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购物袋里拿出棉麻酒红发箍,小心翼翼地帮她戴上,调整好蝴蝶结的位置。
她依然沉默地看着你。
你抿了抿唇,说:“以后慢慢讲给你听,好不好。”
她看了你一会儿,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好笨呀。”
她又说:“那你每天帮我戴发箍。”
“好。”
今年的国庆连着中秋,有八天的假期。秦悠和闺蜜约好了去丽江玩,依依不舍地与你告别。
中秋夜你骑着自行车漫无边际地乱逛,你骑了很远很远,远到车胎有些发瘪,骑起来比往常费力。
周围杂草丛生,破旧的筒子楼在月色下宛如上世纪的遗产。此时此刻,整个天地间,只有月亮是圆满的。
你在一处废弃的健身器材处停下,将自行车停在路边。
躺在器材上,这个角度刚好能望见月亮。
这个世界上,主宰一切的是道。
先天地生,寂兮寥兮。大曰逝,逝曰远,远曰返。这是老子的道。一粒种子总是包含了无限的可能,它长成大树的过程,便是消逝与死去的过程。所以人总是越长大,越背离最初的理想。可老子没有告诉你,如果苹果树还未发芽就烂在种子里,你又该怎么办。
你想起悉达多的道。他微笑着渡走一个又一个过河的旅人,听听流水的声音吧,他说,再仔细听听吧。
可你只听见了风声。
四川盆地的夜晚,总是充斥着呼啸的风声。你望着月,听着风,心想,那你的道呢。
当你不再为往事愤愤不平,你好像已经丧失了求道的勇气。你变得迟钝、平淡、无所谓。
可当16岁的你一步步跨上南山的百级台阶时,累,心却是活的。你站在山顶回望那百级台阶,每一步,都是风雨泥泞,上下求索,漫漫求学路。
如今,你失了文心,也失了求道的勇气。
兜里的手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震动,你漠然地望着月亮,不去管它。
多半是你的母亲,责问你为何中秋都不回家。
你任由手机一次次震动又一次次停息,终于在月亮短暂被云遮住时,你在黑暗中掏出了手机。
却是一愣。
是本该在飞机上的人打来的电话。
手机又一次开始震动,你按下了接听。
“你在哪,为什么不接电话?”秦悠连珠炮般问道,“顾如风,说话!你在哪!”
“抱歉,我……”
“你的声音怎么了?”她焦急地打断了你,“你在哭?!”
你抹了把脸,果然摸到了满手冰凉湿润。你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调整到语气充满活力的状态:“抱歉,刚才睡着了——飞机延误了么?”
“丽江大雷暴,航班取消了。我现在回学校了。”她快速地回答完,立刻又追问,“你在哪?!说话!”
“我……”你坐起身环顾四周,一片荒凉漆黑,没有任何可辨识的路标。
她一字一句:“顾!如!风!马上回答!”
你翻开手机地图,说:“我在……嗯,城西建华修理场。”
她不敢置信:“什么地方?你为什么在那里?”
你答不上来,只道:“我现在回去。”
“开位置共享,不许挂电话。”她命令道,“半个小时内出现在我面前。”
你向路边走去,脚步一顿——你的自行车好像被偷了。停车时你觉得这地方太荒凉,鸟都不拉屎,更没有人影,懒得锁车。你看着地图上显示的18.9公里直线距离,沉默了。
秦悠立刻道:“怎么不说话?!必须一直和我说话。”
“哦,好。”
你打开打车软件,方圆五公里都没有司机。加了十块钱后,终于有一位7公里外的司机接了单。你将截图发给秦悠,她明显松了口气。
“你跑那里去干什么?”她问。
你说:“散心。”
“你平时……”她说到一半顿住,明白了什么似的,“但你骑车载着我的时候,不会去这些荒凉的地方。”
你坐在路边,闭着眼睛揉了揉眉心,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在一层层揭开你的伪装,露出你虚伪阴暗的真面目。
她又说:“你刚才是在哭吗,发生什么了?”
你说:“没有,就是睡着了,不太清醒。”
“你不是在外面吗?在哪里睡?”
今天的你漏洞百出。
你只好道:“嗯,是哭了,因为看到一起车祸,觉得难受。”
她又拆穿了你:“那么荒凉的地方,哪来的车祸?”
一阵劲风刮得尘沙扬起,你抓住地上的一片枯叶,低声道:“悠悠,明天再说好吗。”
她沉默了,放软声音:“宝宝,你心里有事就跟我说。”
“嗯。”你说,“我知道的。”
司机到了,你上了车,共享的两个定位点在不断接近。
半个小时后,你在学校门口见到了秦悠。她立刻拉过你上下打量,而后一言不发地拉你上了出租车,你没有问她要去哪里,只是在黑暗中沉默。
她带你去了那天的酒店。
“今晚,我必须一直盯着你。”她说。
她把浴巾和一套新衣服递给你,推你进浴室:“你先洗澡,然后,我们聊聊。”
你不太想聊,于是你洗了整整两个小时的澡,对着地上的白色六角菱格瓷砖发呆。
秦悠并没有催你,于是你开始内疚,穿好衣服出了浴室。
她坐在沙发上,见你出来后放下手机,平静地问:“你打算说了么?”
你在床上坐下,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疲惫让你只能垂着头:“抱歉,让你担心了。”
“没关系。但你要告诉我实话。”
“你想知道什么。”
秦悠看着你,慢慢地开口:“暑假的时候你在酒吧当调酒师,我在吧台对面坐了五天。那个时候天很热,但你穿着长袖衬衫。洗杯子的时候你不得不挽起袖子,我看到你的胳膊上有一条三厘米的割痕,新鲜的,还在渗血。我那时以为是不小心划的,但是我现在不那样觉得。告诉我,那条痕迹是怎么来的。”
你浑身僵住,用了全身力气才克制住颤抖。
“还有,联系人A。”她说,“我要知道关于TA的一切。”
第32章
沉默在房中蔓延,你拿起搭在肩上的毛巾擦着滴水的头发,几分钟后轻笑出声:“悠悠,你想得太多了,没那么复杂。”
你把毛巾往床头柜上一扔,抬头看她:“暑假的时候么?嗯……让我想想。对了,那天在赵甲家里,遇到他和对象打架,我去劝架,手臂被摔碎的高脚杯杯茎划了一下。当时忙着去酒吧上班,也没来得及处理,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迟到。”
她狐疑地看着你。
你说:“不信的话,你可以打电话问他。”
“至于联系人A——不过是一个年少时的朋友,男生。”你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地说,“后来因为一些事情闹掰了,上大学后就再也没联系过。你知道的,我朋友比较少,所以一直耿耿于怀。”
秦悠问:“因为什么事情闹掰?”
“我打破了约定,没和他去北京上大学。”你说,“我考差了。”
她说:“那你为什么还留着电话。”
“只是个空号而已,他应该早就换号了,打不通的。”你抓了抓半干的头发,微笑说道,“留着是因为,想提醒自己努力向上,才能不辜负年少时的友谊吧。”
她看起来信了几分,正要问下一个问题,你善解人意地主动说道:“至于今天晚上,嗯,今晚确实心情不太好。”
“我和家里吵架了,父母骂了我几句——我从小就和家里关系不太好,之前没和你提过,因为这确实不是什么美妙的事情。中秋佳节嘛,被骂了难免心情低落,就骑车出去乱转,想事情太认真,不小心迷路了。真的没什么事。”
秦悠像侦探一样分析你的每一句话,发出疑问:“既然从小关系就不好,那你怎么会因为一次被骂就哭?”
你摊了摊手,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当然不只因为被骂。那时在疑似乱坟岗的荒郊野外,我的自行车被偷了,而且连续半个小时都打不到车,屋漏偏逢连夜雨,情绪一激动就哭了。对不起,吓到你了。”
她目露怀疑:“就因为这?”
你一本正经地说:“可能还因为月亮太圆太亮,勾起了思乡之情吧。我们中国文人,向来会触景生情的。”
秦悠看起来松了口气,放松地往沙发上一靠,嘟起嘴来:“宝宝,你真的吓死我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你态度诚恳地道歉,“我保证不会有下次。”
“以后千万不能失联。”
“好。”
“千万不能不接电话。”
“好。”
“你发誓!”
“嗯,我发誓。”
她抱住靠枕往沙发上一躺,又往里缩了缩,让出半边位置,拍了拍:“宝宝你过来,让我摸摸。”
你很乖地走过去坐下。她拉过你的手,摩挲你手腕上的青色血管与掌心的复杂纹路,又细细地抚过你的指节与指尖。
“宝宝,你这双手多好看呀,一想到你可能会用这样的手拿起刀往自己胳膊上划,我根本都没办法呼吸了。”她闷闷地低声说道,“第六个电话自动挂断的时候,我简直没有办法思考了,全身冰凉,发抖,控制不住胡思乱想——你是不是遇到人贩子了,是不是被□□绑架了,是不是出意外了……我活到现在,第一次这样害怕。”
你神情微动,望着她。
她握住你的手亲吻,灼热的温度在你掌心蔓延。
她抬头认真地看着你:“顾如风,你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能伤害自己,好吗?”
你轻轻移开视线,任垂落的眼睫毛遮住眼底复杂的心事,微笑起来:“人贩子和□□也不见得能打得过我吧,不许胡思乱想——好啦,你该睡觉了。”
你要起身离开,却被她拉住手腕:“我说了今晚要盯着你,别想离开我的视线。”
你无奈:“我还没洗清嫌疑么?”
她瞪着你:“今晚留待查看,明天才能出结论。”
你和她对视片刻,无声地败下阵来:“那我睡沙发。”
“不行!”她坐起身,“天冷了,只有一床被子。而且沙发睡着也不舒服吧。”
“让前台再送一床被子就好了。”
“你为什么总要和我这么见外。”
“这不是见外。”你解释,“只是于礼不合。”
“大清早都亡了。”她说,“我们是21世纪的成年情侣,睡一起是很正常的事情。还是说,你嫌我夜里打呼?”
她蛮横地拉着你起身,把你按到床上:“等我洗完澡出来,要摸你的腹肌。躺着不许动。你要是敢跑,我一定捉回来打断你的腿。”
你:“……”
她去浴室洗澡,筋疲力尽的你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关灯的啪嗒声让你惊醒。紧接着,一条手臂环过来抱住你的腰,一条腿横压过来,压住你的两条腿。
你被她以八爪鱼的姿势缠住,无言以对:“悠悠,我不能呼吸了。”
“忍着。”她说,“上次就趁我睡着后跑了,这次不能再让你跑。”
她又说:“跟我讲讲你发小的故事吧,就是那个联系人A。”
你彻底清醒了过来。
沉默了一会儿后,你对她讲起夜行衣与飞檐走壁,讲起大榆树下埋的纸条,讲起靠着作弊才通过的1000米考试。
她笑得停不下来:“哎呀,宝宝你也有中二的时候呀!”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你的腹部上下其手,来回摸你的腹肌。你说你怕痒,她摸得更起劲了。
你只好说:“我困了,你摸得我睡不着。”
她这才不情愿地停止左捏右捏,掌心却停留在上腹处蹭了蹭,问:“最近有没有犯过胃疼?说实话,不许骗人。”
你想了想:“不记得了。没有吧。”
“要好好养。”
“嗯。”
她抱紧你,不说话了。困意袭来,睡过去前,你感觉到她轻轻拍着你的后背,一下又一下,温柔无比。
第二天醒来后,属于你们的国庆假期开始了。
你们去动物园看大熊猫,你给秦悠买了熊猫包包,熊猫水杯,熊猫记事本,给她拍了许多好看的照片。回去的路上她翻着手机里的照片一路惊呼:“哇,我居然这么好看吗!”、“技术也太好了吧!”、“这构图真的绝了!”
你微笑道:“是你本身就好看。”
秦悠会红着脸抱怨:“你怎么这么会撩啊。”
你们去青城山爬山。她爬得气喘吁吁,你会走在前面拉着她的手,让她不那么费力。停下休息时,你会拧开保温杯的盖子,将温度适宜的水递给她。她撒娇地对你说爬不动时,你会放慢脚步落在她身后,一边鼓励她,一边握着她的肩膀推着她前行,给她一些助力,就如同当年陈知玉推着你跑1000米。
等爬到山顶,秦悠累得坐在地上喘气,笑得却开心:“爬上山顶……感觉真好啊……”
你笑着点头:“嗯。”
她又说:“宝宝你好厉害啊,都不怎么累的样子。”
你略怔了一下,好像确实如此——你几乎没有休息过,就爬到了山顶。
但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高二的暑假,你和陈知玉去爬山。你喘得直不起腰,频频往地上坐,裤子上沾满泥巴。陈知玉一边笑你体力差,一边连拖带抱地推着你往上,嘴上一直说着,马上到了马上到了,一鼓作气一鼓作气,加油加油。
等到了山顶,陈知玉的妈妈打来视频,正坐在一边喘气的你清清楚楚地听到阿姨的笑声:“你们上山啦?小顾是不是根本爬不动?”
陈知玉立刻哈哈大笑,你警告地瞪他,他便忍着笑对电话那头说:“没有,今天他跑得飞快,我在后面追都追不上!”
阿姨不相信:“你不是说他1000米补考三次才过吗,今天怎么变厉害了。”
你:“……”
陈知玉憋笑憋得嘴角直抽抽:“那可能是他以前在隐藏实力。”
你:“……”
下山时你果然跑得飞快,他在后面使劲追你。
你回过神来,想,可能是高中每晚的跑步让你提升了耐力吧。
秦悠去旁边的寺庙买了一块护身符送你,你也买了一块送她。
下山的时候你跟在她身后,总能在她腿发软要踩空前精准地扶住她。太阳落山后你从书包里拿出外套,为她披上。打车回到学校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她腿酸得动不了,你抱着她下了出租车,又背着她到了宿舍楼下。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你:“宝宝,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呀。”
你回答不出。
你想,你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报偿。
报偿她举着水管淋湿那棵树每一片叶子的真心,报偿她连续听了十二次自动挂断的嘟声时的无措,报偿她映着明月的、将落未落的滚烫泪水。
报偿这毫无保留给你的偏爱与善意。
一个陌生人对另一个陌生人的善意。
王子猷雪夜访戴不见戴,因为所思之戴未必是所见之戴,见了不过徒增无趣。故兴至而往,兴尽而归。
而她所爱之你未必是真正的你。
你要用尽全力,保全她的期待。
她给你的沉甸甸的关爱已令你终身惶恐,你又怎能让她徒添失望。
你想了很多,杂乱无章。这时你便不得不感叹中国语言文字的美妙,所有欲说还休、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杂陈百感,千年前的古人早已将之付诸笔墨——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国庆七天你们去了很多地方,九寨沟,都江堰,黄龙溪。秦悠在脖子上挂着拍立得,随时随地拍你,被发现了也丝毫不慌乱,只对你嫣然一笑。几天之内用完了好几卷底片,照片塞满了她的手提包。
她笑得很大声,很开心,可目光相撞处,你觉得她眼里全是难过。
夜里你们带着纪念品与照片,走在回酒店的路上,你拉着她的手,没有偏头去看。可你知道她一定在哭。
等你转头时,她一定已经收拾好了情绪,笑得如往常一样明媚。
国庆假期结束后,秦悠向你提了分手。
分手两个字刚说出口,她的眼泪便像瀑布一样往下掉。
“天哪……我竟然真的说出来了……”秦悠捂着脸,又哭又笑,“你等等我……呜……等我缓缓……”
你耐心地等着她,给她递纸。
她哭了大概半个小时,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才勉强止住哭声。
她看着你。
“你怎么这么苦啊……”她又开始泣不成声,“我觉得……你太苦了……和我在一起让你太苦了……”
桌上的纸巾已堆成了小山,咖啡馆的服务员频频向这个角落看来。你向服务员示意要纸巾。
纸巾送来时,秦悠总算止住了哭泣,低着头用小勺子搅动咖啡。
她说:“宝宝,你应该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吧。”
你说:“为什么这样说。”
她对你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喜欢一个人,一定是想对她露出脆弱的那一面的,因为想被哄着,被偏爱。可你太完美了,面面俱到……很累的吧?我生日那天你表现得太好了,可我觉得太不真实,我一点也不开心。相反,那天在KTV里的你才是真实的,会对我说累,对我说痛。”
“你知道我这几天在想什么吗?我在想……你明明不喜欢多人聚会的场合,却在我生日那天表现得那么完美,你需要在事前排练多久,又需要在事后花多久消解疲惫。你是不是又会一个人骑车去荒郊野岭哭一整晚。”
你说:“不会。”
她吸了吸鼻子,拿起纸巾按住通红的眼睛:“你好累啊,你太累了……我难受……”
她带着哭腔道:“顾如风,我放你走,你别这么累。”
你耐心地等她哭完,开口道:“好,我答应分手。”
她用通红的眼睛盯着你,半晌后笑出声来:“不是,顾如风你,你怎么这么钢铁直男啊,你至少也得假意挽留一下吧……”
你说:“挽留并不能改变你的决定。”
她擦干眼泪,收起笑容,神情变得冷静。
“我想与你分手,但并不是没有条件。”她说,“我还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我很难受,你知道我这段时间经常哭。”
“嗯。”你说,“我知道。抱歉。”
“所以你不能让我就这样离开,我要用这段时间所有的甜蜜、痛苦、眼泪、真心、亲密,所有的一切来赌——”
“——赌你对我坦白一次。”
你垂下眼睫,看着面前已不再冒热气的牛奶,用小木勺轻轻搅拌。
秦悠说:“你看着我。”
你叹了口气,望入她的眼睛。
她今天穿着黑色皮衣,柔顺茂密的头发被一根发绳高高扎起,显得利落又干脆。她神情冷静,眼神坚定,俨然是那位说一不二、刚柔并济的百人社团的社长。
她说:“你不能让我一无所获地离开,不能让我在未来怀念你时,想起的只是一个虚假的影子。你不能这样残忍。”
她眼中泪光晶莹,你想起操场上那棵下雨的树,那天她便是站在滴水的树前,用含泪的眼睛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就是阳谋。
如同此时。
“顾如风,你把我当成萍水相逢的过客,今夜一次聚首,你要对我说所有的真话。等明天酒醉醒来,你说的话我会忘掉。从此一拍两散,江湖之大,不再相见。”她一字一句,“我只要你对我坦白这一次。”
不知是哪个词触动了你,你原本毫无波澜的内心中泛起一阵细微的涟漪,像投入了一颗米粒大小的石子。
你摩挲着勺柄上精致繁复的雕纹,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轻声道:“好。”
夜幕降临,你来到秦悠发的定位地址,是一家比较偏僻的烧烤摊,客人寥寥无几。
秦悠坐在街边的小桌板旁,地上摆着一整箱啤酒。
你走到她身边坐下。
老板端来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烧烤,又贴心地拿来开瓶器与酒杯,笑着招呼:“客人慢慢吃,慢慢喝。”
秦悠挪动小板凳,像往常吃饭一样与你紧挨在一起,腿挨着腿,膝盖碰着膝盖。她化了妆,但仍能看出哭过的痕迹。
“先吃还是直接喝?”
你说:“先吃吧,等会儿凉了。”
“好。”她说,“下午我想了想,还是不舍得把你逼得太紧。我给你一次说谎的机会,但只有一次。”
你笑了笑:“好吧。”
你们吃了一会儿,秦悠往两个酒杯里倒满啤酒。你们举起酒杯相碰,喝光了第一杯。
“好,那我开始了。”她说,“第一个问题,你手臂上的划痕到底是怎么来的?”
你将桌上的空签丢入垃圾桶,说:“这个我没有骗你,之前说的是实话。”
秦悠凝视着你,试图分辨你是否在说谎。你坦然地与她对视。
她倒上了第二杯酒。
“那第二个问题,你喜欢我吗?”
你说:“喜欢。”
她说:“顾如风,你只有一次说谎的机会。”
“嗯。”
她笑了起来:“直觉告诉我,你已经把说谎的机会用掉了。那么问题来了,刚才的两个问题里,哪一个是真的?”
你笑了一下,问:“你希望是哪一个。”
她又喝了一杯酒,目光明亮却难过,望着你:“我希望是第一个。”
你眸光微动,低头把烤茄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别光喝酒,吃点菜。”
她问:“你最喜欢的姓是什么?”
“秦。”
她不满地望着你:“今天是坦白局,不许光说漂亮话来骗我。你的说谎机会已经用掉了,接下来必须全是真话。”
“没有骗你。”你用指尖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下秦字,“你看,秦这个字,大体上对称,又不完全对称,具有不古板不拘泥的中式美感。高中学过叶圣陶先生讲苏州园林的一篇课文,东边有了一道回廊或一个亭子,西边绝不会有相同的回廊或亭子,为的就是避免绝对对称。秦这个字,不正是这样的意境么。”
“除此之外,秦字还有历史意义上的美感。先秦文学,诗经淳朴,楚辞浪漫,是很美的。”
秦悠笑得直不起腰:“你怎么这么会撩啊……”
你说:“就事论事而已。”
她再次给两个杯子满上了酒,与你碰杯。
“下一个问题,你的理想型是什么?”她立刻又道,“不许说是我这样的!你说得再天花乱坠我也不信!”
你慢慢地喝完了杯中酒液,微笑道:“大侠。”
“啊?什么是大侠?”
“大侠是一类潇洒不羁的人。庄子说,行千里者,三月聚粮,大侠却刚好相反。”你说,“大侠想去哪就直接去,带着剑带着酒就出发,他们不会去考虑天气、钱粮、意外,他们只在当下。他们讨厌井然有序的规划,爱一切突如其来的惊喜与变化。他们不会抱怨大雪阻了前路,只会驻足赏雪。花落听风,日落听星,如流水般,心无所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