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听般,简青耳边响起数道嘈杂交错的声音:
【哇,系统,他刚刚为了救我绊倒了诶。】
【这能算多少攻略值?】
【他怎么这样看着我。】
【糟糕,头破皮了,可就两三滴血,主角应该不会傻了吧?】
【要么我替他吹吹。】
【好漂亮,真想亲亲他,系统,你说像简青这种正经的性格,如果被我夺走初吻,会不会一辈子对我负责。】
天真无邪的童音,语气却透着违和的成熟,眼泪汪汪地扑过来,女孩费力扶起他,抽抽噎噎叫着哥哥,偏偏道歉声与心声交错,前者哭腔软糯,后者空灵且笑意盈盈,夹杂着某种陌生冰冷的机械腔调,吵得他大脑阵阵嗡鸣。
对于一个还在上幼儿园的孩子而言,不管他有多么聪慧早熟,刚刚发生的一切都过分复杂。
他不明白系统,也不明白主角,更不明白攻略。
唯一给出应对的是本能,本能告诉他,这件事要保密。
至少要对女孩保密。
头疼欲裂。
额角发红的男孩缓缓吸气。
并在玩伴看似脱力摔跤的刹那稳稳站住,没有被对方拽倒。
【嘶。】
【好痛。】
【偶像剧的套路果然不靠谱。】
【行不行啊系统?】快步朝着家的方向走,突兀地,一道全新的、更熟悉也更微弱的音色闯入,【穿错角色的补偿到底什么时候给我?】
又一句。
无数心声汇集成密密麻麻的漆黑漩涡,年复一年拖着他向下,最后定格在某人暗哑的嗤笑:
【急什么?反正他们家会在这个冬天死完。】
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餐桌前的青年迅速闭了闭眼。
前一秒还让人感到温暖熨帖的食物似乎变作石头,又冷又硬地在胃部翻搅,沉甸甸往下坠,连带着血液也凝固。
简青没有吐。
因为他早已习惯如何在丢掉药物的前提下、靠自己压抑住这种源于心理的生理反应。
得把贺临风赶走。
他现在的情况根本不适合见任何人。
尤其是一位观察力敏锐的刑警。
“简青?”
幻听症状剧烈,他花费了几秒才从嘈杂的世界里分辨出属于贺临风那道,确认般盯紧对方的嘴巴。
男人的唇薄而红,是典型的风流相,更重要的一点——对方正真真切切在用它说话。
破绽重重的表现,足以证明他和佟彤的关系非同寻常,出乎意料地,贺临风竟没有寻根究底,而是绕过桌子,半蹲着掰开自己僵硬的指头,拿走筷子,将倒好的热水放进他掌心。
“辣到了?”担心他没力气,贺临风没挪开手,虚虚替他兜住玻璃杯底,“怪我,应该把肉也下在清汤里。”
拙劣但心照不宣的谎言。
神奇地,萦绕在简青耳边的嘈杂渐渐褪却。
即使只是一点点。
到嘴边的逐客令陡然转了个弯,伴着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冲动,简青问:
“她是怎么死的?”
没想到简青居然愿意对自己开口, 贺临风回答慢了半拍,却足够坦诚。
对方一反常态,长久且专注地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尤其是嘴巴, 给人一种自己正在接受审讯的错觉。
这于贺临风而言无疑是种新奇的体验。
“不排除意外的可能性, ”见青年脸色极差,他宽慰, “组里还在查。”
前者想都没想地否定:“意外?那是谁把她埋进了郊区仓库?”
毫无疑问,是穿书者。
只有穿书者能未卜先知,将尸体早早放在一个“主角”和警方必定会同时发现的地点,顺带抹去自己的痕迹。
可对方图什么?
佟彤的死,无论如何也栽赃不到他。
大脑病态般记得穿书者的每一句话, 简青非常确定, 佟彤的攻略定位是青梅竹马, 拥有十八岁前漫长的攻略时间。
未成年禁止早恋——至少禁止明确关系。
网文过分严苛的审查潜规则,反而成了早期穿书者的护身符,无论自己如何反应, 哪怕好感降到零,也不会触发系统“抹杀主角”的“终极挑战”, 更不会让穿书者解绑,死于各种类似车祸溺水心脏骤停的“霉运”。
“她当时失踪了, ”又一个和自己有关的案件浮出水面, 简青习惯性解释, “警察来过青山路询问情况。”
因为知道对方皮囊下住着两只满口胡话的“怪物”, 年幼的他并没有替曾经的玩伴担心,反而怀疑是佟彤自己逃走。
看在旁人眼里,大概就是冷血的雏形。
原本简家和佟家的邻里关系十分亲近,经常会互相走动, 后来却愈发淡薄,灭门案后再未见过。
减少联系的时间太恰好,这点微妙的交情警方迟早会查到,不如他自己先讲。
贺临风无奈仰头:“简青。”
“我没有把你当嫌犯。”
“这里是你家,”余光扫向咕嘟嘟冒热气的火锅,他强调,“不是市局的审讯室。”
幻听的症状时强时弱,尾音稍显飘忽,简青极轻极轻地眨了下眼:“为什么?”
对方既然查出白骨是佟彤,八成已经见过佟彤的父母,在那两位口中,自己绝没可能是个好形象。
“客观来说有很多理由,”假意思索,贺临风一根根竖起手指,“比如案发时你的年纪,你父母留下的笔录,鉴证科的土质分析,包括之后警方因213案对青山路6号的搜查记档……等等等等。”
“但,平心而论,原因其实只有一个。”
竖起的手指齐齐放下,虚虚笼住简青,贺临风笑:“我相信你。”
“就这么简单。”
简青定定望进男人眼底。
理性告诉他,对方作为警察,被小情小爱迷惑而盲目交付信任,无异于失职;感性偏又暗戳戳地欢欣雀跃。
他也是人。
也会厌倦被怀疑。
可最终,理性依旧如常压过感性,化作冰冷且扫兴的提醒:“你是警察。”应该平等地怀疑一切。
“警察怎么了?”贺临风挑眉,“虽然很感谢简总对我的崇拜,但偶尔也要把职业滤镜摘摘。”
简青:……胡言乱语。
谁会崇拜一只整天开屏的花孔雀。
“你没感觉到?”读出青年满脸的不赞同,贺临风紧接着控诉,“你对我非常双标。”
“好比老周吧,假如今天把你和嫂子掉个个儿,他说相信辛岚,你肯定能理解,哪会一盆凉水浇下去。”
简青微微抿唇。
他承认,贺临风的举例有道理。
但,“周山和辛岚是夫妻。”自己和贺临风,勉勉强强算作朋友,本来便不该同等比较。
“懂了,简总这是鼓励我继续努力,”精准踩住青年炸毛的临界值,险些被敲的贺临风抽身后退,笑吟吟倚在桌边,“心情好点了没?”
简青很想说没有。
可他胃里沉甸甸的冷凝确实散去,热水的暖意透过指尖传进四肢百骸,血液重新流动,带走耳畔阵阵嗡鸣。
“嫌疑人,有吗?”放弃和对方在信任的问题上纠缠,他拿起筷子,夹了几根煮过头的蔬菜。
贺临风随手挑了颗草莓塞进嘴巴:“暂时没什么发现。”
“根据法医组检测,佟彤的遗骨被搬动过,近两年才挪到郊区仓库,他们正在推算最开始的藏尸地。”
“组里则在调查郊区仓库附近的道路监控,但希望渺茫。”
通常情况下,上传云端的道路监控只会保存三个月左右,一旦超出这个范围,即使曾经拍到过嫌疑人,也会被新数据覆盖。
简青是警局常客,对其中弯弯绕绕的难题自然了解。
他仔细回忆了几遍近两年遇到的穿书者,没有一个符合条件,更没有哪一个无缘无故提起过佟彤。
“我考虑过一种可能。”顺势拉来椅子坐到简青旁边,贺临风斟酌了下用词,没等开口询问,就见对方偏头望向他:“讲。”
“213灭门案,凶手显然并非激情杀人,外加别墅区环境特殊,凶手能顺利潜入再逃出,或许曾经去青山路六号踩过点。”
而同年离奇“失踪”的佟彤,恰巧住在青山路五号。
简青怔住。
佟彤是穿书者,穿书者知晓剧情,站在纵观全局的上帝视角,断不会让自己落进原著写明的危险,所以他完全忽略了对方被简家牵连的可能。
但佟彤当时只有六岁。
哪怕对方身体里住着一个足够成熟的灵魂,遇到预备犯下灭门案的亡命徒,也有极大几率遇害。
万一……
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简青积极:“我会帮忙。”
家人离世后,青山路日渐落寞,搬走的搬走卖房的卖房,能提供线索的老住户,除了佟彤父母,剩下的约莫就是他。
贺临风蹙眉。
人类的大脑会自动模糊痛苦的记忆,两起案件发生的节点过于接近,他本以为简青会回避,可现在看来,关于二十二年前的惨案,对方当真一刻都没有忘。
他想起颜队某次为了证明简青“干净”提及的评估报告:
无犯罪倾向。
然而,抛开这些会对社会造成影响的部分,那些所谓的专家,是否注意到简青心理状态如何?
仿佛猜到他的疑惑,简青忽道:“我一直在接受治疗。”
贺临风:更奇怪了。
他不认为习惯筑起高墙的青年会突然对自己坦诚,却还是顺着追问:“效果怎么样?”
“普普通通,吃了药会好受些,”半真半假地撒谎,简青边涮肉边答,“所以,不需要特意避开,我明天打算回青山路看看。”
“你要一起吗?”
当局者迷,知晓穿书者和系统存在,到底给他带来了潜移默化的影响,有贺临风帮忙,或许可以找到新的思路。
被邀请的男人自是一口答应。
管做还管刷,花了半个小时将厨房收拾干净,贺临风才哼着歌带走两袋垃圾下楼,开车出了小区。
凌晨三点。
始终没能睡着的简青翻身下床,打开衣柜,伸长胳膊摸向最里侧的抽屉。
缓解幻听与失眠的药就在手边,一盒盒整齐码放,无论是多严重的症状,都可以在吃完它们之后烦恼全消。
简青却犹豫良久。
记忆力减退是他最抗拒的后遗症,穿书者和系统的窃窃私语令他痛苦,同时也带来只有他清楚的线索。
一颗没关系。
冥冥中,有声音这样催促。
可另一道声音又随之响起:真的吗?你的运气向来很差。
【主角考上江大。】
【主角让简家东山再起。】
【主角有PTSD。】
他此刻做出的选择,会不会又是作者笔下早已写定的剧情?
心烦意乱。
黑暗中,简青回身从枕边拿到手机,双腿蜷起靠坐在衣柜旁。
他准备给边绍打个电话。
对方是夜猫子,越到凌晨越活跃,以往这种时候,简青总会去边绍的店里坐坐,用震天响的音乐以毒攻毒。
偏偏他的视线下意识扫过最顶端未读的红点。
是贺临风五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到家了,晚安。】
短小精悍,无需点进去也能看个完整,微弱白光映在脸上,简青盯着这几个字瞧了会儿,鬼使神差回了句话。
【哦。】
【晚安。】
三个字分成两行发,好像打定主意要把对方吵醒,一个在职刑警,任何时间手机都不会静音。
后知后觉感受到自己变相的示弱寻求依赖,简青长按聊天气泡,“撤回”的选项刚跳出来,新消息就在他掌心震了震。
【失眠?】
简青默默关掉对话框。
他怀疑自己是被幻听吵疯了,才会在这个时候联系贺临风,没等他指尖点到边绍,前者的电话又抢先打过来。
嗡嗡——
刹那间恐怖片氛围拉满,简青短暂顿了顿,随后按下接通。
“贺顾问也没睡?”故意叫了对方的职称,他声线平稳道,“我正要去边绍那儿,可以顺带稍你一程。”
电话那头音色沙哑:“不去。”
简青镇定:果然。
明天是工作日,大半夜喝酒违反规定。
“你也老实呆着,”困意浓重却偏不挂断,伴着房门开合的响动和两道低低的猫叫,男人浅浅打了个哈欠,“把人闹醒了就跑?”
“先把我哄睡着。”
理亏在先, 简青盯着手机犹疑两秒,决定暂且容忍对方的胡话。
或许是因为注意力被转移,他的大脑不再强迫症般反复播放穿书者过往的心声, 极大缓解了简青的头痛。
哗啦啦倒了杯水, 又咕咚咽下,电话那边的贺临风兀自忙活几分钟, 忽然笑:“我以为你会挂掉。”
简青:“嗯。”
这几天北江刚刚供暖,温度尚未真正达标,木质地板有些凉,居家服上热气散尽,他终于迟来许久地感到冷, 关掉衣柜重新躺回被子里。
贺临风敏锐捕捉到这一点动静。
“真打算出去?”虽没亲眼见过简青卧室的构造, 他依然准确做出判断, 半真半假地拈酸,“还专门挑衣服。”
简青:“嗯。”
偷偷藏药的事,只需要他自己知道。
“嗯什么嗯, ”轻巧将杯子放回原处,贺临风嘀咕, “我怀疑你在敷衍我,和咪咪做坏事时一个样。”
被点到名字的黑猫立刻跳过来, 乖乖叫了声, 好似撒娇。
无意间被戳中真相, 简青秉承着多说多错的原则, 果断以沉默代替反驳。
短短几分钟后却又破了功:“……大晚上不睡觉,走来走去做什么?”
周遭太安静,电话牵连,他可以清楚听见贺临风一举一动的窸窸窣窣, 比起吵,更像他偶然刷到过的白噪音。
被问到的男人顿时做感动状:“怎么?担心我明天上班迟到?”
简青淡淡:“担心你扰民。”
“放心,西区的房子,年头是久了点,但用料实在,隔音效果一流,否则哪经得起咪咪天天跑酷。”
顺手打开床头的小夜灯,贺临风倚住枕头:“醒都醒了,干脆找点事做,正好有几本书没看完,需要我给简总讲故事吗?”
简青茫然了一瞬。
他难以想象贺临风还有读睡前童话这样稚气未脱的癖好。
“是大人的故事,”心有灵犀般,贺临风解释,“《痕迹检验教程》,《犯罪侦查的理论与技术》,你喜欢哪个?”
没等简青拒绝,他便随意翻开一本:“我先给你读两段试听。”
黑漆漆的夜里,刻意放低的嗓音温柔磁性,手机放在枕边,简青睁眼望着天花板,本想找个合适的话口结束这场荒唐的闲聊,最终却被文绉绉的书面语催眠,意识恍惚,慢慢垂落睫毛。
再清醒,已经是早晨七点半。
按掉闹钟后才发现贺临风打来的电话始终没挂断,简青整个儿僵住,一时间竟有些无措。
好在右上角标红的电量已然告罄,两分钟后,受到主人死亡凝视的手机识趣熄屏,老实变成块纯粹的铁疙瘩。
城市另一侧,戴着耳机的贺临风迷迷糊糊:“嗯?”
缺少睡衣遮掩的胸口被肉垫厚实的猫爪连踩几下,指尖胡乱拂过咪咪温暖顺滑的毛发,贺临风总算回神,意识到刚刚的提示音是什么。
“小没良心的。”一只手挡在眼前,一只手用力揉揉咪咪的脑袋,他不知是在说人还是说猫,哼笑。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昨晚才主动“约会”,今天就想赖账?
洗漱换衣,再把咪咪的碗里添满水粮,贺临风拿起钥匙手机准备出门,蓦地发现微信多了条新消息——
简青:【谢谢。】
贺临风便高兴起来。
“看来我还是有点特殊的,”半蹲着把聊天界面对准咪咪,他寻求认同似的,轻轻撸了把黑猫,“对吧?”
私人邀请,自然要放在私人时间兑现。
适逢局里准点下班,贺临风干脆把车开到了简青公司附近,顺带在等人的功夫里买了两杯热饮。
十一月的北江,已经渐渐有了些初冬的氛围,后者换了件纯黑的羊毛大衣,柔软熨帖,衬得他愈发身高腿长,远远走过来,好看得仿佛在拍画报。
副驾车门开了又合,贺临风没忍住调侃:“大明星。”
换来简青疑惑的一瞥。
“停车都停在马路边,”示意对方系好安全带,他递过纸杯,茶言茶语,“像躲狗仔的地下情侣。”
逐渐习惯男人这张胡言乱语的嘴,简青镇定反击:“是你太招摇。”
最近对方忙得一直没露面,公司内关于自己私生活方面的八卦刚刚平息,简青暂时不打算让它死灰复燃。
贺临风立即装模作样地照了照后视镜:“那我下次蒙个面?”
他显然对自己的长相极有信心,却因为事实如此,难以招来讨厌,视线下意识掠过男人侧脸,简青微微晃神,抬手往导航上输了个地址。
吸管戳开塑封,发出啵地一声,他往后靠住椅背,很给面子地喝了口,舌尖尝到意外的香甜。
“热可可,”见对方没抗拒,贺临风解释,“晚上喝茶容易失眠。”
简青想起昨晚那通忘记挂断的电话。
他以为这人又要借此调侃自己,或者问些案件相关的事情,偏贺临风点到即止没了下文,瞧着只是单纯的关心。
晚高峰的北江十分堵,好在,越往青山路的方向开便越僻静,非常符合都市传说里凶宅的基调,路灯昏黄,远远照亮盘踞角落的别墅群,宛如影影绰绰潜伏于黑夜的鬼影。
至此,贺临风才明白汪来出外勤时发在群里的一串感叹号是什么意思。
乖乖停车等门卫放行,他惊讶:“原来简总住景区。”
中式园林的设计,山水建筑错落有致,绝非近些年随便圈地种些绿植的速成“高档住宅”能比拟,平日青年表现得太低调,又经常和自己一样加班到深夜,以至于贺临风险些忘了,对方有着张常在财经报道露面的脸。
家人离世后,简青就很少再来这边,负责登记的门卫小哥原本还昏昏欲睡,听到贺临风口中的姓氏,马上抬头偷瞟两眼。
——好比西区复古到格格不入的悦都百货,只有他们这些身处其中工作的人,才知道谁是背后的东家。
要不然这里怎么可能数十年如一日地保持原样?
思及青山路曾经发生的惨剧,门卫小哥职业化的笑容尴尬僵住,默默换了副严肃且认真的表情。
被放行的贺临风挑眉锐评:“啧,摸鱼撞到老板查岗。”
“算不上老板,有人急着出手,我恰好攒了点闲钱,”偏头望向窗外,简青道,“总共也没多大的地方。”
当年青山路走的是精品路线,位置更远离市中心,即使曾经动过扩张的念头,亦随着悬而未决的灭门案消失殆尽。
“做生意的都比较信风水,”自嘲般,简青极轻极轻地勾了下唇角,“凶宅的价格可比你想象中要便宜。”
贺临风敲敲方向盘:“还有这种好事?”
“那我争取攒钱买一栋。”
听多了天煞孤星之类的评价,发觉对方总能给自己出乎意料的回答,简青哑然,堆积于胸口的郁结无声散去,过了会儿才接话:“随你。”
“其实简总的公寓也不错,我租对门……”导航图上的终点近在咫尺,贺临风倏地关掉车灯,“等等,里面好像有人?”
暮色四合,本该弃用许久的中式别墅却隐隐透出几缕光。
指尖推动镜框仔细辨认,简青蹙眉解开安全带。
他确实请了家政阿姨,按每周一次的频率打理老宅,但对方的工作时间是上午,不会擅自停留到现在。
“去看看,”熄火下车,贺临风想都没想地伸了下胳膊,拦住简青,“嘘。”
“你走我后面。”
考虑到整体观赏性,简家老宅院子里栽的多是些常青品种,哪怕是初冬也长得郁郁葱葱,几乎爬满大半栅栏,天然将内外隔绝。
离得近了,贺临风便听到点类似金属碰撞的声响,偶尔两下,零星交错,伴着几道明显的喘气。
悄然拨开层层叠叠的叶片,他谨慎朝里张望了眼,错愕之余又沉起脸。
原因无他:里面站的是佟彤父母。
接近零度的气温,夫妻俩却挥舞铁锹忙得满头大汗热火朝天,多年精心养护的花草被挖断根茎,七扭八歪倒在脚边,和泥土混为一体。
“怎么了?”见打头阵的某人迟迟未动,简青稍稍向前倾了倾身,压低音量凑到贺临风耳边。
下一秒,温热的掌心便虚虚捂住他的眼睛。
简青的公寓光秃秃,办公室连盆净化空气的仙人掌也没有,贺临风想,这大概是对方母亲留下的东西。
如今竟被佟家夫妻毁了个干净。
“……贺临风?”相信对方不会伤害自己,配合停步的简青疑惑,镜片后的睫毛本能眨了眨。
未等他得到回答,别墅里率先传来警惕的质问:“谁?”
略显耳熟的音色。
简青迅速在记忆里找出对应,用力拨开贺临风的手,明白了一切。
“佟叔叔,”太多次面临相同的境遇,他波澜难惊,甚至有闲心拽着贺临风绕到门前,“好久不见。”
站在丈夫身后的女人条件反射把铁锹往背后藏了藏。
“私闯民宅,”拍照留证满地狼藉,贺临风仍是副吊儿郎当的做派,笑意却未达眼底,“两位这是知法犯法,把重案组的提醒当儿戏。”
尴尬地, 佟父的嘴巴动了动。
他知道自己偏激,可又按不住心底的怀疑,简家的花园里干干净净, 被迫让他和妻子失了底气。
“算了, ”气氛僵持间,看起来最难招惹的青年突然出声, 侧身拽拽贺临风,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你们走吧。”
偏偏后者没被拉动。
人高马大地往路中间一杵,贺临风严肃:“道歉。”
常年审问犯罪分子,他冷下脸时颇有种不怒自威的架势, 连带着那双风流多情的狐狸眼都像结了层薄冰。
“……”始终对简青存有偏见, 佟父沉默数秒, 才顶着压力辩解,“我们也是想快点找到杀害彤彤的凶手。”
贺临风无动于衷:“如果您不满意重案组的侦破速度,大可以到市局去投诉, 现在,对简青道歉。”
“否则我会报警处理。”
他能理解佟彤父母的痛苦焦急, 但与此同时,简青也是213灭门案的受害者, 承担的过往甚至比前者更惨烈。
简青外冷内热, 愿意看在逝者的份儿上体谅曾经的邻居, 不代表他会眼睁睁放任对方受欺负。
“是我们鬼迷心窍, ”深知贺临风没有开玩笑,佟母连忙打圆场,“简青你别见怪,阿姨给你道歉。”
“这些花……明天我们就找人来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