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压塌了窗外的竹枝。
水鹊的烧又反复。
他的体质特殊,容易生病,生起病来又难痊愈。
外伤还好些,像是热症这种会扰乱体内经脉真气的,寻常的丹药也难以奏效。
微生枞只能先往他背后渡真气,以通督脉。
水鹊又咳嗽。
一口气上不来,咳嗽咳得小脸通红。
微生枞轻拍他的脊背,一直闹到后半夜,水鹊才情况好转,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安安静静睡去。
帕子一点一点把濡湿额角的汗擦干净,微生枞掖好水鹊的被角,眸子垂着。
月光入室,青铜连枝灯的烛火摇曳,夜晚使他的表情晦暗不明,难以看清。
他原以为世间的小孩都这么可怜,这么难养。
从小时候襁褓里小小的那么点一团,柔弱得好像不抱着,稍微往别处一放,目光不盯着,就要活不下去了。
微生枞第一次养孩子,还问过微生游意的父亲,小孩都是怎么养大的。
结果发现原来只有水鹊这样先天不足,那么容易生病,容易摧折。
好像总有做得不足够、不尽心的地方,总是目光稍微一移转,再一看就摔倒了、生病了。
恨不得要揣进口袋里捂住才好,又担心他闷着。
微生枞叹息了一声,也不敢离开水鹊的卧房,怕孩子要起夜。
就坐在离床近的榻上,静息休憩。
弟子学堂的小弟子们不明白。
分明前几天还吵了架的,今日一看,大病初愈的小宗主和眀冀的关系好像又好得不得了。
连向来关系最好的涂钦午都要排到后面去。
早课诵经结束,水鹊支着脑袋看一旁的眀冀,满心欢喜地问:“我爹今天中午要给我做水粉汤圆还有雪花糕,你要不要来一起吃?我一个人吃不完,要浪费的。”
他生病这几天,眀冀每天都从北弟子居走过来看望他。
水鹊已经把眀冀纳入朋友的范畴了。
对待新朋友,他特别大方地邀请眀冀再去家里做客。
眀冀还没回答,涂钦午就不满地插嘴:“我呢?你怎么不问问我去不去?”
水鹊犹豫了一会儿,感觉冷待了旧朋友也不好。
“好吧……你也可以来。”
但是铁牛真的吃得太多了……
每次吃饭好像要把他们家的锅底都吃掉。
还是眀冀吃相斯文一些,不会和他抢吃的,还会把最好吃的留给他。
水鹊转头热情地问眀冀:“你去不去?”
眀冀一点头,水鹊就满意了。
眀冀去的话,他又可以把吃不下的放进对方碗里了,这样就不会浪费。
虽然这件事涂钦午也能做到。
水鹊感觉铁牛很爱吃他的剩饭。
不知道为什么……
还狼吞虎咽的,总不能是以前在皇宫里饿着了吧……
人间界的帝王家这么穷,连饭也吃不饱吗?
那还是他当小宗主逍遥快活呀。
涂钦午格外看不惯眀冀。
非常讨厌。
修为比他高,讨厌,比他更得水鹊喜欢,讨厌。
烦死了!
眀冀来了之后,他和水鹊单独一起玩的时间都变少了。
明明他才是和水鹊是天下第一好的好兄弟!
水鹊就应该和他定娃娃亲才对!
为了重新引起水鹊的注意,涂钦午择日神神秘秘地把人约到药谷外缘。
药谷环境好,幽静,没什么人,满山林的梅花开,流水淙淙,水面上还有破碎的冰碴儿在太阳底下熠熠生光,全都汇聚进药谷中央微波粼粼的小湖泊。
水鹊走过来这边好一段距离,问道:“怎么了?你在信里也不肯说,非要到这里来?”
涂钦午当然是因着这里僻静,没有眀冀打扰了。
他故弄玄虚地让水鹊凑过来,张开了捂住的手掌,原来是躺着一条像衣带般细长的白色活物,绞成一团。
水鹊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涂钦午解释:“这是我在思过崖一个山洞里发现的。”
水鹊更加疑惑了:“你上思过崖干嘛去?你又被教习长老罚了吗?”
涂钦午挠挠头,“我上次看你好像很喜欢吃雉鸡……我就想着能不能再抓到一只来……”
水鹊看他一眼,又再去看他手上的白色生物,“所以这个是什么?虫子吗?”
他伸手去逗一下,那白色动物就和衣带一样从他的手指尖缠上来,一直缠绕到手腕上。
水鹊甩了甩,根本甩不开,简直像是狗皮膏药一样。
涂钦午探头去看:“这才不是虫子,应该是蛇吧?”
水鹊生气了,“那你干嘛把蛇给我看?”
涂钦午连忙紧张地摆摆手,怕水鹊多想,慌乱道:“我可没有要吓唬你,也没有要让蛇咬你,我就是没见过才想让你也看看……”
他去帮水鹊扯手上的白色活物,也是扯不开,于是提议:“我们把它放水里试试!它淹了水肯定会游走的!”
药谷中央正好有一汪湖泊,周围是药田。
水鹊踏到湖边,登云履的布面都让草茎上的露水打湿了。
他有点害怕,怕掉进湖里去,就让涂钦午揪着自己的衣衫抓住他。
他的手腕刚一入水,谁知道那白色衣带般的活物遇到水就盘曲着长大了,忽然化作一团黑烟飞起,毫无预兆地起了大风。
黑烟“腾”地在药谷里环游了一圈,狂风大作,烟里好像有雷鸣电闪声。
风向还是揪着往上走的。
好多梅花树的枝桠都给吹折了。
没有多久的功夫,黑烟便飞离了药谷的峰头。
要不是涂钦午揪得紧,水鹊都差点要给风吹跑了。
水鹊捂紧头顶的暖帽,“是、是龙吗?”
动静这么大,总应该是幼龙?
难怪涂钦午认成了蛇。
他们心有余悸地站在原地。
水鹊环视一圈,一拍涂钦午的脑袋,“糟了!”
药谷都让刚刚那头龙搅得一片狼藉,狂风过境,田里的各种药草连根拔起来,倒在田垄边。
他们、他们闯祸了……
涂钦午不知所措。
水鹊小声说:“还、还是先跑吧?”
眀冀提着桃木剑由此过,正好撞上慌忙跑出来的水鹊他们,“你们在做什么?”
水鹊抓住他的手也跑。
好不容易跑出药谷。
水鹊才气喘吁吁地松开。
眀冀终于有机会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水鹊捂住他嘴巴,磕磕巴巴道:“你、你不许说出去我们把药谷弄得一团糟!”
涂钦午反应过来,“可是水鹊你已经说了……”
他不说,本来眀冀也不知道的。
水鹊顿了一下,他的小脑袋转得很快,接着故作凶巴巴地威胁眀冀,“你刚刚和我们一起跑,你现在是我们的共犯了,反正不许你说出去!”
眀冀和水鹊又吵架了。
眀冀规行矩步的,缓声搬出德正心安,心安炁顺的大道理来,总之想劝水鹊他们先向药谷那位丹修客卿长老说明情况,否则终日心中纠结着这件祸事,修炼也不得安心。
他也就比水鹊大两岁,却和那群惩戒堂的师兄们一样,在教习长老带领下,满口的蹈仁履义,最让水鹊烦恼了。
水鹊看眀冀冥顽不灵的样子就生气。
他委屈道:“而且又不是我的错,谁知道那个白色的虫子竟然是头虬龙,它一入水就飞了,掀起那么大的风……”
他小小的一个,大大地张开手臂来,想要形象生动地描绘当时的情境,“哗哗的,呼啊呼,把药田上的药草都拔起来了,梅花树也摧折了,然后一条龙就自己跑掉。”
水鹊心虚地扣扣手指,“反正,反正你不说,我也不说,谁知道呢?大家只会以为是突然刮了大风才这样的。”
眀冀沉默了一会儿,随之转身往药谷里去了。
水鹊提高音量问他:“你去做什么?”
眀冀站定,回头淡声解释道:“那些药草需得先把根埋回去,否则迟了便枯萎了。”
眀冀之前为了赚些灵石,帮药谷的那位丹修长老采过草药,见识过对方的本领,若是丹修长老要查起来,肯定是瞒不住的。
这药田是关系着整个门派的丹药产出的,他先去给他们收拾了烂摊子,到时候也好有个说法。
想来大人们也不好追究小孩的责任。
他听到身后涂钦午在对水鹊说:“我去和长老说!因为是我带来的我带过来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别说了,我皮厚,教习长老就是要罚我鞭子我也抗得!”
眀冀的步伐没停,后面水鹊的应答已经听不见了。
药谷灵气丰沛,气温也较其他山头温暖,最是适合种植各种药草的地方。
方才狂风过境,也不知道是不是虬龙化身的黑烟里风雨交杂,梅花打落了,枝桠砸在山地上,又是把整片药田卷过的,田垄之间的泥巴湿湿黏黏,低洼之处还有积水。
眀冀穿的是和悟真派弟子服一齐发下来的皂靴,鞋底没一会儿就感到沾了泥巴,走起路来有种愈来愈重的黏连感。
他只把那些看起来格外狼藉的药草扶起来,将根系埋回土地里。
眀冀自小在山村长大,屋外有一两亩薄田,家里的粮食来源大多都靠这点田产,不用向其他村民额外买米粮。
他干起这种活来格外顺手,再给他需要的锄子,大概就能胜任料理药田的药童一职了。
好一会儿,他听到后面哼哼唧唧的声音。
转头一看,是水鹊在嫌弃药田太泥泞,把自己的新鞋都弄脏了。
涂钦午紧紧跟着,一边收拾残局,一边问,“水鹊,你要不要我背你啊?我力气大,穿的也不是新鞋……”
水鹊转头道:“你背着我,我们还怎么把这田整理好?你笨蛋!”
他小脸气得鼓起来,明明嫌弃这些泥巴嫌弃得秀气的眉全皱起来,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药草苗儿塞回土里,偷偷瞄一眼眀冀的动作,学着把小坑周围的泥巴坌实了。
见眀冀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水鹊也不藏着了,抬起小小的下巴尖,两侧脸颊是软软的婴儿肉,模样像是翘起尾巴的狸奴,得意道:“不要以为这世间只有你才是好孩子。”
眀冀直起腰。
水鹊有点别扭地继续道:“我和季长老说了,他才不和我计较。季长老说以后再见到那头龙,就告诉他,要把那头龙抽筋剥皮了炼丹去!”
“让我们随便收拾收拾,一会儿等丹炼好了,他再让药童和师兄们过来把这里恢复原状。”
说完,好像完美解决了一场混乱后急需别人夸奖似的,得意洋洋地翘着唇角等眀冀说话。
他身后不远就有梅花树,枝头开得红艳艳的,小脸又让云层里新出来的日头闷红了,好像是赏梅图里走出来的小仙童。
只一点不好。
眀冀指了指。
水鹊疑惑地碰了碰脸蛋,“怎么了?”
眀冀摇摇头,“不对,在另一边。”
涂钦午凑前来,惊讶道:“水鹊你脸上沾了泥点子!”
说罢,又好像有点羞涩地继续道:“你好像一只小花猫……”
作为一个尤其爱干净的小男孩,水鹊根本忍不了,眀冀递过来一张帕子,他又急又快地抢了过去,仔仔细细地把脸擦干净了。
帕子上果然残留了泥巴点,抬眼见到眀冀唇角扬起了轻微的弧度,就以为对方在笑话自己。
水鹊闷声道:“讨厌你。”
不管如何,经过一场药谷的风波之后,水鹊和眀冀的关系还是肉眼可见地更加好了起来。
涂钦午没办法,只能眼见着他和水鹊的两人小团体挤进来第三个人。
眀冀不仅比他更得水鹊喜欢,连修为也比他高。
涂钦午原本是弟子学堂这一辈里天赋最出色的,虽说他是去年才被送来悟真派,但是天资好、悟性高,筋骨也适合悟真派以体修为主的路子,很快就引气入体了。
结果眀冀一来就是练气中期,还会耍剑。
一边学体修的各种功夫,一边还日日练习那眀氏剑法,没过两年,修为水涨船高,一跃成为师长眼中的出色弟子,把涂钦午的风头全抢了。
涂钦午没见过这么讨人嫌的,偏偏他看的书也没眀冀多,连说也说不过人家满口大仁大义的。
水鹊在场的时候,他不好发作,知道水鹊不爱看他们吵架,而宗门又不准弟子私自约架内斗,把涂钦午憋了好一通气。
只好夜夜睡不着爬起来,在院子里狠练悟真气功十三桩、金刚十二式。
他就不信,眀冀一个体剑双修,体术能精湛过他一个刻苦专一炼体的!
他才是小宗主最好的朋友,为小宗主两肋插刀!
宗门里当然不止涂钦午一人看不惯眀冀。
自打他入宗门一来,便流言四起,不过眀冀从来都是听闻了就是左耳进右耳出,素来不在意。
他一心向道,守心一处,平日里除了和水鹊来往,终日就是练功挥剑,旁人如何看待他,与他何干?
只这一次,因为在议论的话语中听到了水鹊的名字和“纯阴之体”,眀冀忽而停顿了脚步。
他刚从藏经阁里出来,说话的那群人和他隔了一个回廊,中间又再有芭蕉丛阻挡了视线。
方才下过春雨,芭蕉冷绿,叶脉上了层清露。
眀冀听到那头的人说。
“眀氏子,天生纯阳体质就是好命,都不用经过招选大会,凭借小宗主的关系就能进入宗门了。”
“师兄,此话怎讲?”
“你不知道?小宗主是纯阴之体啊,这在咱们门派又不是什么秘密,若不是这体质耽误,有宗主堆出来的天材地宝,小宗主就不至于练气入体都难以做到了。”
“我知道,但这个和眀冀有什么关联?”
“你的五行课又没听?一个纯阴,一个纯阳,采阳补阴啊,眀冀不就是以后给小宗主当炉鼎采补修为用的?攀上了微生家,要不然怎么说这眀氏子命好?”
“他一个山户散修出身,一出生就和大宗门的少宗主订了亲,修真之路不可说不平坦了吧?”
“修为精进得这么快,他才多大就练气后期了?外头的陈师叔大半辈子了才筑基。眀冀说不定就是巴结小宗主——让小宗主给他什么进补的丹药了。不好好修炼,整日研究歪门邪道,我就说没经过招选大会进来的品性不好。”
“可耻!”
“可耻!”
眀冀攥紧了手中的经卷。
倒不是因为他们对自己修为的诟病,而是才知道他和小宗主娃娃亲的渊源所在。
纯阴之体……
炉鼎……
他们话语中的几个关键词在眀冀脑海之中闪现。
水鹊呢?
水鹊也知道?
他只是心中想到这个名字。
眼前就恰好出现了念想的那张小脸。
水鹊绷紧表情,严肃道:“人家说你坏话,你倒好,藏在这里听,怎么也不知道上去反驳他们?你平时不是挺会说大道理的吗?”
他来得晚,刚巧路过这边看到眀冀在这里,想过来打声招呼的,就听到芭蕉丛后的回廊里,有人在说小话。
水鹊只听到了后半截议论,知道了这些人在说眀冀钻研歪门邪道,还坏心地揣测眀冀的修为精进是因为巴结自己得到什么丹药了。
眀冀就光在这里听,也不知道辩驳。
水鹊光是感同身受一下,就觉得可委屈。
他待朋友是很好的,不许别人说自己人的坏话。
他嘟囔一声,骂眀冀,“你个闷嘴葫芦。”
还得是看他的本事!
神威的小宗主一下从芭蕉丛后移步出来,气宇昂昂,身上的衣饰也是镶金嵌玉,十足贵气。
水鹊冷着小脸,问道:“你们是哪个峰头的师兄?不知道我们悟真派,不许在背后议论同门的坏话吗?”
对面的都是些外门弟子和杂役弟子,年纪也才十五六岁,虽说按照长幼资历来排,是师兄,但再怎么样,也还是抵不上小宗主,就算是眀冀,身为内门弟子,也是压他们一头的。
水鹊自己是最让教习长老操心的,如今却也学着摆出教习长老的威严,学着他爹对待旁人的冷脸,满口规矩,说道:“难道要让我去告诉陈长老,叫你们去惩戒堂领罚吗?”
像模像样的。
叫对面的师兄们冷汗涔涔,忙不迭地道:“少宗主,是我们说人坏话不光彩,我们自己去惩戒堂领罚,就不兴动教习长老了。”
水鹊这才满意地转身,身影隐入芭蕉丛后,对着仍旧在原地等待的眀冀,意气扬扬地哼一声。
“我爹今天中午给我做了笋蕨馄饨和松黄饼,二月天,最适合吃松黄饼了。你吃不吃?铁牛也去,你不去,就全让铁牛吃光了。”
眀冀点头,“去。”
他放下刚才心中的纠结。
春去秋来,四季轮转,眀冀依旧在日复一日地练习眀氏剑法,每日的体修功法也不曾落下。
一前一后的,他和涂钦午都筑了基,水鹊有受纯阴之体所累,但好歹还是能够稳定地引气入体了。
悟真派的群峰在狂风暴雨中飘摇过,层林尽染之后盖上皑皑雪色,再到山花烂漫,这些四时景象,三人都再熟悉不过了。
山涧里的鱼被他们叉起来烤过,教习长老后院养的花让他们无意间摘秃了,误入禁地了,还要让微生宗主寒着一张脸把他们提溜出来。
少小无猜,天真烂漫,除却修炼,本就余下胡闹。
眀冀很少再和水鹊有争执,他知道水鹊不喜欢他讲那些正经古板的大道理,后来就不再讲了,要么是顺着水鹊的意,要么是帮着水鹊和涂钦午收拾余下的烂摊子。
然后三人就可以热闹地回到宗主的宅院里,炊烟升起,吃饱喝足了在庭院里睡一下午。
睡到黄昏日暮,风吹铃铎叮叮当当响,声音好似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眀冀睁开眼,夕阳光线被庭院树荫遮挡,高挺眉骨因此埋在阴影中,压住眼睛。
夏日天气热,午后都在水榭旁的庭院里,铺了竹席瓷枕睡。
帮水鹊扑凉用的罗面青竹柄团扇,因为入睡后无知无觉,松开手,被晚风吹到了庭院阶前。
水鹊睡在两人中间,涂钦午睡姿不好,加上可能有体质的吸引,入睡后水鹊总喜欢往眀冀的这边挤。
眀冀睡醒了,想起来去阶下将团扇拾回,还没动作,便感受到身上压着什么。
原来是水鹊往这边挤着依偎到他怀中,连右腿也霸道地压在他腿上。
褪去年幼的稚气,眀冀如今骨架高而宽,整个人已然如同出鞘的剑般锋锐凌厉。
因此他可以在睡梦中,十分轻易地把挤过来的水鹊轻轻环住。
眀冀低眸去看。
小宗主脸颊仍旧嫩生生的,但摆脱了幼时的婴儿肥,眉眼靡丽得不像话,可眼角又是圆钝的,平白生出三四分清纯。
乌泱泱的睫毛垂覆着,由于侧睡,湿粉唇瓣被脸颊肉挤得开了一道小缝,热气呼出来,绵绵密密的香气直往眀冀脸上去。
可能夏日里依偎着睡还是热,睡得水鹊脸蛋粉扑扑一片。
眀冀的视线刚要收回。
水鹊迷迷糊糊,又往前挤了一挤,他夏日里午睡,只着了一件薄薄的纱质凉衫,这么一动作,交领都蹭开了。
眀冀视野里忽地闯入一片雪腻发粉的肌肤。
晚风一吹,肉圆的红珠抵着薄衫。
香气迷蒙了心神。
眀冀猛然偏过脸,移开视线。
却是不知道水鹊是不是在睡梦里,将他这个人当做了被子或是竹枕,眀冀一动,好似怕他跑了,水鹊夹住他的腿更紧,大腿肉无意识磨蹭了一下。
眀冀不记得,自己在水鹊刚睡醒的迷茫眼神中,是如何慌乱地逃回到北弟子居。
他当时脑海只有一个想法。
他们已经不适合再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地睡在一起了。
他心神不定,思绪太乱,只好提起自己的剑,在院落的空地里一遍一遍重复剑谱上的剑招。
北弟子居的师兄回来时路过,佩服地说:“眀师弟还真是刻苦,你如今已经筑基中期了吧?”
眀冀沉默颔首。
剑在月色清晖中闪着寒芒,搅动风声,落叶簌簌响。
练剑一直到深夜才勉强入睡,然而眀冀又梦到了对方。
梦到水鹊牵着自己的手,笑起来时眉眼温软,轻声说:“眀冀,我们以后要成婚的,你要好好待我。”
梦里的他没说话,只是盯着两人相牵的手看。
第二日睡醒时,已经错过了早课。
亵裤一片狼藉。
眀冀太阳穴突突跳,撑住了额头。
水鹊敏锐地发觉了。
他前两年十五岁的生辰一过,77号就将他从前的记忆恢复了,和他解释这个世界原本角色的数据流一初始就是异常缺失状态,为了整个世界剧情的完整度,只能采取胎穿的方法把水鹊送进来。
又担心由于胎穿的方式是从胚胎重新开始,胚胎个体无法承担原本的记忆量,77号选择暂时封锁了宿主的记忆。
导致水鹊刚恢复记忆的时候对眀冀的观感很复杂。
一方面,眀冀是他的竹马,水鹊早就将对方当作是亲人一般了,可另一方面,恢复的记忆与小世界剧情告诉他,眀冀作为龙傲天男主,会在未来被水鹊退婚,重新归来后狠狠报复,覆灭悟真派。
这让水鹊难以接受,他觉得眀冀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一个从小尊师重道、规行矩步的人,怎么会被仇恨蒙蔽双目,覆灭整个自己曾经出身的门派呢?
虽然在剧情里,眀冀由于魔修导致家破人亡后,他立即选择退婚,而悟真派为了避免与魔修纠葛,又将眀冀驱逐出门派,这样落井下石的做法确实不厚道。
但水鹊直觉眀冀不可能因为这样,就在后来屠灭整个悟真派。
悟真派上下有数千人,眀冀又不是滥杀无辜者。
要是这么做了,与杀人如麻的魔修有何异?
这种行径才是会使人背上无数因果业障,使道心蒙尘。
水鹊觉得哪哪都透露着怪异。
77号当时开导他道:“宿主,这个小世界原来是从一本龙傲天升级流爽文衍生形成的,前期是憋屈的家破人亡退婚虐主,后期打脸报复才是重头戏。”
“因为原著古早又俗套,所以后面剧情都是不太符合三观的大杀四方……”
水鹊犹豫地问77号:“不能不覆灭宗门吗?”
他从小在悟真派长大,早就把宗门当家了,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悟真派走向未来的死局。
77号贴了贴水鹊的脸颊,“但是这样就会少了大概百分之二十的剧情进度的,毕竟悟真派覆灭在原著里是一个重要的剧情高潮部分。”
比起小世界,77号向来还是最关注水鹊的心情,“宿主不愿意的话,少百分之二十剧情度也没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