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尼听得眉心一跳,看向对方:“你不是‘学徒’吧,是二级匠人?”
“是,我没什么天赋,才刚升入二级不久。”
霍尼看着这黑匠人,对方神色诚恳,并不是在故作谦逊。这黑匠人也就三十来岁,脸上带着常年奔波在两区之间的风霜,情商高得不像那些或木讷、或懦弱的匠人。
可是在尾区,除了三月一日那种天赋异禀、还背负血海深仇的特例,绝大多数“残缺路线”的火种都要在一级“学徒”上蹉跎很久,人到中年才升入二级,已经算相当“年轻有为”,有资格进入协会话事了。
“没办法,女士,我们和这里的匠人不一样,得在血族的地盘上讨生活。”那黑匠人看出她的脸色,也想到了尾区的两大协会,脸上浮起一丝复杂的讥诮,“就算签过生死契,血族也不养没用的东西……我们那里只有‘残缺’一条路线两个方向,没有大量未成年的火种小战士为了我们去送命。”
背区的香料厂只有“残缺”路线的火种火焰晶,那里也不像尾区那样“违禁品”泛滥,香料厂外围的层层“安保”就阻断了他们接触其他路线火种遗留物的路,更不用说人类主流社会对“黑匠人”与“黑医生”的排斥……
然而在这样孤立无援的境地里,他们的人力却足以自给自足……不,不单如此。
“香料厂”的生产力在血族人口大区竟有碾压式优势,支撑起了整个费雪家族,让那些血族成为仅有的几个横跨背尾两区的大财团之一,贡献了背区将近五个百分点的财政收入。
对于自己的价值,他们一无所知,直到被贪婪狡猾的血族阴谋觊觎——
霍尼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么多年,我们到底都在干什么啊?
霍尼削瘦的脸抽紧了,但她也知道,事已至此,扯别的没用。
她迅速将还能联系的渠道都联系了个遍,尽可能地把消息扩散出去。
“匠人造物的通讯时断时续,你们有什么办法吗?”
“能抗干扰的通讯造物有,但结构复杂,单个造成本太高,通讯最重要的是普及,你懂的。现在应急的话,对外可以用血族的手机,你们放出去假冒血族的人身上都有,你有吗?”黑匠人一边说,一边解下自己身上的小包裹,“没事,先借你一台备用的,问神圣的罗兰先生要其他人的号码……嘿,女士,它不咬人!”
代表黑山谷的“玛莎”适时开口:“先前典狱长从地下城黑市上收购了许多不记名手机,都存在我这里,您抵达之前就已经紧急送往各驿站和小镇了。”
霍尼顾不上去细想乌鸦那混账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这一切的——她可不像年轻后辈那样一知半解,她知道这东西的危险性。
“这玩意儿太不安全了,里面有定位,会暴露我们的位置,被监听,被……”
“但安全不是靠给自己增加禁忌维系的,而且容我无礼,你们已经暴露了!”
“……”
黑山谷——“玛莎”脸上露出笑容,虽然是一张老年女性的面孔,那笑容却有几分霍尼熟悉的乌鸦味。
“玛莎”说:“应该说,我们真的隐藏过吗?”
连尾区的血族小孩都知道,“森林里有野怪,不乖的小孩,会被野怪半夜咬掉大脚趾”。他们就和管理不善的垃圾填埋场、罪犯横行的地下城、往来的偷渡走私航线一样,只是个血族政府懒得解决的“小问题”。
一旦他们这问题不“小”了,倾覆只是血族高官一句话的事。
苟且和躲藏,原本只是临时的生存策略,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他们的人生信条。
血族一代代育种、洗脑,培育温驯愚蠢的宠物和家畜。他们这些“自由人”从来都看不起“浆果”,认为那些美丽的娃娃都是空皮囊,灵魂都被鬼话污染了,可怜可鄙。
其实大家又有什么区别呢?
霍尼无言以对。
黑暗笼罩下,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迁徙开始了。
如果是五百年前“正常”的人类社会,这样的撤离简直天方夜谭,别说在通讯不良的几个小时内完成,几天都未必能组织出个头绪。
好在这里只是一片末日后的零落废墟。
在朝不保夕的危巢里,每个活人一生下来,就背负起流放之刑,除了少数天生的特权阶级,绝大部分人都经历过紧急撤离。
尾区每个小镇都连着驿站,都有紧急撤离机制,临时取代匠人造物的手机一将命令传递出去,各处即刻找到了头绪。
圣地和方舟里从来是高手云集,弄明白现状后迅速镇定下来,短暂分裂的三大火种路线借着外族的通讯网重聚。
直到这时,霍尼才略松了口气,想起了什么,又问黑匠人和“玛莎”:“那之前签了那些鬼东西的人怎么办?”
年轻的黑匠人沉默片刻,抬起头看向霍尼,露出一双深灰色、如鹰隼般的眼睛:“让血契无效,就像格里芬·费雪本人做的,找到他,杀了他。”
格里芬·费雪看着自己手上的血契书,角落里代表签约野怪的数字停滞了。
这也在意料之内。
尾区野怪被他吓傻了之后,会有一小段时间慌不择路,特别是发现别人已经签了血契的时候。骨头软的、软肋多的,都会开始行动。但这一拨人做出选择后,剩下的就没那么容易了。
短时间内,野怪内部会分为两派:已经签了血契书的人会设法拉着他们的同伴一起,另一方则会誓死维护自己的坚守。
投降的羞耻疑虑,坚守的满腔恐惧,双方都心绪不安,会把不安转化为互相攻讦,不遗余力地彼此道德审判。这样吵完后,每只野怪的立场都会更坚定。
而尾区的野怪浆果和费雪家的香料厂早有勾结,这事他知道,干尸粉能抑制简单的通讯用品,但不是所有,凭野怪那无穷的创造力,现在两个区的肯定勾结上了,他们一对信息就会发现,自己这个血族并没有那么强势不可战胜,也有弑父的把柄在他们手上。
“那么接下来,”格里芬·费雪卷起血契书,心想,“就该到‘大逃杀环节’了。”
野怪们会联合起来,不遗余力地对他展开刺杀行动。
第154章 依米尔(七)
偌大的摩羯洲,哪怕尾区是出了名的经济欠发达、“人烟稀少”,也有将近一亿吸血鬼。
格里芬·费雪又不是镶在地基上的棺材房,三个小时内,从一亿血族里抓他一个?
这是什么天方夜谭?
有这本事,干吗不去角区安全总局里应聘?
更别说他们又不是安全署的警察,是丧家之犬,两眼一抹黑的野怪,自己还逃命呢!
霍尼瞪着黑匠人,怀疑对方在阴阳怪气:“意思是让他们自生自灭?”
“不,”黑匠人的却是正色,“不管为了我们被困香料厂的同伴,还是为了你们的未来,格里芬·费雪都必须死,他知道的太多了。”
“是,我同意。”霍尼叉起腰,“问题是怎么做,你们发明出能远程咒死他的造物了?”
黑匠人恭恭敬敬地转向“玛莎”:“虽然没有,但典狱长告诉我,我们有一件以‘洞察’为原型的珍贵天赋物,对吗?”
他们确实有,而且是腿很长、自己会跑的那种。
鸢尾湾里,格里芬·费雪手下的秘族被乌鸦遛跑了,庞大的血族护卫队则都跑去围追堵截“迷藏”——这时,终于能看出格里芬·费雪对鸢尾湾的掌控程度了。他的护卫队居然直接略过当地安全署,越俎代庖,在鸢尾湾每个路口都设了层层检查点。所有监控都有专人盯着,监控死角处,到处是穿着防晒防爆衣的血族,荷枪实弹,用能量检测器对隐藏的空间造物展开地毯式搜索。
加百列反而被双方都忽略了。
加百列从来如此。
不管是血族还是人类,不管身处百人堆还是万人潮,他永远是其中最吸睛的。可有时候,他又成了最隐形的——他能无痕地融入血族社会,有了“寄生”,更是让他连除味剂和降温药都省了。
至于同类……
危机关头,大家注意力会收窄,只顾得上最重要的人和事,如果他不找存在感,人们就会忘记他。
就像这时。
虽然通讯出了问题,但加百列并没有完全失联,他身上还有那颗不知什么原理的小石子。
小石头无法接收信息,但能让乌鸦单方面地“窃听”到他。对此,加百列一点意见也没有,甚至觉得少了。早知道他就带俩,一个一直贴在胸口直播心跳,一个钉耳朵上挂嘴边,省得说话时还要拿出来。
只是,他明明随时报告自己的位置,乌鸦为什么还没来找他……甚至没让毫无战斗力的“迷藏”来。
不是需要他保护那些瑟瑟发抖的小鸡仔吗?
加百列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你那边顾不上吗?”
没有回音。
“好吧,”加百列等了片刻,只好寂寞地自问自答,“这个虾少爷确实给你找了个大麻烦,我去他老巢看看,十三号码头第二停泊区,你应该知道……”
格里芬·费雪本人离开后,加百列潜入他的秘密基地就跟回家一样容易。
他借用“木偶师”的能力捏了几个傀儡,轻松将守门的保镖分头引走,逐个干掉,然后把保镖小队长的尸体请进杂物间,摸走门禁卡:“借用一下,谢谢。”
格里芬·费雪显然准备好了迎接“洞察”,连垃圾桶上的指纹都清理得干干净净,一眼扫过去,“洞察”出的信息全是无关紧要的。屋里只剩下主人死后被打回原形的木偶,以及一个全新的一次性手机。
“跑了。”加百列扫了一圈,“没什么线索,需要我做什么,给我点提示。”
依然没有回音。
加百列的耐心已经彻底告罄,深吸口气压下略微浮动的青筋,眼神冷了下来。
“我需要跟你谈谈。”说着,加百列捡起那一次性的手机,用“洞察”扫了一遍,“这里有一个没有问题的手机,打给我。”
他报了号码,不担心乌鸦会找不到备用的手机——随机抽一个倒霉的血族路人“借”一下,派李斯特去都行。
可是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信号满格的电话悄无声息。
“喀嚓”一声,手机的金属外壳裂了。
加百列心里的暴躁已经烧起来了:乌鸦到底怎么了?他脱困应该很容易……难道他吃了降温药?那个药真像小姑娘们说的,有致命的副作用?
不……这些想法没有意义。
加百列神色空白地盯着变成了蛛网的手机屏幕片刻,强行按捺住焦躁,从兜里抽出了罗兰塞过来的那张纸币。
这东西没让干尸粉影响,一直是可以联系的。从尾区发生变故到现在,伸手一搓水印处,已经有三十多封未回信件折叠在里面了,润色润色够集结出版的。
这家伙是加百列见过的最爱写作文的男人,笔耕不辍的精神令人感佩,但加百列一封也没回——作为代理驿站长,他单纯就是驿站长的“替班”,虽然说话做事的风格比较随心所欲,但做什么、说什么,他都是按乌鸦的立场和想法来的。
既然乌鸦一直能越过他联系外界,对事态发展一清二楚,却什么都没对那边说,那他这“替班”还有什么好说的?
烦躁像返流的胃酸一样灼着他的胸口,加百列强忍着,飞快翻看那些信。同时,一个接一个的疑惑浮出水面。
之前,罗兰信里对达米安诺斯的激进行动表示过担忧,这些不相干的人和不相干的事,加百列都不太走心,只是转述,乌鸦说“没事不用管”,加百列就想也没想地“没管”。
可是显然,结果并非“没事”。
乌鸦真的没预料到吗?
那个人可是能从一个罐头包装纸上窥见整个摩羯洲全貌,他也一直在暗中观察尾区人类,那么他对事态发展没有预判吗?为什么放任纵火老头乱来?为什么没提醒“作文先生”迷藏可能有暴露风险?又为什么没给尾区的人类社会预先留退路?
要是用资深连环杀手的思路想这事,乌鸦简直就像故意挑起那些火种的贪欲,把背尾两区的人类都推向绝境。
加百列想起那天紧贴的滚烫身体,想起那隔空触碰的刻骨之痛……此时在这颗小石子面前,好像都成了幻觉。乌鸦于他又成了水中的月亮,只是个来自远方的投影,真身仍在重重历史的帷幕之后。
是因为失望吗?加百列试图调用自己贫瘠的情感去理解乌鸦——确实,乌鸦有时候会漏出几句尖刻的愤世嫉俗,比他温温柔柔笑嘻嘻的样子真诚不少。
那么,他是因为付出过难以想象的代价,承受了巨大痛苦想让旧日重现,结果被这里只知道互相剥削、蒙昧无知的人类伤到了,所以想干脆毁灭这一切吗?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先前什么都不说地支开他,是为了试探格里芬·费雪手里的特殊道具,也还说得过去,那么这些又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加百列实在想不通,是他不好用?还是怕他会反对?
难道他有什么“不伤同类”的清规戒律?有什么拯救人类的立场理想?
他从未像信奉乌鸦一样信奉过什么,哪怕是当年在培养箱,他们灌进他脑子里的“神明”。只要那个人说一声,让他把屠刀举向身后,难道他会为了不相干的人犹豫……吗?
忽然,他如沸的思绪中,一连串的记忆飞快闪过。
万圣节夜里悼亡的灯队、河中驿站的犬吠与鸣蝉、围着火堆的傍晚、总是被他逗得咬牙切齿的少年。还有家破人亡的匠人、一无所有的遗迹、阻止他过度使用天赋物的碎嘴中年、不带畏惧与期待直呼他名字的孩子……
他真的会犹豫吗?
加百列本以为那些都是万花筒里的浮光,却没想到,哪怕蜻蜓点水,也都有涟漪。涟漪交织处,加百列又忍不住按住胸口,想起他从乌鸦身上尝到的锥心之痛。
它深可刻骨,于是也在人造的纯白灵魂上留了刻痕,以至于加百列仿佛也被数百年的长征渗透,模糊地长出个人形。
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立场”的人造天使,心里竟生出挣扎,他想:毁灭可以缓解痛苦,医治绝望吗?
“不行……”
加百列意识到,他对那小石子出了声。
“不行。”
加百列抽出罗兰的纸币,第一次亲自给“作文先生”回信。
“洞察”需要信息。
“需要更多关于格里芬·费雪的信息……”
罗兰终于接到了来自迷藏的信息,差点喜极而泣,并迅速将消息扩散了出去。
“香料厂”那边最先做出回应,关于费雪父子的信息源源不断地几经转手,送到加百列手上。
“格里芬·费雪是老费雪的私生子,十年前,因与兄弟姊妹和继母不和,被老费雪发配到鸢尾湾,主要负责为香料厂收集见不得光的东西。老费雪的名字是布鲁克斯,费雪集团第二把交椅,未经通知突然独自来到第一香料厂,时间是……”
洞察之眼里,格里芬·费雪书房里残存的天赋物气息和信息联系起来。
加百列“看到”:那件天赋物是个非常隐蔽的通讯工具,格里芬·费雪联系过他的父亲……说话时喷出来的唾沫星子痕迹显示他说得很激动,但桌椅上的细微痕迹表明他肢体很放松,都是表演。
把老费雪骗去香料厂后,格里芬·费雪即刻离开,一系列的动作模拟出来,“洞察”的视野立刻放大,鸢尾湾周遭四通八达的路仿佛一个巨大的棋盘,铺展在洞察的银光下。
但还不够,加百列能使用的“洞察”毕竟只有一级。
他需要知道这个人经手过什么交易、十年来往香料厂送了哪些东西、参加过什么活动、联系过什么人……
背区的香料厂很快翻出他们压箱底的货单。
有“洞察”在,加百列不必像台超级电脑一样处理所有的数据,这个血族天赋就跟占卜师的罗盘一样,会自动筛选、组合信息,清晰地指向新的线索。十年来,格里芬·费雪在尾区的经营就像一张大网,被“洞察”扯着线头,整个拉了出来。
可还是不够。
这回和上次用洞察狙击杨查理不同,那一次是乌鸦摸准了杨查理的行踪,提供的信息几乎和她动作同步。但这次没有这样的场外指导,格里芬·费雪在尾区的活动范围大得超乎想象,这活跃的走私犯,八爪鱼似的跟各种地下势力勾连媾和,一时间反而找不到头绪。
时间流沙似的飞过。
尾区大森林里,所有紧急撤离通道都打开了,几十年没离开过大本营的方舟老爹和圣地大长老联袂露面。小镇与驿站一个接一个地启动“遗迹”程序,三条火种路线、所有匠人造物集体出动。
可以从泥土中穿过的运输车将山中砂石撞得乱响,隐形的马车在岌岌可危的空间通道中跳跃,肚子已经满员的大鱼形匠人造物沉入河道,医生协会在往各处联络点投放除味剂。
一个小时,“洞察”出的信息越来越多,线索越来越乱。
加百列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他之前补充的血族能量都消耗殆尽,此时不得不停下,灌了一口从木偶师那里收集的脑浆。
腥臭味扑鼻,加百列压下恶心,灯下呈现出淡金色的睫毛像盖了层霜。
忽然,他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每次他过度使用血族能量时,那如影随形的幻觉呢?
为什么还没出现?
加百列愣了愣,片刻,他意识到了什么,将那小石子合在掌心。
“是你吗?”
你在?你一直在看着我吗?
他们俩的角色好像颠倒了,以往都是加百列在观察者的位置上,静静地看着乌鸦在做什么。
现下却成了乌鸦在观察他。
喘口气的间隙,加百列手头的纸币上又浮起密集的文字,罗兰长老更新了。
“‘神秘’那边刚抓住了一个跟吸血鬼签了血契书的火种,这位同胞的立场令人遗憾,在试图破坏撤离通道的时候暴露。所幸发现及时,我们没有遭受实际损失。但是没有人知道,有多少这样的人混在我们当中。
“目前,尾区已经有近一半人离开了自己的家园,我们事先预留规避风险的中转空间已经人满为患。为防被一网打尽,其他人将会分散躲藏在血族城市各处。合适的匠人造物中、或者我们自己人能照顾到的安全屋。如果不能尽快找到血契书的主人,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将会造成不可估量的伤害。‘洞察’调查过程中有任何需要协助的地方,烦请尽快告知。”
“作文先生”真急了,虽然用词还是一贯的含蓄,但这封信居然忘了落款。
格里芬·费雪确实不会在大功告成之前掀棋盘,可他不是一个人。
加百列摩挲着石子,心里微动——
从洞察里抽离出来,加百列审视起格里芬·费雪的生平。
当年,血族为了抓他这个跨区作案的连环杀手,让“犯罪心理专家”给他做“画像”。加百列好奇潜入进去参观过,很失望,没看见自己的美颜照,看见了一篇狗屁不通的报告——专家弄错了他的种族,那所谓“画像”跟他边也不沾。
但格里芬·费雪的种族没错,是货真价实的吸血鬼。
他身上那件特殊道具需要死人,但应该并不局限于天赋者,秘族、普通血族应该都可以……说不定就像那只倒置鬼偶一样,连人类都能拿去凑数。或许“充电”效率不同,但与谋害天赋者带来的风险相比,这种“高效”实在没太大必要。
多年来,格里芬·费雪反复从黑市上找天赋者当“耗材”,不是钱烧的,就是对天赋者的敌意很深。
血族的犯罪专家认为,针对天赋者有这么大敌意的,要么是来自失权的底层贫民,将社会不公都归咎于天赋造成的阶级差距,要么本身就来自上层天赋者的圈子,有私怨。中产阶级的可能性很小,有钱有势的普通血族,更是对天赋者好感度最高的人群——他们也是血族天赋物的主要追捧群体,梵卓家的大客户们。
就算格里芬·费雪是个私生子,也认祖归宗了,在被发配鸢尾湾之前,也一直是温室里的少爷,他身边的天赋者只有亚历山大·费雪一个,从小被送到角区,堂兄弟年纪差距很大,接触也不多。
那这恨意是哪来的?
加百列觉得看着眼熟。
费雪身边那需要死人的道具应该是件“违禁品”,这么厉害的违禁品又是哪来的?肯定不是香料厂那边,违禁品都是火种遗留物做的,人类忌讳这个。
以及最重要的……乌鸦为什么选择鸢尾湾做最后一站?
加百列想到这,眼神黯了黯:不可能是巧合,那是个不相信运气的人,乌鸦身上压根就没有巧合。
他略一斟酌,提笔回了罗兰的信——
格里芬·费雪开着车,通过了一处提示“即将进入星耀山区,雨季防范滚石”的路牌,目光落在备用手机上。
就在方才,一个胆大包天的野怪反客为主,回复了他之前群发的威胁信息,只有一句话:“你在星耀城等着我们吧。”
“啧,‘洞察’落到危险生物手里,果然就是个作弊器。”格里芬·费雪轻叹。
幸好,他经手过几件以“洞察”为原型的天赋物,还算有点了解。
低等级的“洞察”需要大量信息。那些签了血契书的血奴野怪告诉他,对方正在从各方面收集与鸢尾湾相关的一切,看来是想用“洞察”解析他的生平,查到他的位置。
格里芬·费雪没有让血奴在其中混入干扰信息——作为七大神圣天赋之首,洞察是可以辨别真伪的。
但这也不是说,信息不能操纵。
那是“洞察”,不是“预言”。对方想通过“洞察”预判他的行动,堵截他。那么作为信息提供方,他知道“洞察”的预判,当然可以提前规避。
“洞察”本人在千里之外,眼不见耳不闻,消息只能通过受限的渠道,由他人转述,他的信息来源太多太杂,无法追溯。
“陪你玩一会儿好了。”格里芬·费雪思量片刻,给他新鲜出炉的血奴下了命令。
克里斯·罗兰长老能感觉到,“迷藏”那里联系他的不是一个人。
先前那位的回复虽然也很简短,但总会回应自己去信里最担心的事……有时甚至能看出罗兰自己都没察觉的隐忧,还会根据自己去信的行文节奏调整说话节奏,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他很了解我,我们一见如故”的感觉。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罗兰甚至微微惊出了汗。
现在这位就我行我素多了,基本不回答问题,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他来信就是提要求,写的东西没标点、没称谓,还在不造成歧义的前提下,把句子里能省略的地方都省略,不像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