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扑面,一张口,似有马蹄溅起的雪点子往嘴里飞。
庭哥儿全然顾不得,兴奋的喊道:“我会骑马了!爷爷!哥哥!我会骑马了!”
江承海喘气如牛,大手搁在岚哥儿的肩膀上。
他望着前方骑马飞奔的江庭,脸上笑容很大,喘着气说:“还是我们岚哥儿懂事,知道爷爷累着了。”
岚哥儿挺挺腰,让他的小肩膀更加可靠。
“那是,我可是小甜宝!”
家中,墨尘高热三天,这天午后,才退烧醒转。
谢星珩跟江知与都在旁边坐着,他一醒,就叫来喜请郎中过来看。
墨尘眼角淌泪:“怎敢劳烦大人和主君看顾……”
谢星珩给他换一块过水的帕子敷额头,“别说客套话,往后你叫我一声哥哥,我们两家便算结了干亲。”
以后有个依靠,出去不怕被人欺负。
墨尘的眼泪更是流个没完。
谢星珩跟江知与都没劝。
亲爹都没了,哭就哭吧。
郎中过来摸脉,新开了个方子,来喜叫人跟去抓药,当天就煎煮上。
喝过药,墨尘昏昏欲睡,起来换身干爽衣裳,家仆又换了被褥,他才继续睡。
次日除夕,他在年前病,也在年前好。
团圆饭上,谢星珩把认了墨尘做弟弟的事宣布,叫两个小宝过来给叔叔拜年。
墨尘身无旁物,,给他们一人拿了一串压岁钱。
丰州县的除夕,延续了多年的传统,会放烟花。
他们吃过饭,结伴出去放鞭炮,看烟花。
墨尘穿得素,饭间不吃肉不喝酒,外出也只是看热闹,不参与游玩,默默守孝。
江知与看他一个人在路边寂寞,给他拿了根糖葫芦,让他吃。
两人站一边,沉默的啃糖葫芦。
墨尘吃完一根糖葫芦,感觉心口郁气散了些。
他跟江知与说:“主君,我想好了,我要去找我娘亲。”
他在这个世上,还是有亲人的。
沈钦言的死,也让他明白,官场不是他凭着一腔不服,一腔意气就能闯的。
他听话,回南地,光明正大的做个有娘有家的人。
他要找娘亲,不要下地狱的前程。
江知与应允:“你该改口了,三弟。”
谢星珩上有大哥,认个干亲,往下排序,墨尘行三。
墨尘没叫过亲属称呼,嫂嫂两个字烫嘴,他嘴巴张合好多次,才轻声喊了出来。
喊出称呼,心上多一根线。他还有兄嫂。
谢星珩在远处朝他们招手:“吃都吃完了,还不过来?”
他们一起过去,谢星珩给他们手里各塞了一把烟花棒,眼疾手快拿香点上,火星子“呲”一声散开。
江知与自然跟墨尘隔开一点距离,以免被火星子烫到衣裳。
墨尘很不适应,两手平举着,想把烟花棒交给别人。
两个小宝还以为他是不会玩,过来左右围着他,扶着他的手转圈圈。
火星子绕出绚烂光圈,从光圈里看世界,聚焦的只有那么一小块。
分明是人间常见的人潮景观,在这一刻,竟变得温暖起来。
谢星珩让两个小宝好好教叔叔玩,带着江知与走远一点。
沈钦言早料到自己不会有善终,谢星珩也早从他的举动而态度里有所感应。
得知消息,沉重之余,也有“果然如此”的复杂情感。
于私来说,沈钦言待他如子,他不希望沈钦言是这个结局。
于公来说,他知道沈钦言曾是贪官,又是靠着弹劾其他朝臣,帮天子清除异党,完成逆袭。这种人,必不得善终。
谢星珩说:“我有点冷,我们回马车上坐坐吧。”
江知与陪着他一起。
马车上放着汤婆子和手炉,还有毛毯。
谢星珩拿起毛毯,一并把两人的腿都盖上。
夫夫俩一人抱只手炉,谢星珩还捧着手炉闻了闻味道。
他跟江知与说:“我明白师叔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没有纯臣,没有贤臣。
没有忠臣,没有奸臣。
皇帝要他是什么臣,他就是什么臣。
无非是有人刚直,做不来捞钱伤民的事。
有人底线低,好突破,可以随意施压,让他变成合格的鬣狗。
有个词叫大忠似奸。
谁又能说刚直之人,就是忠臣良臣呢。
江知与侧身看他,把手掌覆盖在谢星珩的手背上。
朝廷的事,他在耳濡目染里懂了很多。但终究没有入局,很多事如雾里梦里,蒙蒙不清。
“你是能臣,做能做之事。有能担任,有能担责。无愧于心,无愧于民。亦无愧于君。”
谢星珩得他一声夸,反而失笑。
“不了,我不做能臣。能者多劳,我是个懒散性子,让别人劳吧。”
一直有能一直劳。
做能臣,太可怕了。
谢星珩心里有个坎儿。
他承诺过给江知与铺条青云路,哪怕他在官职顶峰都没实现,这算什么能臣。
江知与听着也笑。
“小谢,其实我们离京之前,我一直有个担忧,也不敢跟你说,现在说给你听听?”
谢星珩挑眉:“你说。”
江知与垂眸,跟他说:“我当时很怕皇上突然降旨,让我做皇商。这样子我们一家就更散了。你去海城,我留京城。父亲和爹爹在丰州县,两个孩子怎么选呢?江庭你肯定带不走,会给某个皇子做陪读。到时我们夫夫分离,父子分离。我们在京城的人,就是你的软肋。你更身不由己了。”
以为逃离了火坑,但前方还有更黑暗的前程。
幸而这个皇帝,无法接受女官,更不会开先河,让一个夫郎做皇商。否则江知与的担忧就成了。
江知与无法做皇商,皇帝能随意留江庭做皇子陪读吗?
林庚从前是怎么养在皇城的?以这个方式,对待一个臣子的儿子,皇帝也干不出来。
江知与说:“祸兮福所倚。得不到的,反而让我们一家团圆了。”
他这个说法,让谢星珩无端惊出一身冷汗。大晚上的,跟听了个恐怖故事一样。
谢星珩放下手炉,还把江知与的手炉拿到一边,侧身抱抱江知与,感觉不舒服,又跨坐到江知与腿上,跟他面对面拥抱。
“我错了,我知足。我们现在很好,我很满意了。”
江知与不是故意吓他的,但这一番话,以毒攻毒,让谢星珩飞速振作起来。
“管他有什么臣,我既为官,便要做权臣。”
第172章 元宵
丰州县的年节很热闹,初五开市之前,众多百姓会参与寻宝活动,部分人会去冰雪广场,堆雪人,做冰雕。
滑冰这项活动,经历多年,参与的人依然是少数。百姓们怕摔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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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州县发展到现在,医药费对百姓来说还是太过高昂。而医药费之外,他们还会损失劳动力。他们不舍得。
今年两个小宝跟着宋游,到处玩得极为开心。
到初五开市,各商铺的打卡集邮活动开启,他俩更是一天天的往外跑,心都野了。
谢星珩屈服在冷空气的淫威之下,锻炼又一次暂停。他的毅力遭遇了严重的挑战。
江知与还拿宋游的“射箭论”羞他。
今天不动,明天不动,以后都不会动。锻炼遥遥无期。
谢星珩:“……”
他只好勉为其难的原地跑步,做点基础锻炼。
跳舞是不要了,穿太多,施展不开。
过了元宵节,他们便要出发去海城。
江知与一点点的收拾行礼,这回带的玩具多。白家出品的桌游他拿了全套,再有数独合集,又拿了几套棋牌。
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比如乱七八糟的配饰,他不想拿。
他收拾一些百搭的首饰带上,不失体面就够。
余下的,他看样式老的,就清出来,让人拿去融了。
岚哥儿今年就要十岁了,这孩子自幼爱漂亮,到十岁,知道厉害,可以给他送些首饰,让他搭着玩儿。全拿新的,太过奢侈。这些旧首饰融了重制就不错。
谢星珩在旁慢慢踏步看着,有些心疼。
“又不是买不起,你这好些都是嫁妆吧?都留着啊。”
江知与摇头:“不了,首饰本来就要传下去,像玉器这类,我就直接给他们,金银首饰融了重打便是。放着也是浪费,让岚哥儿打扮起来,看着也舒心。”
谢星珩多年没有接触家中财务,江知与絮絮叨叨给他算。
糖厂是薄利多销,牺牲了利益换名声,实现全国开花以后,看似红火,实际各项开支增大,年年的利润增长率不高。
挣钱了,搁在一般生意来看,也是挣的大钱。
但谢星珩当官嘛,他再是两袖清风,每逢过年过节,总有人情关系需要走动。另有冰敬炭敬,某些大人的生辰礼。
这都是银子。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养着干私活的弟兄们,月钱奖金都是一笔大支出。
再是两个小宝的开支。谢川还好,大孩子,性情稳定,支出不大。
两个小宝不定性,今天想这,明天想那。夫夫俩都不是严父,总觉着家里不缺那点,这处的开销很大。
再是糖厂的支出,这里要留大量的活动资金用来周转。
江知与虽是老板之一,也不好随意取用。
老家这头的银两,他俩没拿。暂时让父亲和爹爹管账,以后有一条退路。
免得手里钱多,越发没个准数。
这一番算下来,虽各项开支都是大额银钱,但谢星珩听着,心里反而踏实,有点过日子的实感。
江知与又说:“再者,墨尘不跟着我们去海城,他也长大成人了,回津口县总得有份家资。不论成家还是立业,算你这做哥哥的一点心意。”
谢星珩停下脚步,微微喘气。
“这是要备一份家资。”
江知与一个个的检查首饰盒,突然“咦”了声。
“小谢,你看这个。”
谢星珩走过去,接过盒子一看,里头没有首饰,放着两枚护身符。
这是他们初到京城时,谢星珩拜访国师府,得程明赠与的两枚护身符。
谢星珩当年不解其意,还拆开看了,没发现哪里特别。后面几年,他去国师府的次数屈指可数。
上一次想到程明,还是他居安思危,认为当前的局势,应该是更加稳定的三角关系。
在皇帝和林庚之外,还有一方势力暗藏。可能是程明背后的太上皇。
他把护身符拿出来看,护身符上的符文都褪色不见了,余下的是一张很有年代感的薄纸,有点潮,也很易破。
谢星珩刚才原地跑了会儿,身上热气重,指尖略湿,碰到的地方都沾掉了一块小纸片。
他轻手放下,让江知与帮他展开。
夫夫俩在屋里忙活半天,才展开两个破皱的护身符。原来画满的纸张,如今只有三个字没有消失。墨迹被潮湿晕开,依稀能辨认出是“四皇子”三字。
谢星珩拧紧眉头。
这个消息,总不能是说给他听的。
他又不认识四皇子,就知道四皇子是夺嫡大热门,但败在现任皇帝的手里,现在在守皇陵。
他要搞事情了?这都多少年了。
这个消息很重要,可过了时限,还有传递的必要性吗?
他一阵无语。
必不必要,也不是他说了算。
他拿笔写信,先老实认错,再说事情。
信都写了,他顺道让林庚给个准话,海城有没有靠得住的人,让他靠一靠。
这封信,谢星珩让人送给孙知县。
已知孙知县是林庚的人,送信的事,就让他去为难吧。
顺道送些糕点,加以掩饰。
孙知县很上道,让人来送了回礼,并问谢星珩有没有空闲,到时元宵灯会,让他主持。
所谓主持,无非是上城楼,说个“开场”,给个放烟花信号。
百姓们自己玩自己的,跟他们的互动,还不如冰雪广场的颁奖仪式盛大。
谢星珩应下了。
赶着天晴,他跟江知与一块儿出门,带上两小箱金银首饰,去逛小集,找金铺的杨老板。
首饰铺子这几年发展不错,有大启朝独一份的琉璃首饰,再是珍珠养殖见了成效,这里的开支降低,利润大了,他们也舍本挖了好金匠来,市场竞争力大大提升。
江知与过来看样式,也让杨老板推荐,“给我家岚哥儿的,小孩子戴,款式可以晶亮繁复一些,但整体不能太浮夸。”
突出一个华贵漂亮就够。
杨老板拿了好些图样给他看,还有很多是店里的成品。
他们家入驻逛小集以后,展示品日渐增多,更方便客人挑选。
江知与让谢星珩也看看。
谢星珩让他给庭哥儿也拿两样。
“不然要闹了。”
两孩子从小争到大,虽明白性别差异,但买东西,一个有,一个没有,难免不爽。
江知与让他挑:“他喜欢你给他买的。”
谢星珩笑道:“他一个小汉子戴什么金啊银的。”
说归说,谢星珩挑得挺认真。
现在有通用配饰银三样,挖耳、牙签、镊子等。还能配上小梳子、小镜子,香盒等。
先给他用银的,常用物件配一套,让他自己随便搭。香盒的花样多,弄精巧漂亮点的,到时送他些雅致香料把玩,能平衡一下首饰数量比哥哥少的“不公平”。
他俩在逛小集待一阵,白喜文常在外头晃悠,谢星珩就让他进来说话。
“鬼鬼祟祟做什么?”
白喜文留了胡须,人发福了些,看着很富态。
他说:“几个小少爷来铺子里打卡盖章了,要请他们上来坐坐吗?”
小孩子闹腾,天天见的,不差这一面。谢星珩不见。
他反问白喜文:“你好生分啊,跟我没话说啊?”
谢星珩变成了白喜文怕的官员,白喜文怕是应该的。
江知与帮他解围:“以后我堂哥会经常来铺子里,他从前没做过商人,你作为大掌柜的,要多多帮扶。”
白喜文一听“从前没做过商人”,就会想到逛小集的发家史。忍不住去看谢星珩。
谢星珩笑而不语。
如果朝局会变,他给江致微说的话,会让江致微有意识的囤粮。
战时的粮食是什么价位?只这一项,就能让江家家资翻个数倍。可以给白喜文一些小小的震撼。
不过江家不挣这等昧良心的钱财,但愿白喜文到时别心疼。
跟白喜文只寒暄一会儿,主要还是选首饰。
江知与看了现款,算了他带来的金银重量与工费,几样款式挑下来,就不用等新打首饰的工时。
给庭哥儿的银三样,杨掌柜从货架里就能拿,多样搭配都有,香盒拿了好几种。
谢星珩从里边挑了两个出来,一个有孔,方便随身携带留香用。一个无孔密封,方便存香放置。这两个香盒给墨尘。
回家给孩子们送礼物,他们不知原因,都喜滋滋的。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到。
谢星珩如约,去城楼上喊话放烟花。
他走哪儿都要带着老婆,放烟花也带着老婆一起。
喊话结束,他俩就近在高处看。
这是他们第二次在城楼上看烟花,上一次是江知与生辰时。
那一年,江知与还没做好十足的准备,踏出家门闯一闯。
今年烟花的技艺又有进步,花样更细腻,但时长没有突破,全靠数量取胜,看个热闹。
元宵看花灯,他们去得晚,看完烟花,才提着自己手工做的星星灯和小鱼灯下城楼去玩。
走的相对偏僻的小道,还看见了丰州县发展过后的产物“情人巷”。
县城发展快,百姓们日子好了,对居住环境就有了追求。有些几代同堂的人家,陆续分家。
分家就要盖新房子,乡镇还能划地,城里能有多少地盘?
房子越盖,留出来的巷子越窄,到现在只能走一人的巷子多如牛毛。
如果对面走来一个人,互相不想让,难免吵架。
孙知县为了防止百姓吵架斗殴,给这巷子取名“情人巷”。
狭路相逢不是仇人,是情人。是百年修来的缘分。
如此一来,经过这巷子的人,总是羞答答的。
若是两个汉子同走一条巷子,还会默契的“落荒而逃”。
从这个角度来说,孙知县也是个有才之人。
谢星珩跟江知与绕着路走,不跟人狭路相逢。
他们身份特殊,走这条路体会不来浪漫,以安全为主。
七绕八绕的,偏遇上了出来游玩的孩子们。
两个小宝望着他们的灯笼两眼发光。
他俩的小名是天玑和锦鲤,通俗意思就是星星和小鱼,自然以为这是两个爹给他们做的灯笼。
谢星珩不给他们,养到现在,终于可以给他俩喂“狗粮”了。
他说完夫夫俩名字的含义,让两个小宝同时呆滞。
“那不是我们的小名吗?”
谢星珩笑话他们:“是啊,这是你们老父亲相爱的证明。”
第173章 谢小棉花
过了元宵节,谢星珩又在丰州县多留了几天。他没能等到赵忠,上任之期逼近,他无法再留,把沈钦言迁坟一事,委托给两个爹,又去舅爷家走了一趟,让他们帮忙完成。
墨尘留在丰州县家中,只等赵忠带着沈钦言遗骨抵达,就一起上路去津口县。
他们一家再次踏上离乡的路,这回往东走,去海城。
路上时,两个小宝都要自己骑马,因体力原因,大多数时候还是坐马车。
在车上,江知与会跟谢星珩说说盐务,临时补补课。两个小宝上车来,就搭着听一听。
盐利和田赋都是一国税收的主要组成部分。在免税免劳役的户数日益倍增以后,盐利又后来居上,成为国家税收的主要来源。
皇家用度,官员俸禄,各地军费,以及其他开支等,都靠着盐利来周转。
官盐越贵,百姓越吃不起,私盐就越泛滥。朝廷越是打压,各地盐贩就越容易抱团。
而官员贪腐之风横行,他们也需要从盐贩手里低价买盐,两相混卖,从中牟利。
再有盐贩、盐商两头吃利,他们不会嫌多,若非朝廷动怒,一如新皇登基之初的魄力,否则轻易不动盐贩子。更别提剿盐帮。
看似是和稀泥,实际是不想把人逼紧了。以免滋生反民。
江知与从宋威那里听说,部分盐使为了节约成本,会缩减管理层级。
比如以前是朝廷从无到有,从最初的原料采集,取海水或者挖盐矿,到晒制或溶解,经过一系列步骤,再由官府统筹,运货、经销、零售。
这个过程,虽然将货源牢牢控制在手,但各个关卡需要的人数实在太多。在这些人数之外,还得再加监管的人手。
一层层的累积下来,官吏数目能有十万人之数。每一个中转点,都可能是贪污转移地。
整个管理体系巨大臃肿又花销巨大,实在不划算。
明面上的缩减,大家都知道,俗称首尾分职。
“首”是盐户、灶丁,民制官收。官府用权利约束百姓,用低价收盐。
“尾”是销售,也就是盐商。官府发放盐引,让商人去卖。
私下里,则还有灰色默契。
例如,沿海的盐田可能遭遇天灾,这一年的收成就没了。
需要从别地调运,来补齐这片区域的需求量。
官盐卖出去是一个价钱,但是官盐不够数,那怎么办?拿私盐往里边填数。一进一出,都是银子。
又比如,年年风调雨顺,一年盐多,两年盐多,堆那里就只是盐。让人卖出去,又是银子。
官盐私卖,也是一项。
而官盐私卖捞银子,以及官买私盐混卖凑数,是极为常见的事。
更细碎的,则是运盐之法。
盐是暴利,私盐是从国库里掏银子,朝廷怎能不恨?
这是斗智斗勇的过程,各类法门层出不穷。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这段内容,谢星珩参考现代贩.=.毒,无缝理解了。
江知与叹气:“舅舅说,产盐之地,必有很多贫苦百姓。他们很多人都是被逼无奈,良民入贱籍,世世辈辈翻不了身。哪怕不在盐田里务工,官兵依然能上门收盐,拿不出盐,就是有罪。
“盐的暴利,又让朝廷无法舍弃这里。这里的百姓熬一熬,忍一忍,也没出头之日。有些人是先卖儿卖女,这又进一步催发了小院的发展。恰好,有盐的地方,各地商人往来频繁,这些烟花之地,就是他们的温柔乡。更让小院长盛不衰。”
再有很多人为了向上讨好,钱色相诱,又会促使他们盯上良民。
良善一些的行为,竟然是好好谈价,和平交易。恶劣的,是直接让人家破人亡。
所以私盐贩子多是亡命之徒。
要是能活得下去,百姓们不会走到这一步。
每一环都紧紧扣上了。
截止到现在,江知与还没深入了解过,所知道的东西,都是几年学来的理论知识。
出发之前,宋威给他们调了两个人用,等到了海城,可以摸摸底。
海城有朝廷最大的盐田,把持这里的盐官,必然是皇帝心腹。
谢星珩是贬官来的,做好分内事就可。余下的,要徐徐图之。否则,招惹来杀身之祸,皇帝不会保他。
千古以来,没有带着百姓挣钱的王朝那么多,仅靠盐利,就足以让皇帝渡过难关。
也就是搞钱有个又快又好的法子,无非是苦一苦百姓。
谢星珩的方式适合长远发展,不适合短期捞钱。
他的商务令,是给没有盐田盐矿的地区,提供了一个生钱法门,让朝廷可以快速吸血。以充军姿。
当今天子,要先保皇位,再去考虑以后。
谢星珩非要硬碰,一定会被舍弃。
此次上任,谢星珩铁了心要做一条咸鱼。
大不了多往身上撒点盐,他绝不反击。
一家人紧赶慢赶,在二月初三抵达海城。
谢星珩当天就要去海城的户部清吏司上任,认个脸熟。
他来到海城,在清吏司算一把手,整个流程走得很顺,一切都办完了,才有人阴阳怪气他。
“听说谢大人去翰林院报道前,把吏部的人折腾得不轻,我们都是您手下的人,您下手可得悠着点儿。”
谢星珩笑眯眯回望过去:“客气了,你叫什么名字?”
被问话的职官脸色不变,笑意加深,道:“下官文世昌,任户部海城清吏司员外郎。”
谢星珩点点头:“要我下手悠着点?”
文世昌说不敢。
谢星珩看他挺敢的。
不过没关系,惹到他,就是惹到一团棉花。
他什么都做不了呢。
海城拥有大启朝最大的盐田,当地清吏司郎中人数放满了,原有四位。谢星珩过来,就是第五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