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冬阳低声说,“我总是妈的儿子,总会孝顺你们,怎么就不能指望了呢?”
他妈似想打他,手落下来却没什么力道,拍一下似的,“有那么简单?你老这样,让人知道,妈和你爸的脸往哪儿搁?你也想想我和你爸的感受,也别怪他那天说话不好听,他是气糊涂了。当初领养你的时候他确实挺犹豫,但也从来没有虐待过你。我们一辈子没做过坏事,老了老了……唉!为啥就样样不如人呢!”
秦冬阳心一颤,立刻垂了眼睛,“我从来不可爱吧?”
他妈闻言,转手摸摸他脸,“你小时候太黑瘦了,不会笑,特别不爱说话,也不爱动,确实不如一般小孩儿可爱。你哥两三岁的时候就上蹿下跳的,你爸看惯了那样的孩子,不习惯。”
“那为什么会领我呢?”秦冬阳问出了心里的疑惑,“没有更好的选择吗?”
他妈摇摇头,“福利院挺多的,不缺孩子。你爸也不挑别的,就想要个更小的,不记事儿,没料到你也不记事儿……是你大伯母劝我们,说你来路清楚,没有家族性疾病,养起来踏实,也不用担心被半道要回去。”
“来路清楚?”秦冬阳又抬起眼,“我不是流浪儿吗?”
“你那么小,自己流浪不饿死了?”他妈半哼半嘲地道,“就那么一个说法,因为你总在街上乱晃,随便吃别人的施舍。其实你有妈,她就是不要你。”
秦冬阳的心缓缓地往下沉,沉到冰冷的地方去,“为什么?”
他妈有些怜悯地看他,“因为她不正常,也不知和谁生了你,人家不要你们娘俩,她就把你扔给了你外婆外公,自己跑了。你外公外婆恨女儿丢人,恨你是别人的种,对你特别不好,听人说比对狗崽子都不好。我们没领你之前你已经在街上晃好久了,晃够了自己回家,那家我们也去看了,没法说……邻居们实在看不过去才找的政府部门。办领养手续之前你大伯母托人把你妈叫回来了,问她意思,她一眼都没看你,直接签了字,保证永远不来找你。”
秦冬阳耳畔嗡鸣——“不要你”、“不看你”、“保证永远不来找你”……这些话声调怪异地嚣叫着,鬼音鬼味,不像是他妈说的,幽冥之地传来的般。
自己是个被亲生父母嫌弃被外公外婆厌恶,又瘦又丑一点儿都不可爱的破小孩儿啊!是被他爸妈勉强捡回家的私生子!黑,笨,不讨人喜欢,唯一的优胜之处就是亲生母亲不要他,保证不找。他是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不为任何人欢迎的存在啊!
“冬阳?”他妈见他久久不出声,唤他。
秦冬阳的耳鸣稍微轻些,“那我原来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他妈似不知道他的痛苦,“就听你外婆和你妈叫你‘脏脏’,应该不是正经名字,他们也没给你上户口,我和你爸跑手续时特别费劲。”
秦冬阳闭上了眼睛
胃脘不打招呼地翻腾起来。
“生日呢?”痛,秦冬阳坚持问,“是真的吗?”
“你妈临走时告诉了我们你的出生年月日,应该是真的。”
秦冬阳不再言语。
“所以妈来找你不是怕你跟我们隔心就回去找亲生父母,你找不着。”他妈又说,语气颇有一些语重心长,“你外公外婆都去世了,老房子早没有了,咱们没太搬家,人家要找你还能找不到吗?儿子,我们真是为你好!人就得走正经路,平淡点儿没意思点儿那也是正经的。不能歪魔邪道!像你妈那样,不负责任,害别人,也害自己!我和你爸都老了,该指望儿女了,你这样我们指望啥啊?冬阳,你现在年轻,本事,自己能挣钱,啥都想图新鲜图刺激,可你能总年轻吗?一转眼就到妈这岁数,到时候你哥有家有业有孩子,你什么都没有,咋办?”
秦冬阳深深地勾着头,只不作声。
“冬阳?”他妈见他没反应,又喊他。
“妈,”秦冬阳哑哑地问,“我一直不好看不聪明,不会讨人喜欢,读书也不灵光,更不会赚钱,半点儿优秀的地方都没有,您嫌弃过我吗?累了烦了的时候,后没后悔过要我?”
他妈卡了卡,然后叹口气,“你挺乖的,不惹祸,没让老师找过家长,也不乱花钱,妈挺知足,可你……”
“可我要和林律在一起您就会后悔是吗?”记忆里的父母并不“知足”,他们总是很明显地遗憾,秦冬阳抢着说,“我要不听话,不改,您和我爸就会后悔要了我,对吧?你们还会认我吗?”
他妈瞪眼看他,没料到秦冬阳会这样问似的,过了一会儿才皱眉道,“你是一定不改了?”
秦冬阳脸上泛起古怪而又失望的笑,如在哭泣,他轻抖着,掩胸藏腹地趴到方向盘上,低声喃喃,“您让我静一会儿,让我静一会儿。”
“儿子!”他妈见他肩胛不住耸动,有些担忧。
“对不起妈,对不起!”秦冬阳拼力地说,“我现在没法跟你聊,也没法送您回家。您让我静静,求求您!”
他妈脸色变了,“你这是赶妈?”
秦冬阳没力气解释,只重复着,“求求您!”
他妈阴下了脸,推门下车,震慑地道,“你真不和我们一起过年了?这么白眼狼?”
秦冬阳本能般地发动车,逃跑似地驶出停车场,拐上正路就起了速,飞驰而去。
他妈这才意识到儿子真把自己扔下不管了,气急败坏地跺跺脚,朝外走了几步之后不甘心,又给肖非艳打电话,“小肖啊!冬阳是要去你那儿过年吧?把我丢这儿就跑,真够狠心的啊!你帮我告诉他,早知道是这么没良心的玩意儿,当初我们真不应该要他!”
肖非艳和向乾聊得正开心,闻言一怔,“婶儿见着冬阳了?”
“见着了!”当婶儿的人心情奇差,也顾不上同侄儿媳妇客气了,“我找他回家,他非问我亲妈的事儿,听完了就撵我,有这么当孩子的吗?行,就当我白养了!”
秦大沛从厨房里探出头,“谁啊媳妇?”
肖非艳满脸担忧地看向他,“婶儿把冬阳的身世告诉他了,还说他把婶儿给扔下了!”
秦大沛脸一黑,丢下手上的东西走出来,抓起手机给秦冬阳打电话。
依旧不接。
秦大沛的面色迅速凝重起来,一言不发地坚持打。
林巍已经穿上了衣服,“我去找找。”
“去哪儿找?”肖非艳着急地问,“再等等,也许他马上就回来了!”
“马上回来也不会不接电话。”林巍拉开门,“他不是那性格。开着车呢!不太安全,我得……”
秦大沛拖着不太灵便的腿跟上去,“走吧!我在他手机上装了定位器。”
林巍愕然看他。
“快他妈走!”秦大沛语气不善,“谁弟弟有这毛病能放心大胆地啥也不管?”
林天野忙跑出来。
仨人都没有车,大过年的,出租车好半天才来。
林巍差点儿将人行道砖踩裂。
秦大沛拧着眉,低头看软件上的移动轨迹,“往江边去了!”
林巍瞥到那个红色小点一闪一闪,移动得极快,捏紧了拳。
伤臂还不自如,过分用力的动作引起了微微的疼痛。
秦冬阳能接受各种意外各种天灾人祸,就是接受不了家人不要他,林巍深知这点,可他和秦大沛能料到,却阻止不了真相的揭开。
为什么要有这么残酷的真相呢?一个三岁的孩子为什么会被主动放弃?
这问题如同周芯芯的兽父能因一个游戏人间的女人戕害自己的孩子一样,没答案。
只能归结为命运,只能受其折磨。
林巍想象不到秦冬阳在除夕这天得知事实时的心理感受,连他都觉得疼,觉得恨,觉得憋屈和愤怒,秦冬阳……
不敢想。
这么冷的天,每个人都在往家赶,秦冬阳去江边干什么啊?
新买没多久的运动曜夜静静地停在一片野江畔上,周围是分不清路的皑皑积雪。
林巍蹿到车边,没见到秦冬阳,心越发慌,甩开腿跑,“冬阳!秦冬阳。”
林天野透过风挡玻璃往车里看。
秦大沛的脸浸墨一般,“别看了,没带手机。”
林天野闻言也有点儿慌,“这孩子去哪儿了?”
秦大沛想杀人,他想把从未谋面的秦冬阳的生父生母按在地面上狠砸狠踹,问问他们凭什么那样对待自己的弟弟。
林巍已经跑了好远,边跑边声嘶力竭地喊,“冬阳!秦冬阳!秦冬阳!”
林天野也想跑,记挂着秦大沛的腿伤,回眼瞅他。
秦大沛看不见,他双眼血红,视线里面只有一片可恶的白。
寒江被雪,流水封冻,这样萧瑟的地方和佳节格格不入,冬阳去哪儿了啊?
林巍使劲儿使劲儿跑,顺着江水的方向一路向前。
不,他也不知道那个方向算不算“前”,可他不能停下,一分一秒也不能停下,不由犹豫不能迟疑,只能拼尽全力地跑。
“冬阳!”他扯着喉咙,声音放到最大限度,但已抖了,哽了,带着惨厉而可怖的哭音,“秦冬阳!”
还以为再也不会被什么东西打倒,还以为能顶得起一切,如果突然失去秦冬阳呢?突然……失去呢?
江畔并不平坦,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东西,林巍猛地踉跄,跌跌撞撞地扑出老远才控制着自己没有五体投地地摔在地面上,他连查看一下的时间也没有,依旧毫不收势地,不管不顾地往前跑。
天地之间好像只有他的声音,“冬阳!秦冬阳!秦冬阳!”
视野之中突然出现一片黑色,那里的冻江裂了好大一条冰隙,水波晃动寒气蒸腾。
林巍想也不想地飞奔过去,毫不迟疑地蹦到深水之中。
下意识地,他觉得秦冬阳投了江。
林天野远远望见,吓得音都变了,“林巍你疯了吗?”
林巍听不见,他往水里冲,往水里趟,边扑腾着边疯狂喊,“秦冬阳!秦冬阳!”
声带已经撕出了血味。
林天野拼命往他身边跑,“你疯了?快上来!”
林巍只打着水,“秦冬阳……”
“林律……”突然之间,一道声音颤巍巍地,不敢置信地传来。
林巍猛打一个激灵,霍然扭身,望见了顺着冰面奔过来的秦冬阳,他怯生生愣懵懵,虽疾跑着,却是一种傻傻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状态。
林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停在冰水里面,试探地喊,“冬阳?”
秦冬阳也回过神来,异常急切地喊,“你跳水里去干嘛?快上来啊!”
说着他也要往冰隙里奔。
林巍比他步伐大,比他更急切,哗哗哗地扑回冰面上去,顾不得身上仙光神味的飘飘寒气,一把搂住了奔过来的秦冬阳,哽咽地,抽泣地,无比畏惧地,劫后余生地嚷嚷,“秦冬阳!从前我觉得咱俩总会分开,最好不爱,最好互相芥蒂,你最好恨我,不留恋我,那样会快点儿忘怀,快点儿放下。可我现在想和你天长地久啊!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别把我放到一边,不管遇到什么,先来找我好吗?”
秦冬阳未及回答,林天野已经冲了上来,扯住二人就往回跑,“赶紧回车上去,腿不要了啊?”
运动曜夜停得时间太久了,外面是零下三十余度的严寒,空调温度一时半会儿升不上来。
林巍被林天野按在后车座里剥了个精光,围着林天野的羽绒服缩在后座上,那么高大的人瑟缩成那个样子,模样极其可笑。
没有人笑。
秦冬阳没能挤进后座,在副驾驶上哭得稀里哗啦,“都怪我任性……我瞎跑……但我没想自杀,真的……我就来平静平静……”
秦大沛也忍不住,厉声骂他,“非得上这鬼地方来平静?遇到事儿不知道回去找哥找林巍吗?你就自己吗?就你自己个儿吗?都等着你过年你在外面乱跑?动不动就不声不响不接电话,什么时候学会的臭毛病?整天把你当个宝贝儿供着,越来越不懂事?往这荒偏没人的地方钻什么钻?啊?你他妈的……”当哥的人也哽起来,“吓死我们了知不知道?”
秦冬阳从来没见过他哥那样,更害怕了,泪眼朦胧地认错,“哥,我以后不了!我肯定不了。你别生气。”
秦大沛使劲儿抽口气,把这半天的惊慌和酸楚都抽回去,脱了棉服甩到弟弟身上,“你也湿了,脱!”
秦冬阳是被林巍抱湿的,并没湿透,但他不敢犟嘴,小心翼翼地脱裤子,边脱边扭头看后面的林巍,心疼万分,“捂得住吗?冻坏没啊?”
林天野始终在帮林巍搓身子,奈何这家伙面积太大,一时之间照顾不全,也气得骂,“冬阳还算有情可原,你脑子呢?大三九天往江里跳,我他妈的真是活久见了!冬泳穿棉服泳?咋不冻死你个王八蛋呢?”
秦大沛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回身看,然后对林天野说,“咱俩还得换过来,我帮他搓,你开车。赶紧回去,哪儿不对好上医院。”
“这么回去?”林天野问,“向律吃吓,肖检也不能看两个大光腚啊!”
“啧!”秦大沛怪他还有心情开玩笑,“先去你那儿,找衣服给他俩换上。最好没事,过年闹成这样,太轰动了!”
后面这句是对弟弟说的。
秦冬阳也把腿收到座位上面去,他用哥的棉服挡了挡脸,又趁林天野和秦大沛换位置的时候偷偷伸头,小声问林巍,“还难受不?”
林巍摇头,轻声说,“我没事。”
“皮糙肉厚”在某些特定状况里也是个好词汇,这场极寒挑战并没给林巍造成什么不可逆的伤害,裹着林天野的长款羽绒服赤腿跑上楼,经过两个哥们的一番严苛检查,证明这小子当真抗造之后,林巍恢复了衣冠楚楚。
秦冬阳则只借到一条加绒秋裤,还得挽起挺长一截裤脚。
心都落定,形容不整的秦冬阳再次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哥,对不起林律,也对不起野哥。”
“行了!”林天野说,“都别死气沉沉的了。不是我不留你们在我家多待,还有好几口人等着咱们过年呢!”
肖非艳和常在峰都来过了电话,放心是放心了,总得回去。
秦冬阳再次瑟缩,“我没有脸见大家。”
“什么没脸?”秦大沛已经彻底调整过来,他揉弟弟脑袋一把,“你又没去寻死,丢什么人?是你林律邪乎,咱不说谁知道?衣服挺长的,没人仔细看你裤子。走吧,那几个人都不会做菜,午饭得改成下午饭了!我干爹不抗饿。”
“哥!”秦冬阳感激地看着他。
“嗯!”秦大沛点头,“我是你哥!啥时候都得想着哥点儿。”
秦冬阳的眼睛又湿润了。
林巍站起身,牵着秦冬阳的手往外走,边走边说,“也得想着我。”
林天野咽下嘴里的酸水,笑嘻嘻地凑上去,“也想着野哥!”
“干嘛想你?”林巍回眼看他。
“因为我是他哥和他林律的兄弟啊!”林天野搂脖抱腰地说,“光屁股兄弟。”
“滚!”林巍轻骂。
“快点儿滚快点儿滚!”林天野加了些速度往楼下跑,“滚回去做菜!秦大沛你腿不好缩起来骨碌得了,这着急劲儿的!”
第182章 迎年纳福
几个人走得那么慌慌张张,又在外面耽搁了那么长的时间,回来时虽然都是一派若无其事云淡风轻的样子,向乾这种老人精怎么会心里没数呢?
但他不管闲事,也不催菜,心平气和地坐在干儿子家的沙发里等饭吃。常在峰陪他喝茶,他就悠悠闲闲地灌大肚,灌得跑了好几趟厕所。
剩下的人全都挤到厨房去帮忙。
厨房里装不下,顾小江蹲在厨房门口削土豆,边削边看摘青菜的秦冬阳。
“怎么了?”秦冬阳被他看得发毛,用手背抹了一下脸。
“谁欺负小秦律师了?”顾小江仍旧瞧着秦冬阳哭得紧绷的脸,低声询问,“大过年的。我师父和林律他们帮你找回来没有?没有的话告诉我,我替你报仇!”
“顾小江!”向乾又去上厕所,常在峰走过来看热闹,听见这话震慑人说,“你能不能好好地当个和谐社会的安定因素?这么努力当坏人呢?”
整个屋子,顾小江最不喜欢常在峰,他翻翻眼,“你咋看见我不安定了?警察眼里谁都是坏人!”
“这可是胡说!”常在峰一本正经,“我瞅这里都是好人,就你差点儿意思。”
顾小江使劲儿扭了个身子,拿屁股对着他,“我也一样。”
秦冬阳想笑。
常在峰想踹顾小江的屁股。
林天野适时出来,油乎乎的大手塞进常在峰嘴里。
常在峰嚼到一块烧鸡,像嚼到了天下第一美味,高高兴兴地端起双臂,嘚瑟极了。
“师父!”顾小江控诉。
林天野又往他嘴里塞一块,而后问,“好吃不?”
顾小江也被烧鸡给捋顺了,认认真真地削土豆,不炸毛了,“还是师父会买。好吃。以后咱还买。”
秦冬阳觉得顾小江真好玩,特地说,“哎你这么小呢,不能总叫我小秦律师,得叫秦哥。池跃都叫我秦哥。”
池跃大概打了个喷嚏。
顾小江咽掉烧鸡,“干啥忙着论大小?你想给我红包啊?”
“啊?”秦冬阳怔一下,马上摇头,“不想。我挺穷的。”
“切!”顾小江鄙夷地哼,“抠门。向律刚给我一个大的,不稀罕你的。”
“给你多少?”秦冬阳马上好奇。
林巍把条鱼给洗破了皮,仍旧哗哗哗地放着水,眼睛一点儿不专心地瞟秦冬阳。
秦大沛劈手夺走了鱼,使劲儿拱他一下,“出去吧!没啥用,光占地方。”
林巍出来,蹲在秦冬阳身边帮他摘青菜。
“应该够了!”秦冬阳摸摸他的手,觉得还挺暖的,踏实地说,“好多菜,弄多了吃不完。”
“再摘点儿芹菜。”林巍抓过来说,“小飞燕要吃芹菜馅的饺子。”
“一会儿你喝酒吗?”秦冬阳一边摘一边问他。
“喝一点儿。”林巍还想看他刚才琢磨顾小江时候的样子,觉得好看,所以一直盯着他的脸,“陪师父。”
“我不喝!”秦冬阳悄悄地说,“我得开车,回家吃半夜那顿饺子。”
“没忘?”林巍心孔一热。
“没忘。”秦冬阳垂眼盯着芹菜,“我刚才……就在外面,没撒谎,真的没想犯蠢,溜达溜达就会回来。”
“嗯!”林巍同意了,“那你不喝。晚上回家喝一点儿。”
他把家字略放重些,秦冬阳眼皮簌簌,余光瞥见顾小江也盯着自己看,歪过脸去对视。
顾小江笑笑,“晚上我去师父家,气死常……警察。”
秦冬阳又笑起来。
厨房里面又是水声又是油烟机声,隔着门的秦大沛听不见外面说话,却瞟见了弟弟的笑容,他稍怔了一怔,转身做菜的时候又使劲儿抽了口气。
十八道鸡鸭鱼肉摆上大饭桌时已经下午三点多了,向乾老起少心,领着顾小江去楼下放迎年鞭炮。
顾小江故意难为他地缠磨,“向律,你说咱们好几家人,这算替谁迎年神啊?”
“年哪那么计较?”向乾抽着烟说,“你迎它也来你不迎它也变成新的。很早很早很早的时候人畏惧它,大张旗鼓地放鞭炮燃烟花地吓唬它,管什么用?迎也是一回事,就是那么个意思!互相戒备久了不仅和平共处,还互敬互爱了呢!咱们尊它是神,它对咱们一视同仁,有没有啥仪式都给你翻一篇,从头算从头来!”
顾小江哈哈笑,“您真会说!要能从头来可挺好。”
“能!”向乾把烟头贴到鞭炮捻儿上,笃定地说,“你信就能。”
坐到饭桌边上所有人都放松起来,向乾带头嚷嚷,“你四叔会派小孩儿来接老子,老子随便喝!”
林天野赶紧给他斟酒。
常在峰则激顾小江,“敢不敢不开车跟我跑回你师父家去?敢的话咱俩也拼点儿。”
顾小江不服气地脱了毛衣,“谁怕谁啊?”
秦大沛不放过林天野,“回什么家?都在这儿倒计时啊!不喝我弄死你!”
肖非艳啪地打他一下,“过年呢!不准乱说话!”
秦大沛被打得一缩手,随即指着媳妇,对众人呵呵笑,“女酒蒙子不能喝,生气。来来来,都馋她都馋她!”
秦冬阳悄悄地往边上溜。
“秦冬阳?”他哥眼睛尖。
“我得开车。”秦冬阳立刻说,“回家吃饺子。”
秦大沛眉一皱。
“回我家。”林巍跟着说,“答应了我妈。”
秦大沛看看他,再次松弛下去,“你也不开车,敬我一杯。”
“为什么?”林巍觉得他脸挺大的。
秦大沛朝弟弟示意一下,“你说呢?”
林巍立刻就范,对他端起了杯,“扁担,干!”
林天野笑吟吟地看着两人干了杯,立刻说,“敬我一杯。”
“哎?”林巍皱眉,“找收拾呢?”
林天野仰起受过伤的下颌,眼睛往林巍的下身瞄。
秦冬阳立刻明白,夹了一只最大的虾,死低了头,认认真真地扒。
林巍恨恨地倒酒,“林天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林天野乐不可支,“等到河西再说啊!”
向乾端着长辈架子,眼瞧着几个人喝完了,倚老卖老地对林巍说,“敬老子吧!敢问为啥抽你小子。”
林巍苦笑,“我敬师父一杯不够——这么多年的烂摊子都是师父帮我接着,徒弟感激不尽。可要连气干仨我就别吃饭了,大伙是凑着过年还是合伙灌我啊?”
“一杯行了!”向乾又大方起来,同时意有所指,“不都是烂摊子,喝太急了老子也心疼。来吧!能陪的都陪一个。”
常在峰立刻附和,“我敬向律,敬林律,我陪着。”
酒喝下去,秦大沛挑刺,“我和野子不够资格被常队敬啊?”
林天野立刻站自己人,“我不用敬,我也得吃饭,怪饿的。”
秦大沛用伤腿踢他。
常在峰从桌子底下护着林天野,满脸是笑,“我是留着秦哥单独敬!大过年的给我们做饭吃就不说了,警外人士,能帮国家逮住那么大一只蛀虫,值得尊重。”
秦大沛不上当,“漂亮话说不说都行,国家回笼了那么多赃款,我的车可是因公牺牲的,啥时候赔啊?”
常在峰放下酒杯去吃鱼了,“各有职权,那个不归我管。秦哥又有大律师干爹又有大律师兄弟,该履行啥手续履行啥手续去呗!”
秦大沛使劲儿瞪林天野,“看看他这嘴脸。”
顾小江胳膊肘朝外拐地帮腔,“这嘴脸!”
华灯初上,霓彩满天。
四叔派人接走了向乾,林巍丢下林天野和常在峰,领着秦冬阳下楼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