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鸿鹏怒目转过去,楚凌挑眉道:“怎么,又要骂我贱婢?”
风澜拍拍手:“欸,各位家主不要在宴会上伤了和气。”
姜疏怀附和出声:“风家如今正式回归守城,将来还需和各家共扛兽潮,切莫破坏盟约。”
他这一句,全场一肃。
迟斯年在一旁暗暗分析,各位家主都有心中思量,风家今日变天,但该守的城一座都少不了。
四家平起平坐多年,纵然不惧风家势力,但却怕那兽潮拖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与其在这里争辩是非对错,不如趁早和真正的掌权者打好关系,方便日后沟通事宜。
夏鸿鹏纵然再看不惯,也只能逞几句口舌之快了,至于那两位家主,倒是乐得看见风澜执政。
他心里不是滋味。
自己不也是如此,动荡乱局之中独善其身便已困难,保全风瑾更是天方夜谭,即使对方再值得可怜,大局之中,也只能成为牺牲品。
只是那个孩子……
他辗转反侧,一想到那孩子,心仿佛放在油锅里煎,少时一桩桩一件件的回忆涌上来,逐渐定格在一双清澈透明的眼上。
心中那句话在疯狂警告着他,一遍一遍动摇着思绪。
他猛然抬头,转身就撤出了大殿。
他在心里警告自己,到了家主殿,只看一眼,然后就走,什么都不要做。
就只看一眼。
他怕被旁人撞见,难得没用风盘,挑着人迹罕至的路走,突然撞见了姜家那两个小子。
姜思昱捂着手里的储物袋,扯着季知秋的袖子,急匆匆地往前赶,撞见迟斯年的刹那,瞬间心虚地别过脸。
季知秋和迟斯年四目相对,淡定地互相打量一会儿就开始寒暄起来。
季知秋略一拱手,拽了姜思昱一把,他从神游中回过神,跟着哆哆嗦嗦拜了一下。
他紧张至极,又忍不住捂了捂储物袋。
这里面藏着姜月儿。
私带未被宴邀之人,于风家而言是不敬不义之举,尤其是眼前这位大弟子前几日还被他撞见了奸情,两罪叠加,他不被对方修理一下都不正常。
他眼神游离,看向季知秋想问问怎么办,发觉季知秋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
都怪这季知秋嘴欠,一起看姜月儿,非要提了一嘴风家宴会,姜月儿就死活都要来风家看一眼。
小孩儿什么的果然麻烦,每日晚上还要找人陪着出去玩。虽然他不懂为什么非要晚上出去,但是他下意识地就觉得,小孩儿应该惯着。
说到这里,刚刚太过匆忙只顾着藏,姜月儿今晚还没出来放风呢。
他暗戳戳给季知秋传音,让他带着姜月儿先跑,万不可被这位迟斯年揪住把柄。
季知秋“嗯”了一声,背在身后的手一把接过储物袋,留下一句:“迟道友,我师兄有话和你讲,我不便打扰你们了。”
随后他转身就走,没有一点犹豫。
姜思昱和迟斯年面面相觑,脸都笑裂了,心里还在大骂季知秋找的什么狗屁借口离开,他有什么话和迟斯年说,说那天没有打扰到他们夫夫调情
他磨磨唧唧支支吾吾,讲了半天也没说出所以然,抬眼心一横,打算就这么跑路得了,忽然看见了那位小厮。
一瞬间,他脊背上的汗都滑下来了。
那小厮只瞥了他一眼,目不斜视地顺着刚刚季知秋离去的方向走了。
姜思昱在脑海里疯狂尖叫,吓得要死,袖子里的袖子都要揪烂了。
这俩人演得太好,谁也没分对方半个眼神。
就像不认识一样。
莫不是分了
姜思昱越想越觉得可能,实在受不了,只想赶紧走。
他随便糊弄几句,就急匆匆离开了。
迟斯年站在原地懵了一会儿,刚想提醒那边是夏家住的方向,不是姜家的居所,眼前之人已经一溜烟跑没了影。
他经此一事打岔,心底那阵声音愈发震如擂鼓,前往家主殿的心思几乎被磨了个干净,他烦躁得厉害,心想不如回洞府修炼一晚上,干脆谁也不看。
姜临慢慢地缀在季知秋后方,突然神色一凝,抬起手猛地一顿。
掌心的追踪的小针瞬间化作湮粉,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粉末四散,皱了皱眉。
他先前送出探查之物,如今却碎了。
季知秋的身形气息已然消失,他盯着面前不远处的夏家宅邸,眸色深深。
若姜家要帮风澜铲除异己,何必动这夏家,顶多拖住对方罢了。
何况夏家家主不至于傻到为了那一套尊卑礼义撕破与风澜的盟约。
他心下思量愈多。
如此反侦查手段一流,竟能破了他的追踪之法。
不是像姜家小辈所能具备的手段,而应当是受雇于人专门行刺杀之能的刺客。
只是对方潜伏时间太久,似乎在学堂就已经换了人。
他甚至怀疑初次见到季知秋时,对方便不太简单。
姜临皱了皱眉,打算送进去一缕神识重新追踪,却发现夏家院落笼罩起一股无比熟悉的气息。
然而那气息一闪而没,他再想注意却已消失不见。
他指尖灵力逸散而出,修改容貌气息后,随着夏家进进出出的小厮,混进了夏家的院落。
他不敢耽误,因为那气息,竟像是戾气。
【作者有话说】
迟斯年心里那个声音是风澈留的暗示,不让他参与今晚争斗,不然他会死。
风澈足下“缩地成寸”连启,再次回到密道之中后,立刻向着家主殿之中进发。
他懂风瑾的坚持。
风瑾不可能连争也不争便把整个风家交与风澜,即使他已经被架空,但只要有一人追随,他便不能置之不理。
交托神魂到学堂不过是对风瑾本人的一种安慰,他继续留在风家只能是送死,而那神魂产物气息微弱,若风瑾本尊死亡,恐怕崩解消散于天地之间都有可能。
风瑾是为大义,风澈却不能允许对方这样做。
那是他如今尚存的唯一亲人,即使对方视自己如仇敌,他也要救。
在风澜到来之前,带风瑾先行离开,这是他能想到的,对所有人命途影响最小的办法。
等他帮风瑾治好身体,再将神魂重新合二为一,他便自行离去,绝不打扰风瑾的生活。
只是,如何说服风瑾和他走,他还没有头绪。
风家人一脉相传的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即使他不露真容,也难保风瑾不会和他犟到天荒地老,直至风澜攻进大殿。
就更别提风瑾会怀疑他的真实身份了。
然而如今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他方才在卫世安那里耽误了太久的时间,眼看着宴席将要结束,他只能匆匆用“枯木逢春”将肩膀上的伤口止住血,打算在家主殿里等着风瑾。
待风瑾跨进门的刹那,他就将人掳走。
风澈打定主意,匆匆赶到家主殿。
那日他来的时候只是穿堂而过,并未注意到这样多,如今从里殿到大堂一路看来,发现家主殿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不同于风行舟的时代的热闹鼎盛,原本家主殿子弟众多,陈列的灵气法阵也繁复,然而如今家主殿空旷寂寥,无一盏明灯火烛,风澈乍一进去,只觉得漆黑一片。
但这倒是也省了他躲避巡查的时间。
当他隐藏气息一步一步走进去,绕到大门旁边之时,视线向后一瞥,忽地看见殿中央主座之上端坐着一个人影。
他心底一惊。
那人坐在那里无声无息,他神识探查满殿竟没有察觉到任何踪迹,索性只收敛气息,没有贴上隐身符,如此行事,对方必然看见了他。
他冷汗慢慢地顺着脊背下滑,心中思量着待会儿如何稳住对方,那人已经开口了。
“风澜派你来的?要杀我,让他亲自来。”
熟悉的声音落入风澈的耳朵,他垂下的头忽地抬起,看向殿中央那人。
黑暗之中,那人眼皮未抬,一只手拄着下巴,声音淡淡:
“傻了?回神。”
竟然是风瑾未等宴会结束,便回来着了。
若非风澈知道自己不在命途之中,几乎怀疑风瑾算到他要归来了。
风澈心中难得涌上一阵慌乱,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的脸,确认只是之前伪装的风临的脸后,才放下了手。
他声音发抖,小心翼翼道:“家主,我来救你。”
他一句话说完,风瑾豁然睁眼,眉头轻皱。
他盯着风澈的脸,可能觉得不是很熟悉,看了许久:“你倒是面生,许是外门不清楚情况的弟子……”
他轻轻笑道:“还好你来了,去告诉你身边弟子,莫要支持我这一派,追随风澜去吧。”
风澈摇摇头,一步一步走上前,隔着数十层殿阶仰头看他:“风澜会杀你,跟我走,日后东山再起夺权也不迟。”
风瑾摆手,只当是少年人嬉闹:“太天真了,风瑾没有退路,风澜不会给他留退路,谈什么东山再起……活下来比什么都——”喃喃自语戛然而止,风瑾神色严肃起来:“尽早离去吧,少年人。”
风澈一步一步登上殿阶,神色坚定:“你既然都说活下来比什么都强,便和我走,我定护你周全!”
风瑾指尖一顿,上下打量他片刻。
“在风澜手下,还能保我”风瑾起身,抿嘴轻笑:“不过,你倒是有些本事,家主殿结界森严,你竟然就这样进来了。”
对方清清凌凌的目光落在身上,风澈低垂着眸子,有些紧张地揪住了袖口。
“自然,没有点本事如何带你离开”
对方半天没有接话,风澈抬眸瞧见风瑾神色缓和,似乎信了几分。
若是风瑾自愿和他离开,他自然不愿对兄长动手,如今劝说卓有成效,他喜上眉梢,语气中不觉带了几分急切:“家主,可愿同我离去?我寻之路极其隐蔽,纵然是风澜也不知……”
风瑾勾勾嘴角:“纵然是家主也不知。”
风澈顿住,没等反驳出声,风瑾的指尖已经搭上他的灵府,就要试探他的底细。
风瑾若探查到他的神魂气息,今日计划必然功亏一篑!
他足下连点,向后飞速撤去,风瑾身形随之而至,风澈无奈只能开启最快的“缩地成寸”,闪身到了大殿角落。
风瑾两指尚在虚空之中点着,另一只手放在唇角,轻轻地咳了一声,似乎刚刚的出手已经让他损耗颇大。
良久,他才将头朝风澈转过来:“风家高阶阵图——缩地成寸,这可不是一个外门弟子可以做到的,而内门弟子,我可是个个都记得模样。”
他一字一顿,慢慢道:“你、到、底、是、谁?”
风澈眼见着身份已然被怀疑,而时间所剩无几,只能焦急道:“风瑾,我不会害你。”
“缩地成寸”再次开启,下一瞬风澈已经到了风瑾身后。
他五指并拢,朝风瑾劈下掌风,想要将其敲晕,谁知风瑾孱弱得看似无法动用一丝灵力的身躯忽然轻灵一动,直接回身握住了风澈的手腕。
风澈忽然觉得握住他手腕的手格外纤细柔弱,骨骼外型纵然是修长的模样,却柔若无骨。
然而偏偏是这双手死死钳住他的手腕,让他再难寸进。
风瑾沉声道:“不管你是谁,是来杀我还是救我,今日我必须死在风澜手下,只能是风澜,也唯有死。”
对方声音太过坚定,又太过漠然,风澈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然怎会觉得,风瑾这话的意思,是想要死在风澜手里。
他浑身颤抖:“风瑾!活着不好吗?为什么一心求死!你若死了,你想想那些在乎你的人该如何!你在乎的人又该如何!”
风瑾听到最后一句,神色终于变了变,又重新恢复了镇定。
他微微凑近些许,看清了风澈的眼睛。
那双眼因为焦急和愤怒变得通红,然而即将滚落的泪水似乎代表着伤感和担忧。
“你为何如此这般在乎风……我的生死?”风瑾语气微嘲:“亲人死绝,手下反目,子弟遣散,如今还有人在乎我吗?”
风澈听到这话,眸里的泪在眼眶之中盘旋,费了好大劲,他才强忍住,将手腕抽了回来:“风瑾,你有亲人,有人在乎。”
“谁能在乎谁敢在乎”
风瑾低低一笑,随着他这一笑,风澈心口像是有什么针刺在扎,细细密密地疼。
“我,我在乎。”
他几乎哽咽出声,抬起手,掌刀劈在风瑾的颈侧的刹那,泪水已经簌簌地滚落下来。
风瑾受了这一下,躲避已经来不及,只能向后倒去。
他内里虚空,似乎已经被抽空了灵气,风澈稍含灵力的这一击,都能轻而易举地让他晕厥。
风澈扶住风瑾的身子,灵力顺着手腕向上探索而去,走行经过破败的经脉,感觉风瑾的身体已经不能用受损来形容,而是衰败。
风瑾苍白如纸的脸色映在他眼里,一阵酸涩涌上心头,大颗大颗的泪流也流不尽,反复擦了几次还是糊住了视线。
怀里的人就像纸一样轻。
他抱着风瑾,仿佛回到了十七岁那年,风瑾献祭生机将散,那时他也是这样把风瑾圈在怀里。
风瑾沉睡的眉眼近在咫尺,他的手悬在空中半晌,迟迟没敢碰。
心底的痛苦已经不能用泪水表达,他只低低地叫了声:
“哥……”
沙哑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风澈极力从刻骨的悲伤里抽离情绪,抱起风瑾准备赶去密道。
怀中之人却在此时再难以维持昏倒闭息的姿势,猛然睁开了双目。
风瑾袖口扬起遮挡自身动作,风澈眼前模糊一瞬,手里一空,再次恢复清明之时,风瑾已经站在了一丈开外。
他似乎还在回想刚刚那一个字的意思,确认自己听到的并非其他后,震惊之色几乎盖过了这些年维持的温和与矜持。
他听到了。
他绝对听到了。
风澈一旦想通这一点,汗毛倒竖,冷汗顺着脊背已经蜿蜒而下。
他竟然不知风瑾方才是用了什么法决装晕,竟然瞒过他的神识,让他露出破绽。
他还没做好以真实身份面对风瑾的准备。
他不知道怎么让风瑾信任他。
他这些年只顾着救天下苍生,没想过亲哥已经时日无多。
他……不是一个好弟弟。
风澈脑海中思绪搅作一团,担忧害怕的情绪最后凝固成愧疚,只能被动地站在那里看着风瑾。
殿阶之上,风瑾神色带着怒意,声音更是歇斯底里到了尖锐的地步:
“你是风澈?!!!”
【作者有话说】
咳咳咳,我要开始反转了,老婆们
第88章 到底是谁
风瑾那张脸,眉眼清透,线条柔和,此刻却像披了风瑾皮的恶鬼,狰狞凶狠,恨不得将风澈拆吃入腹。
风澈从未见过这样的风瑾,一贯平和温雅的人露出如此阴郁又愤恨的神情,简直如同换了一个人。
他不言不语,只是站着,风澈却感觉整座大殿气温骤降,那边黑暗张牙舞爪,正蓄势待发朝他扑杀过来。
他知道风瑾恨他。
亲眼目睹他举着剑要劈下父亲的头颅,满大殿陈列着风家人的尸骨,风瑾当年就算神志不清,如今复原也自然会想起一切。
在风瑾心里,他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而他活该去承担这一切。
他扑通一声朝着风瑾跪下,满身的伪装剥茧抽丝,黑发披散发尾拉长,浓墨重彩一笔一笔勾勒在眉眼之上,从清秀逐渐变得稠丽。当他眉心一道极细的红纹缓缓浮现之时,风瑾那边呼吸一窒。
风澈耷拉着眼,脸侧滑过一道晶莹:“哥,我来赎罪。”
大殿之内一片死寂,风瑾半天没动,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像。
突然,他笑了一声。
面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风澈手指绞在一起,感受到风瑾走到了他的面前。
那双瘦得只剩下骨架的手冰冰凉凉,抚在了他的脖颈后面。
风瑾略弯下腰,长长的发垂下来,风澈余光中看见了对方露出来的半只眼。
漆黑狰狞,猩红的血丝密布,杀意彻骨,风澈瞥见一眼,仓促收回了视线。
风瑾不原谅。
他又怎么敢奢望风瑾原谅。
风家上上下下五百零七人,谁能同意风瑾原谅。
风瑾手掌向前,探到脆弱的颈侧,指尖用力,猛地锁住风澈的喉。
涌动着血流的血管隔着皮肤,在风瑾手心透着勃勃的生机,越发让他觉得愤恨,索性发了狠。
风澈整个人因为窒息止不住地后仰,终于翻倒在地,头骨磕在大理石地面,满头的青丝凌乱地披散,滚烫黏腻的液体似乎从脑后剧痛的部位开始渗透出来,但他抿着嘴没吭声。
风瑾居高临下地掐着他的脖子,经脉之中的灵气支持着他身体机能运转,却不能止住窒息带来的痛苦。
不知是窒息引发的生理性流泪,还是兄弟相残带给风澈的崩溃,他眼角蜿蜒出一道泪光,此刻还在不停地流着眼泪。
风瑾看了一眼,觉得刺眼,情绪几近崩溃:“风澈,你哭什么,风家上上下下被你杀死的时候,你可曾哭过!风瑾被你害到如今地步,你可曾哭过!!风家如今这副局面,竖子当道奸佞横行,你可曾哭过!!!”
风澈躺在地上,稀薄的空气之中,他不能思考清晰,那句“你可曾哭过”断断续续缭绕在耳边,最后化作了无力的忍耐。
若如此风瑾可以消气,愿意随他离开,然后活下去,就算是把他脖子掐断,也无所谓了。
“咣当——”
殿门忽地大开,此时月光下泻,在浣纱般的白光之中,风澜站在殿门口,一步一步踏进来。
风澈心底一惊,风澜竟然没有按照既定的命途,一路杀上家主殿,反而在此时孤身前往。
或许刚刚的交手还是引起了过多的注意。
风澈懊恼至极。
风澜如今,既然已经看见他还活着,是要连他和风瑾一同杀了,还是……
风澈别过脸去。
他还是想想如何在风澜眼皮子底下带走风瑾吧,至于其他的,他已经不在乎了。
风澜指尖意欲锁住风瑾的阵图未等构筑完全,隔着数丈的距离,看清了高堂上躺着的那道身影。
即使对方形容狼狈,仰倒在殿阶之上,被掐得像一块破布娃娃——风澜只看一眼那一头锦缎丝绸般的发,就认出了是他。
风澈……风澈居然活着回来了。
风澜忍住心脏的抽疼,甚至来不及辨别那是否是自己的幻觉,已经完全随心而动了。一腔澎湃的激动心情化作迅捷的动作,他生生掐断了掌心的空间界,“缩地成寸”在脚下一闪,到了风瑾身边。
风瑾还维持着掐着风澈的动作,见风澜过来,似乎打算不做不休,干脆一口气杀了不设防的风澈。他指尖灵力绕行法决,就要搅进风澈的灵府。
与此同时,风澜余光瞥到风澈苍白发紫的面容,以及地上泪水和血水横流,顿时怒极,愤然翻出一掌,笔直地拍向风瑾的后心。
“你竟然敢”
他这一掌,若拍在风瑾孱弱破碎的身躯上,非伤即残。
风瑾动也不动,没有去管身后的杀意,似乎觉得杀了风澈远远要比闪避保命重要许多,一心只想彻底洞穿风澈的眉心。
电光火石之间,躺在地面的风澈终于发出一声叹息,空间界瞬间起阵,银光流转,巨大的多重空间将风瑾带到身后,而他本人起身与风澜对了一掌。
灵力互推,发出一道爆闪的白光,翻涌的气浪推得风澜向后退了几步,风澈挪了半步躲避灵力波,偏偏身后风瑾想要洞穿他灵府的法决经过空间界的扭转和偏离,捅进了他的肩膀。
卫世安的刀意尚且在肩膀上撕扯,风澈赶着来大殿救风瑾,只用了一道“枯木逢春”封住伤口,再经过刚刚这一下,直接让他的肩膀重新扯开了口子。
不知风瑾这是什么法决,风澈修为进阶至此,肉身修复早应该迅速至极,仅仅崩开伤口,也早该瞬间止血,然而此刻还不停歇地涌出鲜血来。
风澜眼中的想与风澈相认的激动随着这一掌仿佛消散开来,化作无助和不解,他似乎难以置信风澈为何要毫不犹豫地推开自己,而去救那个冒牌货。
风澈怒道:“风澜!做什么!你要这风家,我不拦你,”他捂住肩膀的伤口,血流纵横间,眼前隐隐发黑:“可你万不该要杀风瑾!”
风澜听到风澈的误解,忽然明白了风澈的所作所为。
原来他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能怪风澈。
他想告诉风澈,自己不想要风家,也不是要谋反,更不是要杀风瑾。
想说自己只是在完成家主遗愿,想说那个风瑾只不过是在东施效颦,想说他才是那个替风澈守住了风家的人。
然而纵然千言万语,最后只凝聚成一个念想:
“风澈,你回来了。”
他多年来的受过的委屈咽下的泪,在此刻像是有了宣泄的出口,轰然爆发。
理智溃不成军,风澜站在那里,整个人仿佛都碎了。
自长大开始,风澈鲜少看见风澜哭,虽然对方小时候老是喜欢掉金珠子,但自从他说眼泪哭多了就不值钱后,风澜就再也没哭过了。
尤其是长大以后,风澜逐渐长成靠谱的模样,野心勃勃杀伐果断,早就没了当年的天真烂漫,风澈更是把对方也会流泪给忘了。
然而此时,风澜整个眼眶浸满了泪水,唇角别扭地抿成一条线。
他整个面颊的肌肉都在用力,开口之时仍是没控制住,一滴晶莹滚落,砸在地面。
“风澈,我并非图谋风家。”
风澜哽咽:“你信我啊,你信我……”
风澈盯着地面上那滩水迹入神,前几日风澜所作所为历历在目,心底的不忍被他压了下去。
到如今这个地步,风澜攻上大殿,还能说出什么理由去蒙骗。
即使真的有,也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说辞。
用来安慰感动风澜自己罢了。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经神色冷硬起来:“风澜,我这双异眼,你是知道的,”他瞳孔里的幽蓝划过一瞬,又被他熄灭:“我亲眼看见你杀了风瑾,也亲耳听到你说的话——你要谋反。”
风澜呆立在原地,似乎不知如何辩解,也不明白风澈何时听见自己要谋反的话。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像是被家长误会的孩子,委屈绝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注定死去的人奇迹般地归来,他来不及欢欣雀跃,诉说这些年的种种,就要被怀念逼疯至此。
对方给他当头一棒,而他甚至不知从何才能解释清楚。
大殿陷入死寂,身后的风瑾低低嗤笑了一声,便显得格外明显。
“都是来杀我的,就别演了。”
风澜被这一句激得从情绪里面破出,对上风瑾猩红癫狂的眼时,血液都要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