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扫描过一个营地,如今已经是很有经验的小系统了,它飞快的分析数据,给出结论:“没有特别严重,把沈琇那个方子拿过来,改改就能用,就是让他注意休息,最近别工作了。”
江巡心道:“我也得劝得住才行。”
让沈确别工作,这得是多么大的工程量。
江巡将66的方子告诉薛晋,让他下去煎药,而后江巡的视线掠过如山的文书,踌躇片刻:“沈先生若信的过我,我能代劳一部分文书。”
说着,他咬了咬舌尖,觉着不对。
他说错话了。
薛晋再怎么信任他,沈确与洵先生的身份也是天壤之别。
沈确是什么身份?是文渊阁大学士,当今帝师,能过他手的文书都极为重要,能顷刻左右战局,而江巡如今是个什么身份?是山野白身,没功名的普通人,一个普通人想要替大学士处理文书,万一他是敌国叛徒或者别有目的,该如何收场?
沈确不可能把文书给他,是他自讨没趣。
江巡便起身:“是我失言了,只是希望沈先生多多休息,没有其他意思。”
说着,他转身欲走。
“等等!”沈确顾不得许多,竟伸手抓住了江巡的腕子,“陆先生,如今内忧外患,正需要有人代劳,您若愿意,咳咳咳……”
他说到一半,便掩唇咳嗽起来,江巡迟疑着抬手,拍了拍沈确的脊背。
他小时候咳嗽,娘亲是这样替他顺气的。
沈确缓了缓,才笑道:“您愿意处理公文再好不过了,就是开头几天我得在旁边看着。”
江巡:“……嗯。”
外人批公文,沈确当然得看着,江巡没觉得不对。
可当下午,他搬着椅子和沈确一起办公时,他觉得有哪里不对。
沈确不像在监督可疑人员,他像是在教学生。
他将优劣利弊尽数罗列出来,给江巡逐句分析。
沈确害怕将疫病传染给江巡,坐得远远的,可指点却细致入微,他将文书里的条理拆解了,揉碎了,尽数教给江巡,像在指导最喜欢的学生。
江巡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身处苦寒之地的塞北,窗外是早已凋零的枯荷残柳,可他坐在沈确身边,却像回到了文渊阁,回到了边角一方小小的书台,他恍惚间抬眼,似乎看见了文渊阁外高大粗壮的银杏树,秋天来时满树金黄,叶子铺了满地。
江巡便这样,接手了一部分文书。
他虽然去了二十一世纪,可文书中的弯弯绕绕需要实践,他也半通不通,但沈确给他讲清楚,他很快便能举一反三了。
而军营的情况也一天天好了起来。
有66在,等于自带了一个超大型数据库,江巡每隔几日看诊一次,他带着幕篱出入其中,记录数据,调整药方,这时候人的身体还没有耐药性,简单的方子作用却不小,渐渐的,康复的人越来越多。
沈琇却还病着,没有要醒的意思。
66为他改了几次方子,效果都有限,江巡日日替他看诊,66也苦思冥想,看有没有新的方法。
这日江巡照旧来看沈琇,他在床沿坐下,装出把脉的样子。
66咦了一声:“我觉得他身体情况还不错。”
换句话说,也该醒了。
床上,沈琇正意识昏沉。
他陆陆续续睡了小半个月,身上无一处不疼,眼皮也沉重至极。
他艰难的挣扎片刻,睫毛抖了又抖,终于睁开了一条缝,刺目的白光涌入眼球,沈琇眨了眨,正想说话,又愣住了。
他眨了眨,又眨了眨,最后重新闭上眼睛。
——我一定还没醒我一定还没醒我一定还没醒!
天杀的,这个戴幕篱为他把脉的年轻人到底是谁啊!
沈琇一直昏着,直挺挺的和个尸体似的,江巡便也没了戒备,幕篱的白纱被床脚挂住,恰好掀开一线,能让沈琇窥见白纱底下的那张脸。
“……”
青衣白幕篱,还有这身形。
沈琇记得,这人是洵先生。
他感到窒息。
实话实说,沈琇想象过无数次洵先生的模样,他可能是个清癯瘦骨的老人家,可能是个儒雅温润的中年人,但他独独没想到,是这张脸。
这张与皇帝陛下一模一样的脸。
江巡的眉眼很漂亮,线条转折流畅,上朝时他常常皱眉,便无端显得阴郁,可现在通身被纱笼罩着,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的侧脸,勾勒出一片饱和度极高的橙黄色,皮肤上的寒毛都清晰可见,这时候,他的气质就很温和了。
沈琇:“……”
他闭目装死。
等江巡起身重新拟了药方,而后迈步出门,沈确坐到他床沿查看状况时,沈琇才睁开眼。
他一把抓住沈确的手,从床上扑腾起来:“叔父!大事不妙!我有要事相商!”
沈琇刚刚转醒,力气却大的吓人,险些将他叔父的袖子拽下来一截。
沈确微微皱眉:“什么事?”
沈琇扒拉着他:“方才洵先生为我诊脉,我,我瞧见了他白纱底下的脸!”
沈确:“嗯。”
他在床边坐下,提起紫砂壶倒了杯茶水:“看见了,怎么了?”
沈琇:“我,我都怀疑我眼睛花了……天,叔父,你知道他是谁吗?他他他他!”
说着说着,手便哆嗦起来。
沈确端起茶盏,用盖子撇开浮沫:“嗯,他是谁?”
沈琇:“您可能觉得我看错了,但我绝对没看错,我确认了两遍……他,但他的脸是陛下!”
他思维混乱,话痨属性又发作了,开始旁若无人的絮絮叨叨起来:“我原本以为是我头晕眼花,看错了,毕竟以洵先生的能力,和宫里的那位乃天壤云泥之别,可……可那样貌别无二致,我偷偷掀起眼皮看了好几眼,又想到当时洵先生拦我,说当年都是他的手笔,还有那对朝廷神鬼莫测的掌控力,我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皇帝!”
说完,他盯着沈确,等待叔父的裁断。
是相信,质疑,还是其他反应呢?
沈确饮茶:“哦。”
他漠然道:“你再胡说什么天壤云泥,我便上奏陛下,让他再杖罚你一次。”
“……”
沈琇抓着他的袖子,不可思议的重复:“我说!洵先生是陛下!”
沈确将袖子从傻侄子手里拯救出来,拍了两下,嫌弃道:“这事儿你知道便好,陛下隐藏身份有他的道理,他既然不想被戳穿,你便装作不知道,包括薛晋那儿也不能说。”
“……”
沈琇怔怔看着沈确,他刚从病中醒来,脑子还不太清醒,只狐疑道:“啊?”
沈确:“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莫要再提了。”
说罢,沈确放下茶盏:“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既然清醒了,你再修养两日,便起来工作吧。”
沈琇还是呆呆的看着他:“……哦。”
他看上去傻的可以,迷茫又恍惚,眼见沈确要走,沈琇才剧烈的扑腾一下:“也就是说,您已经知道了,他真的就是!”
说到这里,沈琇突兀的停住了。
沈确已经提起衣摆迈出门槛,只微微颔首:“就是。”
沈琇:“……”
他砰的一下,仰面躺倒在了床上。
沈琇病着的时候,房间里还算热闹,大夫丫鬟进进出出,为他翻身换衣,床榻前也时时有人来看看,沈确每日来确定情况,薛晋也常常探望。
可他一好转起来,丫鬟们工作量小了,不必频繁出入,而沈确忙着批文书,薛晋也去处理军中事务了,两个人都把沈琇忘了,开始各自忙活各自的。
于是沈琇成了没人在乎的倒霉孩子,他病了一场,人像是烧傻了,不时盯着天花板发呆,嘴里念叨些有的没的,看着野草一般,怪可怜的。
江巡看在眼里,怕这病有后遗症,耽误沈琇以后当巡察御史、在朝堂用笏板抽人,于是日日前来看诊。
他还不知道沈琇已经见过他幕篱下的真容了,将白纱扣的严严实实,当他跨进小院,将药箱放在床头时,沈琇就像只惊弓之鸟,蹭的从床上弹射起来。
江巡便皱眉:“病刚好要躺着,不要剧烈折腾。”
“……”
江巡坐下:“我来给你复诊,手给我。”
沈琇便鹌鹑似的缩回去,战战兢兢的伸出手,放在江巡拿出的脉枕上。
江巡刚按上去便咦了一声:“你心跳的好快。”
他不是正儿八经的医生,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装了这么久也装的像模像样,起码的心跳频率他还是能感受的。
眼下,沈琇的脉搏剧烈颤抖,他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心跳却和刚跑了八百米似的,砰嗵砰嗵。
江巡狐疑的看过来,沈琇满脸通红,血压都要炸了。
江巡皱眉:“66,真的没有后遗症?我看他这样子不太正常。”
66也狐疑:“是欸,心跳过速,血压过高,交感神经极度兴奋……可是我没查出有问题啊?”
它戳戳宿主:“你把脉把久一点,我再仔细看看。”
江巡做沉思状,继续把脉。
在66和江巡共同的迷惑中,沈琇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血压越来越高越来越高,简直到了晕厥的边缘……
66小小的屏幕写满了大大的疑惑:“真的好奇怪诶。”
在沈琇要窒息之前,江巡移开了手。
他试图和沈琇拉进一下关系,于是道:“你在两湖的政绩我也听说了,很好。”
沈琇尬笑:“那,那是先生指导的好。”
江巡:“两湖的桃子我也尝到了,今年的新桃很甜。”
沈琇继续尬笑。
江巡将脉枕收回药箱,随口和沈琇闲聊:“当时来信,你说是在两山相夹的谷道处拦了堤坝,用以保有水土,具体是怎么做的?拦了多高呢?”
这些知识江巡在书本上学到过,可知识和实践中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沈琇数月能走通,足见天资不凡了。
说到工作,沈琇总算提起两分力气。
他细细和江巡说了,从选址到实验到成果,说到开心的地方语音提高,难免冒犯,等他察觉到不妥,又瞬间软下气势,悄咪咪用余光打量江巡,见皇帝没什么反应,依旧平静的附和他,沈琇便又开心起来。
如此循环往复,一个下午时间,江巡基本摸清楚了两湖如今的情况,沈琇也与江巡熟悉了一点。
虽然知道白纱底下的那个人就是皇帝,但现在皇帝顶着幕篱轻声细语的和他讲话,商讨两湖事宜的细节,那他就还可以把江巡当作洵先生……的吧?
沈琇说服了自己。
于是聊着聊着,他的血压心跳终于恢复正常,与江巡之前的气氛也好转不少。
但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几天,沈琇没法接着躺了。
战事吃紧,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沈确的文书积了一堆又一堆,薛晋也几日不曾回府睡觉,所有人都知道,最后的时刻该到了。
如今战事拖延已久,北狄向来是打快战的,青萍关久攻不下,他们粮食供给已然短缺,而草原今年天灾人祸,牛羊病死无数,他们往后退也没有食物,只有汇集全族之力强攻下青萍关,才有一线生机。
这日,几人照常讨论,江巡对兵法一无所知,便只是旁听,可听着听着,沈确忽然道:“薛晋,赶在战事爆发前,送洵先生回京城吧。”
江巡一愣。
沈确:“如今疫病差不多痊愈,接下来营中多是些刀伤箭伤,而洵先生不擅长这些。”
江巡的医术全凭66,他确实不会看伤口。
沈确:“事到如今,该做的准备已然齐全,后勤调度全部到位,接下来的一切,都只仰仗薛小将军了,洵先生留在城中,也是徒增危险。”
沈琇看了眼叔父,又看看了江巡。心想等到战事爆发,城中烽烟四起,必然满地战火流矢,万一皇帝在青萍关有所闪失,把他和薛晋的头一起砍了都不够陪的。
他飞快的举手附和:“我同意!”
薛晋懵懵道:“其实吧,这战役赢面很大,你们留在镇北侯府照常吃喝,也用不了多久……噢!”
被沈琇狠狠踩了一脚。
小将军一脸迷茫,他是三人中唯一不知道江巡身份的,也不明白为什么沈确非要让他走,却还是附和:“……也是,这战役结束起来也不用多久了,没什么需要担忧的,嗯,沈先生是股肱之臣,洵先生日夜操劳也累了,你们早日回京也好,我派一队人马送你们回去吧?”
他说的“你们”,是指沈确沈琇江巡三人。
沈琇又踢了他一脚。
沈确只想将江巡送回去,薛晋非要拉上他们三个。
江巡沉思片刻。
薛晋办事沉稳,不像沈琇那样跳脱,他既然说这战事没有问题,便十拿九稳了,他们留在这里确实没什么用处。
于是他点头应了。
但这个时候,再说只送江巡也不合适,沈确只能答应。
于是当日夜晚,几人在关口喝了践行酒。
江巡浅浅碰了碰唇,没多喝。薛晋想来劝酒,被沈琇死死扒拉住,硬是没挣开。
沈琇咬着小将军的耳朵,小声:“你想找死吗?给我安分点吧!”
薛晋委屈巴巴:“我就想劝个酒……”
每回送行,不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这时,江巡靠在城墙上从青萍关上外望,只见长空朔漠,北斗高悬,大山连绵起伏,黑影苍茫,而脚下这座巍峨雄关盘踞千年,前世,也正是这里撕开了口子,成为了接下来五十年惨剧的起点。
江巡心中一塞,转头看向小将军,薛晋与沈琇沈确站在一起,这位名流青史的马上君王风华正茂,而他的两位最信任的臣子也正环绕身边,一如群星拱卫北斗,便释然了。
这一世已然改变太多,前世种种,不会重现。
于是江巡没等薛晋劝,便举杯将酒液饮尽了。
酒是边塞常用的烈酒,军中苦寒,而烈酒能够驱寒,薛晋端来的这个叫“烧刀子”,度数高,味浓烈,一口饮下去嗓子刀割火燎似的疼痛,故名“烧刀子”。
江巡喝了,便咳嗽起来。
“……”
于是,江巡眼里“拱卫北斗的群星”开始对“北斗”怒目而视。
沈确凉凉看着薛晋,一言不发,而沈琇捶了他一下,骂道:“傻叉薛晋,你丫等死吧!”
他们在关口闹了一通,江巡略有断片,记不太清楚了,只是步履虚浮地回了侯府,洗漱睡下了。
这一夜,他难得没有梦见死后那七日。
第二日,马车从侯府驶出,载着江巡三人返回京城。
江巡宿醉,头有些疼,他收拾好东西,将幕篱细细扣好,踏上了马车。
沈琇和沈确都在,奇怪的是,沈确坐在靠垫最左边,沈琇坐在靠垫最右边,他们两个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不坐在一起,却把最中间的位置留给了江巡。
江巡略感古怪,却也没想太多,在两人中间落座。
车夫一扬马鞭,马车晃晃悠悠的往前,路途颠簸的很,江巡和两人寒暄了几句,便困了。
从青萍关出来,他像是了却了一桩重要的心事,手脚发虚发软,身体和心理的双重疲倦一齐涌上来,江巡立马要睡过去了。
但是他在中间,他没地方靠。
江巡便强打精神。
他没注意到的是,沈确悄悄将肩膀挪了过来。
君王带着幕篱,头却还是一点一点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困了,疲惫又倦怠,急需休息。
这是个很合适的角度,只要江巡无意识往身旁一偏,就能倒在帝师的肩膀上。
可江巡硬生生撑了小半个时辰,东倒西歪,就是不靠上去。
等倒他实在困倦,不睡不行,江巡将幕篱歪了歪,犹豫片刻,小声征求沈琇的意见:“我可以靠着你睡一觉吗?”
在场沈确沈琇两个人,以洵先生的身份,当然是靠着沈琇更合适。
沈琇是他名义上半个徒弟,两人通了那么多信,彼此也熟识了;而沈确贵为文渊阁大学士,当朝帝师,江巡平日里是抱惯了,可他顶着洵先生的身份,江巡抿了抿唇,竟然有些不敢碰他。
用头靠着,也有些不敢。
皇帝的形象在沈确眼里已经够糟糕了,江巡破罐子破摔,也不怕更糟糕一点,可洵先生和沈确交谈甚欢,还很得沈确的喜欢,江巡下意识想保留这个印象,不想太过失礼。
至于沈琇,无所谓了。
沈琇:“啊?”
他的嘴巴张成了“O”形状。
——叔父就在旁边,您靠我啊?
江巡:“可以靠吗?”
沈琇还能说不吗,他只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可以可以,您靠吧。”
于是江巡阖眼,倦怠地靠了上去。
“……”
沈琇硬着头皮抬眼,对上了沈确冰凉的视线。
沈琇无措的张张嘴。
君王睡着了,沈琇不敢说话,只能用口型比划:“叔,叔父?我,我给您放过去还是您拿过去?”
沈确收回视线:“不必,让他好好睡。”
马车继续颠簸,江巡头脑昏沉。
他睡得不太安慰,沈琇是个溜肩,还在山沟沟里锄了两年地,枕着他和枕着骨头似的,不住往下滑,江巡脖子便自动调整方向,继续东倒西歪了起来。
沈确不时看他一眼。
他想让皇帝睡得舒服点,又怕贸然动手将他吵醒,便只是动了动肩膀,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江巡越睡越歪,越睡越歪,即将靠上来时——
他醒了。
江巡心中吊着根弦,害怕梦里越界惹人烦厌,潜意识里不让自己靠上去,于是碰着的瞬间,他便醒了。
君王刚醒,还懵着,他茫然地调整幕篱,将白纱重新盖好,然后调整姿势,再度往沈琇靠去。
“……”
沈琇:“诶诶,诶!”
比起好脾气的君王的怒火,还是自家叔父的怒火更可怕一点。
毕竟他到时候回两湖种地,山高皇帝远,可自家小叔叔若是想送他去跪祠堂,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沈琇和江巡商量:“洵先生,我,我的肩膀有点麻,您要不往左边靠靠?”
江巡:“……噢。”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步履虚浮的站起来,示意沈琇往中间挪。
沈琇:“?”
他拗不过君王,往旁边动了动,江巡便坐在了他原来的位置。
而后,他们看着江巡调整篱幕,靠着马车壁开始睡觉了。
这马车是镇北侯出行所用的最高制式,马车壁都包了层棉絮,靠上去还算舒服。
——君王就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
马车内一片寂静。
三日颠簸之后,一行人抵达了京城。
江巡让车夫将他放在枇杷小院,而后回了皇城。
大太监王安盼他盼的望眼欲穿,将君王从头打量到尾,确定江巡没事,又赶忙吩咐人放好沐浴池水,准备新衣衫,等候江巡换洗。
江巡将外衣脱下,他这衣衫用的是寻常人家的布料,比不上皇城细致金贵,穿惯了好衣服还有些不适应,王安接过外衣,在一旁点头哈腰:“您可要宣沈大人一起吗?”
江巡动作一顿:“什么?”
王安:“沈大人?您可要宣他一起吗?”
江巡这才反应过来,摇头道:“不必。”
他停顿片刻,又道:“以后也不必再宣了。”
江巡宣沈确是为了66的任务,但时至今日,也没有什么他的任务了。
在历史上这个时间节点,北狄即将踏过青萍关直取皇城,宫门沦陷,魏废帝短暂且荒唐的一生即将结束,江巡也无需再走剧情了。
他屏退下人,走入温泉,66在池子里愉快的漂来漂去,接线口冒出几个泡泡,它翻开剧情:“唔宿主,我们已经走到尾声了,接下来比较重要的桥段就是宫殿失火,你死亡,然后薛晋登基就可以了。”
传到江巡这一代,皇族已经没有人了,唯一一位手握重兵的将军就是薛晋,他登基顺理成章。
江巡:“有说必须哪座宫殿失火吗?”
66:“没细说,只说是皇帝的寝宫。”
一般而言,皇帝的寝宫就是乾清宫。
江巡沉思片刻:“我知晓了。”
系统扑腾扑腾游过来,好奇道:“前世烧的是乾清宫,这回你不打算烧乾清宫吗?”
江巡:“不了,乾清宫若是失火,满宫殿的宫人都要杖毙,王安年纪大了,还有那么多宫女太监,不必牵连他们,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况且这宫殿怪漂亮的,重修起来劳民伤财,国库并不充盈,还要战后重建,恐怕拨不出这笔钱财,还是留给他们吧。”
66:“那宿主想去哪里?”
江巡微微思索:“承露殿吧,那是我出生的地方。”
承露殿后宫边角的一处小院子,不是冷宫胜似冷宫,皇帝的车架数十年不来一次。
幼年的江巡很喜欢那里,虽然吃不饱睡不好,冬日没有炭火,但小院子里长了很多野草野花,无人打理,他娘亲会折下来编草蚂蚱,等到他住进了皇子府邸,又成了帝王,满宫的花木都被细细修剪过,什么野草也看不见,草蚂蚱也无处可寻了。
但是后来他长大了,知道了承露殿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被人鄙视、看轻,是所有人不屑的所在,再等到母亲离世,最后一点记忆也消散,他便不喜欢了。
可现在,江巡还蛮想回去看一眼的。
66:“好,那就烧承露殿。”
原文指明道姓要君王的寝殿,承露殿长久无人居住,当然不行,于是江巡当天晚上就以思念故人为由,搬去了承露殿。
沈确来找他,便扑了个空。
他赶回来将要紧的折子批完,又挑了几份有意思的出来,想诱拐君王亲自批。毕竟江巡在青萍关时批的那么好,没理由现在不行。
可当月上柳梢、漫天星子,他披着月色来到乾清宫时,宫里的灯光却是暗的。
沈确拦住门口的宫人:“陛下休息了吗?今日未曾宣我?”
他从进宫开始都是与江巡同睡,先前在马车上却被“洵先生”诸般冷落,在青萍关也不敢挨的太近,沈确急于确认一下塞北的半个月,君王身体可好,是否消瘦了。
侍者低眉:“陛下不在乾清宫。”
沈确停顿片刻:“不在?可知去了哪里?”
皇帝没有后宫,整个宫室空空荡荡,除了乾清宫,还会去哪里?
侍者:“奴才不知。”
沈确:“可有说何时回来?”
侍者依旧道:“奴才不知。”
皇帝没吩咐,他的行踪便是机密,不可轻易透露。
门口的动静惊扰了王安,大太监从满脸笑意,从殿中迎下来:“哎呦沈大人,更深露重的您怎么来了,快快请回吧,”陛下今日没有召见。
沈确蹙起眉头:“王公公,您没有随侍陛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