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屿大概是嫌烦,在孙景胜孜孜不倦地打了十五分钟以后,径直关了机。
“艹。”
孙景胜急得跳脚。
他脱了校服搭在肩上,打了一辆车,坐在后座上给殷小竹打了个电话。
‘嘟嘟’几声,殷小竹接起,短促的一声‘嗯’,说明她在忙,而且懒得理他。
“姐,大姐,别高冷了,出事了!”
孙景胜一通输出,喋喋不休,对面高了三个分贝喊了回来:“别啰嗦。我去找屿哥!”
“你去黑街街口蹲着,别进去。如果看见凌屿脑子抽风往里走,你就拿鼓槌敲晕他带回来。”
“行。你呢?”
“我去凌屿家找他,再去他打工的地方看看。”孙景胜皱了皱眉,“问题是,我也不知道他一般去哪儿赚钱啊。”
“我知道。”
殷小竹转手就给孙景胜的手机上发了一串地址,小字密密麻麻,占据了整整一个屏幕还多。
“……”
孙景胜托着下巴,抹了把汗。
凌屿这小子真是精力充沛,同时打这么多份工,竟然还有时间练吉他。他平常都不睡觉的吗?!
“随时联系。”
殷小竹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孙景胜甚至都来不及嘱咐她一句。
男高中生心里有点酸溜溜的,但转念就被焦虑盖了过去。
他边催着司机师傅快点开,边双手不停地敲打着短信,希望能把凌屿劝回来。
有些东西碰不得,有些东西绝对不能沾。
那条路,一旦走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车很快到了凌屿家的楼下。
孙景胜急匆匆地往上走,没留意楼梯间放了一支半干不湿的拖把,木质手柄伸了一半,横亘在楼梯口。
他一个踉跄,手脚扑棱着向前栽倒,差点牙齿磕到台阶。他惊魂未定地撑着扶手站起,握着拖把,忽然意识到,凌屿肯定是回来过!
因为除了凌屿,平常根本没人愿意清洁这片公共走廊的地面。
孙景胜心中一喜,三步并做两步跨上了楼梯,轻车熟路地寻到凌屿家,拨开门口晾衣绳上的湿衣服,刚要敲门,里面传来沉闷而模糊不清的争吵声。他们似乎吵了好一阵子,连声音都显得干涩而尖锐。
“爸,这笔钱你为什么不收!!凌远峰孝敬你的,你就拿着啊!!”
“孝敬?”
老人咳喘不止,拐杖重重敲着地面,‘咚咚’作响,墙皮似乎都要掉了下来。
中年男人浑厚的声音又响起,带着不耐烦。
“你拿了钱,放凌屿那个兔崽子回他爸那里,不是很好吗?”
“你妈住院那天我就说过,只要我活着一天,凌屿就跟我一天。凌远峰没安好心,我不相信他会善待凌屿。”
“那是凌屿的爸!他来养孩子天经地义!你养你自己都费事,还要管一个拖油瓶?”
“闭嘴!我不想再跟你吵下去!滚!”
“好啊,好!你个老糊涂,老顽固,真是没救了。”
脚步声逐渐加重,朝着门的方向而来,孙景胜无意插手凌屿家事,赶紧躲在门后边,紧紧贴着墙,在张旭摔门而出时,完美地掩盖了自己的身影。
屋里老人咳嗽越来越重,喉咙里仿佛装了个风箱。喘了半天,老人颓然坐在沙发上,怔怔地望着木桌上那厚厚一沓红包,用皲裂的手轻轻摸了摸,然后,微不可闻地长长叹了口气。
孙景胜站在门后,听得心里不是滋味。
凌屿从来没跟自己说过家里这些事。蜜罐子里长大的孙大宝根本没想过少年丧母、被父亲抛弃、又被学校退学,这些听上去就很荒唐的事。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绝食抗议解决不了的事情,父母会为他解决所有的困难;而凌屿的世界里,家庭才是一切困难的根本来源。
孙景胜悄悄地替老人关上了房门,右手重重地握了握手机,眉眼坚决。他想,现在,唯一能为兄弟做的事,就是找到他,打晕他,然后扛他回来上学。
孙景胜找了整整一个下午,转遍了凌屿可能去过的地方,从酒吧转到工地,从便利店找到餐厅,从日头高挑找到夕阳西斜,凌屿就像消失了一样,遍寻不见。
天边的云越攒越多,空气闷热的厉害。
孙景胜打电话给殷小竹,询问她那边的情况,得到的消息却让他有些失望。
“屿哥没来这里,徐扬他们也没来。我怕他们另外约了别的地方见面。”
“他们还能去哪?”
孙景胜蹲坐在路边,口干舌燥的,仰头喝了最后一滴矿泉水,单手捏扁空瓶,抡臂把皱皱巴巴的瓶子投进了垃圾桶。
瓶身撞击桶壁的声音划开了粘稠的空气,远处电光一闪,接着雷声滚滚而来,几滴雨倏然落下,淋湿了满是灰尘的大街。
孙景胜拍拍肩膀的雨渍,躲到一间咖啡馆的棚顶下。面前,落地玻璃里有两张长椅,昨夜的情景重现,忽然,孙景胜灵光一闪,从兜里掏出了凌屿落下的那张纸条,极快地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打了三四遍,都没有人接,等到第五遍的时候,对方干脆挂断了电话。
孙景胜摸不着头脑,甚至怀疑陆知齐在耍凌屿,给了他一个根本打不通的电话号。
孙景胜握着手机,深切地感受到了凌屿的无助。
“兄弟,你可真倒霉。怎么就遇不上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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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知齐独自一人坐在书房。
厚厚的窗帘拉起,唯有电脑屏幕的光,幽幽地,映出眼镜片后那双格外冰冷的审视目光。
他细长有力的食指慢慢滑动滚轮,没有打码的尸检报告缓缓下移,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挤在一起,让外行人看得眼花缭乱,可陆知齐却很耐心,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可能的疑点。
耳机里传来一个年轻男声:“小陆总,一份珍贵的尸检报告,十万,是不是少了点?”
“长期合作的话,我可以给你更高的价格。”
陆知齐淡淡开口,对面传来轻笑,声音柔而沉:“我考虑看看。”
“时景,我喜欢爽快的人。”
“可我做事,全看心情。我今天,心情不是很好。”
“三十万。”
“嗯,心情突然又好了点。”电话那端的声音不疾不徐,“在你明确提出了尸检要求后,有人违规将你姐姐姐夫的尸体提前火化。不过,我那天上午正好路过,替教授送一份资料。你也知道,岁教授的名字很好用,听了我的疑惑后,有人主动地进行了尸检和缝合。不过,因为文件送错了地址,我被岁教授骂了一顿,本月的奖金都泡汤了呢。”
“五十万。”
“唉,想必教授的资料会经常送错了。”又是一声轻笑,“那么,小陆总,如果有需要的话,请联系我。”
“现在就有需要。”陆知齐手指轻抵太阳穴,视线牢牢锁定在尸体手肘处的一枚小孔处,“你说,血检里查到了安眠药的成分?”
“是啊。一种锂元素配位剂的新型安眠药,HTY-76。听说,凌远峰曾经买过这种药,治疗失眠。”
时景的话像是钩子,惹得陆知齐动了动手指。
“八十万。”
“一个月内,我会帮你查清HYT-76的几个大客户,包括凌远峰在内。”
“一百万,给我详细购买记录,还有车祸当天事发地点的监控录像。”
“成交。”
时景的笑声飘过,如同沁人心脾的春风,却带着浓烈的金钱气息。陆知齐不反感,唇角微抬,绅士而淡然地说了一声:“合作愉快。”
第0015章 别指望我会容着你撒野
电话那端传来皮鞋踩踏地板的‘吱呀’声,电话即刻被切断,最后入耳的,是时景模模糊糊喊的一声‘岁教授’。
陆知齐无意介入二人的纷争,只把手机丢在桌面上,二指轻按眉头。
房门被轻轻敲响,是王明霁。
“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怎么,你是嫌我做饭不好吃,挑嘴呢?”
“当然不是。”
是也不能说。
两三个杂粮窝头摆在盘子正中,点缀了点绿叶菜,全是预制菜。陆知齐双手接过,微笑着说了一声谢,捏着筷子,细细地吃了两口便搁下了筷子。
王明霁斟了两杯茶,白瓷压青纹杯盛着温热的清茶,被轻轻推到了陆知齐手边。
“思琢的事,不是一两天就能查清的,你别累坏了。”
“公司的事,凌远峰不让我插手,我就从别的地方找找突破口。”
陆知齐轻啜一口清茶,从公文包里拿出另一支手机。待机屏幕上闪过凌远峰的一通未接来电,十几条不知名号码的来电;另外,还有两封简短的邮件,一封来自凌远峰,另一封来自程榕。
“退学?”
陆知齐有些讶异,复而了然。
原来凌远峰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春华计划’的海选,还是顺便为了给凌屿办理退学手续。
他仔细地看了看凌远峰的嘱托。邮件里话语华丽,以故姐之友的长辈身份安抚了他的心情,又以散心为由,让他暂且居住在老家修养,不让他参与公司高层会议。为了表明凌家的诚意,凌远峰‘忍痛’将自己‘疼爱’的大儿子送给陆知齐照顾,以证明两家关系依旧亲密无间。
连亲儿子都可以随随便便送出去做人质,确实可以看出凌远峰一家人的‘诚意’。
陆知齐直接点了删除键。
但凡这种东西在手机里多留一刻,都是对眼睛的一种凌迟。
第二封邮件是程榕的,行文没有那么华丽,温温柔柔的,却直抒胸臆,话语狠辣。
‘是我让他把凌屿送给你照看的。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一年时间,毁了他。’
“有意思。”
陆知齐眼底浮现一层玩味。
这夫妻俩,倒真是一丘之貉。但相比于凌远峰的虚伪,程榕这种明晃晃的野心与真诚的狠毒更合他的胃口。
他将程榕的邮件归了档,低头处理了几件紧急的公事,才有空点开屏幕左下角飘红的十二个未接来电。
他随手回拨回去,对面立刻接起了电话,难掩激动的声音有些嘶哑:“陆总经理?!你是‘观星’的副总经理??”
孙大宝险些语无伦次。
天知道他刚刚上网查到陆知齐身份的时候有多震惊。
“你是哪位?”
“我是孙景胜,是凌屿的同学!”
孙景胜压了压走调的音色,努力厘清逻辑,跟他捡了重点的说。
“...你是说,凌屿逃课了,可能会被地痞小团体牵扯进去?”
“是啊,陆总,你不知道那群人有多可怕,他们没有道德底线的,什么都做!”
“哦。”
“...哦?!”
孙景胜见陆知齐颇为冷淡的回应,又怔了怔。他试探地问道:“您,不打算帮他一把?”
“我跟他不熟。”
“……”
孙景胜彻底无语了。
他压了一天的火气被即刻引爆,脏话方言轮转着甩,有种想要用电波把陆知齐的脸扇肿的架势。
那边的人安静地听了一会儿,终于,在孙景胜歇火的间隙,淡然地问了一句:“骂够了?”
“……”
“祝你找人好运。再见。”
陆总的绅士风度几乎要溢出手机屏幕。高中生脸一阵红一阵白,捏着手机,想哭哭不出来,想骂骂不痛快,憋屈得差点要跪在雨里大吼一声xxx。
“王叔,我先走了。”
陆知齐捏着餐巾擦了嘴角,礼貌微笑。
王明霁愣了一下,问:“这么晚了,还去哪儿?”
“陆家老宅子闲置着一直没收拾,昨天偷了懒,今天总该回去看看。”
陆知齐起身,搭西装外套在小臂上,拉开窗帘,才看见窗户上稀稀拉拉的雨渍。
雨滴撞击玻璃的声音闷而无序,令人心生烦闷,陆知齐忽然有些今早的阳光射进室内的那一刻清亮。
顺带着,忽然想到了那个被凌远峰遗弃的儿子。
见陆知齐站在窗前不动,王明霁趁机拿走他手里的公文包。
“住这儿,陪我两天。”
工作的电脑被夺走,陆知齐最后也只好妥协。他轻扯领带,挂起西装外套,视线瞥向窗外愈加阴沉的灰雨云。
陆知齐单臂支着额角出神,右手握着手机,缓慢地在掌间转了两圈,似在思考权衡。忽得,他稳稳握住,划开屏幕,第二次回拨了回去。
他简短地询问了凌屿可能去的方位后,起身去会客厅找王明霁要了一把伞。
“这么大的雨,你去哪儿?”
“之前签了个支票,现在得去还款。”
“非得今天吗?”
“早还早清,否则容易利滚利。我不喜欢跟他牵扯太多。”
陆知齐举伞出门,按亮车钥匙。不远处停着的黑车被大雨冲刷着,车灯晃了晃,照亮了周围半米的晦暗,也照亮了一个蜷身的高瘦身影。
那人浑身校服湿透,黑发湿软地垂在前额,双手泛白,紧紧地揪着手臂,一动不动,像个被雨打湿的迷路小狗。
陆知齐没想过凌屿竟然会来找他。
他举着伞,站在离凌屿三步远的雨帘外,安静地看着他。而凌屿也倔强地没有抬头,一直盯着地面,眼睛湿黑,眼睫低垂。
“说话。”
“……”
“不说话我走了。”
“……”
陆知齐给了凌屿三分钟,可少年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陆知齐举着伞就要离开,凌屿却在此刻不合时宜地低笑一声。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抿紧的唇泛白,用压抑的眼神看着陆知齐。雨顺着他的面颊淌下,浇灭了瞳孔深处所有的光。
“你也讨厌我...好。我不会再来了,不过,你,还有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少年话语里带了嗜血的恨意,像是失控了的野兽,不分敌我地撕咬着所有人,迷失黑暗,意图报复。
陆知齐眼眸轻眯。
他昂贵的皮鞋踩着雨,一步步走到浑身湿透的凌屿面前。他掰开凌屿冰凉的手指,将雨伞塞进了他的手中。
凌屿僵硬地握着伞,还没能反应过来,侧脸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拳。
‘啪’地一声。
凌屿没站稳,左手撑着陆知齐的车前盖,眼神微颤,眉头紧锁,右手拳身攥得很紧。他像是被激怒的兽,发狠地出拳,打向陆知齐。
后者仿佛早知他的动作,侧头闪过,右掌裹住他的拳身,手腕一扭,反折他的手臂,将少年轻易压倒在车的引擎盖上。
“清醒了吗?”
“……”
“我不是你家人,别指望我会容着你撒野。你来咬人,也得分清对象。凌屿,我欠你的吗?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
陆知齐夺走那把伞,顺便掸去袖口上沾的几滴雨。
凌屿脑海中殷红的愤怒被这一拳打散,理智重回,他双手撑着车前盖,回头望了一眼陆知齐,唇角微压,嘶哑地笑了笑:“呵,你说得对。没人会包容我。”
他艰难地撑起身体,少年清瘦的背被大雨勾得茕茕,像是在风雨中无人庇护的树苗,一路翻过停车杆,在转角,终于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
一瞬间的晕厥来得快去得也快。
凌屿靠坐在墙根,灰土沾湿了鞋和裤脚,但他已经不在乎更狼狈一点了。
头疼得几乎要裂开,凌屿难耐地闭上了眼,半晕半醒间,眼前忽得有明明灭灭的光,映得他无法安生。他皱眉半睁眼,在磅礴的雨幕里,看见了两道明亮的车灯打在他脸上。
逆着光,光影绚烂,凌屿竟有种错觉,误以为,那辆车是为了他而来。他自嘲一笑,觉得自己痴心妄想,便重新闭上了眼。
而下一秒,鸣笛声穿透了他心底的茧房。
“上车,去医院。”
第0016章 监护人?
凌屿坐在急诊诊室的圆凳子上,衣服湿透,脸色青白。陆知齐坐在他旁边,也不开口,两人沉默着,跟医生大眼瞪小眼。
医生视线在两人身上扫了又扫,以为他们是一对闹别扭的兄弟。他看向陆知齐,问:“孩子怎么了?”
陆知齐:“抱歉,不清楚。”
医生:“……”
他又看向垂头不语的凌屿,放缓了语气,问:“哪儿不舒服?”
凌屿:“没不舒服。”
医生:“……”
他扯了扯口罩,耐着性子多问了几句,凌屿均以沉默作答。医生觉得钱难赚,工作难做,遇见不配合的病人更是让人头秃。
他拽了椅子,靠近湿漉漉的少年,用手轻轻按了按他冰凉潮湿的额头。果然,高中生疼得微微皱了眉,下意识地向旁边闪躲。
可凳子被陆知齐用脚牢牢地踩住,凌屿身体一歪,险些栽倒在地。
他回眸怒视陆知齐,后者朝他微微笑了笑:“不用谢。”
医生趁机伸手扶住凌屿,发现了手臂外伤的淤痕,翻卷的皮肉都要被水泡得肿了。
“打架就打架,伤也不包扎,竟然没发烧,也是你年轻,身体素质好。”
“……”
“头部有外伤,被什么东西砸的?”
“...石头。”
“晕得厉害吗?吐过了吗?视力有模糊吗?”
“还行。”
“……”
医生无奈地看向陆知齐,那人正低着头看手机,感受到了医生求助的视线,也只能报之以遗憾一笑:“抱歉,我真不清楚。”
医生:“……”
遇见这两个人以后,头发又要多掉两根。
他捂着脑袋侧面的秃斑,含泪继续问道:“吃什么药了吗?”
“...这个。”
凌屿从兜里掏出一板止痛药,药店买的,十五块钱三十片。
医生看到不分青红皂白吃止痛药的病人就生气,尤其是还没成年的孩子。他皱眉说:“止疼是暂时治标,有时候盲目止疼只会延误病情。”
他敲了敲桌子,慎重地看向陆知齐,话语带了责备:“家长,不能放任孩子随便吃药,知道吗?”
陆知齐:“……”
怎么,他看起来很像凌屿的监护人吗?
大抵是为了给陆知齐解围,凌屿主动开了口。
“我一直吃这个,有效。”
在医生锲而不舍的追问下,终于撬开了凌屿的嘴,发现高中生彪悍的吃药方式:不管什么病,病了就睡觉。睡觉能治疗百分之八十的病症,如果睡不好,就吃两片止疼药,扛过去也就好了。
俗称的,小病靠撑,大病看命。
医生嘴唇抖了抖,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无力。他看了眼俗世不管的陆知齐,又看了眼拒不配合的高中生,也不再废话,十指在键盘上敲打,很快给出了一份检查单——头部CT加上MRI,还有各种额外检查项目。
他把检查单据递给凌屿,细细地嘱咐着:“先交款,然后去东侧二楼放射科,跟着导航走。检查完一小时后拿着报告单回来找我,知道吗?”
凌屿捏着检查单,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他低低地说了一声知道了,便起身离开。陆知齐终于抬起头,向医生说了一声谢,跟在凌屿身后,五六步的距离。
走在前面的人步伐不稳,走两步就晃,最后扶着楼梯口的墙壁歇了歇,竟是直接出了医院大门。
陆知齐微愣,在身后喊他。
“去哪儿?”
“回去睡觉。”
凌屿脚步不停,甚至走得更快了些。
陆知齐眉目微冷,大步迈开,两步就追上了凌屿。他捏住少年的肩,只稍微用了点力,就逼他转了身。
“我花了一个小时陪你来医院,是专门过来找医生骂一顿的是吗?回去做检查。”
“……”
“回去。”
“……”
“要么回去要么说话。别浪费我的时间。”
“医保自费的部分,我的钱不够。”
少年睫毛轻颤,脸色微白,左手死死捏着碎裂屏幕的手机,看向陆知齐。他的眼底有些尴尬和无措,一闪而过,被沉默寡言的疏离掩饰了过去。
陆知齐显然没想到困住凌屿的是几百块钱。
此刻,少年刚才所有的抵触与抗拒都有了完美的解答。陆知齐扫了眼诊察单,说:“这次,我给你垫上。”
“...我暂时还不上你的钱。”
面对凌屿的不配合,陆知齐也不勉强。他看向雨幕和阴沉的雨云,随意靠在医院廊下的石柱前,点了一支烟,神色悠闲。
“雨太大了,我怕湿鞋,你自己走吧。”
“……”
凌屿抿了抿唇。
家里离医院不算近,打车回去有点奢侈,坐公交的话,他怕会晕在路上。就在凌屿在两种下策里抉择时,陆知齐微笑,吐一口轻烟:“哦对,我忘了带伞,也没法借给你,抱歉,你只能淋雨回去了。”
“……”
“嗯?怎么不走了?淋雨也不是什么大事,脑震荡都不怕的人,还怕伤风?”
“……”
凌屿瞪着陆知齐,仿佛第一次认识面前这个男人似的。
陆知齐向前微微探身,身上的古龙水淡香混着烟草味慢慢贴近少年的周身。凌屿心口一跳,向后退了半步,被陆知齐正好堵在另一只石柱前。
“感冒不是大事,发烧也无所谓。不过,拖下去,等严重到高烧不退,昏迷再次送进医院抢救的时候,花的钱就不止几百了。到时候,也不知道哪个好心人会为你垫付医药费。”
“……”
“还是说,你根本无所谓,反正可以挥霍你爷爷的退休金?”
凌屿猛地咬紧了牙关。
陆知齐一副温润的外表,举手投足都写着教养,可说出来的话却淡淡地、带着伤人的刺。
“一楼交款,五号窗口,我等你回去。”
陆知齐在雨中用脚尖捻灭了烟头,用纸巾包住,随手捡起丢进了垃圾桶,只留一个颀长高大的背影。
玻璃门开合又关闭,陆知齐已经走远了。
凌屿攥紧右拳,站在原地想了半天,终于迈开了步子,重回医院。可眼前的晕眩越来越厉害,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海浪上一样,没有真实感。
晕倒前最后一刻,他勉强睁开了眼睛,模糊的视线里,到处都是陌生的人影。
人海潮涌,没有一座岛屿能让他栖息。
凌屿下意识地伸出手,拽住了离他最近的一个人。
虽然有点冒犯,但他不想再多摔出一道伤,又要多花几百块钱。
倒下的那一刻,他的手臂被牢牢地抓住,半边身体都被搂紧。
这是第一次,在他需要的时候,有人伸出手,扶稳了他。
“麻烦护士,给我一个轮椅。”
耳边的声音有点好听,那人身上的香水味过于熟悉。凌屿失去意识前想到的最后一件事是——他欠陆知齐的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还清。
【作者有话说】
中秋快乐~
折腾着办了住院,时间已经很晚了。
凌屿的伤比陆知齐想象中的还要重一些,能撑这么久,全靠年轻、身体素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