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沉默两秒,摸摸自己的光头,用力扯下一把杂草:“无辜,谁他妈不无辜。”
“老子快死了倒是无所谓,你和红姐呢?真要为个小姑娘坐牢吃枪子儿?去邻市的车票咱都买好了,天一亮就能走。”
“那可是老子的婚房,掏空爹妈的棺材本才交上首付,还背了三十年贷款,结果呢?媳妇跑了都没盖到老子的十六层。”
“红姐她闺女更可怜,要是那房子能卖,或者随便哪个老板按章程愿意给赔偿款,也不至于……”
刀尖撞在石头上,关节布满老茧的红姐淡淡:“手滑。”
壮汉一脸抱歉地闭了嘴。
“五千万,”刀尖有意无意指向旁边的强子,她慢慢掀起眼皮,“简青开出的条件让你心动了?”
刨去宋安安,计划中的四家报复对象,只有简青没把他们当成诈骗犯,应变迅速地给出反馈。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能把濒死的家族企业一手扶起,做大做强,简青绝对是聪明人,可就是这样的聪明人,居然会在三言两语间相信他们空口白牙的威胁。
除了“心虚”,施红想不到其余解释。
这更让她坚信,自己并未恨错人。
在烂尾楼用变声软件打电话时,两人一直用自己的手机开着视频,强子自知瞒不过对方,索性坦白道:“是。”
“我是有那么一点点心动。”
“这刀下去,咱们的退路可真没了。杀那几个小畜生,我绝没二话,搭上跟和咱们一样苦命的小姑娘,我实在丢人。”
“姓简的自己有猫腻,肯定没胆子报警,到时候把小畜生挨个揍一顿,视频发网上,让他掩护咱们逃跑……”
“呸!”
安静如鸡的仓库深处,倏地有谁学着壮汉,狠狠啐了口。
坐在仓库门口的红姐回头,正对上双熊熊燃烧的眸子。
提前来踩过几次点,她知道这里平时没人路过,闹出些动静没关系,否则也不会把李明单独拎出去。
示意强子把门关好,施红提着刀,一步步走向徐皓:
“你有意见?”
亲眼见证过这女人多凶残,拼命给朋友使暗号的高子轩差点把眼珠飞出去,却依旧没能拦住后者“降智作死”。
“什么房子我不知道,”强忍害怕,徐皓梗起脖子,“可我哥一定是好人。”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横竖都是个死,他索性破罐破摔先骂痛快:“你们见过他吗就在背后乱嚼舌根?心里有猫腻?他前阵子才从变态毁容犯手里救下个女主播,没人夸就算了,还瞎写他的绯闻。”
“我哥是搞互联网的,互联网懂吗?跟房子有一毛钱关系?能被李明他爸买下的地,给我哥提鞋都不配。”
幼稚,鲁莽,傲慢。
没等施红动手,强子已经哈哈笑出声来:“傻小子,这么替你哥委屈?人家简总可说了,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徐皓噎了下。
想想又觉得这真是简青能说出的话,但:
“这并不影响我哥是好人。”
正因为他们的关系离“亲近”相差甚远,徐皓才能用自己的所见所闻,尽量客观地做出判断。
“宋安安是无辜的,”准确认出谁才是老大,他盯紧红姐,“你们放了她吧。”
“李明被拖出去以后,她哭着告诉我,自己还要照顾重病卧床的母亲,她有牵挂,她不会报警。”
施红极快极轻地闭了下眼。
女孩强忍的啜泣低低响起。
仿佛是要坚定某种信念,收敛表情,施红从口袋里掏出块色彩鲜亮的儿童手表,反复摩擦死死握紧:“还有五十九分钟。”
强子便明白,对方已经打定主意要一条路走到黑。
可他……
五千万,足够自己改头换面开启新的人生,如果有选择,他何必要当一个下辈子躲躲藏藏的亡命徒?
自己又不像施红和赵光头,一个隔着女儿病故的“血海深仇”,一个得了绝症毫无退路。
他不一样。
只要有钱,他就有未来。
“强子。”
身后站着高高壮壮的“保镖”,女人突然背光叫了他一声,状似无意地吩咐:“等下了结李明的那刀……”
“由你来。”
“完了。”
等绑匪又坐回方便观察外界情况的门边, 倒在地上的高子轩盯着灰扑扑的水泥地,绝望地喃喃:“我好羡慕杨倩。”
刚刚那么大阵仗都没把对方吵醒,自己可是差点被吓掉半条命。
“你去推推她, ”视线看紧仓库唯一的出口, 半坐起的徐皓提醒,“饮料她喝了大半杯, 冰淇淋也只剩个蛋卷,安眠药吃太多会死人的。”
高子轩的心脏咚咚咚狂跳。
李明和宋安安接连被带走后,他就成了离杨倩最近的那个,小心翼翼翻滚两圈,高子轩努力用被绑住的手碰碰对方。
然后一秒带了哭腔:“凉的。”
徐皓:“……那是因为你麻了。”
“呼吸或者脉搏, 靠点谱成吗。”
哆哆嗦嗦转过脸, 高子轩蚊子似的挨到杨倩耳边叫了两声, 没反应,但女孩的鼻翼确实在微微起伏。
这让他脱力地重新倒回地上。
渴求望向脏兮兮“天窗”外的天空,高子轩害怕:“宋安安她……”
光头绑匪手上的血, 他看得清清楚楚,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是用什么决定顺序, 可这样下去,迟早也会轮到自己。
徐皓笃定:“应该是带她去上厕所。”
打定主意要灭口, 绑匪聊天并没背着他们, 徐皓看得出来, 这三个人——尤其是红姐, 对宋安安多少有些愧疚。
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可能在某个时刻带来生的希望。
“……那个红姐的女儿好像……”生怕碰到绑匪的逆鳞,高子轩吞吞吐吐,“你就那么相信你哥?”
徐皓点头:“你不信你爸妈?”
高子轩茫然:“我不知道。”
在他的记忆里, 自己家从未出现过任何落魄的迹象,好端端的,怎么会莫名其妙扯上烂尾楼。
“但仔细想想,有一阵儿我爸妈的确和李明爸妈走得挺近。”否则他和李明哪能从小学玩到现在。
“其实李明以前没这么讨厌,”话匣子打开,高子轩吸吸鼻子,像在回忆人生的走马灯,“班里的孩子都喜欢他。”
“后来他家的钱挣得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像他爸妈,我以为他就是傲气了点,没想到他会理直气壮地欺负宋安安。”
初中以后,自己和李明始终同校不同班,只能周末约在一起玩,或许是因为周围朋友的父母都有点小钱,高子轩居然完全没发现,对方打心眼里看不起穷人,即使宋安安是个无辜文弱的女孩子,仍然不能让李明嘴下留情。
“绑都绑了,他们没必要在咱们面前演戏,”认命地,高子轩闭上眼,“也许我爸妈真的做错了事……”
徐皓懊恼:“如果还能活着出去,我绝对要跟我哥学打拳。”三下五除二把坏人揍得落花流水,而不是躺在这里像条死鱼。
“有什么用,”高子轩叹气,“刀架在杨倩脖子上,车门也锁了,难道眼睁睁看着她被撕票?”
“……可说实话,我有点后悔了。”
要是他当时不管不顾打电话报警、或者不管不顾抢方向盘,无论结果是什么,总比如今慢吞吞等死强。
如同被风惊扰的蝴蝶,轻轻地,背对两人的杨倩睫毛抖了抖。
“进去。”
生锈的铁门反复被推开几次,终于不再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动,披着红姐外套的宋安安双腿并拢,兔子一样蹦回来。
徐皓的猜测没错。
她浑身干干净净,除了被绑住的手脚,找不出半点被虐待的痕迹。
这间仓库的窗户够高,纵然能站起来,也无法撞碎玻璃逃脱,出神望着红姐被光模糊的侧脸,徐皓忽然道:“喂。”
“你们觉不觉得她长得很眼熟?”
“施红,女,42岁,丈夫孕期出轨后选择离婚,自己经营一家小餐馆,于六年前掏空所有积蓄,交了莱奥新城的首付。”
请离全部家长,贺临风简单开了个情报交流会:“两年前,施红的女儿脑内突发恶性肿瘤,急需给孩子治疗的手术费——这也是她维权最频繁的阶段。”月月要还的银行贷款餐馆房租和药钱,足以压垮这座城市大半的普通家庭。
更何况对方还是个缺少伴侣支持的单亲妈妈。
但很显然,李国建等人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如果不是警方追问,他们根本没在意过施红的名字。
遑论对方被烂尾楼拖垮的生活。
“一年前,施红的女儿重病离世,给女儿办完葬礼后,她关停餐馆,托关系去北江一中应聘了保洁的职位。”
“施红名下无车,根据监控和资料显示,游乐园附近带走孩子们的‘小面包’属于一个叫赵刚的男人。”
“他同样是莱奥新城名义上的户主,半年前查出晚期肺癌。”
视频对面的颜秋玉面色凝重,看背景,她已经和周山钻进黑洞洞的烂尾楼:“人质的手机找到了,四部,位置分散且没有指纹。”
摆明是想拖延时间,故弄玄虚耍警方玩。
“里面住着许多流浪汉,他们主动放弃这个最有仪式感的地方,估计是怕被谁意外闯入导致暴露。”
毕竟绑匪看重的除了杀人还有泄愤,电话、倒计时、视频,全部是为了让家长更痛苦更煎熬而存在。
贺临风颔首:“面包车一路出了市区,汪来和晓彤正在查监控,赵局已经吩咐各个卡口加强核验,确保对方留在北江。”
“如果可以,我想让李国建等人发声承认错误,用视频的形式。”
既然施红赵刚有意掀起舆论,那么对方一定会发布新的视频,倘若趁机借此“隔空交流”,就算无法消减绑匪的仇恨,也能引起对方的反应,化被动为主动。
颜秋玉蹙眉。
正常来讲,警方极少会大张旗鼓地处理绑架案,况且,机会与风险并行,谁也不能保证施红赵刚在得到自己谋求的“胜利”后,是乖乖投案放弃与警方对抗,还是一口气杀光人质提前跑路。
“他们绑了无辜的孩子,人一旦被仇恨遮住双眼,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客观分析现有的线索,颜秋玉拒绝,“我再考虑考虑。”
不管施红和赵刚的过去有多悲惨,此刻,他们在警方眼里只是罪犯。
她无法去赌罪犯的良心。
贺临风却认为,一个拼上未来替女儿复仇的母亲,在见到宋安安这样一个单亲且勤工俭学照顾母亲的女儿后,必定会有所触动。
毁容案的陈阳想把事情闹大,为的是制造恐慌。
施红则不同。
至少在表面上,她和赵刚求的是公道。
他们并非享受犯罪的类型,在真正闹出命案前,还有回头的余地。
贺临风也明白,颜秋玉的拒绝实际是替自己着想——万一事情没按他推测的方向发展,其中的责任便会由他来担。
可贺临风依然觉得自己应该试试。
时间滴答滴答流逝,距离绑匪的第一次死亡预告仅剩四十分钟,贺临风推门走出办公室,忽然有谁拽住了他的衣袖。
表情一如既往地冷淡,简青在男人望过来的瞬间松手:“别犯傻。”
贺临风摇头:“三小时一过,李国建绝没可能配合。”十几分钟的接触,足够他看出这对夫妻性格的底色。
自私且道貌岸然。
正如李明的顺位被排在第一个,他们不会去思考内里的原因,只会去埋怨排在最后、同为受害者的简青。
“我有办法。”按亮屏幕,简青将手机递上前。
那是条生生用钱砸到榜一的热搜:
#重金悬赏挚爱面包#
词条下跟着赵刚“小面包”的车牌号。
报酬则丰厚到令人眼热,无论提供的线索是否被采用,一旦被证实为真,都可以私信集团官博领取红包。
最终找到对应车辆的网友更是能拿走七位数的“究极大奖”。
贺临风挑眉:“氪金玩家?”
徐皓失踪的消息尚未流出,没人把这件事往绑架上联想,评论区纷纷揣测,青年到底是遇到了怎样心动的对象,居然会把公司账号当表白墙。
当然,也有网友指责简氏此举是人|肉|搜索侵犯隐私,可事急从权,简青不能也不愿一一解释。
意外对方这种时候还有精神开玩笑,他无奈噎了下,接着才道出自己来找贺临风的理由:“私信太多,我需要请人一起分辨。”
贺临风:“好说。”
简青大大方方把手机交给对方。
生死时速。
整个北江公安都围绕着这场绑架案运转起来。
窗外是大片大片的玉米田,城市的最边缘处,零零散散住着十几户人家,他们的土地没能被征收,也没能盖起高楼大厦,户口落在北江市,生活环境却和乡下没两样,只能卡在中间当个不尴不尬“城里人”。
前天是周五,平时在市区住宿读书的孩子,早已纷纷结伴拼车回家。
“北A637……”
猛地一个激灵,躲在被窝里刷视频的男生诈尸般飞快坐直。
光着脚跳下床,他眼睛亮晶晶地冲出卧室,弯腰伸手,推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到睡着的母亲:
“妈?妈!”
“我舅是不是有辆面包车来着?”
左手夹着根只剩半截的香烟, 强子深深吸了口,从嘴里吐出个白圈。
尽管知道警察短时间内不可能找来,但这人一做坏事, 难免会发慌, 总要自个儿盯梢才心安。
屈膝半蹲,揣在牛仔裤兜里的手机顶住肚子, 硌得强子脑筋又活络起来。
担心警察会根据线索查出自己的身份,再通过名下的手机号码进行定位,给家长打完威胁电话后,更容易暴露的施红和赵光头就拔掉SIM卡掰成两截,只留下他这部用来录像和传视频。
自己握着唯一能和外界沟通的工具。
手头还有张冒名开户的银行卡。
身份信息跟他本人没半点关系, 早些年管得松, 临毕业前, 直系学长“好心”给他介绍过工作,自己差点在接受“培训”后被唬去当诈骗犯,阴差阳错留了这么一张。
因为曾经接触, 所以强子对里面的套路门清:如果真能诓到简青转账,自己只要早早做好伪装守在取款机附近提现, 剩下的钱都买数字货币,再拖到风头过去, 之后迎接他的就是吃香喝辣的快活人生。
他手机里装了虚拟拨号软件, 就算真打电话给简青, 也不会暴露位置。
……但施红那女的是个疯子。
强子想, 对方和赵光头打定主意要宰掉几个小畜生,自己中途说退出,搞不好会比李明先死。
赵光头生病归生病,膀大腰圆的体格到底摆在那, 再加上时时刻刻拎着刀的施红,他一个人实在没什么胜算。
况且,车也是赵光头的,钥匙在对方口袋,他从莱奥新城回来打的是出租,又走了十几分钟才到地方,万一对方真要追他,两条腿怎么能跑过四个轮子?
“嘶!”
暗红烟灰燃尽,强子吃痛地甩甩手,约莫是听到响动,赵刚从仓库里探出身子:“咋啦?”
“没事儿,肚子疼,好像呛着风了,”随意把烟头踩灭,强子阴沉着脸,指指外头的玉米地,“我去拉个大号。”
赵刚摆摆手:“麻利点。”
“回来的时候从后门绕。”
虽说这仓库已经荒废了好几年,可能规避的风险还是要尽量规避,万一被人撞到,怀疑他们偷东西就麻烦了。
强子应声:“知道。”
五千万。
简青口中轻飘飘的数字如同梦魇萦绕着他,强子妒恨对方的成功,又忍不住幻想自己拥有和对方一样的生活。
要是老天愿意给他简青那样的家世,自己的创业怎么会失败,更不可能被区区一套房子逼到走投无路。
胡乱拨开玉米杆的枯叶,他回头望了眼被矮墙围住的仓库,手指无意识地摸了下兜。
简青的电话,自己还记得。
就一次,掌心渐渐渗出冷汗,强子心底的声音道,万一简青敢耍他,自己就让对方尝尝弟弟被分尸的滋味。
但,万一简青真的傻乎乎交“赎金”,他正好能在施红起疑前借着环境遮掩开溜,反正无论发生什么,对方和赵光头都不会放过那群小畜生,用这两人替自己吸引警方注意力,他完全有机会暗度陈仓,利用时间差去提钱善后。
越琢磨越觉得计划可行,强子掏出手机蹲进玉米地,长按电源启动,悄悄输入那串自己烂熟于心的数字。
【五千万,打入指定账户。】
附图是脸朝下倒在铁皮房的李明。
——没办法,顺序还没轮到徐皓,他又不能当着施红的面咔嚓咔嚓拍照,所幸,铁皮房里的光线够昏暗,应该能暂时糊弄住一位心急如焚的家长。
果然,没过两分钟,简青的短信就传回来:
【银行转账有限额,我需要时间。】
【五百万已到。】
【我要见徐皓,会动的。】
虚拟号码接收和发送都比较慢,卡顿般,一行行文字缓缓跳出来,颤抖着手指登录网上银行,强子瞧见了五后面的一串零。
1、2、3、4……
呼吸渐渐粗重,他神情专注地将余额反复数了好几遍,既兴奋、又想嘲笑简青的愚蠢,无意识地扯动嘴角。
“很高兴?”
一抹冰凉抵住后颈,强子的笑容僵在脸上。
“红姐,”不久前才亲眼见过对方磨刀,他嗓音发颤,高举双手火速认怂,“我错了,我鬼迷心窍。”
“可我绝对没耽误您的事,真的!用的都是虚拟号,警察很难定位,等事情结束咱们对半分怎么样?”
施红却像听不到,一字一顿地吩咐:“SIM卡,抽出来,给我。”
强子立刻照做。
五百万也挺好,知足常乐。
“时间到了,”这世上能老实保守秘密的唯有共犯和尸体,掸掸强子的衣领示意对方站起来,施红不容拒绝道,“走吧,去见李明。”
知道对方是铁了心要拖自己下水,强子没敢磨蹭,乖乖交出手机,鸡崽子似的被施红往仓库的方向赶。
他是可以反抗。
但施红摆明是可以跟任何人拼命的主,万一自己在反抗过程中杀了对方,那和杀李明有什么两样?
后者还能算作他被教唆。
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心照不宣地,他和施红都没再提玉米田里的插曲,赵刚正站在铁皮房外,见两人回来,掏出钥匙开锁:
“咋这慢。”
阳光洒进密闭的小黑屋,不知何时醒来的李明蜷在角落哭得抽抽噎噎,施红从车里搬出个塑料箱,咚地往强子脚边一放:
“都是跟了我十几年的老家伙。”
“自己挑吧。”
干净锋利,各式厨房刀具反射出漂亮的银光。
强子悄悄瞄了眼施红手中剔骨专用的大家伙,犹豫着挑了款又细又长的款式,呸地往掌心吐了点唾沫。
吓破胆的李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拼命后退尖叫,声音却被缠住嘴巴好几圈的胶带死死堵住。
“要怪就怪你爹妈,”用自己的重量压住猎物的挣扎,强子坐在李明身上,用两只手握住刀柄,对准李明胸口,“大家也是被逼的。”
银光没入。
小时候宰过鸡,强子下意识往后躲,却发现并没有血溅出来,而是一股股涌出,温热的,染红衣服和他的手。
像是条离岸脱水的鱼,李明猛地弹动两下,慢慢没了动静。
粘腻腥涩的液体沼泽般裹住皮肤,强子瞪着那张狼狈发白、同样长着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脸,蓦地感到一阵恶心,翻身到旁边干呕。
赵刚适时停止拍摄:“我说什么来着。”
“这小子靠不住。”
施红没接话。
大仇得报,她以为自己会很痛快,实际感受到却是麻木。
“有人道歉了吗?”手指僵得快要握不住刀,施红张口,“你搜搜,警察应该已经查到我了。”
那群王八蛋有没有绝望?有没有痛哭流涕地向她病死的女儿道歉?有没有后悔自己毁掉了许许多多人心心念念的家?
赵刚很快给出否定的答复:“没有。”
“警方好像把这事儿压下去了。”
“很好。”微不可察地,那把摇摇欲坠的剔骨刀再次被攥紧。
作为计划的制定者,施红非常了解强子的性格,李国建也好王国建也罢,比起讨个公道,对方更盼着把有钱人踩在脚下。
烂尾楼只是用来遮掩欲望的借口。
但没关系,殊途同归,他们早已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她需要会剪辑会躲避警察追踪的帮手,而非惺惺相惜的战友。
“这视频要怎么变成广告来着?”捏着鼻子凑近,赵刚伸手扶起强子,“大学生,快点弄好。”
强子听出对方的嘲讽,偏又没底气反驳。
草草用衣摆蹭了蹭手,他憋着火完成施红的要求,随后提着刀进了仓库。
——李明害自己丢掉的面子,总要在别的地方找补。
赵刚鄙夷地嗤了声:“出息。”
之前还道貌岸然地说什么不想连累无辜,宋安安可怜,这会儿恼羞成怒,便也全忘了,急着去一群小崽子面前逞凶。
真真是“文化人”。
“你去看看,别闹出大动静,”顺手丢给对方一卷透明胶带,施红吩咐,“嘴堵严实了。”
赵刚痛快点头:“行。”
仓促间,谁都没留意强子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仍然亮着,并且在重新插回SIM卡后,右上角顶着满格的信号。
“就是这附近。”
终止导航,打头的颜秋玉最先下车:“北斗定位和赵刚外甥提供的地点重合,我们得步行接近,不要打草惊蛇。”
一条威风凛凛的警犬坠在她身后轻巧跳出。
通过对比施红赵刚的通话记录、莱奥新城的购房名单,他们锁定了第三名没被道路监控拍到的绑匪,钱伟强。
据赵刚外甥交代,离自己家十几里的玉米地有个废弃仓库,他之前帮爸妈干农活的时候,见过赵刚的车停在里头。
好巧不巧,绑匪使用虚拟号码给简青发来勒索短信的几分钟,钱伟强的电话也处于开机状态,技侦圈定的范围,正是废弃仓库所在的城郊。
对讲机,手铐,配枪……第一次带这么全套的设备出外勤,松晓彤紧张地检查了几次弹夹和保险栓。
“自信点,”安慰地拍拍松晓彤肩膀,汪来道,“你可是满分毕业的高材生。”
“简青和贺临风留下,”时针转过三点,一秒都耽误不得,清点好人数,颜秋玉转身交代任务,“万一绑匪再发来消息,你们负责稳住对方。”
向来配合警方工作的青年却跟下车道:“我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