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道友的?修为我摸不定,此次像是脱胎换骨,可也未换干净,他似乎曾修炼过?甚么?秘术,体内有三股灵力。”
“三股?”陌尘衣重复道。
“其一沉积已深,且与寻常灵气?不同。”耿大夫说的?较委婉,但其实他可以初步决断,那与灵力截然相反的?气?息,是出于深渊或古魔族地?界的?浊气?。
“另一种?则更加莫测,我从来?没有见过?,但内蕴之力异常强大,却不像完全为他所用,只是存放在他体内一般。”
他手上比划了一下,“而人如?天秤,平衡才能长久,这?股灵气?无法为他庇护经脉,他自身的?灵气?根本也不可与沉疴抗衡,所以其实就算不受这?场火祸,他也差不多就这?么?多时日。”
陌尘衣的?眉头紧起,他知道眠眠的?状况不好,却因灵力受阻不可探查,未料到已经至如?此地?步。
大夫叹了口气?,却又道:“不过?这?场火劫于他而言似乎也不是坏事。”
“我以灵术查探,发现他的?体内似乎有了一股新出来?不久的?灵气?,那灵力比草木灵魄还要清净,恐是用过?净化一类的?术法。”
按理水至清则无鱼,如?果换一个人来?他这?里,体内有这?种?灵气?,耿大夫会让对方交代下后事。
大量过?于纯粹的?灵力占据身体,修士也会承载不足,灰飞烟灭乃是注定。
可正因为秋眠本身就出于失衡,这?下反倒往天秤的?另一头加了重,阴差阳错令其达成了平衡调和。
“但最终,这?几股力量会玉石俱焚。”陌尘衣沉声道。
“是,这?是必然,换成你的?体质修为,也是这?个结果。”耿子规直言不讳,“我医术也有限,目前能给出的?对策是等你灵力恢复,每日给他疏导疏导,减轻经脉的?负担,再然后……嗯,我发现他还郁结于心,正好四处走走。”
“没有别?的?办法了么?。”陌尘衣道。
耿子规交底道:“你该猜出我的?身份,我师从鬼医,向来?无所顾忌,倾我所学,再加上他能自个看开,每日该吃吃该喝喝乐呵呵的?,还有几年好过?,所以有我与我皆无差别?。”
言下之意,也就是我尽力了,你们还要治就另寻他门吧,也别?把我交代出去。
陌尘衣合袖道:“多谢耿大夫。”
送走了这?大修士,耿子规松了口气?,向树后扫地?的?印葵问道:“如?何?老?夫这?回语气?没太硬吧?”
想起从前因为太直白被?打,耿子规感?慨道:“哎呀生死之事早晚,该看开也看开,既然如?此了不如?快活几年去。”
又随手摆弄了一片树叶,“小葵啊我们要搬家吗,想不想去人间?六州走走,还能赶上棠州的?烟火大会,等你以后成家了就是和娘子一起去了,话说我看冬儿姑娘人不错,有没有……”
印葵打断他:“想去直说啦我的?爷。”
“没大没小!”耿子规怼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把老?头壳子套上,气?冲冲回屋去幻化了。
少年目送他远去,摇头叹了叹,却又伸手,将方才耿子规抚拨过?的?叶子折下。
他默默看了半晌,贴近了唇边,印下一个轻柔吻。
屋内,秋眠精神不济,已再度睡去。
花冬自知帮不上什么?忙,但他听耿大夫说夜里阿眠还有的?熬,打算把地?方给腾出来?。
医修治疗要求尽量避免其他灵力不稳的?人在,她尚不能很好控制,就决定去医馆楼上住。
“……陌前辈。”
花冬见陌尘衣回来?,低低唤道,想问阿眠的?身体如?何,又想问晏氏的?后续。
陌尘衣当着她的?面,折了个纸鹤把一封灵信放飞,说:“晏氏的?事自会有人来?办。”
随后他站在榻边,垂目看了片刻,抬手把昏迷中的?少年的?被?角掖了掖。
黄昏已至,夜幕将来?。
耿子规事先布下了水灵阵,阵法稳定后,水波染了?庭中木叶,映于?白墙面,清浅的绿色,微微荡开,如扯纱揉帐般,又似是在烟雨中化开的远山。
秋眠昏沉了?近一个时辰,在暮色四合的尾声醒了过来。
他靠在摞起的软枕上,分明疲倦,却没有再睡。
侧目透过窗棂,耿大夫不拘小节的院子在夜里有别样的错落风致,灵灯挂于?枝上,晕开深深浅浅的光痕。
“好了?。”耿大夫检查了?全部的灵阵,对陌尘衣道:“火灵今夜定会外窜,我这老屋的灵屏不够坚固,老夫须去?时时刻刻加固,这里?你守比我牢靠,若有意外,喊我便是。”
话罢,复又拄了?拐杖风风火火出了?门。
花冬颇为担忧,却因灵力不稳无法在此处久留,她忧心忡忡,从袖中掏了?一把梅子?糖,塞到?秋眠手中。
秋眠两手都?托不住,一枚枚小巧的糖便落了?下去?。
梅子?糖澄黄透明如玲珑琥珀,中心嵌了?颗大大的青梅子?,撒在白被上,仿佛一片冷却了?的陨落星辰。
塞完了?糖,花冬轻声道:“阿眠,这个很管用的,从前?每回?我病,喝药后吃上一颗,心就会安定下来。”
她敏感地察觉阿眠的状态,却没有去?过问或劝导,她说?完这段话,就笑道:“那我先上去?啦。”
秋眠朝她点了?点头:“你亦安心。”
花冬知今夜的凶险,更不想在此时让对方来宽慰自己,便又捏了?捏秋眠的手掌,一步一回?头地上了?楼去?。
不大的室内已撤去?了?其他的摆设,水灵阵的阵圈在地面铺开,有薄薄的光点在半空游荡。
秋眠目光停在榻边的修士身上,却又突然对那些光点伸手一抓。
陌尘衣勾唇笑了?,道:“以前?常抓萤火虫吧?”
秋眠张开手,掌中空无一物,或许灵光已消融去?,或根本什么?也没捉到?。
“不睡么??”陌尘衣缓声问。
“还不太困。”秋眠摇头道:“陌前?辈。”
“嗯,那我们说?说?话。”陌尘衣伸手贴在他额上,已有了?烫手的热度。
“不要。”
秋眠微仰了?头,仍不肯移开视线。
陌尘衣“噗”一下就笑出了?声,他重新坐了?回?去?,道:“眠眠这样与我讲话,还是头一回?呢。”
除了?并不美好的初见?,后来少年之前?与他交谈,多是尊敬,敬词敬称一个不落,做决定前?也多是在训我商量。
这是头一次,他听?见?少年如此直白的表达。
“我在生病嘛。”秋眠歪头问道:“前?辈不高兴?”
“怎么?会。”陌尘衣脱口而出。
水灵阵一周期运转过,刮起了?一阵小风,少年的垂发被吹起来一缕,落下时偏了?几寸,正从颈项旁绕下,黑白分明,缠缠绕绕。
陌尘衣的目光在那一片儿?地方停了?一刻,再移开时,眠眠真正的样子?也映入眼帘。
耿大夫在和陌尘衣谈过后,回?来把其他一些具体的情况和病患本人说?清,除了?火灵与保持良好心态外,还就是交代了?他容貌上的变化。
晏司秋并不存在,他的,躯壳是法则为瞒过因果以纸捏造,而今烧毁,便露出了?本相。
陌尘衣记得?当时眠眠听?后沉默了?许久,半晌后,问他们可否给他一面镜子?。
水银镜中,是那阔别已久的面目。
与阵中所想一样,他没有亲切和熟稔感,只?是疑问,这韶华少年的皮囊下,又是怎样的魂灵呢。
秋眠交还了?镜子?,对自己神奇的复原也无多少好奇。
这张脸已经有一甲子?不曾被人完整见?过,再者他从前?少有离云明宗的时候,修真界见?过的人也不多。
而他其实也不在乎谁会认出自己。
只?是既然出了?阵,脱离了?晏司秋的身份,来到?真实的世界,他也不能这样一直无名无姓地继续与这些人相处。
于?是他说?了?个名儿?,叫“荆之秋”,至于?眠眠,不过是一个亲昵之人可唤的小名。
这“亲昵之人”一出,陌修士面上不显,心中却早就乐开了?花。
他知道这荆小道友有许多的秘密。
可是他不在乎。
而陌尘衣也知道自己应该立即去?栀州,然不知为何,他没有动身。
修士轻而易举就说?服了?自己,是因曾生死与共,他还十分怜惜这个孩子?,以及琴音的线索。
“那里?听?我念一段书?”
陌尘衣并不怎么?会聊天,要熬这大夜,唯有此法。
秋眠缓缓呼出滚烫的热气,道:“好啊。”声音软中有几分地哑,还有一些鼻音,尾字的那个音上,会有习惯性地上扬,听?来有几分卷舌。
秋眠如今的样子?和嗓音,与阵中的晏司秋有几分相似,却不是完全一模一样,在陌尘衣眼中,眠眠本相更加好看,本音也更为动听?。
陌尘衣时时刻刻在体察对方的状态,却又故作轻松地翻开从耿大夫那儿?借来的书,念道:“是夜,一鬼魅于?窗前?游走,见?烛火明亮,书生正在温书,心下一动……”
修士读的认真,也是声情并茂,不同角色还有不同腔调。
只?是出自耿子?规大夫的书,没几本正经,这本还算是少有的只?是情节波折,但也忒波折了?。
陌尘衣从来没有看过这种书。
他越念越觉离谱。
明明该是套路的鬼魅诱惑书生的戏码,硬生生给写成了?前?世今生多角替身加阴差阳错误会狗血戏码,要素之丰富,令他大开眼界。
读到?中断,陌尘衣被震撼得?不行,要缓一口气。
而无意中他从书页上方一抬眸,眠眠姿势不变,目光也似乎从未转开。
“鬼魅妩媚一笑:‘我生前?,也是掌上明珠,金玉掷响,我想要有何不可?’”
“……啊。”陌尘衣随口道:“这个小鬼魅还挺任性。”他合上书又道:“不过任性也非坏事。”
室内升温,火灵正从秋眠的身体中逃逸,发着高热的少年眼底清明,可唇色却泛了?绯,眼尾也添了?红晕。
他的嗓音愈发地哑,又歪了?头,似乎在求证对方的话。
“与我相处时,眠眠大可以任性一些。”
“真的吗?”
秋眠眯了?眼道。
“真的。”
少年低低地笑了?,拖长?调子?问:“那前?辈,你怕蛇么??”
顿了?顿,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话有几分好笑,打趣道:“这倒很像是志怪书中的妖物的台词。”
而很快修士就明白为何眠眠会这样问。
少年烧的红如鲤尾的眼角旁慢慢浮现出细碎的鳞片,他便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都?这个境界了?,自然不怕。”陌尘衣忽然明悟了?过来,他已知晓晏司秋与秋眠的关系,对他白蛇子?的身份心下了?然。
但他还是无法把眼前?的少年郎与蛇妖联系在一起,毕竟他从前?见?过的蛇妖大多妖媚且擅长?蛊惑。
白而软的被下的隆起有了?曲折的走向,内旋的褶如折扇,少年的腿也隐隐有了?变化。
陌尘衣记忆流失,后来虽也与妖物打过交道,可还是喜个长?毛的。
对鱼蛇一族,不讨厌却也没有偏爱。
可此时此刻,他又觉得?,长?鳞的也有长?鳞的可爱。
“不会,上回?我只?是惊讶。”陌尘衣大抵想到?眠眠的顾及所在,伸手轻扣住他的手腕,想把他挡在眼上的手放下,“毕竟你这个年纪,喜欢抱毛团子?的多,但其实每……”
后续便不可闻了?。
秋眠没有太抵抗,慢慢放下了?手,鸦羽般的眼睫颤了?颤。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青碧、澄澈、清透。
让陌尘衣想起春雷乍动的时节,于?那山色翠微处,苍茫烟水间,浸润了?千年万载的玲珑玉石。
惊心又动魄。
秋眠见?他不做反应,已有了?九成的把握。
虽说?重生常被说?成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可又不是再入轮回?一遭,有的东西也没有改变。
他赌陌尘衣不怕蛇,也不讨厌蛇。
秋眠缓缓地眨了?眨眼,在一遮一明下,那对碧如翡翠的眼瞳就添了?几分欲说?还休的意味。
“陌前?辈。”秋眠似忐忑不安地在确定,“你方才说?的,是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陌尘衣道:“当然。”
少年的身体滚烫,吐息也是炽热的,可蛇本性凉,他的靠近就如一段正在火中燃烧的冰凌。
“那……”
陌尘衣在等他提出要求。
秋眠却像是犯了?难。
他只?是维持着面上的冷静,脑子?却烧成了?一团浆糊,性冷的动物发起热来只?会更加可怕,他脑海中充斥着不可言说?的“请求”。
六十几年的血海生涯,秋眠的性情也早已改变,这一点不可否认。
比起轻飘飘的书中一句过百年,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绵软的只?知道躲在云明宗内清修的小修士了?。
清修的秋眠会因为爱慕而慌张,惶恐到?要去?回?避,但如今的秋眠不会,他直视自己的内心,如这躯壳一样,里?面同样的混浊。
他看见?撕裂的自己,既然师尊已经失去?了?天道的身份,那么?按照法则,穿书局的计划便不可与他说?起,况且秋眠也不打算说?。
而与其让脱胎换骨的师尊发现他曾经的那个徒弟不仅杀人放火,还不争气到?太多次被穿书者耍的团团转,现在活回?来更是又病又短命,还不如让他去?继续去?找寻。
反正总有一天真相大白,彼时他与他也已分道扬镳,那些因果尘归尘土归土,师尊至多恨一阵这恶徒,秋眠相信,有师门在,只?要时间够长?,一切成尘,他这个坏徒弟其实也微不足道。
但现在,他不打算去?想那么?远。
秋眠伸手,抓住了?修士的一片衣角。
万千心欲中,他还是先挑了?最无害的一个,经他之口却有了?别样的亲昵,他笑道:“前?辈,别走,再陪陪我。”
这个请求实在微不足道。
陌尘衣本就做好了彻夜守在这里的准备,这原不是困难的事,也够不上?他心目中?的请求的程度。
可当他注视少年的眼睛时,却又会被其中深藏的庞大的力量所震撼。
那简直超出了寻常人在提出请求后?,通常会具有的期待。
仿佛这个要求根本不是表面上?那么轻松,而?是在背后?隐匿了要让他去天上?摘星星摸月亮的难度。
但在那一刹那,陌尘衣觉的,星星月亮也不是甚么难事儿。
若是对方开口,当也可去摘来。
随着对视的时间渐长,修士产生了酒醉一样体?验。
少年的双眸如那沉在潭水中?的美玉,在成千上?万年的冲击中?,洗刷去了初时的锐利和锋芒,却不改其珍贵。
岁月为美玉添上?了莹润与光滑,令人疑心若是放在太阳底下,其内里便一览无遗,又淬到了极致,便有了会一触即碎的错觉。
在太仪的修真界,境界越高,造化?自然与修者的联系也会愈发紧密,眼中?的天地亦会不同?。
陌尘衣回转的时间并不长,可也一刻不停地在奔波,他也曾见过极美的风景,仙乡四州,人间六州,皆为争个头名的风光比个不休。
可陌尘衣而?今笑?他们的莽撞。
这极美的风光,不正在此处么。
“……这个不算。”陌尘衣低声道,完全是从心而?言,“你还可以再提一个更加任性的。”
少年的思?绪慢吞吞地转,纤长的眼睫忽开忽闭,整个人都像是慢了半拍。
灵智的打开令妖物有了与人族一样的灵性,可却也有无法克服的本能。
譬如他不知?自己在对修士施以魅惑。
蛇的陷阱自然不同?于狐狸或猫妖之流,往往目的性极强,其核心与索取亲昵和讨要爱抚也相?去甚远。
它们为狩猎而?存在。
蛰伏、绞杀、下毒、吞吃。
二人的境界相?差太大,修真一个境界的差别就如翻崇山峻岭,况且秋眠本身就格外虚弱,陌尘衣本不可能被他蛊惑。
可修士还是扑入了这碧色的陷阱中?。
秋眠所属的妖类是变温的动物,他从来没有能力去维持一个恒定的体?温,哪怕修炼了禁术,体?质上?仅此仍被保留。
仿佛是在历经磨难后?,彻底改掉随波逐流的懒散性子?,却只有身体?还固执地保存了当初的模样。
火灵摧枯拉朽地在折损他的灵脉,天秤的两端此消彼长,高低拉锯。
光是抵御这些就太过消耗精神力了,秋眠的思?绪早不知?在何时就已经土崩瓦解。
他尝试理解着陌尘衣的话。
但很可惜,此时他的理解力大约只有五六个字的范围。
所以他当然没有听出修士回答中?的纵容,却只是抓着那两个“不算”的字眼,觉得被敷衍和搪塞。
“……坏人。”
秋眠委屈地抿起了唇,继而?猛地往下一缩,高高摞起的软枕轰然倒塌,只有最?底下的一个还在坚守岗位,却也仅能有一小部分在发挥着作用。
陌尘衣眼睁睁看着少年往下一塌,几乎把脑袋也要埋到被褥的深深处,还迅速翻了个身。
修士一愣,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或是眠眠的身体?有了什么突发状况,竟是紧张到站起,又向前倾探了几分。
背光的修士拢下了宽阔的影子?,秋眠却觉得那是一片火。
从脊背一路烧了上?来,烧穿皮肉和骨血,让他的那些私欲无所遁形。
他终于把整个头都盖了起来,只留了几缕凌乱的长发在外面。
这真是教人伤心。
伤心这屋子?没有可以容纳他的桌子?和柜子?,也伤心现在师尊连一个好听的欺骗也不屑给他。
假如秋眠还有一分的理智,大可以去自我释然——毕竟二人已是萍水相?逢,作为新生的“陌尘衣”,他还愿意留在这里,完全因为他良好的道德情操,而?不为别的。
然而?眼下的秋眠没有那么多的理性。
他抱紧自己的尾巴,滚烫的鳞片在手臂上?压出一枚枚菱形的坑。
他难过地想要发疯,他是困在瓶子?里,咬住自己尾尖团团盘转的蠢蛇,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好听的谎话。
想陌尘衣给他许诺,什么样的许诺都好,哄他骗他诓他统统都可以,反正从前师尊的那些许诺都没有实?现。
对于长年累月没有明天的人而?言,再没有比及时的愉快更加重要了,只要陌尘衣说?他不走啦一直一直陪他,肯定就不会这么难受。
“眠眠,眠眠……”陌尘衣探身过来,即使隔了被子?,也有滚滚的灼热涌出。
他更加焦急,终于用力扯开了蒙住少年的薄被。
外溢的热气与灵阵碰撞,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蒸腾起一股股白雾。
灵阵的波光粼粼投在枕边,那些纠葛的青丝织出了一张大网,而?陌尘衣的姿态如投网的猛禽。
可是他也忘记了自己凶猛,那挂网也不过是蛛丝一般的密集却轻薄。
陌尘衣这样没有道理地闯进去,撞见的就是那接连不断的眼泪。
蛇尾盘住了少年的身体?,他抱着尾部,无声无息地哭泣。
修士忽然手足无措了起来。
他应付的了火灵汹涌的反扑,也定好了抢救的对策,却没有想过该如何应对这个场面。
于是他只能手忙脚乱地依循最?直接的反应,慌忙地说?:“眠眠,是我不好,我错了,不哭了,不哭了啊,眠眠想要什么,想要什么我都答应的啊。”
秋眠更深的埋下头,气息也愈发凌乱,他已经没办法再去思?考,脑子?里全是零散的画面,像狠狠打碎的瓷器迸射出千万棱角锋利的碎片,扎得他无处不疼。
陌尘衣在用哄小孩子?的方法哄他。
鹤仪君哄七八岁的眠眠时,就也是这样。
在知?晓陌尘衣天道的身份后?,秋眠才明白为什么他的师尊会在“当个人”这件事上?如此生疏。
鹤仪君总是在纠结角色扮演的规则,所谓严师出高徒,又所谓严慈相?济,他控制不好这个度。
白日里板着脸,条条框框按规矩办,夜里悄摸摸跑出来,哄哄被他凶哭的徒弟。
秋眠从前不领情,他自问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虽不至于上?演农夫与蛇恩的将?仇报,以前却也是记仇不记好。
他被哄了几次后?就变的狡猾,会在那时提一些条件,甚么山下的桂花糖,来年的江南游,陌尘衣没有不答应的。
如今物是人非,陌尘衣的方法却没有改变。
秋眠却疯狂地嫉妒起陌尘衣的徒弟。
——那个曾经的自己。
那个天真无邪,懵懂无知?的笨蛋。
他嫉妒现在住在迷乱的师尊心尖上?的“徒弟”,好像真的存在一个这样的人,就如当年的薛师叔一样,把他和师尊的距离越拉越远。
妖物憎恨这种冒犯,圈好的领地被人夺走,他会想要咬断对方的脖子?,用毒牙让其生不如死。
于是他要得寸进尺。
火灵彻底被宣泄了出来,秋眠上?一刻还觉得自己在下油锅,下一刻却如坠冰窖。
他烧的失温,碧色的眼睛已经涣散,在极端战栗中?,他哑声说?了句话。
那声音轻如吐气,以至于陌尘衣都没有听清。
陌尘衣再靠近一些想要去分辨,腰际却在此时被什么在盘绕。
这本该危险的征兆,然而?修士竟没有防备,那些排布鳞片刮过他的衣衫,越收越紧,终于确定了猎物的顺从,猛地发力,把他拉得躺下。
一枕青丝覆盖,秋眠松开了自己,手臂环住修士的脖子?,埋头在他脖颈中?。
他如被拔掉毒牙的长虫,只会虚张声势地碾磨,簌簌掉下的眼泪却没有停止。
陌尘衣在腹中?打的草稿被这一扯就七零八落了,他只觉身侧的少年炙热到快要融化?。
里衣完全湿透,遮住的脖颈以下透出泛出薄红的皮肤和烟色的鳞片。
那本该冰冷的鳞,也在此时微有立起,小刺一样地扎在他周身。
秋眠埋了一会儿头就换了姿势,改成仰头。他本就缩的低,这下倒令二人的位置高低分明。
修士一垂目,便看见那对深陷的锁骨内蓄已了一小滩水,是滚落的汗珠还是眼泪已无从分辨,连着一段修长的脖颈,小小的喉结正在难受地上?下滚动。
再往上?,则是尖尖的下巴……陌尘衣知?道自己应当停止视线的递进,但那两瓣唇实?在太过瞩目。
少年有抿唇和咬唇的习惯,何况是经过了泪水的洗和闷热的蒸,那两瓣唇饱满水润,稍有开合,即见其中?雪白的贝齿和一点?鲜红的嫩色。
秋眠道:“……前辈。”
这是太过尊敬的称呼了,可是又似乎还不足够亲密。
陌尘衣隐隐约约觉得,还有什么更加好的替代,一时却抓之不住。
他陷在其中?,又忽然想起在阵中?暗室的落水,他为之渡气,那时的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杂念,只是专心想要这小家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