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个陌生厨师口中:“……简青,简大总裁,我没认错吧?如果我现在跑到他面前,聊聊青山路6号,你说会怎么样?”
柳美华的嘴唇立刻失去血色。
“那明明是你……”她反驳,又像怕隔墙有耳,懊恼地憋住。
男人得意洋洋。
“其实呢,我要的真不多,”拇指碾过食指,摆出个数钱的动作,他流里流气,警惕地扫视四周,偏偏路骁藏的位置太刁钻,正常情况只能遮住小孩子,所以每每被略过,“拉上许家一起,你们肯定能凑够。”
“那瓶红油漆,我可没冲着大明星,是他自己非要去挡,谭夫人,您千万别怪我厚此薄彼。”
“或者我直接找令郎……”
威胁戛然而止,陌生厨师被柳美华恶狠狠拽进休息室。
明面上,谭许两家来往甚少,最大的交集便是联姻,可假如他们早就认识呢?再加上与青山路有关的把柄……
一个可怕的推测在路骁脑内形成。
愤怒如野火,烧灼舔舐着心脏,让它煎熬、让它滋滋作响,少年捏紧拳,独自敲开了谭开霁休息室的房门。
对方在抽烟。
分明是大喜的日子,他却不怎么高兴,窗户敞开着,北风浸透衬衫,荡开凛凛森寒。
走廊没别人,对方连伪装的笑容也淡下去。
“那个贺临风真碍眼,”故意展露最真实的挫败与嫉恨,路骁抱怨,气冲冲地往里走,“你知道他是什么来历?”
同为输家,谭开霁果然放弃了阻拦。
“他知道。”
思及对方被自己质问的错愕,路骁厉声:“他早就知道,所以他才会逃出国,所以他才会疏远你。”
二十二年。
二十二年!
自诩时过境迁,这群人竟然敢明目张胆在受害者面前晃来晃去,竟然敢大喇喇对受害者炫耀美满团圆,他们有什么资格比简青幸福?垃圾只配下地狱!
当初谭开霁为了简青出柜,那两个老东西一定慌得要命。
路骁忽然很想欣赏同样的表情。
刀就在手边。
他毫无犹豫。
“……可惜我没抓到许榴玉。”路骁失望。
对方身边始终围绕着朋友警察,未曾落单。
“你的反应太快了,简青,”遗憾地,少年叹,“我本来想把他们都送给你。”
“全家。”
“整整齐齐。”
灭门还灭门,公平。
“不过,亲手害死自己的儿子也很有趣,”路骁转而笑起来,“法律没能帮你惩罚他们,但我可以。”
“你爱我吗?”
小心去扯青年的衣袖,他问,恍若虔诚朝拜的信徒,卑微祈求神明垂怜:“我替伯父伯母报了仇,你有爱我多一点点吗?”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刀就在手边。
仿佛根本不懂什么叫妥协什么叫权宜之计,简青淡淡望了眼窗外,转身便走。
意料之中地,背后劲风袭来。
下一秒,远处,伏于高台的贺临风扣动扳机:
“砰——哗啦”
双层玻璃碎裂,炸开殷红四溢。
大股大股的血。
子弹明明没有打中要害, 仅是嵌进路骁肩膀,鲜血却像一场急雨,啪嗒啪嗒, 迅速在地面聚成水洼。
餐刀反握, 切开那只用来弹琴写歌的手掌。
深可见骨的创口边缘整齐,足以佐证少年的果决, 脸色迅速灰败,他身体摇晃,迅速朝下栽倒。
如果不是为了“真相”,简青根本没可能被路骁挟持,更别提闹到开枪狙击的地步。
两人对此心知肚明。
出口近在咫尺, 简青停顿两秒, 回头, 在被月光照亮的休息室里寻找药箱。
路骁便笑。
沙哑的,音调越来越高。
他似乎高兴极了,眸子前所未有的晶亮, 即使牵动伤口,狼狈地咳出眼泪, 也没能阻止他快乐。
“我不会伤害你,我怎么可能伤害你?”喘息着, 路骁喃喃, “简青, 其实我根本没想过要逃。”
现代社会, 到处都是监控,哪怕他能逃出这座公馆,难道还能逃出北江?
所以,从刀尖捅进谭开霁心脏的那一刻起, 他就替自己选好了结局。
“脱罪有什么意思?”如同被鲜血蛊惑,路骁着迷贴近洇透地毯的殷红,“很多时候,活着还不如去死。”
贺临风枪法卓绝,窗户并未完全破损,细密裂纹似蛛网爬满玻璃,最中|央是个圆圆的弹孔,屋子里依然暖和。
简青半蹲着打开医药箱,拿出纱布,没理会路骁的疯话。
门锁已经被打开,静下心来,他甚至能隐隐听到走廊传来的脚步声。谁料原本虚弱至极的少年却忽然弹起,银光闪动,死死将他按住。
铁锈味萦绕,这绝境之中的反扑仿佛压上了整条生命般沉重,以至于简青没能第一时间挣脱。
最重要的是,路骁快死了。
——武器没有伤害“人质”,而是凶狠割破“绑匪”的喉咙。
温热的液体溅了简青满身。
一滴血受重力牵引,顺着睫毛缓缓坠落,藏于最深处的梦魇被勾起,他瞳孔紧缩,呼吸陡然急促。
“我知道,咳,知道我没机会了,”断断续续地,少年伏在他耳侧,“我一看见那个人就知道。”
“可我爱你,真的好爱你。”
话音混杂进空气,像歪倒翻涌的可乐,又像呼啸吹过地狱的风。
“简青,我想被你发现。”
“想,想成为你的家人。”
“……我要你永远记住。”
“记住路骁。”记住最真实的路骁。
伴着细若蚊呐的呓语,压在简青胸口的分量渐渐沉重,血液喷涌而出,汇成湖泊,浅浅地将他淹没。
简青嗅到死亡的味道。
和除夕那晚一样,寒冷,腐朽,但他早已不是当年无助哭泣的孩童,平静到近乎残酷地,简青问:“玫瑰。”那束凭空出现在走廊的玫瑰。
“是你吗?”
没有回应。
紧紧缠着他的少年松了手。
下巴搁在简青颈侧,忽略四周的狼藉和少年惨白的皮肤,这大概像一个热情到把人扑倒的熊抱。
从动脉破裂到死亡,最短不过两分钟,急切地,房门被砰砰撞开,有人慌张,有人沉着,各式各样的声音交织,却都隔着层厚厚的膜,简青出神地望着天花板,那里一片雪白,干净得有些空洞。
原著中的“男三”是割腕自杀。
现在这个被他干预的结局,似乎也没有变得更好。
“简青?”
“简青!”
双耳阵阵嗡鸣,简青烦躁地闭眼,试图去勾勒那些锁进衣柜抽屉里的药,疲倦得想立刻吞下它。
如果爱是这么痛苦的东西,他宁愿抛弃对世界的敏锐,永远也不要感知它。
没关系。
没关系。简青想,至少在今晚,他是受害者,他又一次成了受害者,他不用强迫自己像救曲桃时那样,亲手捂住皮开肉绽的喉咙。
“下、下雪了?”警车里,一无所知的符莹愣愣。
这雪来得太急太突兀,引来北风咆哮,粗暴地将冬青吹断了枝,毫无美感,灾难似的笼罩住整片天空。
与此同时,她感到自己脑海里蔫耷耷的系统蠢蠢欲动。
【世界屏障在松动。】语调充满怜悯,机械音“大发慈悲”替她解惑。
符莹急匆匆反驳:【不可能!】
她看见了,贺顾问和赶来支援的特警交接,然后拿走一杆枪,况且简青那么强,少了自己拖累,肯定能轻松制服路骁。
【谁说只有肉|体的崩解才算崩解,】系统冷冷,【逼攻略失败的你们去杀主角,只是因为它最简单。】
一群连接近主角都困难的废物,又怎么可能对主角的精神造成影响,当然要换种方式榨干价值才行。
【你见过被撕下来的书页吗?】乐得欣赏宿主的慌张,系统久违地神清气爽,【小说世界就是那张纸。】
【它脱胎于原著,以主角为核心,年复一年地运转、完善,生根发芽,慢慢变得和现实世界没什么两样。】
【三维干预二维,好比你弯腰捡起那张纸,自然可以随意折叠涂抹,两者之间的差距有如天堑,所以我才叫你别理会这些低等生命。】
符莹十分清醒地泼下一盆冷水:【但你失败了。】
【你们都失败了。】她本能把自己和系统区分开。
三维干预二维是容易,三维干预三维呢?系统所说的屏障,恐怕正是因为这个世界愈发趋于完整。
“纸片”成了星球。
纵然再小,它也有属于自己的规则,既定的命数开始被更改,蝴蝶翅膀煽动,阴差阳错导致“男二”谭开霁提前退场。
至此,原著已然崩得千疮百孔,亲妈来了也未必能猜到“剧情”的走向,可笑系统还沾沾自喜地炫耀上帝视角。
【愚蠢!敬酒不吃吃罚酒,】捕捉到宿主嘲讽自己的思绪,机械音气急败坏,【叮。现发布终极挑战……】
世界屏障松动,它终于接收到总部的信号与“电量”,等符莹挑战失败,它便能名正言顺地销毁对方,再精挑细选下一个识趣的新宿主。
……或者干脆放弃。
虽说越接近成熟的小世界“养分”越多——从无数纸片世界中脱颖而出的气运,当然最值得吸收。但这个鬼地方前前后后折了几十个同行,它才不想被罚光积分删除数据,变成一坨纯粹的铁疙瘩,失去自己的思想。
【终极挑战,死了都……嘶啦。】
符莹:?
系统无暇回应。
风雨飘摇的世界屏障重新构建,尽管没有先前稳定,却足以将它的数据流截断,卡在当中。
谭家公馆。
有谁强行关掉被打开的灯,三两下拉紧窗帘,再用指腹擦净那些凉透的污血,于混沌的黑暗里,额带薄汗地抱起简青。
“没事了。”
呛鼻的硝烟味驱散冷腻的腥,本该似烈火熊熊,滚烫地将人灼伤,偏又混进了点熟悉的清新的洗发水的香,温柔褪去锋芒。
简青迟钝地想,是贺临风。
不再流动的血泊像沼泽,张牙舞爪藕断丝连地纠缠着自己,而他,则仿佛失去意识的溺水者,一把被对方从海底捞起——
新鲜空气涌入。
简青罕见地有些懵。
紧贴着自己的胸腔,盛着一颗咚咚咚狂跳的心脏,很吵,让简青没办法再放空,也没办法再想那些药。
“你安静点。”他张口,嗓音有种沙漠里行走许久的滞涩,咬字却轻而慢,透出本人不自知的软和。
贺临风默默把手臂收得更紧。
他难得违背简青的意愿,天知道当他看到路骁用和简青家人相同的死法自杀时、心底有多害怕。
对方是故意的。
路骁早就决定要用这样“盛大”的方式退场,惨烈,夸张,戏剧性十足,区别无非是暴露被抓的早晚。
他根本没打算活。
今夜过去,路骁的名字会永远和简青绑在一处,连带着那桩年代久远的悬案,重见天光。
“贺临风?”四肢麻木且僵硬,简青习惯性忽视,拍拍对方的胳膊,“我只是被弄脏了,有点难受。”
只是胃部痉挛,头疼欲裂,但又吐不出什么。
没关系。
简青第无数次重复。
冯医生说这是正常的躯体症状,更荒诞恐怖的噩梦他都见过,没道理示弱。
小孩子才会哭。
小孩子才有资格哭。
所以他把那个小小的自己抛在身后。
偏偏贺临风固执得厉害。
“简青。”
大半个身子蜷在对方怀中,简青费力地仰头,门缝点点微光洒进,那双近在咫尺的瞳仁里,映出的青年苍白到几欲碎掉。
原来我的脸色这么差。
简青后知后觉。
可他没力气去表演,没力气去调动五官,精神无根浮萍般游荡于半空,他轻飘飘地失去着落。
钱顺德需要审问,谭家和许家的关系也需要确认,真相,媒体,股价……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处理。
他得活着。
不得不活着。
“简青。”明暗交织中,男人垂眸,小动物似的凑近。
鼻尖蹭过鼻尖,纷纷扰扰的杂念被驱逐,削薄唇瓣贴上粉白的软肉,怜惜且炙热地将简青拽回地表。
那是一个吻。
慌乱的,单纯的,唯独缺少欲望,想碰,又怕手脚粗重碰坏了他,索性遵循本能,给予他人类肢体语言里最能代表珍视的触碰。
失神的瞳孔重新聚焦,简青下意识咬住对方。
咬, 自然是个充满进攻性的动作。
可放到眼下的场合,它无疑令暧昧陡升,甚至因为贺临风太安分, 反而显得动来动去的简青在耍流氓。
出事前刚喝过果汁, 男人尝着酸酸甜甜,仿佛一枚被糖渍过的小柠檬, 轻而易举唤回他迟钝的感官。
意识到自己居然在“点评”,简青噌地松开齿尖。
却已经晚了。
两排浅浅的牙印跃然其上,贺临风条件反射舔过唇瓣,蹭得那里亮晶晶,微微红肿, 透出抹难言的色气来。
莫名地心虚, 简青逃也似的移开目光。
架在鼻梁的镜片脏兮兮, 贺临风伸手帮他摘掉,又用干净的指背拂过他眼尾,带走半凝固的“血泪”, 傻乎乎,平白认了那一下疼。
休息室里没别人, 连带着整个二层都非常安静,窗外, 狂风止歇, 素白大雪鹅毛般洒落, 低声征得同意后, 贺临风打开卫生间的灯,半搂半抱地把简青带到洗手池边。
水很热,哗啦啦冲走血污,高定礼服彻底报废, 所幸贺临风进门前在警车里扯了条毯子,毛绒绒地包裹住简青。
湿漉漉的外套被丢进垃圾桶,简青左碰碰右看看,全程没找到自食其力的机会,只得道:“颜队呢?”
他之前好像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抓人,”细细擦净青年乌黑的发丝,贺临风答,“我想着先别打草惊蛇,正好谭开霁的死是个借口,可以把亲属都请回警局谈谈。”
亲属亲属,当然得包括父母和岳父岳母。
至于路骁,尽管楼下本来就停着救护车,警方也用最快的速度将对方移交医生,但以贺临风多年出现场的经验判断,如此大的出血量,又是在条件有限的郊区,一旦休克,几乎可以宣告死亡。
简青点点头。
他神色恹恹,看起来仅是随便找个话题转移注意力,想到助理乔蓝,简青慢吞吞掀开毯子,拿起被贺临风搁在一旁的手机,准备发条消息让对方先回去。
零点十七。
指纹点亮熄灭的屏幕,简青习惯性地扫了眼时间,接着,他才发现自己和贺临风的通话一直没挂断。
“怕你有事,”随身带着证物袋,男人把眼镜腕表之类的小东西收好,解释,“后面又怕出声吓到你。”
转身,他似是被什么愉悦到,勾唇轻轻笑了下。
简青:“?”
“像只小幽灵,”贺临风替简青紧紧毯子,“披着白床单的那种。”嗷呜嗷呜凶得响亮,其实是个可爱鬼。
身体完全被毯子遮住的简青:……
丝毫未察觉自己的比喻有多离谱,甚至认为它十分生动,男人关掉水龙头,伸手,掌心朝上:“走吗?”
又要牵。
简青想,他只是累得在地上躺了会儿,难道还能平地摔。
然而男人下唇未消的牙印,多少让简青有些理亏,犹豫两秒,他从毯子边缘伸出一小截指尖。
——没抬起来,沉默着,欲说还休地垂在身侧。
贺临风却立刻换了姿势握住,将那抹被水浸暖的瓷白拢进掌心。
耳聪目明得厉害。
楼下,沉着脸主持大局的颜秋玉始终悬着一颗心,见简青平平安安地出来,方才真正松了口气。
“还好吗?”步伐匆匆,她难掩关切,视线上上下下地打转,那架势,似乎想拉着简青的手把人仔细检查一遍,可等真到了跟前,又停住,只安慰道,“我都招呼过了,让晓彤先送你们回去,其余的事明天再说。”
路骁挟持简青后的动向一直在警方的监控中,虽然无法理解,但前者确实是自杀,牵扯不到简青:
开玩笑,如果拒绝追求者的示爱也算有罪,那天底下的美女帅哥演员爱豆统统要被逮捕。
再者便是213灭门案的真相,即使路骁讲得再合理、再信誓旦旦,没得到查证前,终究免不了对方撒谎的可能,当局者迷,身为局外人,颜秋玉怕简青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索性刻意略过。
明白对方是担心自己,简青颔首:“谢谢。”
他甚少露出这般疲累的模样,皮肤没什么血色,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颜秋玉无端记起当年自己刚刚实习时、那个坐在警局长椅上一动不动的漂亮男孩,瞬间火起,默默把路骁骂了个狗血淋头。
死者为大。
可前提是死者得做个人。
“多照顾着点,”小声地,颜秋玉嘱咐贺临风,“有问题给我打电……”话音戛然而止,目光左转,她终于留意到自家下属嘴巴上浅浅的牙印。
……吊桥效应?
她下意识排除简青会喜欢谁的选项。尤其是在刚刚那样惨烈的场面后。
看来简青的确受了很大的刺激。
不清醒。
回头再瞧,那个被自己解读成“安抚”“牵小孩”的动作也变了味道。
偏偏贺临风一无所觉似的坦然:“行。”
“您放心。”
豪门新婚夜,两案并发,追根溯源甚至牵扯到二十几年前,死者和嫌疑人是备受媒体关注的流量明星,粉丝吵架的词条到现在还挂在热搜上,一大堆事情等着颜秋玉处理,她强迫自己按下好奇,摇头晃晃脑子,让贺临风把简青带走。
蓝白相间的警戒线外,挤满大大小小的跑车轿车救护车,松晓彤降下窗户,眼尖地冲两人招招手:
“这里。”
太阳穴发胀,充斥着各种光怪陆离的幻听幻象,简青蹙着眉正要抬脚,忽然被贺临风向里拽了拽。
对身边人毫无防备,他一时没站稳,鼻尖撞到对方下巴,有点硬。
尖锐的女声哨子般刺破耳膜:“简青!”
“是不是你指使路骁杀了我儿子?是不是你嫉妒报复?你这个狐狸精!害人精!!开霁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路骁和简青在休息室的对话,除开两位当事人,只有警方能听到。她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做的亏心事已经露了馅,所以格外理直气壮,保养得当的长指甲抓向简青,又被贺临风拦小鸡似的拦住。
论体力,柳美华常年养尊处优,两个她也掰不过贺临风一条胳膊,仗着对方是警察好欺负,她转而改成一下下捶打:“滚开!你竟然敢和普通市民动手!竟然敢伤害受害者家属!小心我找你们领导投诉!”
“简青!我要你给我儿子偿命!”
尚未完全疏散的“名流”中不乏好事者,见到如此“劲爆”的场面,纷纷掏出手机当起了看客。
如果换做以往,简青大概会放纵乃至催化柳美华的纠缠,借机朝对方套话,唯独今天,软弱也好,任性也罢,简青只想当个能短暂逃避现实的鸵鸟。
于是他干脆偏了偏头,把脸埋进贺临风颈侧。
“我困了。”忘记眼镜被摘掉,肌肤与肌肤相贴,原本打算虚虚做个样子的简青错愕地僵住,几乎能感受到睫毛下跃动的脉搏。
贺临风却自然接上后半句话:“好,那回家。”
彻底被无视的柳美华险些被气个仰倒。
负责带柳美华回市局的刑警同样恼火——他看在对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份上,再多颐指气使的要求也都忍了,谁成想,自己只是去隔壁车里拿瓶水的功夫,柳美华便能捅出这么大篓子,污言秽语,肆意打骂,对贺顾问、对他、对深夜加班的全体同僚毫无尊重。
“妨碍公务是要被拘留的,袭警也一样,”衬衫染着抱起简青时沾到的血,贺临风彬彬有礼,故意找了个视线死角,学着电影中的样子朝柳美华咧了下嘴,好似雪夜里的杀人魔,温声,“您想试试吗?”
柳美华惊得一抖。
月光摇曳,贺临风轻轻拂开对方,像是拂去一粒灰尘,施施然带着简青上了车。
松晓彤悄悄竖起大拇指:牛。
“我先送简总回家?”贴心将空调打高,她顿了顿,偷偷瞄向后视镜,“……还是回你家?”
贺临风挑眉。
松晓彤:懂了。
她就多余问。
垂着头的简青依然紧靠贺临风,宛若断电的大号娃娃。
他醒着,也知道贺临风知道他醒着,可他实在贪恋这点冬日里的温暖,又耻于主动或被动地点明——
自己不适应肢体接触,却在适应贺临风。
音量转到最小,松晓彤放了首柔和的轻音乐,车速平缓,驶离灯火辉煌的公馆。
简青倦意更浓。
他做了一个梦。
他总是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梦里,他被汹涌的江水吞没,不远处是载着他冲下大桥的出租,破损车窗映出张浮肿青紫的面庞。
穿书者。
许许多多的穿书者。
一只只腐烂的手海草般扎根淤泥,有大有小,齐心协力扯着他坠落,连他自己都厌烦挣扎。
简青朦朦胧胧地打定主意。就像他当初明明听到司机的杀意,却还任由对方带着自己摔进北江。
谁料,这个念头才出现没多久,便有什么热热的东西碰了碰他,啄木鸟般恼人,一下又一下。
“醒醒。”指尖陷进青年脸颊的软肉,浅浅地戳出个酒窝,被月色照亮小半张脸的贺顾问鼻梁高挺,假意没看到前者被打湿的额发,若无其事笑:
“到家了。”
简青经常会梦到以前的事, 却极少因为外力挣脱那片沼泽。
怔愣片刻,他一时忘记去拍男人乱动的手指,任由对方带着自己下车, 弯腰叮嘱松晓彤:“路上小心。”
“知道, ”调低车窗,女孩挥挥手催促, “快回去吧,别感冒。”
冷风叫简青恢复理性。
他颔首,尽量礼貌地和松晓彤告了别,大脑开始复盘今晚的状况,尤其是被抓进警局的钱顺德。
以柳美华袒护儿子的程度, 对方几次三番威胁谭开霁, 仍能全身而退, 甚至让前者主动替自己圆谎开脱,这本身就足够反常。
会和青山路6号的案子有关吗?那个逍遥法外二十多年的真凶……
无数问题堆积,简青恨不得立刻调转脚步飞去警局, 偏偏被贺临风揽着肩膀,半强迫地推进了屋。
约莫是嗅到血液干涸后的腥味, 听到房门响动的黑猫跳下鞋柜,迟疑地停住脚, 歪着脑袋打量。
“算你还有点良心, ”想起最开始咪咪被逮到重案组的理由, 贺临风欣慰夸奖, “没直接扑上来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