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数万人逶迤至此,驻扎在纵横山岭树木之间。
张济没有派人渡河侦查,只是加强了黄河狭口的防御。
于是中夜,便有人举着火把,在黄河岸边游荡观察,可惜夜色之中,隔岸只能看见点点营寨火光。
“董卓迁都,大将又分守周边关隘,此时正是雒阳最空虚时。”
“你既与孟津守将吕布有旧,不如遣人与之约盟,同攻张济,一战将之拿下,再趁董卓尚未发觉,我率骑兵冲杀,攻入雒阳!”
说话的女声像被砂砾磨砺过,略显沙哑,内容却十足生猛火爆,几乎溅出火星。
跟随其身后的高大中年男子,眉头紧皱,“哪有如此简单?且不提吕侯是否愿意与我联合,也不提我们如何渡河,雒阳尚有二万西凉兵卒,乃是董卓亲部,全是西凉军精锐中的精锐。”
“你若惧怕,只联络吕布就是,我本来就只打算率本部兵马前去!”女子朗声道。
“我绝非怯退。”波才叹了口气。
他怎么也想不到,荀氏这样温文尔雅的士族,怎么会培养出如此暴躁的女郎。
然而,这位暴躁的女郎,数日之前,着实从匈奴刀下救了他一命,加上荀太傅,他欠了荀家两命,于是也只能没脾气的跟随其身后。
“随我者虽有数万,但多是并州普通百姓,老弱妇孺,不习操练,又长途跋涉,饥渴虚弱,不堪驱使。若非先前女郎相救,连我都要成为匈奴人的俘虏,又如何能与之战,至少还需安顿数日,恢复精神再作打算吧。”
“如今时机最好,待彼开始西撤,必令众将在左右翼聚拢,到时候勾连紧密,就再无机会。”荀襄仰首,眸光熠熠,“不需兵众,只需雒阳城生乱,袁氏联军必趁机大势攻城,牵制住董卓,雒阳城,城小门多,兵力必然分散,我以骑兵,只需数千,出其不意攻入城中,带出叔父就走。”
“女郎,不可冲动,吕奉先此人,有小义却无大义,若是向他求助救命,其人或许还能帮忙,但事涉大局,他心中若有主张,却难说动……”
“以义催之不可,则以利诱如何?”荀襄立即道,“乐安郡盐利万万钱,事若可成,我许之今年一年盐利,当值万金。”荀襄皱紧眉头,“吕布他为什么不愿?张济在此便是牵制他,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吕奉先堂堂将军,难道甘愿受人胁迫?”
“……女郎,你又怎知这不是荀君的筹谋,要与董卓联合平定天下?不怕你的行事坏了含光君的筹谋?”波才长叹一声。
“董卓是何人,我叔父要天下,何需依靠他!”荀襄按剑铿然道,“我荀氏难道无人?”
……不是,姑娘,你重点错了……也不对……是他自己开的头……
波才终于被怼得哑口无言。
“也罢,”他再次长叹,单膝跪地,拔出佩剑深深插入泥土,誓道,“那便请让我前去,无论含光君心意如何,我必誓死将他带出雒阳!”
其实,他也不曾相信荀君会屈身事董。
而如今,只要不是笨蛋,就能看出天地变了,他一个黄巾出身的出逃太守,对大汉朝的忠心实在有限,至于荀君……别人不知,他难道还不清楚,荀含光对大汉能有几分真心?
“何用你”
荀襄话未说完,大河对岸的营寨忽然爆发出嘈杂喧哗。
“熄火!”波才连忙将荀襄拉倒,身后亲兵不必多说,都飞快熄灭火把,扑倒在地。
“怎么回事?”纵使知道对面必看不见,荀襄还是压低声音,“未见有人攻击啊。”
“对面仿佛是炸营了。”有经验的老兵观察片刻道。
“炸营?”荀襄盯着对岸点亮起来的火把,若有所思。
对面兵卒吵嚷混乱了两三刻,营寨又渐渐重归于平静。
荀襄撇过头向波才,“与君打赌如何,襄以为,此必是雒阳出事的消息,令其生变。”
波才未答,荀襄又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唯。”定下心的波才,也不再纠结,干脆答应。
“董卓死了?”
千里之外的陈留酸枣,满殿诸侯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说不出话。
“怎么死的?”袁绍起身,大步来到兵卒面前。
负责巡守的斥候,从听到消息到现在,都还满眼恍惚,“……不、不清楚,仿佛听说,说,说,是荀太傅刺杀……”
温文尔雅、谦仁君子、玉璧明珠、掷果盈车……
他所听说过的,和荀氏太傅有关系的词,没有哪一个词,和刺杀,能扯上关系。
实际上,那个恍然的,惊惧的,从城楼坠下的兵卒,自己,也完全不能相信。
谁敢相信?
就是整个袁氏联军大帐中,又谁敢相信?
董卓死了?
怎么死的?被刺杀而死。
被谁刺杀?荀氏含光。
这可能吗?那个荀太傅,荀含光?
那他们现在怎么办?
他们算什么?
难道要去向小皇帝请罪?
无论是听说荀柔大名,还是见过他的诸侯们,全都哑口无言,茫然无措的相顾,思维完全混乱了。
“请问,可有行刺之后,荀太傅的消息?”荀文若平静的问道。
“不、不知……”
兵卒愣愣的摇头。
谁还关心之后啊。
荀文若十分平静的道了谢,又坠着半截被酒泼湿的袖子,向袁绍请罪告辞。
“好好,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再请同饮……”袁本初满口胡话。
荀彧再致了一声歉,这才神情平静的从帐中退出。
他平静的找来随同护卫,平静的收拾了行李,平静的让人牵来马匹,平静的准备伴着夜色走出联军营寨。
消息已传遍大营,他此时要走,也再无人阻拦。
“郎君,欲何之?”
郎君,要去何处?
护卫问道。
“雒阳。”
哒、哒、哒、哒……
月夜之下,二十骑士向着黄河岸边的孟津营寨飞驰。
最外围营寨,守夜兵卒站在哨塔上远远望见,连忙大声呼止,吹响角号。
对面的奔马速度丝毫未减,直直冲到辕门。
士卒举着长兵器从门内刺出,仍然高声呼止。
“诏令!”为首身着皮甲的骑士,嗓音如黄鹂,竟是一名女子。
只见她将一封书简和一枚金印高高举起,大声道,“太傅之印在此,唤吕将军接令!”
“……你是什么人?”兵卒纳闷的仰起头,明暗起伏的火炬照明中,竟是一张秀美精致的面容。
神色肃穆的女子,目光在火焰中闪过一丝水色,继而飞快不见了,“荀太傅之妹,荀光。”
【王子师不是什么磊落君子,他的话信不得。】
星空之下,俊美青年负手而立,修白如玉,身姿颀长。
女子惊恐的跪下伏拜,【我……公子,公子恕罪,公子恕罪,我……我并未说什么要紧事……】
【你是聪明女子,吕奉先虽为人傲慢,对女子却还有几分心软,只是以其品行,未必能有善终。】
【我……】女子惶恐的抬起头。
她才知道,自己这段日子躲着他,不出现,悄悄行事,竟都落进他眼中。
如此,在他眼中,自己成了什么样的人?
然而青年并未生气,甚至微笑着弯下腰,将她扶起,【我并未怪你,只是可惜。在这世上,这世上,女子若无这般为自己多做打算,柔韧而坚毅,就无法活下去。】
【我们做一个交易,我送你一个能保护自己的身份,你若愿意,有此身份,便可以嫁给吕奉先,若是不愿嫁,也可凭此存生保命,不必再屈身侍人,而你帮我做一件事。】
【是……什么事?】
【我请皇甫老将军陪你前往吕布营寨,你们要赶在两日之内,通过函谷关,杀掉守将樊稠,占住关口,防守西进的兵马。行军计谋,不必你费心。吕布性傲,必不愿听从皇甫将军之言,还请你从旁劝导,多多费心。】
【数日之内,雒阳将乱,定有人想攻向长安,挟持天子,若是如此,天下真的就再无希望了。】青年竟跪下来,对着她稽首一礼,【还请务必助柔一臂之力。】
【……唯。妾誓死,必令吕奉先守住……函谷。】
【云,飘而不定,不能常保。红日升东方,大道满霞光,此乃吉兆。日后,你便是我荀柔之妹,荀光。以此太傅之印为凭。】
云娘……荀光回想昨日,心底一颤。
她定下心神,下了马,望向自火光中走出的吕侯吕奉先。
天光大亮,距离董卓被杀,已过一日。
整个雒阳方圆五十里都戒严了。
段煨一时犹豫怀疑,让董卓已死的消息传了出去,引得四方震动,更引得雒阳城内外哗变。
收编的西园兵,新募的本地役夫,还有少许尚未离开的民夫,甚至许多西凉兵卒,全都乱了,劫掠相杀。
而此时,段煨却根本无暇镇压。
荀含光不见了。
可以保全他性命的荀含光,居然就这么要命的,从毕圭苑消失不见了。
雒阳城南某间民居内。
几个女子一边惊恐的窥探着外面来往的兵卒,一边担忧的望着至今没有苏醒迹象的青年。
青年被伏置在席上,背上是斑驳的烧伤,脸色惨白,唇角不时沁出鲜血。
虽然幸运的未曾发烧,但青年的呼吸,却渐渐微弱下去。
第155章 生与死
“从昨日起城里就乱,这一波一波的搜寻,我们还能躲得几时?”一个女子坐在屋角,不安的双臂抱住自己,“荀公子这般下去,也没救了。”
她往日娇媚的妆容,被黄土与煤灰掩盖,却掩不去惊惶无措的表情。
“刚才那些人一直高喊着段将军名号,说是请荀公子去,态度也客气,说不定还能替公子延请医工。”另一个女子也忍不住道。
“不可,”一直躲在窗下,时刻注意外间的女子回过头,“就算方才之人所言是真,那也是之前。荀君未伤,段煨当然愿意将他奉为上宾,或挟持分功,或向天子请降,均可有利,可荀君如此,段煨得之惧其死而天子迁怒降罪,恐怕会投向董卓余将。你们也见到,这城中搜捕的,不止段煨,还有忠于董卓之人,这些人恨不得杀荀君而后快。”
“且不提荀君为太傅,一向仁义爱民,董卓骄横残暴,荀君杀董贼而救天下,”女子望向众女,沉声道,“也救了我们,纵不为大义,也当知救命之恩吧。”
众女沉默片刻,一人道,“可这般,如此奈何?”
“……待夜,护之出去。”女子思索片刻低声道,“我知一人,或可以帮忙。”
“……1949年10月1日……全新的共和国成立,昭示着人民终于从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三座大山下解放出来,新生的独立、自主、民主、统一和富强的国家从此诞生,这是人民的伟大胜利,世界历史上的伟大胜利……”
讲台上,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挥舞双臂,感情喷发,讲台下,学生们低着头瞌睡、手游、赶作业,毫无反应。
近代史这门大学公共必修课的课堂向来如此,大家从小学、初中、高中,一遍一遍的学,到大学竟然还是这些老掉牙的句子。
荀柔坐在窗户边,晒着太阳,懒洋洋的一手撑着脸,一手翻着书。
隔壁学校历史系任教的堂兄荀悦,坚定的将这本《江河万古》塞给他,保证有趣,对非专业人士友好。
他放在书包里一不小心就忘了,也是今天太无聊才想起,同样是历史内容,也就不能算他不认真学习。
与大多数这类书籍不同,这本书将历史文化的转折和发展,归于群体作用之中,而竭力淡化个体存在,观点很独特,但未免有点残酷。
杀人盈野,饿殍载道,流血漂橹,舍生成仁,惨烈的画面莫名一一出现在脑海里。
所有的战乱,都是资源的重组与在分配。
终究,个体努力毫无意义,只能被时代驱使,生灵挣扎与呐喊在历史中湮灭,唯有长江黄河万古千年……
历史规律的确如此,但不能避免让他感到挫败不甘。
如果不是为改变,一切所学又有什么意义?一切牺牲又有什么意义?
下课铃声,在这时候响起。
学生们顿时沸腾。
老教授冷冷一眼扫过,宣布学中期小论文,选择一个点描述国家从筚路蓝缕到取得胜利的进程,2000字以上,下周,电子版他要查重。
一时间,哀鸿片野。
王教授冷哼两声,像大胜将军,腆着肚,夹着电脑昂首阔步扬长而去。
荀柔收起书,走出教室。
教室之外落日熔金,扶柳依依,路边池塘,小荷初露,荷叶圆圆,正是暮春溶溶盛景。
同学们心里却只有心爱的鸡腿饭,飞驰而过。
荀柔路过食堂,望了一眼里面的人山人海,准备出去吃顿好的转换心情。
校门外是宽阔的马路,高耸的大厦大片落地窗反着天光云影,人行道旁的花坛里静静开着雪白玉簪,小学生打闹着追逐着路过,留下一串笑语。
夕阳有一种令人舒适的和平的慵懒迟钝,一切都世俗喧哗的恰到好处,让人仿佛融化其中,他慢慢的走,找到想吃的烤肉店,点了一人份特价套餐。
烤五花在铁板上滋滋冒着油花,春季限定的腌榆钱在青花盏里翠**人,甜酢汁清亮味道恰好,豌豆黄柔润回甜,乌梅汤清爽解腻,最后当然不能少一碗雪白晶莹香喷喷的大米饭。
荀柔总觉得忘记了什么,摸出手机对着烤肉拍照,制作九宫图发到微x。
老荀家的家族群,最新一条是亲爹荀爽发的链接惊!孔子竟曾经做过这样的事!
标明注明,是给某中小学生科普读物的文稿,希望大家给点意见。
荀柔点开:论“孔子诛少正卯”。
扫过一眼,文章全是大段结实的论述,直接滑动拇指到最下端结论:该事件是荀子托古讲的一个故事,以表达自己对为臣之道的看法。
他爹,真的准备拿来这个做传统文化宣传?。
哪个正经人关心三千年前的老头?要是南子还……嗯……咳咳……
荀柔点进亲爹朋友圈,文章已集结了九十九个赞,除了家里人,一串他爹手下学生灿烂的彩虹屁,每一个都认为,他爹这一篇文章深入浅出,哪怕三岁的小朋友也看的下去。
他一边唾弃这帮蒙蔽君上的佞臣,一边连忙占住第一百个赞,真诚评论:大人此文,生动有趣,旁征博引,今日早时风雨,必是因此惊动!
九十九个在前,真的很难翻出新意,但论真心,他绝对第一。
这些学生,还不都是为了答辩和期末成绩,他就不一样了,他是亲儿子滤镜,顶自家老爹,责无旁贷。
大概正是饭点,他更新的朋友圈很快被看到,微x滴滴响起来。
随商队出使星星国的堂兄荀谌,给他发来一张图片:白瓷盘中央一块带血丝的牛排,一坨土豆泥,一个圆面包,在加一碗奶油蘑菇汤。
注:昨天晚宴,黄豆流泪.jpg。
连菜叶子都没有啊,荀柔给他发去一个真诚摸摸头安慰。
荀谌:猫猫委屈.JPG 猫猫坚强.JPG
从堂兄开始,一条条消息开始往外蹦。
荀欷:香香.JPG
荀襄:吸溜.JPG
荀宜:这是学校旁边x家吧,还开着呢,我那会儿上学的时候,也特别喜欢这家,肉很新鲜,酱也特别好。
荀柔:对对!
荀心:小叔,我有一个毕生愿望……眼巴巴.JPG
荀襄:我也……
小侄有愿望,当叔叔的自然要满足。
荀柔连忙:这家店有全家福套餐,后天就是周末,带你们来吃。
荀伈荀襄:谢谢小叔 猫猫抱拳.JPG
荀铮:谢谢小叔+3 猫猫抱拳.JPG
荀颢:谢谢小叔+4
荀缉:谢谢叔祖+10 猫猫抱拳.JPG
队伍瞬间壮大,大家十分捧场。
荀柔成就感满满,迅速计算了一下奖学金余额就要答应,嫂嫂张蘅发出一张图:叼住小猫命运后颈.JPG够了啊!快去写作业!@荀襄@荀欷 含光你别惯他们,这不是几颗糖的事,要吃让他们自己赚奖学金@荀柔
没关系,他愿意啊!荀柔心中呐喊。
但他还来不及回复,瞬间,小猫猫全被各家大猫叼走了。
荀采:叼住命运的后颈.JPG@荀柔
荀柔心底一跳:……阿姐?
他最近没干啥坏事啊?姐为啥叼他。
荀采发来私信消息:还周末烤肉,二伯前两天就说让去吃饭,文若世界巡演结束,隔离期满,休若也正好部队放假,你忘了?
荀柔恍然:啊对……
荀彧鼓瑟,和国家古典乐团合作的世界巡演,圆满结束后,回国十四天隔离期明天就到了。
荀采:真是……文若走的时候你还嚷着要礼物。
荀柔:摸头,嘿嘿……
荀采:公达下乡调研也快回来了,这个你没忘吧?
荀柔一恍惚,想起是有这么回事,土改还是新农合,总之公达下乡作调研好两个月了:嗯,没忘,说好回来约饭。
荀采:记得就好!
微x又在滴滴作响,荀柔看那叹号看的心虚,解释一句有消息,飞快逃离。
然而,老天就看他不顺眼,新消息正好来自荀彧。
荀柔看着鲜红的1,谨慎小心的,缓慢的伸出手指点进去:含光,听说你们学生会快要竞选,你准备如何了?
……学生会……
荀柔莫名一阵恍惚,那几个字是……学生会吗?学校学生会快竞选了?好像……
荀柔:我没想好
荀彧:?
荀柔:……学生会长好忙啊……听说要做好,周末都没时间回家。
荀彧:的确,学生会长和部长不一样。
荀柔和对面的堂兄相对沉默片刻,荀彧发来一张图片,是一对精致的袖口,黑白两个圆瓣沾在一起,有点像葫芦,但荀柔一看就知道这是两枚棋子。
荀彧:喜欢吗?
荀柔捏紧手机:喜欢。
荀彧:如果不想竞选,也没什么,周末想吃什么,我提前去预定?
荀柔:阿兄,你都不劝劝我啊……
窗外夜色渐合,人群,车辆,玉簪,石板拼接的道路,渐渐淹没于夜色之中。
荀彧:想与不想,不在他人劝,从来,只在于你自己愿与不愿,不是吗?
荀柔抬起眼,头顶一盏灯照亮方寸,只有他面前一张摆满丰盛食物的桌案,周围全都陷入一片黑暗。
渐渐,连面前摆满美食的大理石桌,也缓缓沉入黑暗之中。
书包消失了。
手机也消失了。
黑暗渐渐从四肢淹没躯体。
抉择的时候到了。
沉下去,沉入温暖而舒适的梦,还是毫无意义的挣扎?
“醒了,醒了!”娇软的嗓音带着兴奋,却连忙压低。
荀柔疲惫的睁开眼,看见一点茸茸的薪烛之光。
低矮的房舍,不平整的土墙,旧而硬的苇席,粗粝的衣衫,以及简陋的一切。
胸口闷疼,背上烧燎针刺一般的疼,四肢关窍骨骼都酸软无力的疼,疼得要死。
但他终于还是活过来了。
不可改变吗?毫无意义吗?
一切,都在天地规则之中,结局注定,还是,只是受益的后来者,傲慢的自以为是?
他见证过奇迹发生,见证过世界上最伟大的胜利,见证过无数人惊呼的不可能。
但他似乎忘记了。
最重要的部分。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万古江河》很好看,非常好,观点也很有意思,本人十星推荐,阿善只是在做梦,所以一切梦中都非常主观,非常意识流。
一枝薪烛,一点烛光,火焰茸茸。
荀柔眨了一眨眼睛,意识回笼,发现自己伏在一张矮榻的苇席上,烛火离他三尺,被握在一只纤白的手中。
“勿动,”肩膀被按住,激起一片刺麻的疼,略有些耳熟的苍老声音,中气十足,“你现在就吊着一口气了,老夫好不容易才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可不是为了亲手给你送葬。”
“……元华……咳咳……先生?”开口才知道自己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荀柔艰难的喘了口气,疼得直冒冷汗,却忍不住露出微笑。
疼,说明他确实还活着。
人,真的会惧死的。
在最后时刻,会不甘,会有牵挂,会想未尽之业,即使再艰难的活下去,也无法就此放手。
“说了让你勿动!”华佗清瘦的脸出现在他面前,长眉灰白,眉心皱紧,满脸不悦,“虽说没死,但此地缺少草药,你背上烧伤,胸口骨裂,均只是简单包裹,而最要命的一处我问你,你肺上是否有旧伤?”
荀柔轻轻点头,轻咳了两声。
“内虚而外感风寒,再伤肺络,故时常发热,频频咳嗽,甚呕血?
荀柔再次乖巧的点了点头。
“不以清宣剂散除经络之寒,再徐徐温养,却以沉降之药镇咳,再急下大热之药为补,表症虽解,寒毒越深,肺腑旧伤溃烂!这是治病?这是治死!庸医!蠢货!这等材料,还敢给人看病,我”
华佗愤然起身,激情开麦,吐出一串荀柔快得听不清的词句,以步速来观,兴奋劲已接近坟头蹦迪。
荀柔疲惫的眨了眨眼睛,忍不住为自己莫名贴切的联想笑起来,却不小心带动伤口,只得连咳带喘,老实趴好。
“他……疯了?”这时一道男声惊道,“伤成这样,还笑得出来?”
这是一把极清越柔润的声音,仿若琴鸣,即使这样的话,听起来也让人不忍责备,只觉得年少娇宠不通世事,有些过分率性。
“孔君,你这样说,太失礼了。”屏烛女子屈身下来,烛火照出一张干净的、清丽绝艳的少女的容颜,“奴婢貂蝉拜见太傅。”
少女柔柔的欠了欠身。
荀柔一愣。
少女转身倒了一盏水来。
水是温热的,入喉之后,不适之感似乎也有所减轻,荀柔勉强开口出声,“……你与王司空……是何关系?”
貂蝉猝不及防,露出惊异之色,连忙伸手扶住倾斜的木盏。
痕迹已露,董卓已死,况且对荀太傅已敬服十分,貂蝉心念微动,低首轻柔回答,“……奴幼时失孤,蒙王公恩养长大。”
王允的美人计竟是真的!
荀柔望着少女娇媚却带着稚气的脸庞,顿时心气上涌。
董卓是什么人!
十几岁的女孩子送去给他糟践!
王子师怎么做得出!
荀柔瞬间拳头都硬了。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低声道,“多谢女郎救命之恩,恕某如今不便,待来日,定当叩谢恩德。”
貂蝉侧过脸回避,“这如何使得”
“不对,”华佗忽然转身,弯下腰来,露出疑惑,“老夫记得,你也习医术,寒凝当以温散,这般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何况你本就体虚,如何能用大补之剂?若非遇见我,你现在已经性命不保。”他重重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