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悠撑着下巴听你讲,帮你满上酒,问:“那你以前喜欢过谁吗?”
你轻轻晃动酒杯,杯中倒映着那年初夏的圆月,那夜的晚香玉温柔绽放,青色的花藤垂落在你的肩头。远处是无边浩渺的宇宙,每一粒星子落到你眼中,都已穿过了数亿年的光阴。
“或许吧。”你抬头看她,“太久了,记不太清了。”
又一杯酒下肚,你们同时沉默了一会儿。
秦悠严肃地说:“接下来这个问题,我希望你能认真且真诚地回答。”
你说:“请讲。”
“你说高考失利让你失约了与发小的约定,造成你们关系的破裂。可我查过你高考那一年的分数线,你的分数超过了北京许多所高校的录取线,你完全能填报北京的志愿。所以你的话不成立——你不是因为考差才不去北京的,你和发小的决裂也另有原因。我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月亮渐渐升入中天,桌上的烧烤已经凉透了,啤酒也只剩一半。
你说:“这世上,有许多许多种人。有人会因下雪哭,有人会因下雪而狂喜。有人每天六点起床学习,有人睡到下午醉生梦死。人与人相差很大很大,大到几乎不能用世间的常理与法则来衡量。”
“同一件事,对有些人来说不值一提,可对另一些人,或许是毁天灭地,久久不能走出来的深渊。人与人之间,永远无法感同身受,所以他们会被认为是荒唐的。”
你字斟句酌地慢慢说着:“这件事,我没有骗你,的确是因为考差了,所以一切都毁了。”
从很小的时候起,成绩对你的意义就复杂重重。它是你脱离灰暗沉闷原生家庭的唯一希望,是你孤僻无友地行走于偌大校园时的唯一骄傲,是你乏味无趣的人生中唯一的倚仗。它是许诺你通向另一个世界的桥梁,是两座悬崖之间的细细绳索。
绳索咔嚓一声,断掉。
你便只有无止境地坠落。
秦悠探究地望着你,像在出神,又像在思索。
“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社会中的人,他们遇到挫折,会渴望亲朋好友的陪伴,他们在鼓励中重新站起来。”冰凉的酒液让你开始感觉胃部不适,于是你的语气轻而和缓,“另一种是孤岛上的人,他们主动断掉所有航线,将孤岛的定位从地图上抹去,因为他们不具备接受关心与鼓励的能力。人间的温情只会让他们更加惶恐惊吓。他们无法接受一个自我认知水平线以下的自己,他们重新站起来的过程也是与自我搏击的过程,这个过程拒绝任何人的参与。有朝一日若是成功了,他或许会向好友发送孤岛的坐标。”
你笑了一下:“可能许多人无法理解。但不能否认的是,世界之大,充满着无数种荒唐的人。”
秦悠看起来有些醉了,她晃了晃头,趴在桌上,呢喃道:“等等,你让我想想……”
你用掌根抵住上腹压了压,又倒上一杯酒,品饮似的慢慢喝着。
“我明白了……”秦悠抬起头来看着你,“嗯,我听懂了。”
她说着,颤抖着伸手去够酒瓶。
你按住她:“别喝了,你醉了。”
“我没醉。”她的眼神七分清明,三分醉意,“我想喝,你答应了和我不醉不归。再说了,我还没问完。”
“行。”你松开手,“想喝就喝吧,结束后我送你回去。”
她对着玻璃酒瓶咕噜咕噜喝了大半瓶,把瓶子重重地一放。你眼疾手快地按住小桌板,阻止了一场翻桌。
她发了一会儿呆,眼泪突然扑簌簌地就往下落。你帮她擦眼泪,她捧住你的脸,哭腔道:“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啊……呜呜……等明天醒来……你就不是我的男朋友了……我好伤心啊……呜呜呜……”
你拍着她的后背哄她:“好了好了,不哭。没事的,嗯?你特别好,会有很多人爱你的。”
她一边哭着,一边捧着你的脸,从额头亲到鼻尖,又从下颌亲到嘴唇,久久停留着,咸涩的眼泪顺着她的唇角流入你口中。
“叫悠悠。”她哽咽着说。
“悠悠。”
“叫姐姐。”
“姐姐。”
“连起来叫。”
“悠悠姐姐。”
“你为什么要这么听话啊……呜……我都和你提分手了……你为什么还这么乖……”
你说:“你醉了。”
“嗯,我是醉了……”她吸了吸鼻子,开口道,“下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故意把身体搞坏?”
你说:“并没有。”
“坦白局,不许说谎。”她醉得条理清晰,“你那么自律的人,怎么会得胃病的?还说不是故意的。”
你望入她的眼睛,聪明的姑娘连醉了都那么的聪明。
“身体难受,比心里难受更容易忍一些。”你或许也醉了,没有再去编出一套说辞,“不然夜也太长了。”
她又问:“我的生活,是不是让你很累?数不清的聚会和酒局,很让你讨厌吧。”
你说:“有一点不适应,但那是分内之事,也不算太累。”
“为什么是分内之事?”她质问,“就因为你在和我谈恋爱吗?你明明能选择告诉我,说你不喜欢那些场合。我们可以商量解决办法。”
你说:“谈恋爱,总有一个人要去融入另一个人的生活。”
“那为什么,你不让我融入你的生活?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打开过进入你世界的门。”
她说着又去拿酒瓶,你挡住她的手,抢先拿走酒瓶,给她倒了小半杯:“不能对瓶吹,容易晕。喝杯子里的。”
她瞪着你,一口喝完杯中酒,命令道:“满上。”
你无奈地为她倒上。
她现在有七分醉了,往桌上一趴,迷迷糊糊地说:“宝宝,你真的特别狠心,冷漠,你知道吗……”
“我在你的世界外面,敲窗户,敲啊敲啊,敲得手都酸了,你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不理我……我冲你大喊,你听不见,因为隔着厚厚的隔音玻璃……”
她闹着要喝酒,你每次为她倒一点点。她一边喝,一边把脸埋在掌心里,嘟嘟囔囔说着话。
你略微弯了弯腰,手掌抵住胃部用力揉压了几下,缓过一阵绞痛。痛感已经到了无法忽略的地步,你只好一颗一颗剥着毛豆,转移注意力。
秦悠抬起头来,又问:“你总是随身带着一个小本子,里面是什么?”
你说:“唔,记事本。以前偶尔会写一些无病呻/吟的酸诗什么的。”
她拿起酒瓶往杯子里倒酒,你把剥出的一整碟毛豆和花生推到她面前:“别光喝酒,吃点东西。”
“以前?现在不写了是吗?”
她一会儿醉一会儿醒,却总能敏锐地抓住重点。
你说:“现在写不出来了。”
一整箱啤酒已经空了,你说:“很晚了,回去吧。”
她拉过你的手,滚烫的嘴唇贴在你的手心,亲吻。她说:“顾如风,你以后如果再谈恋爱,一定不要这么完美。你要脆弱一点,多一些缺点,这样,对方才能感觉到你的爱。”
你说:“好。”
她又哭着说:“我收回刚才的话。你以后能别和其他人谈恋爱吗?”
得,现在是真的醉了。
你把外套脱给她,去前台结了账。回来时她抱着你的衣服睡着了,你扶她起来,把外套披在她身上。
她迷迷瞪瞪地看着你,突然推开你,跑去旁边的垃圾桶吐了起来。你递纸过去,又拧开矿泉水递给她漱口。
吐完后她吊在你身上睡了过去,你背起她,走在深夜的大街上。
中途她醒过来,一边乱动一边说醉话:“放我下来……呜呜……我要看我男朋友的脸……明天就看不到了……”
胃里疼得如同刀绞,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你在她的左右乱动下差点站不稳,只好把她放了下来。缓了一会儿后,你抱起她,她用手臂搂住你的脖子,靠在你肩上。
“顾如风,你想你的发小吗?”她说,“不许说谎。”
你说:“想吧。”
她说:“那他一定在等你。”
说完这句话后,她便靠在你的肩头沉沉睡去,呼吸平稳。
已是凌晨三点,街上空无一人,只剩单调寂寞的足音。
你抱着她进入酒店房间,为她盖上被子,又用热毛巾为她擦了擦脸。确保她睡熟后,你关门离开,去了隔壁房间。
疼痛与酒醉让你呼吸急促,夜空像巨大的飞盘向你旋来,天旋地转。
深夜的狂风刮起窗帘,风声像巨兽的狂啸。
世界静得只剩风声。
你趴在床上,拨通了联系人A的电话。
这是拨不通的,可就算听听那个机械女声也好,因为世界太静了,静得你害怕,颤抖。你知道一定会听到机械女声的,Sorry, the number you have dialed……
可是世界突然变得更静了,不仅没有机械女声,就连单调的嘟声也没有了。
你从被子里抬起脸,看到屏幕上不断增加的通话计时,00:08, 00:15, 00:32……
你盯着屏幕,疑惑地想,是谁接了你的电话,是谁接了凌晨三点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你想,怎么可能打通呢。
或许你只是在做梦。
02:48, 05:29, 08:11……通话计时仍在继续。
你清醒了,却又更醉了,你咬住被子,无声哽咽。
他的声音从童年与往昔向你涌来,清冽的,紧绷的。
“顾如风,说话。”
第34章
他的声音裹挟着夜晚的风声,穿过五百多个日夜的冰冷隔阂,穿过两千公里漫长的地图版图,穿过未眠的夜里从未押上韵脚的诗行,落在你的耳边。
这段时间,你脑中总是随时随地浮现出一个三元一次方程组,它出现在围棋棋盘上,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甚至在你望月时,它出现在夜幕上空。
以X、Y、Z为变量,用大括号连结,三个方程。
而此时,在他声音响起的一剎那,你骤然记起了一切——这是一个代入身高、体重、腰围来计算夜行衣所需布匹的方程组。那年暮春,你倚着墙壁,手指缠绕着电话线,与他通话至凌晨,兴奋地共同构思着夜行衣的样式。
你们的江湖梦。
记忆的苏醒将将起了个头,便以浪潮般的迅猛向你涌来。
南山的那个寒冬,你跌跌撞撞地穿过熄灯后的宿舍走廊,将ic卡插入公用电话的卡槽,闭着眼睛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绝望地呼唤着他,一遍又一遍。
那时的他,用轻巧的调笑语调回应你的沉默:“喂,玩儿哑剧呢?顾如风,说话。”
如同此时。
通话计时还在继续。
你将整张脸埋入被子,紧咬着被角的牙关用力得几乎渗出血来。泪水濡湿了被罩,你的喉口不断发出低低的呜咽,又被厚厚的被褥消音。
大约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你在泪眼朦胧中抬起头,这通电话已过去了半个小时。
他说了那句话后也不再开口,没有挂断,也没有催促,电话里只剩风声。
你擦干净眼泪,深呼吸了几口气,确保声音不会泄露哭过的痕迹,才镇定地开口:“你怎么知道是我。”
“还能是谁?”他说,“哭完了?”
你说:“我没哭。”
“行吧。”他说,“你打电话来,是想说什么吗?”
他的语气里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你突然一阵委屈:“你怎么一年多都不找我啊。”
陈知玉像是气笑了:“顾如风,你讲点道理。”
“手机号注销了,聊天软件没了,我连你报的什么学校什么专业都不知道,你告诉我,你要我怎么找你?”
酒醉让你脸皮变厚了,明知是你理亏,却还耍无赖:“我很讲道理的啊,你还能找到比我更讲道理的人么……”
“呵。”
“我难受啊。”你喃喃地说,“陈知玉,我难受死了。你不能骂我,也不能怪我。”
他顿了顿,道:“你怎么了。”
“我晚上睡不着觉,大多数时候心情都很差,也不想和人说话。”你抱住枕头,闭着眼睛低声道,“我总是胃痛,经常会吐。我想给你写信,可我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我一个人去爬华山,日出很美,但没有能分享的人,下山好累,差点摔下去……”
“你现在在哪里。”他又问,“你喝酒了么?”
“嗯,是啊,我喝醉了,对了,我还失恋了。喝醉了……我在瞎说,这些话你明天就忘掉吧。”
“你在外面吗?”
“嗯,学校关门了,在酒店。”你皱眉低低喘息了一声,拽过枕头压住肚子,努力蜷缩起来,“嘶,我胃好疼啊……好难受……”
陈知玉问:“是因为喝酒,所以胃疼?”
“最近一直疼……”
“你描述一下症状,说得仔细一点。”那边传来窸窣的声音,像是一个人独自在深夜的走廊行走。
你问:“你在哪里。”
“在热水房,我现在回宿舍拿笔和本子。”
你紧咬着牙关忍过一阵剧痛,指节用力地抵住上腹,屏住呼吸慢慢吞吐,直到痛感稍缓才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低低地笑了一下:“怎么,你要给我开药方吗……你也不是学医的啊……”
“顾如风,不许逃避话题。”他的声音冷静又和缓,“你喝醉了,不清醒,所以现在听我的话,告诉我症状。”
你活到今天,从未去过一次医院,偶尔生病,全靠硬捱。因为你从很小的时候起,就耻于对任何人提起身体的不适。
可陈知玉是不一样的。
你唯一一次去诊所,便是他带你去的。
你还记得初中那一次,你发着烧,在诊所门口和他极限拉扯,最终你们各退一步达成折中——由他向大夫转述你告诉他的症状:“嗯,发烧,嗓子疼,咳嗽。”你从头到尾坐在椅子上不说话,就像看病的人是他而不是你。之后你们去了网吧,吃药后的你窝在电竞皮椅中,看他手忙脚乱地在番茄丛中寻找丢失的斧头。
他的声音唤回你的意识:“顾如风,说话。”
你笑了起来:“你还真要当医生啊。”
“高考后那个暑假发生的事情,我现在还没原谅你。”他说,“你描述症状,我就原谅你一半。”
你小声地说:“我主动给你打电话了,不能原谅另一半吗?”
他沉默着。
后背黏腻的冷汗让你浑身难受,你翻了个身躺平,闭着眼睛妥协似的道:“好吧,我说。嗯……疼了小半个月了吧,平时不严重,但是喝点凉的或者吃点辛辣刺激的就会疼得厉害,夜里也会很疼。经常会吐,一般是在吃完饭后半个小时,胃里会又胀又疼,吐了后会舒服一点。反正就是,不吃会疼,吃了也疼,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随着你的诉说,那边传来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刷,刷,刷,在深夜里无比清晰。
陈知玉说:“好,我知道了,还有么?”
“心情不好也会疼得厉害。”你说,“但我挺能忍的,疼着疼着也就习惯了。”
“谁让你忍了?讳疾忌医,从小就是这样,现在一点没变。”他说,“还有力气吗?酒店定位和房间号发我。”
你虚弱地调笑道:“怎么,你要来找我么。”
“我给你买药。”
胃里难受得怎么躺都不舒服,你翻来覆去,最后还是趴着能缓解一些疼痛。你在微信添加好友一栏输入他的手机号,搜出的联系人ID就叫“陈知玉”,明白又清晰,就像是在怕谁找不到他一样。
你发送了好友请求,一条一条翻看他的朋友圈。
他的朋友圈内容丰富,几乎每一条都是九宫格的照片,运动会,社团招新,景点图片……
与此同时,他也在看你乏善可陈的朋友圈。
“真的谈恋爱了?”他问,“是图片上亲你脸的这位姑娘?”
你说:“嗯。”
“你说失恋了,又是什么时候?”
“哦,就刚才。”你说,“几个小时前吧。”
“那你这才谈一个多月么?”他顿了顿,问道,“顾如风,你难过吗?”
醉酒让你头脑昏沉,你揉了揉额角想保持清醒,努力回想:“不知道。胃疼得我都没法想其他事情了。”
“再忍一下,药马上到了。”
“哦。”
又说了一会儿话,外卖员送来了药。那真是一大袋药,每种的盒子上都用马克笔写着服用的剂量。除了药,还有一杯热蜂蜜水,滚烫。
然而,除了药和蜂蜜水,还有一盒……
“暖宝宝?”你惊讶,“买这个干什么?”
“贴着暖暖肚子,会舒服些。”
你撑着额头闷笑出声:“喂,至于吗,哪有这么娇气啊……”
“吃药。”陈知玉说,“解酒药和胃药一起吃,然后睡觉。”
“哦。”你说,“你的声音好冷漠。”
陈知玉气笑了:“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难道你还要我哄你吃药吗?”
酒精侵入大脑深处,你明显感觉到身体和语言不受控制,嘴像是有自己的思想一般,天马行空地乱扯。
“我学会了下围棋,可厉害了,寒假我教你啊……”
“华山的日出可美了,手机拍不出万分之一的美,你怎么不和我去啊……”
“我认识了一位高人,冬天也穿凉拖鞋,可神奇了,他是个同性恋,天天和不同男的睡觉……他围棋是真厉害啊,职业三段,他的故事应该可以写成一本书……”
“我的自行车被偷了,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你说神不神奇?那地儿荒凉得,我压根没想锁车……”
“你知道么,夜里我经常失眠,我会下床给你写信,可是写不出,一个字都写不出。信纸全打湿了,还是一个字都写不出。”
他沉默地听着你的胡言乱语。
你管不住自己的嘴了。酒精让你的大脑罢工,只能当个无可奈何的旁观者。
“暖宝宝是凉的啊,过一会儿才能热,冰着我了……你怎么不捂热了再送来……”
陈知玉似乎又气笑了:“刚才是谁说的不娇气啊。你别逗我笑。”
你迷迷糊糊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啪地一声按灭了灯。
“我在会计里学了一个词,叫坏账准备。”困意和醉意让你睁不开眼睛,你近乎呢喃似的说着,“坏账准备是备抵账户,每一笔借款发生,都会预先计提坏账准备。而等坏账真实发生,就能直接冲减已计提的坏账准备,降低损失。”
你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了:“……如果当年,我能提前为一切计提坏账准备,比如友情,比如成绩,比如自尊,或许,我就不会摔得那么重……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
你疲惫得连挂断电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你被正午的阳光刺得眯了眯眼,迷迷瞪瞪地坐起身来,抓了抓头发。
你看着床头柜上多出来的药和蜂蜜茶,迟钝地慢慢回忆着,秦悠,烧烤摊,啤酒,深夜的街,拨通的电话……
等等,拨通……?
你倏地坐直身体,翻出手机。因宿醉而颤抖的手划拨了好几下,才堪堪解锁了屏幕。
最近的通话记录里,联系人A,通话时长3小时25分。
你握着手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慢慢回想起了昨夜的一切。从那句“顾如风,说话”开始,到你满口胡言乱语,天南海北地瞎扯。他一直静静地听你说话。
你打开微信,只看了一眼聊天记录,便整个人僵住了。
“药很苦,我吃过这药个,真苦很的。”
“没有撒娇,也不是找不吃借口,只是仅仅单纯表达一下,苦苦苦苦苦苦苦苦jfhsd”
“苦苦苦苦苦苦苦苦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呜苦苦苦苦苦苦苦苦——”
对方回复:呵呵,谁说的不娇气啊,笑死我了。
你目瞪口呆,半晌后狠狠地把手机扔到床尾,痛苦地捂住脸。天杀的,怎么从来没人告诉过你,你居然会!耍!酒!疯!
第35章
你双手掩面,沉默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后,披上衣服去卫生间。中途你小心翼翼地绕开床尾的手机,谨慎得像是在躲避地雷。
站在花洒下面,任由热水冲走身上黏腻的汗水与经夜的疲惫,你磨磨蹭蹭地洗了半个多小时澡后,又来到洗手池前,慢吞吞地洗头,洗脸,刷牙。
你宛如惊弓之鸟,一直竖着耳朵听动静,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你一颤。
但好在,电话铃声没有响,微信提示音也没有响。
你心中略安。
收拾好东西离开酒店前,你颤颤巍巍地抓起手机,果断地按了关机键。
总要面对,但……
不是现在。
把手机往裤兜里一塞,你总算长长地舒了口气。
临走前你去酒店前台问了问,得知秦悠已经退房离开。
手机关了机,幸好身上还有几十块钱的现金,足够你去饭店吃一碗撒着小葱花的清汤紫菜小馄饨。紧接着你去菜鸟驿站取快递,拆开快递盒,里面是一支包装精良的口红。
正当你思索着是退掉还是送给秦悠时,你在宿舍楼下看到了她徘徊的身影。
秦悠似乎是等你很久了,在你一出现后便迎上来,却又顿住脚步。
你向她走去,问:“等很久了吗?”
她点头,又摇头,只道:“你手机关机了,我只能来宿舍等你。”
你说:“抱歉,手机没电了。”
“能占用你几分钟吗?”她说,“还有几句话我想对你说。”
“好。”
你们沿着种满杨树的篮球场慢慢走着,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但双方都知道不一样了。走到一处黑色铁制长椅,你们一起坐下。
秦悠看着你,问:“那么,我们现在已经不是情侣了吗。”
你说:“抱歉,没能做一个让你满意的男朋友。”
她难过地笑了起来:“我没有不满意,要是你都不能让我满意,那世上也没人能让我满意了。”
“昨晚,谢谢你,陪我喝酒,陪我聊天,送我去酒店。”
你语气温和:“不客气。”
她撩了撩耳边垂落的一缕头发,落落大方地望着你,眼中是明亮的苦涩:“今天早上我醒得很早,满心都是后悔,后悔跟你提分手,太后悔了,恨不得马上打电话求你和好。我知道你会答应的,你太心软了。所以我不能这样做,不能这样伤害你,即使你不喜欢我。”
你安静地听她说着,不时拂走飘落在膝盖上的枯叶。
“这些天来,你那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但我始终觉得和你隔着一层膜。”秦悠说,“但是昨晚之后,我好像懂你了。”
“‘他们无法接受一个自我认知水平线以下的自己’……”她慢慢地重复着,“顾如风,我理解你了。虽然分手了,但我从来没有和你这样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