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冬阳立刻就往外跑,上了出租挣扎几秒,还是通知了林巍。
林巍似在室外,闻言嗯了一声,“我也正往那儿赶,咱们门口见吧!”
秦冬阳想说他不必来了,又被那不容质疑的口气阻住,到底没说出来。
林英没想到自己不用在派出所过夜,出了羁押室后连连致谢。
秦冬阳见她虽然拢好了头发,衣服也整理过,仍旧大失往日那种从容温和的得体模样,心情复杂地搀着她走。
林巍并没伸手帮忙,只说了句,“我送您吧!”
不知是路虎底盘略高还是林英腿脚不好使,老太太上车的时候略有一点儿艰难,秦冬阳在后扶她,看见车座上摆着一只长方形的礼品盒,纳闷地瞧了瞧。
林巍从另一侧推推那只盒子,声音温柔地告诉刚坐好的林英,“阿姨,我根据事发时的监控录像帮您找回了豆子,您再抱抱它吧!”
林英原本无神的眼睛瞬间放得极大,不敢置信地盯着林巍,靠近纸盒的那只胳膊轻轻颤抖起来。
林巍安抚地说,“没事儿阿姨,宠物关怀的工作人员已经帮豆子打扮过了,它依旧可爱。”
林英饱经岁月的手指抖得好像狂风中的枯叶,她很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哆哆嗦嗦地揭开了纸盒盖子。
六七斤的小斑点狗已被仔细清理过了,毛梳得很顺,嘴部的血迹也都擦干净了,它很安详地躺在淡黄色的小软垫上,肚侧摆着几袋小零食,背侧则贴着两只绒布翅膀。
天使形状的翅膀。
林英的泪水溪流一般滚淌下来,啪嗒啪嗒地落在豆子的毛皮上,她不敢去抱那个没了温度的小身体,怕再伤着它似的,双手举起纸盒,姿势别扭地把脸贴在小狗的脑袋上,抽噎地喃,“对不起啊,豆子!没能保护好你……”
秦冬阳呆在车外发傻。
民警分明说过豆子已经被市容部门带走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林巍竟然能找回来。
看到林英那些眼泪他也忍不住哭。
豆子对于他其实是只面目不甚清楚的小狗,几次见面它都安安静静地睡在林英的臂弯里,几乎没露全个正脸,存在感极低,然而睡着和被摔死毕竟太不一样,秦冬阳看不得弱小生命遭受残暴对待,更看不得林英苍老面颊上那些淋漓的悲苦。
古稀之年,早知天命,视若寄托的小狗儿死于非命,自己还得面临法律制裁,这种疼痛提不到任何高度,却太真实。
林巍轻轻地关上了车门,让林英和豆子安心地度过最后的相聚时光。
他看一眼秦冬阳。
秦冬阳飞速地抹掉泪水,转开了头,也把车门关上了。
两个人默默地站了五六分钟,又是林巍率先上车。
为了方便安置豆子,秦冬阳坐进了副驾驶,听见林巍在问林英,“阿姨,现在宠物殡葬都是火化,骨灰还能做成纪念品,我知道地方。您若是接受不了,我也可以送你去远郊,找一片公山密深深地埋葬。”
“太感谢了!”林英脸上泪水不干,始终不放下纸盒,但有理智,“别去远郊了,太麻烦你,豆子也太寂寞。它小时候不这么蔫,挺爱热闹,宠物殡葬都是小猫小狗,省得没伴儿……我也不要纪念品,撒进江里吧!人犬其实同途,最后都这条路,别羁绊它。希望豆子的黄泉道能宽敞点儿,自由点儿。”
秦冬阳眼眶又酸。
林巍不再多言,直接启动了车,载着林英去了滨江区一家口碑不错的宠物殡葬服务中心。
毕竟是小狗儿,再怎么郑重也没浪费多少时间,分别时刻,林英抱着纸盒不松,服务人员上来拿,她也没歇斯底里地抢,只是不由自主地跟出去好几步,没有光泽的眼珠儿始终落在已经长眠的豆子身上。
秦冬阳看不了,转身出了服务中心的接待大厅。
林巍没有追他,反而陪着几乎是素昧平生的林英,等完了过程。
捧着首饰盒大小的一点骨灰出来,林巍又送林英去了趟江边,找了一段最野最安静的地方,看着老太太把豆子最后一点儿有形之物撒进了江水。
享受了主人十几年爱护的小狗儿终于什么都没有了,尘归尘土归土,彻底告别这个世界。
林英狠狠地哭出声来,对着涛涛江水放声嚎啕了几分钟,而后眼眶红肿地给林巍和秦冬阳鞠躬,腰杆弯得极低,“我和豆子遇到了好人,没有什么能表达的,只能谢谢。”
秦冬阳连忙把她扶起来。
林巍则还了一躬,十分简洁地说,“有缘。”
秦大沛早已来过电话询问,秦冬阳不着急回“拐末”,和林巍一起把林英送到家门口,临分别时不放心说,“阿姨,今晚肯定特别难熬,您得注意身体。我的电话二十四小时开机,觉得不舒服立刻打给我。”
林英点头,“我会的。辛苦你们,早点儿休息。”
秦冬阳仍不放心,下了楼还回头张望。
林巍开口,“是个通情达理的老人,不会钻牛角尖。”
秦冬阳点了点头,“我也得谢谢您。”
“嗯!”林巍竟然接了,“豆子不那么好找。我跟阿姨不熟,这么费事其实不是为她,是为了你。”
秦冬阳表情僵木。
林巍非常认真地说,“我给了你很多难过,能弥补一点儿是一点儿吧!”
有把冰锥缓缓刺进心房,秦冬阳忍受不住地扭开头去。
林巍仍看着他,“都到这儿了,不上去看看你的米兰吗?长了很多新叶。”
林巍足够了解人性,也足够了解秦冬阳,知道他的软弱,清楚他的七寸在哪里。
只是“难过”还得了吗?
还回来的,还是难过。
一刻不停地跑回“拐末”,秦大沛已经在了,看见弟弟被什么东西撵着般,自然就问,“不是去做好人好事了吗?倒像被追债呢?”
秦冬阳见着了哥才安定,嘴角下意识一抽。
小张经理比他老板还紧张些,“怎么了怎么了?”
秦冬阳调整了会儿情绪,“离开派出所就陪林书记去送豆子,我还没吃饭呢,饿了。”
秦大沛让小张经理帮弟弟买晚餐去,同时嘟囔了句,“姓林的都厉害哈?不是政委就是书记。”
秦冬阳坐在吧台边上的卡凳里怔忡,心说连只小狗儿都保护不了,却能把个壮汉弄受伤的林英到底算不算厉害呢?截止目前,都是听她一面之词,没有见过伤者,也没有寻找目击证人,好像太主观了。
不够专业。
林巍怎么没表示呢?
无条件地信任,也是想“还”自己什么?
小张经理给他端回一碗浇头很足的汤面,额外加了豆腐卷和酱牛肉。
秦冬阳捧到三楼上呼噜呼噜地吃。
秦大沛跟着弟弟上楼,瞧他一气儿干掉半碗才问,“大案子小案子都有流程,不会很快完事,肯定得耽误你复习吧?”
秦冬阳从碗沿儿上抬眼看他,“哥,你不是说不一定非得今年考吗?”
秦大沛点头,“你不为难就行,哥无所谓。我弟弟这么好养活,一碗面条就糊弄了。”
常在峰也在吃面,方便面。
他忙得连了轴,白天又跑了一趟钢厂,表面上是为蒋振弑母的案子走访群众,实际上暗戳戳地打听苍志坚苍志扬兄弟的事情,很耗时间,快下班时才返回分局。
苍志扬在本市的过往还没查清,没有理由从南面调回来关押,要想得到当地警方的配合,他这个没有行政级别的中队长自己分量不够,又跑吴局办公室去泡了半天,等到主抓业务的小老头实在熬不住劲回家休息去了他才觉得饿,满楼层踅摸,翻出一桶没看生产日期的方便面来,泡得半软不硬的就开吃。
“你回家没?”边秃噜,他边给林天野打电话,是这一天的头一个电话。
“老哥一个,哪儿不是家?”林天野相当委婉地表示不满。
常在峰呵呵笑,“别做怨夫啊野哥,权当养精蓄锐。咱俩这新婚燕尔的总太生猛,适当地忙忙别的,转移转移注意力。”
“你好好养!”林天野哼,“野哥老当益壮,用不着。”
“吹牛吧你!”常在峰立刻压低声音,“也不知道谁,熬不住了就翻脸,急眼……”
林天野更不乐意了,“有正事儿吗?就报告一声你回不来呗?我知道了。”
“当然有正事儿!”常在峰不肯浪费这点儿难得的休息时光,“想我野哥不是正事儿?”
“有啥可想的?”林天野心里美,嘴挺硬。
“啥都想!”常在峰又很无耻地乐,“亲一个啊弄一弄啊,搂一搂啊抱一抱啊,看你出汗看你哆嗦……”
“常在峰!”林天野喝止地骂,“你还要脸不要?挺大个中队满嘴跑火车。寒碜谁呢?你不出汗你不哆嗦?”
“嘿嘿嘿嘿嘿!”常在峰笑得不行,那口方便面根本不够他秃噜的,几句话间就吃没了,一口一口地喝调料汤,“这计较劲儿!什么你啊我的,咱俩一起么!这是情趣,怎么就不要脸?”
林天野知道跟他绕乎这些没有个完,只能放过,“等会儿忙啥?”
“傅队也加班呢!”常在峰答,“我得找他汇报汇报工作,白天互相逮不着影儿。再跟几个加班的同事捋捋这几天的进展。越查越复杂啊,看能不能把蒋振彻底从这些烂事里剥离出去单独移交。人多力量大,完事儿肯定就半夜了,折腾不起,办公室对付了。野哥乖乖地,自己睡,等我忙完了补偿你。”
林天野知道他没时候忙完,心疼,就不计较这人嘴贱,“你注意身体啊!得保证睡眠时长,也吃好的,你野哥有钱。”
“嗯!”这句话像极了肾上腺素,累了一天的常在峰顿时精神了些,“咱有好家属呢,哪能亏待自己?必须保持强健体魄!你也注意安全。”
两个人隔着手机腻歪够了,常在峰把空方便面盒丢进垃圾桶里,找水喝的同时又给林巍打了一个电话。
“怕你开会,不好打扰。”林巍立刻说,“有什么进展?”
“苍志坚和苍志扬的父母都不在了,”常在峰道,“两兄弟也都搬离了钢厂家属区。苍志坚有个遗孀有个女儿,女儿在外地工作,遗孀还在本地,下一步……”
“把她资料给我。”林巍立刻就说,“你们去找肯定打草惊蛇。”
“你能例外?”常在峰道,“都被盯上了。”
“我找人摸她。”林巍则说,“必要时候能秘密见,你做不到。咱们光怕报复吗?有些事情一旦被翻到地下去遮住,不好再掘起来。”
常在峰想了几秒,“行吧!我发给你。不过只能给你三天,没进展我们就得上了。”
林巍二话不说地挂断通话。
窗外又起了风,林家小楼的窗户用材还是老式的,不够严密也不够隔音,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林巍走到窗前点一支烟,眯眼睛想:看来又要下雨了,将是一个潮湿的秋。
秦冬阳起了个大早跑回新阳小区,一来是惦记骤失豆子陪伴的林书记,再者也是为了遇见那些习惯起早遛弯的小区住户。
事情是昨天上午七点多发生的,他想找到几个目击证人。
“林书记倒霉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听秦冬阳说明来意之后长叹了声,“岁数大的人腿脚慢,吃亏。别人都跑了就她和豆子没跑了。我眼看着,是那小子先横,暴力执法。豆子有证呢,咱小区的人都知道。什么时候体检什么时候疫苗,什么时候办证什么时候复审,林书记最认真了!她这人一辈子认真,守规矩……唉,身边也没有个知疼知热的,就这么个豆子,眼看着被摔死……昨天警察来时我也在了,跟着分辨了,他们没搭理……”
秦冬阳心里有了底,忍不住问,“我跟林书记也不太熟,她怎么……没啥直系亲属呢?”
“命苦呗!”老头更叹,“混到我们这个岁数,没个儿女孙辈,还能剩啥亲人?林书记跟她丈夫有过一个孩子,落草就有毛病,身体和智力都很差着,去不少大地方检查过,说是她丈夫有家族病,就没再生。林书记是善良人,自己当干部,从来没嫌弃过做工人的丈夫,就那么过日子。孩子不到三十就没了,也算了他爹妈一桩心病。林书记的丈夫也离开十多年了,剩她自己一个人时带回来的豆子,是真稀罕。我们这些老家伙眼瞅着豆子从欢蹦乱跳到不爱动弹,就一眨眼……明知道它没多少日子可过了,真看着摔死还是难受啊!怎么就不能寿终正寝呢?这得要林书记半条命……唉,是个喘气的老了都难活!”
谁到筋骨不能,走路都得小心谨慎的岁数,遇到不公之事都难免言辞激烈,秦冬阳略微安慰了老头几句才上楼去看林英。
林英已经穿戴整齐,看着又是衣着得体的素雅模样,脸色也还正常,和平时的唯一区别就是双目晦暗眼珠发浑。
秦冬阳担忧地问,“您休息得怎么样?”
林英只睡了一个小时左右,还是乱梦纷扰,但她没说,努力笑笑,“还行。”
秦冬阳不忍心细看她的表情,仍旧问,“吃早饭了吗?”
林英敷衍地答,“老年人吃得少。你怎么这么早?派出所那边有啥说法吗?”
秦冬阳摇摇头,“没那么快。我来做做群众调查。您要没事我再去趟物业,调一下监控记录。”
林英点头,“只要不抓我去坐牢,该承担的责任咱都承担。那孩子确实是受伤了,得给人家治。嗯,我要不要去医院看望看望他?”
秦冬阳感慨于林英的善良,旁观者还在义愤,她也没有走出痛苦,却未仇恨。
保安室有位中年门卫,在得到物业经理的指示之后帮秦冬阳调取头一天的监控视频,同时也感叹说,“林书记这人啊,总是时运不济,当一辈子干部也没发财,孤苦伶仃的还遇上官司了。我和她儿子岁数差不多少,小时候都在厂区乱跑,林书记得上班,常常看不住她儿子,怕我们欺负他,也怕他会影响我们,一年到头地给小孩子们发糖。那年月小孩儿多,家家条件都不好,没零嘴吃,有这便宜几乎盯上了她。后来被我爸使劲儿揍了一顿,说林书记那点儿工资都给我们换糖吃了,自己永远穿工作服,鞋坏了都不舍得买。你说这么好的人怎么总遇到不好的事儿呢?”
秦冬阳听得心情沉重——命运常常乖僻,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总是希冀,并非真理。
认认真真地承担过社会责任,为国家建设做出过贡献的人,暮年生活保全不了一只小狗,真的该因一时情急受惩治吗?
丽景华庭是一片半新半旧,穷人买不起,同时又被富人们逐渐抛弃的民居。
林巍将路虎停在稍远些的街道上,透过曜黑色的小区大门眺望里面那栋楼王。
当年高层住宅远没今天这般普及,H市的老百姓们对于电梯大开间的艳羡常常掺杂着可望不可即的无奈和嫉恨。苍志坚只是一名普通的钢厂职工,凭什么住在这里?
他毅然决然地丢掉本职工作去杜长江还不怎么成气候的建筑公司里当小头头,到底是魄力胆识还是另有隐秘?
商海沉浮,小工长这种角色只是比普通民工强一阶的下层建筑,按照目前收集到的资料来看,短短半年时间他就举家搬离了钢厂家属区,住进了这栋当时很惹眼的小区楼王。
成功得快。
背后到底有什么猫腻?
常在峰给了三天时间,并不禁用。
林巍不方便露面,却在律所里坐不住,路虎如今独属于他自己,是个可以思考事情的空间。
林勇的死像是毛衣上的破洞,越拽越大,揪到什么时候才能捋到头呢?这些乱麻一般的线会不会将自己缠住也都顾不上了。
林巍已经身在其中,摘不出去。
将近中午的时候,替他办事的人发了消息过来,“曲孝清,五十岁,无业,闲居在家,生活富足。银行存款七十余万。其女苍雪,二十五岁,人在B市,尚未结婚,名下有B市五环房产一套,七年前购入,当时市值200万。”
林巍眼皮轻跳,父亡母闲的年轻女孩儿,刚刚成年就有能力购买二百万的房产。
没时间磨蹭,得迅速撕开这层窗户纸。
他回信息,“迅速摸清曲孝清的日常行动轨迹。”
然后又点开自己的电子银行看了看余额,还有三十万。他挺能赚,但不理财,花钱也冲,没有太多积蓄。这点儿数额怕不够用——草料上不去就没马儿给他跑了。
略想了想,林巍只能给秦大沛打电话,“帮我把车卖了吧!”
“啊?”秦大沛挺意外的,“不是给野子开了吗?”
“他还总开?”林巍说,“小富豪了,没车自己买么!”
秦大沛仍旧奇怪,“你爹要把路虎也收回去怎么办?腿儿着?”
“再买。”林巍只想燃眉之急,他不是日进斗金的阶级,替自己办事的人日薪却得上万,兜里没钱心里没底。
“手紧了吧?”秦大沛觉出味儿来,“你干啥花钱?”
“泡妞!”林巍不好好说,“帮忙得了,查户口?”
秦大沛笑了,“行!哥们净当二道贩子,不得给你使唤使唤?等着啊!三五天的事儿。别耽误你的大基业!”
林巍心内稍宁,挂了秦大沛的电话。
随即就接到了繁华派出所的来电,负责林英案的民警通知他说,“那位伤者昨天做手术了,单侧肋骨骨折,两根,加上头部遭受撞击,够得上轻伤。现在不是治安案件了,得履行取保候审的程序。我们刚才联系嫌疑人没联系上,马上就去面访,并且提起社区监督,需要林律师到场。”
代理委托书上,林巍的签名写在秦冬阳之前,民警打电话过来很正常。
林巍的第一反应就是找秦冬阳。
秦冬阳却没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电话仍是嘟嘟嘟地接不通状态。
林巍使劲儿拍了一把方向盘,很无奈地启车调头,往新阳小区去。
秦冬阳就在林英家里,但他不知道这位阿姨的手机在被派出所代管的一天里被调成了静音状态,也不知道林巍联系不上自己。
两个人坐在林英只有几个平方米的小餐厅里吃着早午饭,随便说了一点儿豆子的过往和女干部年轻时候的事情。
门被敲响,林英起身看看猫眼,而后诧异地拉开,“林律师?您怎么也过来了?”
林巍快速地瞥了一眼屋内,看见手里捏着半个包子的秦冬阳,略觉好气,“怎么都不接电话?”
林英赶紧去看手机。
秦冬阳也摸出来,瞧到并没提示,这才把林巍的号码从拦截箱里提出来,同时问,“怎么了?”
林巍替林英把手机调回振铃状态,简洁地说,“那个人两根肋骨骨折,轻伤。派出所没联系上林阿姨,正过来呢!会提请社区监督。”
秦冬阳看看林英。
林英愕住,“还骨折了?我……用了那么大的劲儿吗?轻伤会怎么样?”
林巍不答,把解释权留给了秦冬阳。
即使签名在先,这也是秦冬阳的案子。
秦冬阳走访了半上午,亲眼看过了视频资料,心里压了好些情绪需要抒发,“没有主观恶意,能怎么样?认罪的话,积极进行民事赔偿,七十周岁以上的老人可以申请缓刑。”
林英松了口气,在她的认知里,活到这个岁数还要坐牢是太重大的污点。
秦冬阳话音一转,“不过咱们只认民事赔偿,不认刑罚,这案子,我要打无罪。”
林巍立刻看看秦冬阳,忍住话,不出声。
七十多岁的老年人,无儿无女,缓刑和无罪对于实际生活的影响没有太大区别,后者却比前者难度大,非得坚持不过置一口气。
但他没有表示反对。
秦冬阳不是他的助理了,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若非这个案子,他们没有重新合作的契机,林巍不想把事情弄僵。
大律师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转变,此前,至少一个月前他绝不会如此考虑问题,肯定会觉得秦冬阳有毛病,舍易就难缺心眼儿。
派出所民警到得挺快,十分钟后就上了门,很认真地跟林英交代了刑事案件取保候审中的具体要求和规定,然后一起去了新阳小区的社区管理处,正赶上人家午休,硬等到一点半才办完事,又到派出所签了些材料,再返回来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林巍和秦冬阳一起把林英送进家门,下楼梯的时候问了一句,“你都掌握了什么东西?”
步梯楼不用等电梯,秦冬阳觉得并肩走别扭,率先领路,“调了监控视频,也见了两位目击证人,林书记没撒谎。”
“所以就打无罪?”林巍问道,“过失伤人也有刑事责任。”
“她不是过失伤人,”秦冬阳说,“是正当防卫。”
“正当防卫?”林巍明明已经看过了监控视频,仍似没想到般,“为一只狗?”
秦冬阳从下面的台阶上回过头来,眼神坚定,“是,为一只狗。”
林巍居高临下地望着至少离着一米的人,觉得秦冬阳越发清瘦了些,同时很吃惊地发现原来清瘦也是一种性感,会令人在如此不合时宜的环境下联想起他不堪一击时的脆弱模样。
女子的脆弱惹人怜惜,男人的,会激发征服欲。
林巍觉得小腹有点儿紧涨,自鄙地想:这就憋着了吗?
他怕露馅,赶紧说道,“你也不拿工资,我没权利要求你去律所上班。可这案子是咱俩联名办的,就得一起讨论,形成书面上的东西,按步骤来。”
秦冬阳先垂下眼,而后才转回身,轻声答应,“知道。等我整理整理……”
“冬阳,”林巍在他背后说,“单从情感关系上讲,我没权利反对你把我拉黑,可要合作……”
“已经放出来了。”秦冬阳快速地道。
林巍稍顿,而后苦笑,“我能不能为自己争取个缓刑?”
秦冬阳脑形优越的后颅明显一僵。
林巍清楚看见,心里升起些许希望,又轻声说,“我不打无罪,不能缓一缓吗?”
秦冬阳加快脚步往楼下走,觉得短短几层楼梯竟然漫长得走不完。
想告诉林巍他没有罪过,却怕开口容易收口难,秦冬阳只能狠硬了心肠,不断地告诫自己——林律在可怜你,他看你是个抑郁症,同情不过,所以示好让步。这不是爱情。纠缠下去又会重启妄念。先救自己,不管别的。
林巍见秦冬阳几乎在跑,忧其踉跄,却不敢喊,强行克制住心底蹿上来的保护欲,很难受地诘问自己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把他送到外地去。
年轻人始终一片信赖,相伴三年,不但留了深刻情伤,也没学会逢迎拍马遇事转圜,爱与恨都如此浓烈直接,怎么放心交给别人带啊?
明明白白要个机会的人是他。
头也不回一下的人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