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奇牧的目标是他,与其他人无关。
“剧场熄灯了,剧场外的戏也该散了吧。”
熟悉的声音传来,凌屿猛地转头,看见了陆知齐的影子。
保安尚且不知道陆知齐是谁,还兀自谩骂,让他不要多管闲事,直到秘书拿出了手机,把陆知齐在‘观星传媒’的职位晃了晃,那群人才惊悸地退开。
“...又是你。”
凌屿眼前挂了大片的血,看不清来人的轮廓,只有陆知齐低沉的声音磨耳朵,轻易就知道是他来了。
“是啊,怎么又是你。”
陆知齐上下打量着少年。
不过才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少年脸上又多了几块淤青,左手正按着腹部,疼得直不起腰,双眼也眯着,明明看不清却又浑身戒备。
“凌屿,你将来高考志愿怎么报?入狱提前批?打架专业?”
这姓陆的说话也挺幽默。
凌屿勾唇一笑,没站稳,要摔。
陆知齐连忙伸手捞住少年的手臂,可凌屿却异常坚决地甩开了他的触碰。
‘沙啦’一声,人往前倒,拉链全开,衣襟两敞,陆知齐没兜住,凌屿还是脸朝下摔在了地上,陆知齐手悬在空中,只抓住了一件蓝白色校服。
凌屿撑着地,手臂发抖,却坚决不愿意再靠近陆知齐。
“...别碰我。我不缺金主。”
陆知齐:“……”
这小孩,真犟。
孙景胜和殷小竹连忙赶到凌屿身边,一左一右地架他起来。凌屿的左手压在孙景胜的左肩上,骨节奇肿无比,青紫交加,孙景胜绝望地‘嗷’了一嗓子,又想起了他还没开始就完结了的巨星梦。
凌屿侧头看他们一眼,用嘶哑缓慢的声音向另外两人道歉:“对不起。”
如果不是他,此刻,景胜和小竹应该如愿地在舞台上发疯吧。
livehouse最后的光映着少年清澈的瞳孔,像是流星的眼泪,璨璨的,却又时明时灭,最后坠落得无声无息。
“...走吧。”
三个狼狈的高中生相互搀扶着离开,陆知齐却给了他们绝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
“除了线下海选,还有线上征选。录个demo,发到项目负责人那里,也还是有机会的。”
“真的?!”孙景胜狂喜,他薅着凌屿的头发,几乎要喜极而泣,“屿爹,小竹,我们现在就去录音!”
殷小竹是个不怎么愿意笑的冷面御姐,但闻言也激动地攥紧了鼓槌。
凌屿却蹙眉,警惕地看向陆知齐:“你怎么知道?”
“你说呢?”
陆知齐温言一笑。
凌屿眯起眼睛,发现那人胸前赫然带着‘资方代表’的胸牌。
凌屿:“……”
他不会搞到真的金主了吧。
孙景胜可不管那么多,他拽着陆知齐就问:“截止日期哪天?”
“今晚十二点。”陆知齐抬腕看手表,说,“你们还有三个小时。”
====
三个高中生并排坐在livehouse的门口,殷小竹拿着纱布,帮凌屿包扎伤口,小心翼翼地。
“屿哥,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
凌屿看了眼抓狂的孙景胜,摇了摇头。
殷小竹重新坐回两人身边,孙景胜没有主心骨似的靠了过去,在她肩头唉声叹气。
“你说,这三小时哪儿够啊。”
“要不我们回基地里录。”殷小竹拍拍侧兜钥匙,“仓库门我来开。”
“别逗了,大半夜排练,看仓库的大妈还睡不睡了?上次他就要把我们吃饭的家伙扔出去,你忘了?”孙景胜眼睛一亮,忽得又有了主意,“不如我们去音乐教室怎么样?有电有乐器,还有场地。”
“不怎么样。”凌屿说,“上次偷溜进去,孙大宝踩坏了一个手鼓。”
“一个手鼓才多少钱?孙大宝家里那么有钱,赔不起?”
“那不是普通的手鼓,那是音乐老师的传家手鼓。”孙景胜目光死了似的,“他说,当年,他做了一个违背了祖宗的决定,为教育事业把祖传手鼓贡献出来。我弄坏了手鼓,就是玩弄了他的灵魂。哦,他对着我哭了两天,这辈子我都不想再上音乐课了,谢谢。”
“……”
殷小竹嘴角抽了一下。
她看向凌屿,悄悄地碰了碰他的胳膊。
“屿哥,你有什么想法?”
“……”
凌屿没说话,反倒盯着livehouse对面的咖啡馆。
陆知齐靠着落地窗坐,戴着黑色蓝牙耳机,面前桌上摆着电脑。他相当修长的双手在键盘上‘噼啪’打字,偶尔端起咖啡抿一口。
喝咖啡时,那人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腰背稍微陷在沙发里,身姿舒展,动作优雅。就在某个瞬间,陆知齐忽然转了视线,与马路边的凌屿四目相对。
凌屿像被烫到,忽然站了起来,看得旁边两人有点懵。
“你去哪?”
“...去找金主。”
第0007章 牛奶?给我的?
短短几步路,凌屿走得有些艰难。可他心下的踌躇,被咖啡馆门口叮咚作响的风铃给驱散了。
暖黄的灯光如雾散漫,陆知齐坐在雾里,静静地看着他,而后,绅士抬手,对着他对面的空座位,示意他过来坐下。
凌屿快步走了过去,发现对面座位刚好有一杯热牛奶,牛奶旁边有两个创口贴,整齐地摞在一起。
“...牛奶?给我的?”
凌屿表情有点古怪。
陆商人真把他当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了?
“太晚了,喝咖啡容易失眠。”
“那你呢?”
陆知齐有些意外,抬了抬眉。
“你不像是会主动关心别人的人。”
凌屿沉默地喝了一口牛奶,避过了刚才的关切一问。
“我想请你帮个忙。”
“说实话,有点惊讶。我以为你不会来求我。”
凌屿看了一眼窗外殷殷期盼的两个同伴,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说:“乐队其他人想去。”
“我凭什么帮你?”
陆知齐双手互握,闲闲地搁在搭起的右腿上。同一句话,从陆知齐嘴里问出来,就逼得人背后起了一层薄汗。
凌屿猛地端起牛奶,仰头灌了下去,而后,生硬地扯了嘴角。
“你不是要做我的金主吗?”
“我从来没说过。而且...”陆知齐轻声说,“凌屿,别说这种让自己难堪的笑话。”
陆知齐的拒绝温柔又体面。
凌屿本是涌上寒意的心口被这句话轻轻烫了一下,不知为何,会觉得喉咙发酸。
他攥着咖啡杯的骨瓷把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摆弄着着,手背碰到了那两个创口贴。陆知齐依旧忙于工作,伏案打字,头也没抬,却像是尽览全部似的:“给你额头上的伤贴一下。”
“……”
“不会贴?”
“会。”
但是没必要。
普通的磕碰,放置两天,它自己就好了。这种麻烦又奢侈的工序,凌屿一贯懒得做。
但他依旧收起了创口贴,柔软的胶带让他心里也莫名的软了一下。
“...之前是我冲动了。对不起了。”
凌屿低声道了歉,不打算再打扰陆知齐工作,也不想自讨没趣,起身想走,身后却传来清脆的电脑合盖声。
他讶异回头。
陆知齐单手抚着关闭的手提电脑,正仰头看着他。
“凌屿,我看起来是个慈善家吗?”
“...什么意思?”
“你来求我帮忙,不提报酬吗?”
“好。我给。”凌屿顿了顿,“如果可以分期付款的话。”
陆知齐怔了一下,轻笑。
“你这小孩,还挺有意思的。”
凌屿:“……”
他难得这么真诚。
又不是在说笑话。
陆知齐起身,单手系着西装衣扣,另一只手拎着电脑包,从凌屿身旁走过。他的衣着整洁高贵,而凌屿的衣服血灰满溢,简直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凌屿尚且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却总有势利的旁观者以貌取人。
“要走赶紧走,别脏了地面,又要擦一遍。”
服务生余光瞪着凌屿,极小声地嘟囔。
凌屿抬脚跟看了眼,根本不脏,也没留下什么脚印。不过,他一贯懒得跟这些人多费口舌。他无所谓地向一旁移了半步,可他的手腕却被陆知齐轻轻握住,不让他被闲言碎语逼到角落里。
“干什么?”凌屿微怔。
“等一个道歉。”
陆知齐视线沉沉地压向服务生,而后者视线落在陆知齐昂贵的腕表上,立刻整敛了嘴脸,抱着拖把鞠躬,极近惶恐:“先生,对不起!”
“他姓凌。”
陆知齐侧身避过,服务生愣了愣,视线转向这个狼狈的高中生,有点不大乐意地道歉,声音很大,恶声恶气的:“凌先生,对不起!”
凌屿冷冷觑他一眼,不说话,抬脚就要走,却又被陆知齐拦住。
“我是不是刚说过?长嘴是用来说话的。人家道歉,你不接受,那就只能让他继续道歉了。”
凌屿皱眉,眉间有薄薄的愠怒,似乎很不满陆知齐插手他的行事作风。
可陆知齐只用了一个单词就堵住了凌屿的嘴。
“demo。”
“...知道了。”
凌屿走到服务生面前,用鞋尖用力在地上捻出一个脚印。
“这才叫脚印。我踩,你擦,不用道歉,我们扯平了。”
凌屿不卑不亢地揭过这件事,并没有为难那个服务生,尽管之前遭受了冷眼和污蔑。
陆知齐看着凌屿的背影,稍微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被生活压迫到被迫弯腰的人,若一朝借势翻身,心中恶意更容易反弹。
可凌屿的做法,相当体面,不委屈自己,也不羞辱别人。
“倒是个人格健全的高中生。”陆知齐想起凌屿路遇不平出手相助的事,又加了一句,“也挺善良。只是...”
命不好。
投生在凌远峰家里,做了他的儿子。
凌屿不知陆知齐对他的评价,只等着陆商人来结账。
门口,咖啡馆又进了四五个结队而来的客人,凌屿被推搡着挤到了刷卡结账的陆知齐的背后,被那人又一次轻轻扶住。
那双手依旧是刚刚好的温度,透过衣服传了过去。
凌屿有些不适,躲开了他的触碰。
“怎么,还觉得我要占你便宜?”
“咳。”凌屿红着耳根清了清喉咙,“不是。”
“那这是怎么了?”
“怕我弄脏你的衣服,赔不起。”
凌屿嗓音本就好听,此刻刻意存了戏谑的语气,多了点少年感,更显清亮。
“衣服不贵,弄脏了也不用你‘分期付款’来赔。”
陆知齐一本正经地学着凌屿刚才的动作神态,少年竟然不觉得被冒犯,而且有点想笑。
“那,帮忙录demo的价格怎么算?”
陆知齐想了想,慷慨地说。
“给你个优待。工程先付,款项后结。”
====
三人坐上了那辆昂贵的商务车,而陆知齐本人则坐在驾驶位,单手扭转着方向盘,动作松弛舒展。
凌屿:“你开车不用导航?”
陆知齐:“不用。”
凌屿:“哦。”
陆知齐:“不问问我为什么不用导航吗?”
凌屿:“你有你的道理。”
陆知齐:“态度好多了。我以为你还只会说一句‘不感兴趣’。”
凌屿:“demo。”
凌屿的回答更简洁,陆知齐笑着说一声‘好’,一副金主老板的派头。而孙景胜和殷小竹两人坐在后排,他们俩看着主副驾驶的两人偶尔问答一句,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不是,凌屿他怎么突然长嘴了?一晚上说这么多话?!这货至少说了一百个字!!”
“屿哥确实反常。”
“还有这从天上掉下来的神仙,就这样答应帮我们录demo了?”
殷小竹左闻闻右闻闻,悄悄捏了捏座椅靠垫,手在后排空调触屏上到处乱摸,结果一个不慎,风直接灌进了嘴里。
她忍着咳嗽,谨慎地跟着孙景胜咬耳朵:“咳咳咳...孙大宝,你家不是也很有钱吗?看看,这车上的奢侈品,是真的还是假的?”
孙景胜干咳两下,不愿意回答,结果在殷小竹再三逼问下,才无奈地摊手:“是真的。不过,我家跟这位神仙一比,正应了咱们乐队的名字。”
sand to infinity。
孙家是一粒沙子。
人家神仙是无限大。
殷小竹终于放下心来。
“那他就不是人贩子了。因为把我们仨卖了,也不值这个车钱。”
后排两人合掌一拍,心下大安。而后,他们才踏实地陷入狂喜中。真的有神仙下凡来救一救他们!!
“做梦了?”
殷小竹与孙景胜对视一眼,彼此不约而同地伸手,在对方额头上重重地弹了一下。
“啊!!”
“嘶...”
陆知齐下颌微抬,视线从后视镜看到了后座两个摇滚少年少女,他们正各自捂着头抹眼泪,疼得泪光隐现。
“你的朋友都挺有个性的。”
“嗯。”
“你也是。”
“……”
凌屿又不说话了。他一向不知道如何面对善意和夸奖。
陆知齐只是稍微笑笑,并不在意冷场。
第0008章 保安大爷?
车辆渐缓,对面的一幢平房稍显破旧,墙灰扑扑的。门口有个简易的挡杆,旁边站着一位银发男人。他穿着保安服来回绕弯儿,似乎在消食。
天太黑,那人又一直扶着腰背,银发看着像是衰老的符号,孙景胜立刻下了结论——这人是看守小别墅的保安大爷。
“保安大爷!晚上好!请放我们进去!”
孙景胜摇下车窗,热情地朝着大爷招手。银发男人正拿着一颗青苹果在吃,咬了一口,嘎嘣脆的。他随手丢了苹果核,拿起搁在一旁的龙头黄梨木手杖,直直地戳向那辆黑车:“不长眼的小崽子,说谁是...”
一句话没说完。直到看到司机的脸,男人眼睛细细地眯了起来,笑了笑。
“竟然回来了。”
挡杆慢慢地升了起来。
陆知齐的车停进了杂草丛生的破旧车位,灯光骤灭,几人下了车,陆知齐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一兜苹果,拎在手里,跟西装有些违和。孙景胜撇撇嘴,悄悄地跟殷小竹说:“这神仙够抠门的,送礼就备这几个烂苹果啊。”
后又琢磨琢磨,觉得逻辑可以自洽。
毕竟给保安送礼,也不需要特别贵重。
“王叔。”
陆知齐朝那人温和地笑着。
“这可太客气了。”孙景胜又低声咬着耳朵,“这大岁数、花白头发、还有这腿脚,明显年过六十了吧?我看,叫‘爷爷’更合适吧?”
“……”
凌屿盯着老人的侧脸,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这人虽然腿脚不大好,走路也蹒跚,头发灰白,嗓音也透着沧桑,但...老人能一口咬掉一整块果肉么?是不是有点太豪放了?
‘老人’单手扶着陆知齐的肩,重重地握了握。
“终于肯回来了?”
“抱歉,隔了这么久才回来看您。”陆知齐抬起手里的一袋甜脆的青苹果,递了过去,“不过,我一下飞机就去市场给您挑了好东西回来。”
那人接过,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苹果,在保安服上蹭蹭,咬了一口,清脆爆汁。
“不错。还是你会挑。”
凌屿:“……”
果然。这一口好牙,让人害怕。
‘老人家’视线落在身后三个挤在一起的高中生身上,有点惊讶:“你带这些闹人的小麻雀来干什么?”
“想借您的宝贝用用。”
“刚回来,就盘算着怎么剥削我?”
陆知齐笑而不语。
那人倒没真生气,只抹了抹嘴,朝着后面三个孩子招招手:“跟我进来吧。”
“哎,谢谢王爷爷~”
孙景胜嘴甜,立刻顺着杆往上爬。银发男人顿住脚步,用龙头手杖顶着孙景胜的额头,细细地眯了眯眼:“不许叫爷爷。”
那人握着手杖像握抢,给孙景胜吓了一跳,缩到陆知齐身后,讷讷地笑了笑:“那...那我叫您什么?”
“叫王哥。”
孙景胜傻了:“什么??”
陆知齐轻笑,摇了摇头:“您还是这么...”
“这么不着调?”
银发男人慢条斯理地收回吓唬孩子的动作,捂着腰边急喘边笑,似乎许久都没有这样放声笑过了。
几人在前面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而凌屿则走在最后,警惕地围观着周围的一切,安静得仿佛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他们都没有想到,这旧旧一间平房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客厅家具朴素低调,可该有的样样不差;最重要的是,左面单独隔出来的两间小房间,落地的透明玻璃将里面的陈设完全暴露在几个没见过世面的高中生面前。
——柔软的吸音棉,高级的监听设备,完善的收音系统。
不仅如此,靠内的区域被单独隔了出来,几排透明架子,架子摆着各色乐器,从木管到铜管,从打击乐到键盘,一应俱全。
孙景胜激动得腿肚子都在抖。他薅着凌屿的校服袖子,声音有点扭曲:“快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
凌屿把他扶稳,自己手心也有点凉。
因为他看到了第二排琴架上的那把古典吉他,上面还有曾经的‘Cheers’乐队主唱的签名——楚峪。
楚峪以摇滚乐队出道,后单飞做了歌手,再后来做了音乐剧演员。他刚出道的嗓音高亢有力量,一首‘飞跃地平线’震撼全国。尽管后来再无什么代表作,但这惊鸿一面,也足够让无数怀揣音乐梦的年轻人憧憬敬仰。
“王爷爷...不,王哥!”孙景胜抖着嘴唇朝着银发男人扑了过去,“请您务必替我向这间房子的主人美言几句。我叫孙景胜,家住富贵路89号3栋5楼,音乐世家,孙家唯一独苗就是我,我我我我...”
“嗯,他听见了。他还让你闭嘴。”
王明霁掏了掏耳朵,监听室的电源一瞬亮了起来。极为低沉的测试音回荡在房间里。像是耳膜被重重地刮了一下,几人不约而同地抖了抖,惹王明霁笑得更欢了。
“听知齐说,你们要录音?太好办了。”王明霁低着头扒拉腰间的钥匙,选了一个生锈的,朝着殷小竹丢了过去,“丫头,把门打开,让俩小伙子把要用到乐器搬出来。”
殷小竹点点头,孙景胜迫不及待地想要摸一摸这些乐器,可凌屿却回身望了一眼陆知齐。
照这个架势,他觉得,恐怕把自己卖了也付不起陆知齐的工程款了。
“要唱什么?”
王明霁饶有兴趣地问,孙景胜笑着回答:“就是‘Cheers’乐队的出道曲,‘飞跃地平线’。”
话音刚落,殷小竹拿着鼓槌,在铜钹上轻敲三下;凌屿指尖划出流畅的G小调和弦,用一段简约的前奏引出主题;孙景胜站在立麦前,胸前的贝斯招摇一甩,左手在弦上重重拨出底音,握住立麦,清亮的声音如瀑布,轰然落下。
很有年代感的民谣。
从阿尔卑斯的勃朗高山唱到伊瓜苏大瀑布的壮美银河,人们一生追逐着地平线尽头的风景,从不停留。
坐在监听室里的王明霁显得安静多了。大抵是这曲子对他来说,也是一段难忘的回忆。
“您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王明霁顿了顿,颇有些难堪地问,“怎么,我吃牢饭的事,连你在国外都听说了?”
“……”
“也是。你能找到这里来,想必已经知道了所有。”王明霁不欲再说,淡淡地转了话题,“唱歌的小麻雀劲儿挺足;嗯,那闷嘴小崽子吉他弹得也不错;那丫头鼓敲得也好。怎么,你想让我做他们老师?”
陆知齐知道这话有多敷衍。
王明霁曾是知名高校音乐系教授,尽管遭逢变故,但这样青涩的唱腔必然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陆知齐从繁忙的工作中抬起头,轻轻按了下肩颈,闲适地靠在椅背,视线停留在几个青涩的高中生身上。
“这种水平的业余乐队,还不值得您费心调教。”陆知齐看他一眼,又无奈轻笑,“您...还是正常点说话吧。夹着嗓子,不难受吗?”
“那小麻雀喊我‘爷爷’,我不得装装慈祥么?”
“……”
“别摆出一脸无奈的表情。算了算了,看来我这辈子跟‘温柔’俩字无缘了。”
王明霁丢了手里的苹果核,随手扯了纸巾擦了擦指缝间的水渍。在几个孩子没有留意的角落,他慵懒一瞥。声音一瞬间褪去了年迈的苍老褶皱,回归了原本低沉磁性的声线。
“这前半首曲子,平庸得只剩模仿,最糟糕的是,连模仿都模仿不出来。以他们的资质,我就算拼了命的教上个两年,最多也就能够达到刚刚及格的水平。更何况,我老了,状态早就不如从前了,没收徒弟的想法。”
“老?”陆知齐失笑,“您才刚四十二吧。”
如果不是当年入狱,王明霁绝不会一夜衰老到这种地步,甚至于最后还心如死灰地退出了娱乐圈,选择在这种小地方销声匿迹、毫无心气地玩什么角色扮演、自娱自乐。
“老了。”王明霁指指胸膛,微微一笑,“心老了,干不成什么大事。”
陆知齐却不赞成地反驳。
“当年,您能带出楚峪,现在依旧可以捧出第二个天才。只是您不想,所以才做不到。”
“对,不想。我...不想再带出第二个楚峪。”
察觉到气氛不对,陆知齐单指推了推镜框,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
“我本来就打算过来看看您,只是遇上了这几个孩子,顺手带来。我记得您还是很喜欢跟孩子在一起的。”
“我那是想劝小琢赶紧生个孩子,不是真喜欢那群闹腾的小东西。”王明霁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怎么没跟你姐姐一块回老家?我也好久没见小琢了,挺想她的。”
“……”
陆知齐动作似乎顿了一下。
王明霁皱了皱眉:“你们吵架了?”
“没有。如果可以,我真的想跟她好好地、面对面地吵一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陆知齐近乎轻叹的自言自语,让王明霁满头雾水。他稍微坐直,凌乱的眉线紧皱。
“她怎么了?”
就在这时,陆知齐的手机响了。
是一条短信,只有寥寥几行字,可每一个字都让陆知齐的眼神更冷一些。
‘陆思琢的车祸,怀疑与凌远峰有关。缺少证据,难以推进。小陆总,是否还要我继续查下去?’
陆知齐毫不犹豫地回了一个字。
‘查。’
发送键按了下去,他的拇指还在微微发颤。为了不让其他人看出异样,陆知齐闭了眼,压下胸口的痛意,缓了片刻,才重新回到平素的淡然与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