他隐隐猜出风行舟那两个“来杀”究竟是要杀谁,却不敢相信,心乱如麻。
姬水月虽怜他百年炼心路之忠心,更喜他风家旷世的天资,奈何她生性多疑,始终对他叛出风家之因心存疑虑。
若父亲算到姬水月下一步有心试探,极大可能便是让他对风家出手,而让他算“我们的命”,是整个风家,还是父母和兄长三人,他不敢想。
他沉默着望向戒中的天幕,八卦阵图从他眸中展开,幽蓝色浸满了茶色的瞳。
他要看看,风家上下所有人的命。
藏青色的石板浮动着暗沉的光,其上利刃割过的痕迹新旧交织。两道黑影推开石板,发出沉闷的轰鸣。
地牢中的空气阴冷潮湿,两个黑影却连脚步声也无,只有液体滴在地上,发出黏腻的“吧嗒”声。
狭长的走廊两侧青色的焰火跳动着,鬼魅一般忽隐忽现。
长廊尽头,三层禁制交叠,两道黑影执着令牌穿行而过,沉重的铁门上蛛网似的里外扣了三道符术灵锁。
黑影挥手锁落,开了铁门。
铁门之内,草团之上,躺着一人。
那人形销骨立,已然时日无多,生机将散。
黑影一把将他拎了起来,拖着后颈上的枷锁向前行进,那人腕骨上的枷锁拖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尖鸣,暗沉的血迹一路蜿蜒。
他花白的发中夹杂着污泥和杂草,蓬乱着被扯到脸颊两边,黑洞洞的目光中一片死寂。
风澈在那一瞬间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风行舟。
风澈难以置信地探出手去,想要拉着他问个明白,场景瞬间碎裂,他下一秒跌入更远的未来。
暴雨倾盆,冲刷着台阶上的鲜血,却像是怎么也洗不干净,血水填满了一个又一个的血坑。
刑台上,那人被万千条极细的铁链穿膛而过,几乎被钉成了筛子。
台下,人们立在雨中,神色癫狂,手中锋利的刀具晃得人心底发凉。
凌迟极刑,三千六百刀,刀刀致命,世人行刑,五百一十昼夜,日日断肠。
风行舟当年逆天而行,欠了天下五百年的光阴。
如今他背负骂名,独自抗下这五百日的极刑。
风澈浑身战栗,未来之境随他心神不定开始崩塌,碎裂的影像间,人群黑压压地涌向了风行舟,刀具之上血肉横飞。
风行舟瞳孔狠狠缩小,痛苦中透着凄厉,随后渐渐扩散开,化作一片麻木死寂。
他在光影腾跃间,于影像消失前最后一瞬,轻笑了一声。
“呵,宿命。”
风澈的意识坠入黑暗,汹涌的情绪冲击着理智的孤舟,他无力地被卷入下一个未来之景。
这非是修士聚集之地,而是一座凡人的城。
两侧的商贩叫卖之声嘈杂不休,行人如流。
风澈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路的尽头。
前方人群越聚越多,人声沸起。
风澈不知为何,心脏狠狠刺痛了两下,他机械般地抬头。
青楼,烟花柳巷之地。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似乎生的极美,冰为肌玉为骨,红纱裹着玲珑的身段。
她跪坐在地,身下血迹聚集成一汪浅浅的血泊,半截玉藕似的小腿露在衣袂之外,血丝纵横间竟生出极具冲击力的美感。
她从顶楼一跃而下,内腑俱碎,双腿致残。
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从楼中踏出,一把揪住那女子的头发,硬生生地掰过她的脸,扬起手狠狠扇下。
那女子别过头去,没有吭声。
男人冷笑:“怎么,身处青楼装什么贞烈,若不是你这一身白皮子讨人喜,老子会稀罕你这带疤的脸?”
那女子眼睫翼动了一下,别过脸去,声音冷淡至极:“你不配。”
她的脸转至人群,风澈于人海望去,几乎将魂魄散去。
那是他在炼狱百年,日思夜想的温暖,是他少时的港湾,是他宁舍生死也要护着的人。
是楚家旁支之女楚辞念,是风家掌门夫人,是他风澈的娘亲。
风家掌门身陨,风家树倒猢狲散,姬水月淫威之下,纵是楚家也不能护她性命。
她清清淡淡地理着裙摆,奈何那层轻纱不堪驱使,碎得条条缕缕,怎么也摆不出她想要的端庄。
她凄凄笑了一声:“修为尽废沦落至此,只是……”她对着天空抿了抿嘴:“风行舟,你欠我一件华裳,莫要忘了……”
她从发间拔出银簪,折作两截,她像是一张符纸燃起一角,血肉化作万千灰烬散在风里。
风澈全身颤抖,亲眼目睹了父母未来横死的悲剧,他眸中的八卦阵图再难维持,寸寸碎裂开来。
那八卦图如同他眼球的一部分,玻璃一般的晶体从虹膜脱落,刺得他眶内缓缓流下一股血来。
血水混杂着泪水落下来的刹那,他捂住双眼,发出一声无声的嘶鸣。
那一声,无人听到,无人知晓,无人在意。
却如洪钟大吕,在风澈心底敲击轰鸣,几乎震碎了他的心脏。
他趴在地上,偏头看向那卷纸页,洁白如雪的白纸正中央,刺目狰狞地写着两个字:“来杀。”
杀父,杀母,杀兄,杀尽风家人。
用所有风家人的命,换姬水月的全然信任,以此换天下人的命。
风澈明白风行舟何意。
他若不去亲手屠门,姬水月也会屠了风家。
风行舟宁愿自己和整个风家死在亲族手下,也不愿死在姬水月的羞辱之下。
这本就是一笔谁都能算的清的账。
风澈放在戒指外的神识微动,他从戒指中退出,收拾情绪后,静静地等待来者。
不出片刻,姬之遒从长廊走到门口,复而站定,面无表情地朝他鞠了一躬:“公子,家主求见。”
风澈从打坐的姿态中起身,沉默着跟随姬之遒进了姬家大殿。
姬水月坐在高台上,看见他的身影,微微一笑:“风澈,你可对我姬家忠心啊?”
风澈略一僵,但很快恢复如初,微笑着回礼:“回家主,忠心天地可鉴。”
姬水月走下来,绕着风澈走了一圈。
风澈维持着拱手作揖的动作,感觉那双干枯却锋利的眼一直盯在他的身上。
姬水月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是吗?那你不如去屠了风家满门,可好啊?”
风澈回眸微微一笑,镇定自若又胸有成竹地说:“区区一个风家,家主想屠,我便屠了。”
姬水月闻言大笑,尖利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风澈附和着她笑出了声。
姬水月似乎觉得兴味索然,笑声一收,转身出了殿门:“风澈,明日我要看见风行舟去死。”
风澈在她身后朗声应道:“自然。”
风澈默默向前走,刚刚在大殿内拼命压制自己的情绪,如今退出大殿,压抑的情绪在胸腔骤然爆发,全身肌肉都在颤抖。
他咬牙硬扛,前方走着的姬之遒突然回眸:“公子,明日,若不能动手,我帮你。”
风澈神情躲闪,笑得僵硬:“瞎说什么,我怎会不能动手。”
姬之遒抬指按住他颤抖的肩膀,风澈的肌肉在他指下止不住地痉挛。
姬之遒扬起眉,眉峰上的小痣为他平添几分犀利和冷冽,语气却是截然不同的温柔:“公子,我可以帮你,”他轻轻按下风澈紧张的肩:“我真的会帮你。”
风澈后撤一步,垂下眸,低低道:“多谢,但不必。”
他唇角扬起一抹弧度:“我自己的事,交给你算什么。”
他说罢,身影立刻消失在了长廊内。
姬之遒手尖的温度尚未消失,他低头捏了捏指尖,似在贪恋刚刚的温度,随后也消失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说】
咳咳咳,不记得姬之遒的可以去找找第三章 ,最后是他帮着风澈策反的
第59章 何悔何愧
风澈当晚打坐调息,反复入定,心绪不宁气息紊乱,为防止走火入魔,他干脆停止了运转周天。
每日重复的打坐一停,他一时无所事事,心里空旷,便反反复复地翻出戒指,一遍又一遍地抹着上面的风氏云纹。
盯得时间久了,他又觉得烛光让他不能瞬间发现亮起的云纹,于是甩袖熄灭燃了满堂的烛火。
一片黑暗死寂里,他终于找不到任何转移注意力的方式。
他盯着戒指,坐成了一座雕塑。
他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他只是在期盼着风行舟告诉他,屠/门并非上策,他还有别的选择。
然而他所有的传音问询一律石沉大海,直到黎明破晓之时,他盯着天际渐起的天光,发出了最后的悲鸣:
“父亲,姬家大势所趋,儿不得不去,父亲领着风氏一族联合其余三家,尚有一战之力,何不另做选择”
他凝视着银戒,绝望地攥紧了手心。
银戒兀地一烫。
风澈浑身颤抖,神识以最快速度钻入银戒,风澜的身影在银戒中回眸望向他。
风澈顿住脚步。
风澜垂下眸子,还是以往公事公办的表情:“风澈,我已率风家子弟离去,你大可来风家。”
风澈喜极而泣,朝他深深一拜,弯下腰的刹那,却未能看见风澜眸底深刻沉重的怜惜。
风澈从银戒中退出,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满身的疲惫涌上来,他伏在案上,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他自从筑基之后,已许久不睡,更别提做梦酣眠,但这次他恍惚间,居然梦见了风行舟的脸。
风行舟在一片烈烈日光下朝他微笑,仿佛小时候那般,伸出手揉揉他的头,轻轻唤了句:“澈儿。”
下一刻,他眼前迸溅出滚烫的鲜红,大片的血/淋在脸上,风澈呆呆地看着风行舟断裂的头颅滚到脚边,带着尸/斑的脸朝他尖声叫道:“风澈!为何要退?”
风澈猛地从梦里惊醒,见姬之遒站在他桌案前,默默地看了不知多久。
他收住情绪,扯了扯嘴角:“何事?”
姬之遒吹灭不知何时被他燃起的烛火,推开窗,外面大亮的天光落到屋内,他拾起风澈掉落在地的外袍:“回公子,巳时,该动身了。”
风澈揉了揉额角,起身接过他手里的外袍。
随后他衣角一甩,走出了大堂。
姬水月已在大殿等候多时,一见他,唇角的笑意便扬起:“风澈,快来。”
风澈朝着她爽朗一笑:“倒是风澈不好,竟让家主等了许久。”
二人肩并肩,其乐融融的氛围仿佛一对毫无嫌隙的主仆。
一路行至围墙,风澈从高处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咒法传送阵前,对着列阵多时的姬家子弟抱拳:
“各位久等,今日还需仰仗各位。”
姬水月在城墙上眯眼看了片刻,抬指催动咒法,万千灵石的光晕下,她声音黏腻尖锐:“一路顺风——”
风澈初到姬家,传送阵尚且没有适应完全,被亮起的光芒刺得头晕目眩,落地的余波让他隐隐有些恶心。
空间流转,他再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风家大门前。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熟悉的大门。
这是他少时嬉戏打闹之地,是他罚站挨板子之所,亦是风行舟送他去学堂,母亲在门口朝他告别的地方。
阔别百年,物是人非。
他曾被勒令终生不得踏足风家,再回来,不是以风家道子的身份荣耀归来,而是以姬家客卿的身份带罪屠门。
风澈默然无声地站着,身后的姬之遒出言提醒:“公子,吉时到,该进去了。”
风澈没回头,直接抬指起阵,银亮的八卦阵图从指尖层叠交织,复而拓展扩大,随后立体多维棱组合叠加,独属于空间压缩带来的厚重感沉沉落下。
空间界阵图一出,其内空间形成漩涡,幻梦一般引人晕眩,原本固若金汤的风家结界之上突然出现一块缺口,如同挖穿了一条隧道,连通入口漩涡与结界。
风澈抬脚,率先走了进去。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下一刻立即出现在结界以内,身后姬家子弟发出震天撼地的高呼:“公子空间界无双!”
风澈难得冷着脸,摆摆手让他们进来。
风家出奇地安静,路上没有一个人,透着沉沉的死寂。
风澈回想风澜所说的撤离,猜测他们面对这场屠杀早有预料,应当早就逃了。
他随便搜查一番,便回去寻姬水月复命,当着姬家子弟的面,姬水月纵然猜出自己有什么小动作,也不会立刻发难,只是日后再取信任怕是难上加难。
若是风家全须全尾,他日后做姬水月身边摇尾乞怜任她摆布的狗,也甘之若饴。
风澈面对眼前的萧瑟,心里不知为何还是有些不安。
他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心绪纷飞间终于反应过来:为何是风澜领着家族子弟撤离,而非家主风行舟?
他冷汗丝丝渗出,顺着脊背流下,蜿蜒着浸透了整个里衣。
风家大殿。
没等姬之遒上前推门,大殿厚重的玄铁大门轰然开启。
风澈站在殿门前。
他看见一百年未见的父亲和母亲坐在殿内高堂,两侧排列着风家的众多子弟。
他们似乎在等风澈回来。
好像风澈那日离家叛逃,他们便在这里等着,直到今日已经阔别许久,终于相见。
风澈灵府里神魂震颤,纷乱的景象在他眼前打转,耳边嗡鸣声越来越大。
他看不见也听不清。
身边姬之遒轻轻地推了推他:“公子,该动手了。”
风澈如同噩梦惊醒,扭头僵硬地看着姬之遒呈上来的剑。
姬之遒恭恭敬敬地低头:“取风行舟首级。”
风澈伸出手,恍然发现自己指甲外翻嵌入掌心的肉里,滴滴答答地正淌着血。
他握住剑柄。
冰凉的铁器贴附在被他刺烂的皮肉上,仿佛烙铁贴肤。
风澈心想,好疼。
他垂下手,剑尖划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嘶鸣,这一声驱散了他耳边的嗡鸣,再抬眼之时,他才意识到,周围好静。
哪有什么父母坐在大殿高堂,哪有什么子弟留守陈列四方。
他眼前是大片大片猩红的血色。
他们每人手中持一把利器,剖出丹田,刺破灵府,肉身跌落在大殿内,身下还蜿蜒着血,连成一汪布满大殿的血泊。
风行舟揽着楚辞念,两手死死交握,纵然从殿堂的座位上滑落,伏倒在地,也未松开。
风澈踩着血泊走过去,衣袂边际染着血,一路拖行到风行舟面前。
他手中剑抬起,盯着风行舟似乎发了狠,一个孩子突然从殿堂旁飞速跑了出来。
他蓬头垢面,狼狈得好像刚刚从泥坑里滚出来,一双与风澈形状相似的眸子死死瞪着,十几岁尚且单薄的身躯就这样挡在了风行舟身前。
他扬起头,浑身颤抖,口齿不清似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不……碰……爹……我爹!”
他一句话一出,风澈眼中拼命压制的泪水险些汹涌落下。
风瑾这般模样,竟然未随风澜一起走,反而像是逃出队伍,回来守护父亲遗体。
风瑾心智堪比四岁稚童,尚且知道孝悌人伦,他神智清楚四肢未残,竟然要亲手斩下父亲头颅。
他觉得讽刺。
风澈背过身,剑被他扔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唤了一声姬之遒:“傻子而已,砍一刀,扔出去。”
他斜眼瞥过去,状似不经意地加了一句:“砍头而已,脏了我的手。”
姬之遒手起刀落,那孩子发出一声微弱的哭嚎,被扔出了大殿。
随后姬之遒慢慢回身,抬起手中的刀,风行舟的头下缓缓流下一滩血迹,随后切断,滚落到风澈脚边。
风澈眼底血色更重。
他弯腰捧起风行舟的头,冰冷腥臭的血浸在他的指尖,比刚刚铁器触碰伤口更疼。
他不敢看风行舟的脸,一步一步往出走。
风行舟一死,风家法阵停转,四时调和消失,风家不再是四季如春的和煦。
冬日大雪纷飞,鹅毛一般,沉沉地已经铺了满地。
风澈踏雪留痕,脚印都是猩红之色,滴滴答答的血从手掌落在雪上,刺目的鲜红不知是他伤口流出的血,还是风行舟的血。
他没有用灵力护体,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人,在送自己亡故的父亲一程。
然而他只能送这短短的一程。
姬之遒在他身后默默跟着,脱下披风系在了他的肩上。
风澈木然地走着,听见身后大殿咣当一声关闭。
母亲和风氏子弟在身后永远驻足,他这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捧着亲生父亲的头颅,一步一步走出了风家。
他心口绞痛,整个人如同被扣了满身枷锁,步伐沉重且钝涩。
风澈只记得,他走了许久。
走得天塌地陷,日月坠落,群星湮灭,仿佛这条路注定没有尽头。
直到他在姬水月面前站定,咧出一声癫狂的笑:“家主,风澈复命归来!”
姬之遒随之附和:“家主,风氏已被公子屠戮,其余残党皆在围剿之中。”
风澈略略点头,姬水月拍拍他的肩膀,笑意吟吟:“好好好!”
她扬起指尖咒法燃起的灵火,将风行舟的头颅化作灰烬。
“可惜了,灵魂归地府入轮回,下辈子再杀他一次就是了。”
风澈笑着应了一声,从殿内退出,回到屋内时,感觉自己似乎已经死了。
他凝视自己的心,此刻无悲无喜,连跳动在胸腔的频率也消失了。
他伸出手,将指尖挖进自己的胸膛,像是觉得手尖的骨骼碍事,他索性将其扯了出来。
胸骨连同半边肋骨被他剥脱下来,他目光在上面游离一圈,复而垂眸看着自己的胸膛。
透过淋淋的破口,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心脏还在生机勃勃地跳动。
他疑惑地歪头,似是不解为何完完整整的一颗心,此刻却像是缺了一块。
胸口伤势飞速愈合,血流终于自行止住,他眼前天旋地转时,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灵府激荡之下,他向着地面跌落而去。
意识消散时,他胸前伤口愈合如初,那枚融合了他的血的胸骨散发出融融的光泽,一闪而没。
风澈不知何时醒来,看着手心的骨骼,恍惚间想起少时父亲送给自己的铃铛。
随着他一跑一跳,银铃发出“铃铃”脆响。
风澈默默地想:我需要一枚铃铛。
他灵力化刃,一刀一刀,将手心的骨头雕做了银铃的形状。
他抬起手,凑近仔仔细细地看着已然成型的银铃,眼睛眨着眨着,突然落下泪来。
这银铃,当名“何夕”。
“父母安在?无家可归。
浮尸满殿,焉知所愧。
何夕何惜,承己孽罪。
大梦方觉,唯余千泪。”
他知道,从此以后,这盘棋不会再有人陪他继续下了。
便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说】
好了好了,我的宝儿们,我不刀了!!!!!!!过几天发糖!打起精神来,我的好老婆们!!!!!
风澈从回忆里回神,看见姜临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他的手。
他黝黑的眸子中闪烁着某种情绪,又因为太过深沉深邃,风澈一时难以招架他的目光。
风澈缓缓从悲伤中抽离,分神想了想,才发现心疼这种情绪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了。
他每每想起往昔,便要独自舔舐伤口许久,直到他觉得自己该去忘怀过去了,才会止住自责的情绪。
然而看着眼前之人眼眶通红,他竟生出一种“是不是应该安慰姜临让他别哭了”的心疼感觉。
有了这种想法分神,他倒是觉得自己没那么难受了。
姜临看着他的神色,手指再次收紧,将自己的指节紧贴在风澈指节的每一寸,完完整整地裹住了风澈的手。
他另一只手搭上风澈的肩,微微扳过风澈的身子朝向自己,随后缓缓凑了过来。
风澈看着他的脸在面前逐渐放大,近得连毛孔都能看清。
姜临的鼻尖抵住他的眉骨,颤抖的唇落在他的眼尾,吻去了他的泪。
风澈才恍然想起,自己也哭了。
意动的情绪在翻涌,爱意升腾,风澈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然而这时姜临轻轻闭眼,他感觉一滴温热落在脸颊,苦涩咸腥的液体就这样滚入了他的唇角。
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抿唇,浅尝辄止之后,一时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境地。
眼角的皮肤开始寸寸灼热起来,连带着那滴泪滑过的轨迹,一路滚烫到唇角。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若要风澈形容,应该就像是,姜临主动吻了吻他的唇。
风澈觉得自己疯了,克制压抑着渴望,只能慌乱抬手遮挡住姜临深邃的眸光。
姜临克制地吻了一下,很快退开,风澈一只手欲盖弥彰,由遮挡变为摸着眼尾的动作,另一只手仍被姜临牢牢攥在手心。
他呆呆地站了半天,好不容易不去胡思乱想,镇静下来的一瞬间,忽然就明白了姜临为何如此。
原来,被他心疼着的姜临,也在心疼他。
他也是被允许不坚强的那一个。
姜临在告诉他,不必自己扛着。
他突然很想很想大哭一场,事实上他很需要大哭一场。
哭家族,哭父母,哭兄长,哭过往,哭责任,哭遗憾。
哭一切他未来得及弥补,却又很想很想告诉姜临的心结。
这么多年,他真的不想一个人扛。
但他只能一个人扛。
两人如此互动了半天,谁也没发现站在旁边的许一诺表情有些扭曲。
许一诺原本酝酿的情绪被这俩孩子的举动瞬间搅得稀烂。
他是风澈师父,好歹教了他快十年的法阵化形,如此说来,风澈姑且算是自家养的一颗白菜。
虽然嘴欠了点性格也贱了点,但平时尚且算是个人,至少现在误会说开了,他觉得这孩子实在让人心疼。
但是这俩孩子一副小时候的模样,勾勾搭搭搂搂抱抱了半天,像极了许一诺平日里常抓的早恋。
许一诺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不是,这姜家少主,怎么和他家的白菜搞在一起去了?
他顿感痛心疾首,不知应该担心姜临日后可能被风澈气个半死,还是怀疑姜临未来没准被风澈怼得发疯。
可惜了,姜临当年又乖又听话,虽然木讷了些,但实际上也有自己的聪明法,怎么就犯傻被风澈这小子骗得晕头转向呢?
他站在原地,内心风雨飘摇了半天,憋住没劝姜临三思,然后缓缓回想起刚刚怜惜风澈的心态,思绪纷飞半天,终于闭眼叹息了一声。
人生需要羁绊,而风澈这人,被责任斩断了太多羁绊,如今只能留作心结和遗憾。
这个孩子,一腔孤勇地过活太久,到底人非草木,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孑然一身地背负太久,迟早会跌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