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伊披着月色,转过墙角时,朝身后紧随的精灵嘘了一声:“有人来了。”他蹲下身子,顺手拽着精灵的翅膀一同躲入树后。
霍因下意识揪住了魔王的斗篷角,反应过来后,便若无其事松开。
翅膀对于精灵来说同样是极为重要的器官。美丽轻盈的双翅,象征着自由与高洁,除却最亲近的友人,不会有精灵愿意被触碰翅膀。
精灵们自生命树诞生,不存在繁殖与交配的概念。对他们而言,爱情与情欲皆是飘渺如云烟的东西,也就不会将翅膀与亲密关系相联想。但这里站着的,毕竟不是纯种的精灵。
冒牌的精灵不着痕迹盯着魔王的侧脸,魔王毫无所觉,只专心观察那批行近又远去的白袍者。今夜的圣堂无比热闹,白玉般的建筑内亮如白昼,远处落地窗前人影来往不绝。
似乎是有什么事情在发生,又或是即将发生什么事情。缪伊思考着,却没有考虑到自己身上。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到,白天里那个不堪一击、被他随手重伤的人类,竟然是这城镇上最尊贵的人物。
而他随手捡走的蓝色石头,则是这位尊贵人物也丢失不起的圣物。
圣堂内,圣者焦虑徘徊,面色阴沉。有侍从扣门而入。
“找到了么?”他猛地转身。
“没、没有,大人……”
“废物!”圣者将手边烛具一扫在地。
被掀翻的火焰很快浇落地毯,眼看即将酿成大火,又被一只脚重重踩灭。脚的主人似乎仍嫌不够,靴子来回碾着那块灰烬,仿佛这样就能够碾碎白日的屈辱。
就是这样的火焰,这样看起来一点杀伤力也没有的火焰,却将他引以为傲的魔法摧毁到尘埃里。他竟然输给了魅魔,还是一只看起来柔弱无比的魅魔!
当时的记忆十分零碎,他莫名其妙记不清具体的画面。唯有温暖柔和的火焰,如同刻在灵魂深处,令他无法遗忘。
看着圣者似乎逐渐气消,侍从才禀报起消息:“大人,北域的使者已经在休息室等候了。”
闻言,白袍圣者微妙一顿。他沉默片刻,吩咐下去:“招待好他们,看好房间里那只巫妖,别让这群人发现。我换身衣服就来。”
这群白袍者领着身后一队列黑衣者,缪伊躲在树后,渐渐睁圆了眼睛。如果他的鼻子没有发生异变,那么这群黑衣者的气息……怎么带着一股恶魔的气息?
——还是那种浑身散发着人类血腥味的恶魔。
魔王的脸色逐渐冷下,与冰凉的月光融为一体。两百年前的大战中,深渊损失惨重,其中有两个种族彻底失去了消息。
其一,是巫妖。掌握诡谲法术的他们,是那位黑水晶魔王的左膀右臂,亦是战争的手与脑。漆黑的巫妖大军曾踏破大陆,又忠诚地随魔王战斗到最后一刻,骨灰埋葬于异乡。
那只名为巫一的巫妖,是这两百年间回到深渊的唯一一只。若非如此,所有恶魔都以为这个强大的种族已经灭绝。
缪伊那时候答应了对方的请求,许诺会将这些流亡在外的巫妖们带回深渊。令他答应的理由很简单:这是一批强大能干的恶魔,这是一批为深渊作出过贡献的恶魔。至于霍因霍兹是否会生气,缪伊选择无视。
两百年间消失踪影的,还有另外一个种族。他们是暗夜中的藏匿者,追逐月光与鲜血,通过吸食人类的血液来吸收污染。
他们是血魔,在整个战争期间内消失得无影无踪,成为迷一样的传说。有恶魔认为,血魔或许同巫妖一样,全数陨落在了大陆之上。
此刻,魔王冷眼旁观这列黑白相间的队伍渐行渐远,直至他们进入到建筑内,缪伊心中已有了判断。
资料记载,当初入侵的联军能够轻松获得深渊内的动向,趁魔王所带领的军队出征时,一举击溃后方大本营,仿佛在深渊中扎下了“眼”。
两百年后的今天,缪伊找到了当初的“眼”,也转瞬明白了前些天的袭击事件。没有恶魔的帮助,人类不可能轻松找到深渊的入口,更不可能在短短两百年间培育出一只……即将羽化的王虫卵。
每一只王虫卵都具有成为虫母的潜力,只要它们吸食足够的负面情绪。现存的唯一一只虫母,便是经历了几千年的淬炼,才羽化而出。
当年魔王的大军捣毁了全部的王虫卵,并重伤了这只虫母。直至后背遇敌,魔王们因此陷入混乱状态,那只狡猾的虫母才得以逃脱。
怪不得……怪不得……
月色下,赤红长发掩映于阴影,模糊如暗色调的血。红色之下是苍白的脸颊,微微颤抖。
缪伊当然知道那次袭击的意图。那只王虫卵已经接近成熟,距离升华的跨越只剩下最后一步:只要吃下他的心脏,属于魔王的心脏。
魔王的心脏,浓缩了最纯粹的污染。对于恶之虫来说,再没有比这更诱惑的东西了。那只虫是冲着他的心脏来的。他知道,这些血魔也知道,并且帮助了虫子来吃掉他。
在血魔们的帮助下,还有多少王虫卵存在?两百年间,大陆之上的污染已经发展到了什么地步?有多少只新生的虫母已经筑好了巢穴?
所有的所有,他这个魔王一概不知,因为霍因霍兹不允许他走出深渊。
……这是出于保护,还是为了蒙蔽他的眼睛?
缪伊缪斯感到自己浑身都在发颤。他想起了霍因霍兹频繁的外出,想起了霍因霍兹曾对他的抵触。他更是想起了几日前天台上的一幕:霍因霍兹将虫子吃了下去,背后长出了属于虫类的翅膀。
那一刻的霍因霍兹,身上散发的气息比那枚王虫卵更为邪恶。
如果血魔全族都可以背叛魔王,霍因霍兹这个曾经的人类,为什么不可以?
月色如霜,盖在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微冷。缪伊感到鼻尖发酸,尾尖也发酸。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轻挠他的尾巴。
缪伊强迫自己绷紧脸庞线条,低头看向自己的尾巴。视线挪移至中央,便凝滞住。
那条黑色的细线尾巴又一次缠绕上了精灵的手腕,在夜色中不显眼,但末端金色尾环很是扎眼。
而那截手腕的主人,则正揉捏着他的桃心尾尖。
对魅魔来说,这画面太过刺激。几乎是在看见的一瞬间,脑海中被揉捏的感受便排山倒海冲来,灌满了魔王的大脑。是舒服的,但舒服过头了,反倒令他害怕起来。
缪伊张嘴,犹豫了半会儿才干巴巴说道:“这是我的尾巴。”
意思是不可以随便捏。
但他说得很没有气势。不知是受到方才情绪的感染,还是被精灵的揉捏刺激到,魔王的语气带上了鼻音,像是早晨没睡醒时迷糊的嘟哝,又像是哭鼻子后委屈的哽咽。
那股子细密轻柔的揉捏,忽的加重了一瞬挤压,而后静静停顿下来。
“是他缠上来的。”精灵说。
意思是尾巴自己先招惹上去的。
缪伊又张了张嘴,这次没再说话。他低着头默默将自己的尾巴从精灵手腕上剥下,又将其塞回到斗篷里摆好。
霍因霍兹都还没有……魔王脑海中又浮现出这句话。这次,他很有骨气地将其掐断,不准继续念下去。
霍因霍兹,霍因霍兹,你也就记着个霍因霍兹了。再霍因霍兹下去,你得被这只恶魔吃得骨头都不剩。
缪伊在心中恶狠狠地骂着自己,习惯性抽抽鼻子。不知为何,被捏了那么一会儿后,他心情好了许多,没再低落。那股子浓稠的、湿淋淋的伤感,也很快消散开来。
霍因霍兹站在一边,眼中注视着魔王一举一动。缪伊缪斯其实是个很好的学生,将他所教的学得分毫不差。比如作为一只魔王,缪伊缪斯确实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就连他都很少能精准把控住对方的想法。
但刚才,那条尾巴却突然冒出来,又一次缠上了他。这一次没有上次热情,也没有上次焦急,反而带着若有若无的沮丧。
——像是一只很可爱的小动物,寻求他的抚摸。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了手。
第36章 高级虫子
一只瘦小的血魔走在队伍末尾,浑身包裹在漆黑长袍中。他突兀地拧头,朝后方某颗树看了一眼。
他是这支队伍的实际领头人,缀在后面不显山露水。走在最前头的那位高大同族只是个幌子,用以吸引人类的注意力。
瘦小的血魔在方才一刻感应到了莫名的共鸣,那是一种极为陌生的体验。从小生活在外界的他当然不会知道,这是魔王对子民天然的吸引力。
他的血统很是复杂,有血魔,有巫妖,甚至还有来自人类的一部分。这一代新生的血魔差不多都如此,他们不再称自己为恶魔,转而认为自己已成为全新的种族——血族。
通过特殊手段混杂了人类血脉的他们,终于克服了恶魔的天生缺陷,不再对恶之虫怀有吞噬本能,甚至能与之进行一定程度的沟通,进而达成合作。
借助月光的魔力,他“看”到了树后有两团身影,以及一股烟雾般清淡的恶魔气息。还未升起疑心,便又很快嗅到了虫子的气味,浓烈,强大,具有智慧性。至于恶魔的气息,则再也感受不到。
这只进化出智慧的高级虫子,在对他进行威慑,似乎对这道打探的视线很是不满。
血魔有些迟疑,脚步却加快,跟随队伍消失在夜色深处。是虫子,那就没什么可探究的了。
他只希望方才的注视没有令那虫子起疑,免得打草惊蛇,干扰到今晚的计划。
树后,精灵不着痕迹收回精神链接,视线甚至没从魔王身上移开一瞬。而毫无察觉的魔王也已将自己的尾巴安顿好。
“走吧,他就在顶层房间里。”缪伊拿起罗盘做最后的核对。
到了这个时候,霍因已猜出缪伊口中“伙伴”的身份,是那只单身闯入深渊的巫妖。原本入侵者应当在潜入的第一时刻就被他处理掉,但缪伊缪斯却抢在了前面,想要试探这只携带虫子气息的恶魔。
因为这只巫妖,缪伊缪斯独自来到了深渊之外,在他即将发情的时候,在他心脏不稳定的时候。
或许当时就应该将那只巫妖……精灵碧绿眼睛倒影着同样清澈的月光,变得更为柔和,干净纯粹,令人不禁想用一切美好的词语形容。
这样的精灵同样呈现在魔王的眼中,缪伊微微有些出神,而后睫毛扑闪,他重新想起正事,拉着精灵就鬼鬼祟祟往建筑内潜入。
凉风吹拂在魔王微烫的面颊上,拨开几道稀碎的乱发。从深渊走出来后还不过一天,魔王大人向来精致的外形早已坍塌,头顶呆毛翘起,发尾凌乱卷曲。
这头顺滑的赤发,没了某只恶魔细心的照料,终于呈现出原始的样子,蓬松得像颗蒲公英球,似乎风一吹就要开始掉毛。
缪伊缪斯浑不在意,钻草丛,飞墙壁,觉得这夜晚的潜行着实有意思。霍因霍兹则几度压下手指,选择忽视眼前晃来晃去的红色。
他们来到了圣堂顶楼,一路上没有碰见其他人。圣堂内灯火通明,却反常地安静。缪伊想起那队奇怪的黑白长袍者,思索了两秒,便干脆利落地将其从脑海中抛掉。
其他人打算搞事情,不关他的事。
缪伊一心想着正事,来到上锁的门前,毫不犹豫破开墙壁。刻意收敛力道后,他造出的动静不大,声音没有传出到外面。
若是独自一魔,他当然可以直来直去,带着任务目标就飞走。但这会儿他身后还跟着一只柔弱的精灵,缪伊觉得还是小心为妙。
这是一间普通的房间,里面生活摆设齐全,样式颇为精致,不像是用来囚禁恶魔的。缪伊扫了一圈,便抬手挥出四团火焰,将门前地板、中央软榻、巨大油画以及一株景观植物烧得干干净净。
确认陷阱已经全部摘除后,缪伊便拉着精灵继续往里走,很快就看见了此行的目标人物。
巫妖换了身简洁白袍子,跪坐在一尊雕像前,神神叨叨低声念着话。光秃秃的骷髅脑袋反射着雕塑脚下的烛光,亮晶晶。
缪伊站在这恶魔跟前停下,对方便停止了呢喃声音,将要转头看过来。
但这动作却永远也完不成了。只听得咔擦一声,骷髅脑袋掉在地上,咕噜咕噜转了一圈,周身还环绕着明亮火焰。
骷髅脑袋中央两枚凹陷下去的洞里,两颗鸽子蛋大小的球刚露出一半,就被火焰吞噬。
假人后方,缪伊收回手指,轻轻皱了鼻子。这是一股陌生的气味,很有侵略性,似乎来自于某种强大的生物。
那两颗球估计就是这房间内最大的陷阱了。至于具体是什么,缪伊并不清楚,总之被他一把火烧掉了,干净痛快。
他重新拿出罗盘,上面屏幕被大哭的小表情堆满,持续了一整晚。缪伊掀开假人下的地板,找到了被关在笼子里的恶魔。
巫一呜呜咽咽,张开嘴却说不出话。
一直安静站在魔王身后的精灵这时候出声:“我来。”
精灵指尖凝聚起一团绿光,莹绿色的光电漂浮到巫妖体内,转瞬将禁咒解除。
重获语言的巫妖张嘴第一句话,便是慌张提醒魔王:“陛下!小心陷阱!在、在那副油画和地板里!”
“嗯,都清理干净了。剩下两处在植物和榻下。”魔王甚至好心提醒起剩下两处陷阱。
骷髅脑袋呆了呆,恶魔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猛的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还、还有!他们制作了一个假人,在假人里放了两枚龙蛋!”
原来那就是龙蛋。
“龙蛋有什么用?”魔王好奇地问。
接受过霍因霍兹的扫盲教育,缪伊知道巨龙都是从蛋里出来的,可却没有听说这蛋也能用作暗器。翱翔于天际的巨龙,最珍视族内稀少的幼崽,任何一枚蛋都会受到最严密的看护。
他没想到自己随手一烧的,就是两枚龙蛋。
面对魔王的询问,骷髅脑袋又呆了呆。他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脑袋,发现完全答不上来。他见到那位大人,便被请到这间房中,没有受到一丝一毫虐待,正焦灼等待魔王到来之际,突然昏倒在地。
迷迷糊糊中,巫妖感觉到自己被抬起来挪动,听到了几声话语。
【放一些毒……油画,地板……】
【还有什么……】
【大人,宝物库里还有两枚龙蛋……】
【这骷髅假人里两个眼眶正好放下……】
没能起到作用,巫妖羞愧地下头,一边精灵再度开口。
“这一对龙蛋受了污染,里面的幼龙已经死了。幼龙的灵魂困在蛋里,被污染侵蚀,无法解脱。当蛋碎裂,它们的父母会来寻仇,虐杀沾染上幼龙气息的人。”
魔王与巫妖听得一愣一愣。
缪伊已经不打算去计较,这只“第一次走出森林”的精灵,怎么懂得这么多。
他只缓缓举起手:“那我刚才岂不是……”
“不,你刚才是在解脱它们的灵魂。”精灵一本正经说道。
精灵背后,虚空中无形的精神触手,水流般几乎挤满了整个房间。
它们轻柔地摇摆着,将最后几丝试图沾染上魔王的龙息尽数剥落,吞噬殆尽。
第37章 触手
属于魅魔的小尾巴在斗篷中轻颤,只一下,仿佛淋了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下意识试图抖落身上的水渍。房间里粘稠而滑动的异物,环绕自身游荡,令它想要将自己蜷缩。
害怕,不安,但那是熟悉的灵魂,是能令它安心的灵魂。
饱满的桃心尖一点点探出,而后逐渐放松,任由那股无形的事物轻抚过自己,就连最深处的尾根都沾染上异物的气味。
这一切的过程,缪伊并没有察觉。他只是本能地皱起眉,从心底翻涌出一股抵触感,却不知道为什么。属于魔王的真实之眼,在朝夕相处的恶魔前失了效。
墙壁上门窗紧闭,不通风,令他感到有些闷热,呼吸渐渐加重。从外看来,他仍然冷静得体,只有最熟悉这副身体的人才知道,魔王一向紧绷的神经正轻轻被拨乱。
只有虫眼才能获取的特殊视野中,五彩斑斓的透明触须如花瓣盛开,摇曳在狭小房间内,美丽却令人心生恐惧。它们自“精灵”身后绽放,像妖物的九尾,却远比九尾更多;像一捧白莲荡在池水中,却比莲花瓣更为灵巧、细长。
当精灵缓缓介绍起龙蛋的来历时,这些艳丽的触须便攀上魔王的身体。发尾,耳尖,脸侧,指腹,它们一寸寸覆盖上去,将自身无形无味的信息素沾染。
而那两枚龙蛋中可怜的怨魂,则在第一时间便被触须碾碎。被囚禁于蛋壳中夭亡的幼崽,带着扭曲的怨气想要附着在魔王的身上。它们真正的灵魂已经被火焰洗礼,获得轮回的解脱,徒留下两丝怨念挣扎着试图将痛苦蔓延。
它们是翱翔于天际的巨龙,居于至高穹顶之上,流淌着神眷族的荣耀血脉。哪怕只有两缕怨魂,也足以侵蚀掉一位圣者的神智。
触手们微微摇晃,小心把这些脏污的碎片剥落,又将自己的躯体紧密覆盖上去,替换掉残留的气味。
每一根触手都是如此巨大,衬得魔王身躯娇小。它们游动于房间内,拥挤,蔓延,带着妖异艳丽的梦幻色彩,如一座海,沉溺着中央赤红的身影。
它们亲吻着,拥抱着,依偎着,恋恋不舍。
魔王所看不见的画面,被精灵全数收进眼底。他指尖微动,拇指轻捻着食指,视线不着痕迹移开,仿佛惧怕被那道红色所烫伤。
触须连通着他的神经、他的大脑,是他最为敏感的器官。他沉默感受着这最细密的触感,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僵硬。
他的神经触须,兴奋过头了。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静默中,巫妖小心翼翼出声。
三个生命体的房间内,他仿佛被隐去了姓名。既看不见精灵诡异的触须,也体会不到魔王微妙的感受。就连那些膨胀巨大的触须,都很是嫌弃地避开了他的位置,避免无意间的触碰。
被忽视掉的巫妖,只觉得房间内仿佛按下了静止键,只有他一头雾水地东张西望。
他这一出声,打破了房间内凝滞的氛围。两道视线一同追寻而来,看得巫妖心里发怵。
缪伊率先回答:“我们得赶紧走了,免得有人赶来。你会飞吧?”
这话问的是巫妖。巫妖点头。他飞不了太高,也飞不了太快,但简单的飞行魔法还是足够的。
见状,缪伊隔空一挥手臂,两面窗户便朝外掀开,露出宁静空旷的夜。他走到窗前,观察了一番四下的动静。
“这边没有人,我们可以直接飞回到旅馆里。”
魔王完全忽略掉方才异样的感受,并将其视为一种错觉,一种不影响当下行动的错觉。
至于精灵,则轻点头,却没有跟上,只静静站在原地。
“我不建议你带着他回去。”精灵说。
“他”自然指的是巫妖。
缪伊抿嘴:“你突然在说什么……”
“他是恶魔,那几只精灵不会待见他,精灵之森也不会欢迎他。”
平静话语过后,房间内又陷入死寂。
巫妖后退至魔王身边,警惕盯着眼前的精灵,并作出保护守卫的姿态。
缪伊没动,面无表情望着精灵看,突然笑了下:“我以为你应该知道,我是恶魔?”
说着,他伸手将宽大兜帽向后滑落。一头杂乱红发之上,两枚小巧的三角形恶魔角露出。
“我知道,你可以,但是他不可以。”精灵语气不变,眼神未变。
“为什么?”
“你持有生命树的树根,也就已被生命树所承认。”
“……”
被这金环强行锁上尾巴的情景,浮现在脑海中。缪伊眯起眼睛,视线落在精灵坦荡的脸上,又落到对方手腕金色间。
“你说你在外面还有事情要办,不会和我们一起回去,只让我带着那群精灵走……你就这么相信一只恶魔?”
甚至还是只认识了一天的恶魔。
魔王从背后捉出那条小尾巴,没有理会一旁巫妖惊恐震荡的眼神,垂眼摩挲着末端精巧的尾环。
“这东西是不是能够控制我?给我下毒,或者令我身负重伤?”他对桃心尖被刺的那一下,仍耿耿于怀。
这回沉默的换成了精灵。面对缪伊缪斯不信任甚至敌视的目光,精灵未发一言。
——但缪伊看见那双漂亮的大翅膀暗淡了许多。
这个节骨眼上,他突然想起了霍因霍兹,虽然霍因霍兹理论上并没有翅膀,也不会摆出这种受伤的情绪。
“……算了。”缪伊将尾巴放回到斗篷后面,转身踩上窗沿,“我把他们送回去,你必须像你保证的那样,在三天之内赶回来。否则我可不会保证他们的安全。”
魔王哼了声,尽力让自己语气凶巴巴,像个拿人质性命相威胁的流氓抢匪。
再然后,他又转头看向仍懵逼状态中的巫妖:“我今晚先送你回深渊那边。答应你的事情我也会做到,但目前你的第一阶段学习还没有完成,不可以留在这里。”
听到“学习”,巫妖更懵了。
为什么,一个魔王,对学习这种事情,这么上心?
巫妖并不知道魔王百年来被压着学习的怨气,也不知道人类中有句谚语叫“屠龙者终成龙”,他只觉得这位魔王果然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怎么会有魔王是魅魔呢……
魔王已将尾巴收回到斗篷里,巫妖脑海中却清晰留存着那令人震惊的画面。
令他差点将眼珠子都瞪出来的——虽然他并没有眼珠子这种东西——不是什么狰狞如蛇蝎的凶残尾巴,也不是什么布满诡谲花纹的罕见邪物,那只是一条很小巧、很普通的小尾巴而已。
……如果没有那魅魔专属的桃心尖的话。
哪怕魅魔在大陆之上已十分罕见,关于这个种族的传说仍流传得相当广泛。毕竟那可是魅魔,能勾起许多内心深处的邪念。
黑色的桃心尖,怎么会出现在缪伊缪斯大人的尾巴上……
缪伊瞥了眼巫妖的呆滞样子,随口提醒道:“这是属于我们之间的秘密,你不可以透露出去。”
这是提醒,而不是命令,哪怕整句话都是命令的口吻。
一百年来,除了魔王宫中的魅魔之外,没有恶魔知晓魔王的真实血脉。除了魔王宫的保密工作十分完善之外,除了魅魔们都诚心实意爱戴魔王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有些秘密在即将被告密者流传出去时,便会被悄无声息地掐灭。
毕竟……缪伊在心底里说了许多次,霍因霍兹是一个神经质的恶魔。
此刻,巫妖站在床边,早已脱离肉身的骨头却突然打颤。他感到无端的寒冷,冷到心底里,虽然他并没有那种东西。
他不敢转过头,瞳孔中火焰猛烈扑闪。某种极为强烈的预警令他乖乖低下头,只小鸡啄米般点头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