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冲天,城中人皆可见,推窗望去,他们在说近几年晏氏气运如何大涨,他们在说,这多么令人艳羡。
也有人在救火,醒来的花冬曾求他们去救人,修士们叹息摇头,此火非凡火,势头太大,极为异常,不可能救得了,反问他们这些凡人为何会跑到这里去。
更有人在喊,云明宗的修士在附近城镇,也在来的路上,花冬想起阿眠提起云明宗时的样子,便仓皇问了方向,踉踉跄跄往那边赶。
可修士们皆御剑在天。
横掠而过,留下一道灵光残影。
她认不出那些修士是什么门派,但任她怎样喊叫,如何招手,却也没有得道回应。
大火不灭不息。
花冬游魂似的在街上走。
有巡夜之人与她撞了个正着,被吓了一跳,大骂道:“丫头片子半夜在外乱走成何体统,你装女鬼呢!”
话时还推搡了她一把,花冬摇摇晃晃站不住,摔在了地上。
那人嘀嘀咕咕地去凑热闹,敲着锣走远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话,在空荡的长街上千回百转。
她坐在长街上,垂着头,长发逶迤在地,也真宛如一只鬼魅。
轰隆——
闷雷在天边响起。
“哈……”
花冬喉中滚出了一声嘲弄。
“哈哈哈——”
她仰头大笑。
多么可笑——
真是可笑啊!
冷风伐骨,雨滂沱浇了下来,灭不了诡异的大火,也扑不灭花冬焚烧的心。
此时此刻,她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为何不敢回头。
她在害怕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她在怨、她在恨,她在痛。
——为什么?!
——凭什么?!!
为什么死的总是没有做过坏事的人?凭什么那些晏家人,可以拿他们的命来喂阵?!
大雨磅礴,浇透人间。
长夜喧哗,那些被压在笑容背后的过去,山呼海啸地向她冲来。
反抗不得的出嫁,棺盖上鲜血淋漓的指甲划痕,那把她当玩意儿的少爷们……
神明说,要虔诚要笃信,要心怀感恩,不要含嗔,命轨的书写早已注定,唯有顺从,只有去认。
可是她的命运究竟由谁来定?!
是将她易与他人的生身父母,还是她素未谋面的死人夫君,亦或是那可笑的神?
花冬喉中血腥味极重,却忽而挺直了脊背。
她坐在雨中空荡的街道正中,想起了太仪界的规则。
“天道请听——”
惊雷划过夜空,如巨斧斩开天穹。
少女一身湿透,杀意凛然。
她沉声道:“我花冬,天华五十一年生,父母轻信算命之言,花姓女儿以冬定名,天收即去,可得贵子。我出生即罪,未识字即听温顺贤淑,直八岁开蒙识字,方知天地之大!”
“可困地之苦,冲喜作嫁,一杯迷酒抬我上花轿,当夜夫死,再加一罪。我与此人素不相识,竟要黄泉碧落,要去认我未犯的错!”
“而后颠沛流离,至晏氏大族,常受轻之贱之,更要我等以命为祭,去换他们气运加身,荣华富贵。”
“何其不公——!”
她想起她祈求的神明。
但那盏金灯,从来偏颇强者。
“令我信其神明,可神明负我!”
她双目赤红,一手按心,一手掐誓,道:“我花冬再不信神!太仪天道,我若有一线之机,你便垂目为见证!”
在太仪界,没有天道誓。
修士以身为誓言,仅一句天道在上,但誓主却是他们自己。
“天道在上——”
天道在上,天道在上!
“再无人可轻我、欺我、贱我!哪怕是神明定命,我也杀神!”
轰隆——!
法则阵中,被困离塔顶一步之遥的陌尘衣,蓦地睁开了眼睛。
他挣扎起身,以剑气劈开了火焰。
齿轮缓缓转动。
新一轮的因果于此运转。
以新书的主角请天证誓开始。
“眠——”
陌尘衣脱口而出道:“秋眠!”
白日里热闹的长街上已无人行。
冷雾贴地泛起,平坦的官道上覆住了一层霜,薄薄似镜面,反射出?泠泠的光。
城中,南星医馆,夜有叩门声起。
“笃笃笃。”
“笃笃笃。”
一灯如?豆,拢出?一小片昏黄。
老大夫和一少年学徒秉烛走到了门边。
“砰砰砰!”
“我没听错,就?是有人敲门。”医馆内,少年扯了扯老人的衣角,低声?问:“这?个时辰谁还来?”
“莫怕。”老人拄着拐杖站定,扬声?道:“谁呀?”
“大夫!大夫救命啊!”
沙哑女声?在外喊。
少年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害怕的模样,拉住大夫道:“耿师父。”
他们这?医馆在竹州,医的也多是修士。
修士之间的事儿错综复杂,一不小心?便是引祸,故而城中医馆有些默认的规矩,对于这?般深夜就?医的,通常会推脱不接。
“方才城北那儿的天都烧亮了。”老大夫叹道:“还是看看罢。”
他解了灵锁开了门,热风扑面吹来,烛火被吹得一晃。
老大夫定睛一看,随即眉头一紧,让开路来,道:“快,扶进来!”又对少年说:“阿葵,去后院井里打一桶水。”
少年飞快应了声?,扭头就?往后院井边去,动作格外利索,可?他自?小生活在医馆也算见多识广,光是方才一瞥,心?中也已有了估量。
那么严重的烧伤,一个两个的,怕都是难了。
井轱辘轴嘎吱嘎吱地响,他卖力地把这?内蕴灵力的水打满了一桶上来。
麻绳勒地手心?有些疼,可?少年又在想?,那两个人该有多能撑,素来水火无?情,最是残忍。
来的是三?个人,三?个都是看病的。
花冬在阵中已流失了不少灵力,那灵力中亦等于她的生命力,虽已有晏司焰的血的效用,可?出?阵后也还是虚弱万分。
她淋了大雨,能坚持到这?儿也已极限,敲开了门当即腿一软,就?要往前倒。
老大夫一把年纪,身手却格外灵活。
他将?烛灯往桌上一掷,一手抄住晕倒的花冬,一手拐杖重重一杵。
“咚”一声?,似敲破了这?寂寂长夜。
耿大夫站定住身子,灵风四起,已经晕厥过去的姑娘被他拢在了风球中。
能在竹州开医馆,又岂是等闲之辈,况且医修乃是诸多道种中非常特别的一种。
修真界缺不了他们,他们本身却并不算强悍,因不同于使用法器或法诀,医修的不少急救方法要求至净至纯的灵力,对他们本身也是种淬炼。
更因要专注于存粹的灵力运用,他们的武力往往不高,于是医者大多大隐隐于市,不入门派的各有各的保命方法。
耿大夫站定住,问另一个高大的修士:“可?还走得动?”
“恩。”低低的应答,嗓音沙哑地像是粗粝的树皮磨过沙子地。
老大夫将?花冬往内间扶,陌尘衣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布帘后并排挨着几张软塌,想?必是专门用来安置虚弱的病患。
放下花冬,耿大夫对修士道:“把你怀里那个放下吧,是好是歹,也该让老夫看看。”
陌尘衣依言,沉默着将?怀里捂得严严实实的人放在榻上,那动作十分地轻,仿佛再添一分力便会听见瓷器开裂的一声?。
“你也快坐罢。”老大夫见状摇摇头,从柜子里叮咛咣当取了几瓶药出?来,道:“这?地板都给我淌红了,你的修为比我高,试试可?否调息?把红瓶的吃了,青瓶的外敷,记得运灵时莫要急切,运不出?来就?运气,不成了喊我。”
陌尘衣颔首,接过后将?红药瓶的塞子拔了出?来,药是好药,他仰头吃了几粒,又从衣襟中取了块玉佩,从桌上推至大夫面前,哑声?道:“您如?何称呼?”
“老夫姓耿,名子规。”
“好,耿大夫。”陌尘衣郑重道,“拜托您了。”
“哎呀,老夫也只能尽力而为。”耿子规说着,边化去了此人周身已脆弱不堪的庇护水灵屏,要去揭那盖着的长袍的一角。
他边揭边道:“你这?水灵屏障用的好,咱们可?是同行?唉,这?火灵太烈了,你也该心?中……这?、这?怎么?!”
明灯照亮内室,那深深遮在黑袍下的人,露出?了一半的面目。
衣裳已燃成寸缕,一揉就?碎,布料尚且如?此,他处怕更是已烧的不成样子,可?偏偏那些已干枯泛黑的皮肤,呈现出?了一种奇异的质地。
耿大夫见过严重烧伤的人,他们的皮肤失水变化,不堪触碰,只是从来没有这?样的情况。
耿子规轻轻按上那斑驳可?怖的一块,只觉指下滚烫异常,却又很薄很脆,甚至能看见尤带火色的一条金红的边。
这?让他想?到……焚过的纸张。
“……这?是什?么术法?”
耿大夫伸手以灵力触之,发现在这?外壳之下,似乎有一段细小的空隙。
“类似封印。”陌尘衣道:“但要剥离二者,需手法精准。”
“封印……”老医者看了他一眼。
陌尘衣道:“并非甚么邪物,我们……咳咳咳!”
“好啦好啦,都到这?个地步了,老夫也没个法子。”
不过话虽这?样说,其实耿医修已经在寻思连夜搬家了,只是如?今人在这?躺着,他也不可?能立即轰人。
一来打不过,二来他拖家带口。
“我可?以试试。”大夫严肃道:“但我尽人事,他要听天命,也要按医馆的规矩来。”
陌尘衣的目光甚至无?法从那无?声?无?息的少年身上短暂移开,对大夫道:“我懂。”
学徒印葵打了两桶水回来时,发现布帘外已立了道屏障,他摇头叹了口气,将?木桶用传送给送了进去,再一言不发拉了杌子,往门口那么一坐。
他只跟着耿子规学草药,却不是当医修的料子,只因天生灵力强横,却容易失控,曾几次意外令耿子规的治疗中断,让大夫反噬受伤。
这?灵屏是他提出?并绘制,一旦内里开始急救,这?门上的灵屏就?会自?动开启。
可?每回等在门外,却总也出?神。
跑神的时间总是特别的快,天边不知不觉已有了亮意。
约两个时辰后,灵屏终于解开。
耿子规大步迈出?。
他那扮老的术法已尽数褪去,漆黑长发乱蓬蓬散在身后,黑眼圈浓重,一身火意,满脸疲倦。
这?大夫伸手用力揉了那坐在矮杌上的少年的发顶,抱怨道:“还偷懒?饭也没做,饿死老夫了好伐!”又道:“我去配点药,那姑娘醒了,你把她的药给找找。”
印葵“哎”了声?,掀开布帘往里去。
而在看过那躺在榻上的人后,印葵简直怀疑自?家耿大夫要成神仙了。
地上是一堆烧过似纸屑的东西,有的已经化成了灰,仿佛将?蛇褪下的皮点燃,印葵不知其来历,但怕是与?那伤患脱不了干系。
那平躺在榻上的伤者,已大变了样。
隔壁床的花冬侧了身子,困的不行却还是在往那边猛瞧,一边瞧还一边感慨:“真好看啊,阿眠原来长这?个样子,是个翩翩少年郎啊。”
印葵又看了一眼。
确实不错。
至少这?竹州城内,他没见过更胜于此人的,五官轮廓无?一不好,就?是可?惜闭着眼,两片鸦羽似的睫合着,流水青丝散在枕上,愈发衬地肤色净白。
像是冬日供在案头的白瓷细口瓶,放在簌簌飘雪的窗台前,让那凛冽的风吹,不知几时会碎去,也不知何时会被置入一枝寒梅。
不过这?人几个时辰前还该是一团黑乎乎的,印葵也无?心?再看,纵心?中有百般疑问,还是忍住了。
他在柜子里找了药,向那姑娘递去。
“啊,多谢大夫。”花冬道过谢,关切问道:“他们两个都还好吗?”
从陌尘衣在街上捡到她,到如?今旭日东升,花冬都觉得像是在梦中。
“我只是个学徒,还是等大夫来吧。”
印葵摆出?招牌微笑,心?中却在思忖,除了眼前这?位姑娘,另两个修士修为深不可?测,却伤成这?样,实在不同寻常。
一个大火差不多烧干了不说,另一个虽然现在已经调息复原,但毕竟学徒多年,他可?不会看错。
昨夜此人刚进来时,身上遍布无?数的细细的血痕,一点点血积攒着,把他们家的地板都流红了。
那分明就?是就?是灵力到极限,逼上躯壳的承载力,下一秒就?会爆体而亡的危险。
印葵叹气,想?他那耿大夫真的很莽。
但医者仁心?,难以见死不救,可?也不怕招来什?么祸端。
药要用灵力温一遍,这?活儿考验对灵力的把控,正对印葵容易暴走的毛病,耿大夫全?都甩手让他来做。
人都坐在这?里,总不能啥也不说,花冬也在招话题,道:“连耿大夫一晃儿都成了个青年模样,我一睁眼还以为是他儿子来了,还寻思上阵父子兵呢。”
“他就?喜欢那样。”印葵气不打一出?来,道:“喜欢当个老头儿。”
“哈哈,这?个爱好真的是……”
花冬忍不住打了个哈切。
“姑娘现在莫要睡,你灵力初涨,还是要多运转几周。”印葵从柜子边随手拿了本书出?来,道:“若是还困,就?读几页去去乏吧。”
“多谢多谢。”花冬接过书,一瞧封皮,顿时一言难尽,“这?……”
印葵一看封皮上写的《小仙君桃花境奇遇》,脸登时就?黑了。
“失误。”他就?要抽回,花冬道:“不麻烦不麻烦,我没看过这?个,不知道讲的啥呢。”
一道沙哑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冬儿还是别看了。”
秋眠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水雾尤在眼底,却正朝她的方向笑着。
“阿眠!”
花冬眼眶一热。
陌尘衣也同时睁开了眼,靠近榻边,轻声?道:“醒了就?好。”
秋眠定定看着陌尘衣。
他极缓极缓地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
盖在被子下的手却慢慢攥紧,手背青筋暴起,骨节也都发白。
“陌前辈,那把剑……”
在熊熊大火中,他看见了一把剑。
就?像是一场濒死的幻觉。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剑了,曾载幼年的他飞过大江南北抵达云明宗,也曾穿过他的血肉心?脉。
此剑名动天下,所过处无?人不敬服,它有一个瑰丽的名字,也有一个强大的主人。
塔顶之上,秋眠看见那把剑被握在陌尘衣手中,修士灵力涌入,一剑斩开无?边火海。
剑尖一点红,却比火还要浓艳。
那正是一生一主,天下神剑之首——
“欲燃”。
真是太冒失,太没有分寸。
他脖颈至肩部绷紧,松垮的里衣下是一对深深凹陷的?锁骨,明明已在极力克制,气?息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松。
他一侧的?齿咬了下唇,将那丁点儿的?血色也咬去,道:“我、我糊涂了……”
印葵察言观色说:“我去煎药。”
即刻便转身离开了此地?。
陌尘衣坐近了他的?床榻,二人皆是披发,没有漱洗,是不端正整洁的?模样。
修士灵力严重耗尽,一整夜的?调息也不过?将将保住性命,他想去了解眠眠的?伤势究竟怎样,却连再运一丝灵力也难。
真是差劲啊。陌尘衣心想。
随后他在酸麻的?心情中,回答了秋眠先前欲言又止的?问题,“那把剑应当是我的?佩剑。”
秋眠只觉眼前天地?旋转,舌根也尝到了甜腥味。
他断断续续地?应:“这?样啊。”
“但也许是因我死过?一回,这?把剑曾自封了一阵,如?今还在温养,这?是我头一回用。”
说话间?,陌尘衣手下薄光透出,一把通体雪亮,剑尖一点朱红的?长剑凭空出现。
“哇哦。”花冬感?叹:“这?剑忒霸气?了!”
秋眠沉默了许久。
长剑横枕在他面前,如?从前无数个日日夜夜。
欲燃剑是十分有骨气?的?剑,宁可自封灵魄,也不会再度择主,如?今能被?陌尘衣所用,几乎没有旁他的?可能。
可秋眠听见一个声音在心中发笑。
——怎么?会?
他伸出手,指尖在剑身上一碰。
阵外已是深秋,枯叶簌簌,凋落入泥。
欲燃剑轻轻一颤。
秋眠擅于听因果,且万物可听。
喧宾因果与他融为一体,况且剑灵乃天地?灵气?所化,通过?超脱于语言的?讲述,欲燃剑把前因后果给他讲全。
其实也无甚稀奇。
穿书局的?溯游术出了偏差,可严格意义上核心目标确实达成,所有被?卷入无端因果的?人皆有了回转机会。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死于穿书者谋杀的?,云明宗的?宗主鹤仪君。
只是他的?情况还更加特?殊一些。
鹤仪君是天道的?化身,他把自己变成了自己的?天道垂目者,又被?法则选中,成为了《迷仙》的?主角。
还记得初听这?话,秋眠亦是笑了,笑着笑着就想落泪。
他师尊的?命格多么?符合话本套路啊。
九天之上的?仙君下凡来?历劫一趟,尝七情六欲,过?千难万险。
而天道并?没有消亡的?概念,祂们的?消亡即归于虚空,灵力重组,孕育出一个全新的?天道。
太仪天道的?情形从来?没有前例,天道以肉体凡胎,死在他自己的?境界里。
秋眠不知穿书局如?何在这?之中进行操作,但而今这?个结果,吻合太仪的?法则。
可以肯定的?是主角光环已经被?剥离,至于神格还在不在他身上,秋眠无法探知。
如?果以他所学的?东西推演,他师尊应当是在被?取走光环又死掉后,神格却未被?全部抢走,或是以执念,或借潜在法则的?依托,归于了太仪境。
后来?溯游术发动,要把祂直接回溯成天道恐怕穿书局能量不够,就老?老?实实往前推了几个周期。
现在谁在接替天道,还要等秋眠灵力恢复了召唤因果琴后再说。
当然溯游作为逆天术法,也不会百分百完美复原,秋眠曾读过?关于这?个术法的?书,临床上溯出毛病的?情况也偶有发生。
陌尘衣作为天道被?捞难度极高?,现今只是出了个记忆错乱的?症状,秋眠都能想象穿书局的?那群员工如?何长舒一口气?,互相拥抱祝贺终于可以放假去种?头发了。
而为何鹤仪君容貌大变,这?也不难猜测。
天道入世?,当可生百相,没准现在这?个样子才是太仪初生所化的?人形。
那从前的?板正面孔,大抵是因为他师尊认为那样更具有威严。
以上念头,在秋眠脑子里一闪而过?。
然后就甚么?也再不能想了,再就只剩下一片空白。
这?便就是他当下的?直接状态。
他没有想过?再和鹤仪君重逢。
不论是断魂崖上,还是在阵中的?塔顶。
“眠眠。”陌尘衣凝着少年的?表情,“你认识这?把剑,还是……”
“不。”秋眠矢口否认,又补充道:“我以前是研究这?些嘛。”
他筋疲力尽,找了个理由搪塞上:“剑灵在太仪极为少见。”
“三位!我来?说说你们的?病……”
耿子耿撩帘而入,随即脚步一顿,“哎你们在讲事?那我先出去喽?”
“不妨事,大夫。”秋眠转头对他道:“请讲。”
耿子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一圈。
——哎呦,有情况!
又转念一想。
——关我毛事。
佛系的?医修遂清了清嗓子,道:“三位,既然都醒着,我就先说了。”
耿大夫开口一股老?头味,可面容却还是清俊的?青年,一本正经道:“老?夫讲话不中听,但这?也是你们要考虑的?事儿。”
他准备挨个说,先对花冬道:“这?位姑娘情况还算好办,你仙骨在身,但是否从来?没有人教你怎么?修炼?”
花冬小鸡啄米似点头,耿大夫胸有成竹,“正是因你从前没有学过?如?何运灵力,这?回灵力爆冲,伤了经脉,又有体虚之症,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修养,然后慢慢学着自己调养。”
还指了几个日后方向:“你若以后想入仙途,就去找个门派,若想像老?夫一样,那以灵养身,活个九十岁应当绰绰有余。”
花冬消化了一下耿大夫的?话。
“卧槽。”她后知后觉惊讶道:“我牛批啊。”
“至于这?位大修士。”耿子规转向陌尘衣,“你修为比我高?了不知多少,也懂几分医道,你们这?种?境界的?修士内视的?感?觉比什么?都重要,就自个多瞅瞅吧。”
花冬默默想:这?大夫挺能。
好在也没太严重,耿子规又道:“不过?近期就不要用灵力了,全当体会体会红尘烟火,过?几日就好,不行你再去找个门派的?医修会诊,他们会乐意卖你面子。”
“至于这?位小道友……”
耿大夫摸了下巴不存在的?胡子,对秋眠说:“你火灵未散,又损了灵脉,今夜恐怕会发高?热,你有个准备。”
“大夫,我明白。”
秋眠向他道。
“我打个岔哈,你从前修什么?道?”
“诸多皆了解一些皮毛。”秋眠答:“也有医道。”
耿子规:“……嗯。”
他眉头微微皱起,随即一撩鬓发,“再多问一句,你们是同门还是亲戚?”
花冬:“呃,我们是……”
总不能说是阵中碰上的?罢!
“亲戚。”
陌尘衣道。
耿子规:“……”
咋看咋不像。
但耿大夫还是道:“好,亲戚,和我出来?一下。”
医馆后院地?方不大,但胜在实用,该有的?草药都在长着,东一丛西一簇,萧瑟的?萧瑟,茂盛的?茂盛。
印葵正在扫庭中的?落叶,一堆一堆地?积着,堆起的?却不比落的?快。
耿子规站在扶桑木垂落的?叶后,向陌尘衣道:“那个孩子的?来?历我不问,但你既随我出来?,我就得如?实和你交代交代。”
枯叶纷纷落落,冷风吹面。
“今夜残余在他身体中的?火灵定会反扑,亦是一个难关,而过?了今夜,又会怎样,在下拿不准。”
陌尘衣安静地?听,似乎也无太大的?情绪波动。
但在耿大夫的?眼中,这?修士心态可没那么?的?好。
……啧啧啧,这?眼神,让他联想到被?大雨淋了的?毛绒的?大号的?动物。
他姑且相信他们“亲戚”的?说法,正色道:“血厄灾祸之后,回转回来?的?人也或多或少会有一些状况,但大多我开点药都让他们回去休息,真会要命的?着实没出一个,但我看这?下要在他这?里破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