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青坐在副驾驶, 吃完了贺临风消息里提到的蛋糕。
天气软件显示今晚只有零下二十五度,但贺临风始终开着空调,进别墅找人时也没停, 所以奶油依旧绵密蓬松。
知道简青出过车祸, 他当起司机总是格外正经,车速放得慢, 余光留意着左右,连话都少了许多。
简青因此得到仔细观察对方的空闲。
大抵是新关系带来的变化,以往他从未想过这样做,昨晚没睡好,男人眼下有抹淡淡的青痕, 却碍于睫毛够长, 巧妙被藏进光线投射的阴影中, 鼻梁很挺,唇色又红得过浓,仿佛真是吸食|精|气的妖物。
向上, 头发仅随意抓了抓,没做造型, 约莫是早晨走得急,无奈对方底子太好, 且身高腿长, 宽肩窄腰, 寻常人穿来倍显臃肿的羽绒服往他身上一套, 素颜出镜,照样能英俊得像韩剧男主角。
里面则是件材质柔软的米色高领毛衣,版型宽松,并没有紧贴束缚的感觉, 可简青还是不太喜欢这种设计。
接着,走神的他便被点到大名:
“简青。”
一只手伸过来,掌心朝内,用力盖住了他的眼睛,温暖,干燥,哪怕动作再突然也能叫人安心。
“别闹。”贺临风控诉。
简青不解。
他自认没做什么会干扰对方的事情。
看看而已,贺临风这张脸,打从出生起就应该不缺人看。
但他还是好脾气提醒:“路。”
平铺直叙,毫无旖旎。
贺临风咬牙切齿:“……红灯。”
他当然知道以简大总裁清心寡欲的思维方式,离开窍还隔着十万八千里,此举纯粹是在恼自己。
“哦,”副驾上的青年颔首,又道,“注意读秒。”
大抵是觉得最后这句话太公事公办,像老板吩咐下属,过了两秒,他重新张口:“我也会注意。”
说到做到。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简青看风景看手机看蛋糕盒子,唯独没看贺临风。
忽然达成自己发誓用生命追寻的目标,他其实有点无所适从,如果说他原本走的是条曲折却唯一的小径,那此刻被简青踩在脚下的便是旷野。
他可以向左,向右,向前,甚至回头,然后简青才确定,他这个人的未来,刨除掉真相根本是全然空白。
构成“简青”的只有过去,没有以后。
换而言之,为了不动用那些计划中被早早藏起、痛快应对这份虚无的药,简青正在努力找点事情做。
比如盯着窗外的霓虹发呆。
车子驶进小区,临上楼前,贺临风状似自然地照照后视镜。
不应该啊?难道是昨晚熬夜没敷面膜,影响了他的帅气?
两分钟就能把这张脸看腻?
趁着简青回卧室换衣服的功夫,某顾问紧急形象管理,顺带把趴在角落睡觉的黑猫梳了一遍。
刚刚梦到小鱼干的咪咪:……
能在流浪届混成早市附近的扛把子,它爪尖牙利,战斗力超群,最终却只拿肉垫推推贺临风的脸。
“摸吧摸吧,”得意洋洋,男人起身,哼着歌开屏,“摸完记得写读后感,给卧室里那位安利安利。”
“喵!”
咪咪忍无可忍,一跃跳了出去。
贺临风老父亲似的虚空抹泪:“唉,猫心易变,当初带你回家的时候多粘人,其他同事你理都不理。”
咪咪:“喵喵喵!”当初你也没说自己脑子有问题。
“难过。”
“喵喵!”
简青一出门见到的便是这副跨物种交流的“活泼”场景。
“炒菜做饭有点来不及,”瞬间抛弃自己的好大儿,贺临风打开某蓝白app,“外卖?或者我煮锅面。”
简青下意识想遵循惯例,“都行”,“你决定”,反正他吃什么都可以。
然而,话出口前,简青瞧了瞧贺临风,强行让大脑多出一个降低效率的思考环节:
对方喜欢吃什么?
糖,火锅,汤面通红的小馄饨……
两秒钟后,他重新选定答案:“宫保鸡丁。”又甜又辣,而且是绝大多数饭店都能买到的家常菜。
“?”诧异简青居然会给出如此具体的回答,贺临风抬头,笑眯眯,“好巧,我也喜欢。”
我也喜欢。
也字用得极秒,简青一时竟有种被读心的错觉,而后又记起自己找对方的本意,冷冷淡淡命令:“今晚你睡卧室。”
“我睡卧室?”贺临风睁大眼睛。
“嗯,”简青坦然,“我睡沙发。”
贺临风:……
嘲笑般,咪咪尾尖轻甩,扫过贺临风拖鞋,当着愚蠢两脚兽的面,猫里猫气地冲简青撒了个娇。
简青平日确实不太待见这些毛绒绒的小东西。
但今天的他出奇地有耐性,甚至试图和对方讲道理:“不行。”
“喵。”
“隔着被子也不行。”
“喵喵。”
“昨晚是特殊情况,回你的蜂蜜罐去。”
贺临风:成吧。
往好处想,至少他和这个逆子是同等待遇。
——察言观色,他大概能猜到简青让他睡卧室的理由,毕竟他刚刚才朝眼睛底下涂了两泵精华液。
简青在关心自己。
于是他瞬间忘了购物车里那些临时添加的瓶瓶罐罐。
拎着两兜自制早餐来办公室的贺顾问容光焕发。
太久没尝到好兄弟的手艺,汪来一边嚼嚼嚼,一边狐疑地盯住对方:“……你和简总在一起了?”
贺临风会做饭,工作以后却很少有这个闲情。
“尚未。”文绉绉地,男人摇头。
汪来:“那你荡漾个什么劲儿?”像只吃到鸡腿的狐狸。
贺临风淡定地睨他一眼:“案子破了我开心。”
这话汪来没法反驳,整个市局,尤其是老赵这种亲身经历过213灭门案的旧人,哪个不觉得肩膀轻快了些?
听说赵局当年还是辖区派出所的小片警,接到报案,胆量超群地亲手把简总从血泊里抱走。
钱顺德一口咬定谭许两家在公安系统“有人”,这段监控被许多领导看过,上面正风风火火搞审查。所幸如今重案组资历最深的颜队二十二年前还是个大学生,周哥也差不多,缺少遭受腐化的硬条件,基本远离了这场风波。
“钱顺德入住的旅店没找到红酒,”抽出纸巾擦擦嘴角,颜秋玉收好垃圾,起身接了杯热水,“我准备带晓彤飞一趟F省。”
汪来反应最快:“F省?那个沿海小县城?要我么跟你去吧,人生地不熟的,两个女孩子多危险。”
周哥有家室,如非必要,一般出差的活儿都是他们这群单身狗担。
“两个女生比较方便,”颜秋玉解释,“而且这次是去调查取证,又不是去贼窝扫匪,钱顺德明面上就是个稍微有点钱的普通人。”
靠着犯案后敲诈得来的四百万,对方头些年过得十分滋润,后来却坐吃空山,存款随着通货膨胀急剧缩水,否则以钱顺德一躲二十年的谨慎,哪会来北江敲诈医药费。
未开封的红酒保质期极长,又曾被许、谭、简三家经手,钱顺德拿它当救命稻草,定然会妥善存放,除了对方供词中的药物残留,或许还能找到指纹之类的、关键却容易被损毁的线索,这个过程她必须亲自盯梢。
“行吧,”说服失败,汪来忽地叹了口气,感慨,“孽缘啊,孽缘。”
父母犯的错,全报应在孩子身上,柳美华夫妻千瞒万防,唯独没算到谭开霁会喜欢简青,最后甚至被简青的追求者所杀。
许榴玉也是,婚礼当晚老公变亡夫,亏得两人没什么真感情,要不然对方遭受的打击肯定更大。
“现在的问题是,柳美华夫妻坚称自己是在简家人遇害后才接到钱顺德的联络,许家那两个则咬死他们是当晚听到警笛才相信钱顺德的勒索,”贺临风突兀插话,“三方各执一词,如果没有特别清晰的证据,恐怕会影响量刑。”
谭开霁?知道真相后只敢躲着简青,连坦白弥补的勇气都没有,算什么喜欢?归根结底还是觉得简青可以被舍弃,觉得自己富贵安稳的生活最重要。
他想保护父母。
却忘了简青失去的也是父母,且远远比父母更多。
于公于私,贺临风都无法怜悯这样的受害者。
“通话记录和死亡时间,”提早考虑过相同的问题,颜秋玉赞许地望向贺临风,“希望钱顺德还留着那部手机。”
“不过当年的尸检技术相对落后,报告只能精确到小时,老样子,降低期待,全力以赴。”如果打电话和杀人仅仅隔了几分钟,那便是最坏的结果,谭许两家和钱顺德的纠缠很可能会变成一笔烂账。
汪来双手合十:“感恩世上所有的科学家。”
特别是发明改良监控的那几位,要是当年也能满大街分配“天眼”,钱顺德没出北江就得被抓。
贺临风:……槽点太多。
求神拜佛的动作,谢的却是群唯物主义者。
今天简总不上班,贺临风进办公室前给对方发了条微信汇报行程,这会儿才收到回复:
熟悉的句号。
天朗气清,前夜阴云堆积的暴雪恍若一场梦,鼠标点开电脑右下角的日历,贺临风眉眼顷刻柔和,主动提出申请:
【周末有空吗?】
【我们约会吧。】
这个词对简青而言相当陌生。
他理解含义, 也知道约会是确定关系的必备流程,但自己之前就和贺临风单独出去过,似乎没什么特殊。
况且他平日极少出门, 又暂时借住在对方家, 某人下班回来张口便能问,何必专门用微信聊。
卧室的床昨晚被贺临风睡过, 虽然换了枕套被罩,简青依旧觉得有一点点别扭,屈膝窝在沙发上。
窗帘拉着,晴好的阳光被挡在客厅外,咪咪翻开肚皮躺在地板上, 怨念地叫:
“喵。”
盖着薄毯的青年却没理它, 手机荧光打到对方脸上, 幽幽的蓝调,配合那乌瞳、雪肤,衬得青年幽灵一样。
——当然, 是最好看的那种。
简青蹙眉,点开自己刚刚排好的行程表, 标注蓝底的两天假期,一个写着扫墓, 一个写着冯医生。
蓝底代表有余裕, 可以提前或推迟。
他毫无犹豫地划掉后者。
反正自己每次去灵港都是花钱听纯音乐, 合理拿药, 顺带安小姨的心,随便换成几号都行。
不过……周末指的到底是周日还是周六?
一条消息便能问明白的事,偏生简青迟迟未动。
他想,如果贺临风说周六, 而自己说周六没空,会不会显得非常扫兴。
提出试试的毕竟是他。
即使对方百分百会迁就自己、并且笑眯眯表示理解,这件小事根本无法构成冲突,可简青仍然认真思索许久。
然后他掀开毯子起身,找出一套纯黑的西装。
咪咪被吵得仰头。
猫的视觉很特殊,青年又向来爱穿深色,在它看来除了长短材质几乎没什么不同,唯独今天这身,普普通通,却莫名让咪咪扫来扫去的尾巴安静停住,想到自己流浪时某个阴云密布的夏夜。
暴雨未至,空气已闷闷的,浓郁得难以换气。
“哗啦——”
紧闭的窗帘被一把拉开,简青下意识眯了眯眼,瞥向蔫耷耷的黑猫:“你要的太阳。”
“粮和水在碗里。”
“吃完了还饿就冲那个监控叫。”
金灿灿,暖洋洋,液体似的,咪咪立刻软绵绵瘫成猫饼:什么夏夜。
分明是最让它舒服的晴朗午后。
象征性地,碧瞳黑猫抬起前爪,把肉垫往青年手边凑了凑,没指望对方会摸,单纯表达一个态度。
简青:……
抿唇,他伸出食指,一言难尽地和对方击了个掌。
整个呆住的咪咪:???
它难得有如此懵圈的时刻。
造成这一切的青年却已淡定走向玄关,换好鞋,一边开门一边回复:
【有。】
屏幕熄灭。
重新填好的电子行程表上,周六和周日被标为橙红。
——如果总助乔蓝在这里,她一定能认出,那是自家老板的最优先项,任何工作任何应酬都要为它让路。
元旦刚过,墓园林立的石碑前大多摆放着鲜花水果。
简青怀里抱着一束绣球,淡蓝色,和远处的天空很像,记忆中,妈妈喜欢各种植物,总收到白菊应该会觉得单调。
台阶层层蜿蜒,清扫得尽职尽责,找不出半块冰,只有草面上的积雪被留着,是为了明年更葱茏。
简青走到最高处的角落。
四座石碑相连,四张笑脸无忧无虑地洋溢着幸福,左侧是墓园精心打理的造景,右侧空着,“邻居”尚未入住。
简青弯腰,放下花,又依次拿出酒、旗袍、和一盒甜糕。
酒是度数极低的果香型,最适合被当做小甜水浅酌;旗袍是某国牌高定的最新款,纯手工剪裁,绣纹独特;甜糕则是北江知名老字号。
他没有说话。
坦白讲,简青心里甚至称得上平静,二十二年,足以将最初鲜明的感触尽数消磨,化为偶尔才会泛起涟漪的钝痛。
自己也早在六岁的冬天哭了个够。
“……凶手抓到了,”许久之后,简青终于开口,“阴差阳错。”
“我该感谢一个人。”
“叫贺临风。”
如果不是对方执意要查被柳美华撤诉遮掩的恐吓案,他便不会把谭许联姻的邀请函当做礼物送给对方。
按照符莹的心声推断,原著的他没有到场,没有引来路骁,钱顺德或许勒索到了手术费、或许干脆被灭口,总之,那一晚什么都没有发生,“主角”仍然被蒙在鼓里,等待“男二”追妻火葬场。
简青想想就作呕。
良心难安主动告知的洗白路线也好,利用真相威胁哄骗他“破镜重圆”的黑化路线也罢,区别无非是施舍或拿捏。
谭开霁始终高高在上,看着他痛苦,看着他追逐,看着他滑稽地在真相门前打转,凭心情决定什么时候结束。
倘若这便是作者理解的喜欢,也难怪会招来那群自以为是的穿书者,也难怪所谓的万人迷光环,引发的全是麻烦。
“烦什么呢?”噔噔蹬,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宁舒妍拉下毛绒绒的围巾,夸张,“脸皱得像苦瓜。”
她怀里抱着团红梅,连着枝,欺霜傲雪,像极了本人的性格。
简青转身打招呼:“小姨。”
“乖,”眉宇间的明媚轻易冲散周遭沉郁,宁舒妍低头,“姐,又来看你啦。”
照片上的女人笑意温柔。
“昨天就知道,今天才告诉我,”眼风一扫,宁舒妍当着正主的面告状,“你儿子可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简青:……
“不过呢,我也能理解,这些年真真假假的消息那么多,他是怕我失望,”宁舒妍垂眸,“幸好,老天这次没和我们开玩笑。”
说到最后,她嗓音已然带上三分哽咽,却又深深吸了口冷冽干净的空气,笑:“听说他们是昏迷中走的,应该不会疼。”
当初警方没能在尸体中检测到安眠药之类的镇定成分,且多数伤口具备生活反应,判定为死前形成,这个结论曾让宁舒妍十分痛苦。
——致命的疼痛会强迫人苏醒,肾上腺素飙升,用以应对危险,那是身体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理性令简青瞬间得出与小姨相反的答案。
但他只是点点头:“嗯。”
宁舒妍的肩膀微微松了松。
“等法院开完庭,这事儿就算翻篇了,”手指飞快在眼角抹了下,她仰起脸,“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这些年,她亲眼看着对方从一个洗脸都要踩板凳的小豆丁变成“简总”,变得沉默,变得比自己还要高。
没长歪,可未免长得太迅速。
好像把全部养分都输送给外在,构成强大厚重的壳,内里却空荡荡。
她记得小时候的简青虽然也爱板着脸,但那是装成熟,而非真寡淡,在家人面前,他能说能笑,甚至被姐姐宠得有点娇。
“没想好。”简青诚实回答。
“那就慢慢想,实在不行让皓皓带你玩,他鬼点子多,别整天忙工作,紧赶着往危险的地方跑,以前呢,我是怕你那根弦绷得太紧,动起来没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也好……”忽地,宁舒妍摊开掌心,“手帕。”
简青依言递给对方。
后者仔细擦了擦宁舒娴的照片:“现在,悬案告破。”
“我们都得往前走。”哪怕尘封、重启、最后又将归于尘封的卷宗里睡着他们最难割舍的至亲,也要往前走。
“嗯。”默契地负责其余三张,简青应声。
宁舒妍:“你别光嗯,得做。”
其实,此刻简青的状态远比她预想中要好,出于某种血脉相连的直觉,宁舒妍常常害怕抓到凶手后,对方会如同被抽走承重梁的大楼,砰地轰然倒塌。
万幸她的害怕只是杞人忧天。
精神放松下来,她难免多唠叨了几句。
简青亦算个好听众。
墓园有专门的地方焚烧贡品,临走前,宁舒妍突然记起件事:“你那个朋友呢?”
她没说名字。
简青也没问,只道:“上班。市局最近有点忙。”
两人都默认了那个朋友是贺临风。
单独来墓园是他的习惯,若非必要,简青不愿打扰小姨的新生活,而且,祭拜这种事,即使自己不介意,即使在“试试”,刻意提起,多少会显得唐突。
“下次把人带回家吃饭,”微博上热搜沸沸扬扬,宁舒妍嘀咕,“答应我几个月了都没做到。”
婚宴男伴这么重要的事,她居然是通过网友才知道。
打马赛克也没用。
她一眼便认出了对方。
简青:“……嗯。”
这回他是真忘了。
答应小姨时,北江还没下雪,他为了躲贺临风飞去A市出差,回话时只想着敷衍敷衍糊弄过去。
谁能料到后来自己与对方又生出无数纠葛。
安稳把小姨送到工作室楼下,简青坐在车里目送对方进门,下意识拿出手机点开了聊天界面。
对话停在贺临风的回复:【有就好。】
【那你周末的时间都归我。】
【或者我归你也行。】
【[小熊撒花]】
【[小熊撒花]】
重案组的表情包疑似出现人传人现象。
讨论结束。
以往这种时候,简青大概会关掉屏幕,除非某人再次挑起新的话题,可今天,两秒钟后,他又再次划开手机:
……只是单纯的好奇。
周末,天气怎么样?
简青站在玄关的阴影里等贺临风。
这人刚刚套了件休闲款毛呢大衣就想出门, 走秀般,要风度不要温度,结局自然是被他一个眼刀给怼回去。
谭开霁和路骁的死才有结果, 无论警方通报怎样斟酌措辞都难免牵扯到自己, 鼻前挂着躲麻烦用的口罩,简青低头读邮件。
内容无非是公司本周各项事务的处理总结。
很快, 有谁轻轻将他手机抽走。
简青仰起脸。
他五官天生淡漠,又因久居上位而显得距离感十足,贺临风却不怵,手机锁屏放回简青口袋,再摘掉黑漆漆的挂绳:“这个勒耳朵。”
胳膊搭着条柔软厚实的围巾, 他仔细替对方戴好, 正好是青年一埋头便能遮住半张脸的高度。
简青眉峰渐缓。
的确比口罩更舒服。
两人计划出门的时间是九点四十, 正好可以在一场电影结束后去吃午饭,现下虽晚了几分钟,但无伤大雅, 贺临风车技超群,把吉普稳当停到商场负二层之余, 还能剩点空闲去买奶茶和零食。
负二层的温度有些低,电梯的空调却打得很高, 刚进门, 简青架在鼻梁的镜片便蒙上层薄薄的白霜。
他习惯性想掏出帕子擦干净。
偏偏右手被握住。
“叮。”
短短一晃神的功夫, 一楼到达, 罕见地,这部电梯面前竟没什么顾客,贺临风自然牵着他向前,叮嘱:“抬脚。”
简青:……
他好像隐隐知道了约会和约饭的区别。
恰如此刻, 即使镜片带来的困扰已慢慢消退,男人也不松开,而是变换动作,挤挤挨挨嵌进他指间。
严丝合缝。
自己同样没挣脱。
北江勉勉强强算个大都市,风气相对开放,一路上,虽有不少目光投来,但大多是好奇和欣赏。
简青把围巾又往上拉了拉。
“当初我去悦都百货,也想买点喝的再逛来着,下雨嘛,天气冷,”前面排着几个人,贺临风边等边小声,“谁成想,缘分天降,一出电梯就瞧见了你。”
简青警觉望向对方。
他发誓,这人要是敢当众说些什么“秀色可餐”的胡话,他保准让对方立刻把两杯奶茶全喝光。
贺临风却只道:
“真好。”
即使有个胡乱挥刀的贾翔宇,即使那时候的简青看起来特别讨厌自己,可那确实是他们相识的契机,所以真好。
一瞬间听懂这两个字蕴藏的含义,简青唇瓣微抿,抬手扯扯外套,姗姗来迟地感到商场热过了头。
“想喝什么?”不甚熟练地扫码点开菜单,他递给贺临风,“我来付。”
贺临风从善如流挑了个最新款。
指腹下的屏幕却被移开。
贺临风:?
“那天,”发觉对方有时也迟钝得厉害,简青重复,“想喝什么。”
贺临风便笑开。
他长相英俊且没戴口罩,春色盎然时,活脱脱一副风流肆意的“渣男”样,当即吸引无数视线,连忙着收款的店员都没忍住轻瞥。
简青顿觉失策。
他应该给对方也遮一遮。
并非吃醋,而是单纯地嫌麻烦。
好在电影院里够黑,观众更少——贺临风挑的是部元旦上映的喜剧片,已经过了最火爆的档期。
座位相对靠后。
“咱们俩太高了,坐前面容易脖子酸。”电影尚未开场,贺临风低低解释。
简青佯装淡定地点点头。
他其实很少看电影,更别说专门来影城,海报上他能认出的明星,无一不是和公司有合作。
因为要放奶茶,摘围巾,自己和贺临风牵了一路的手总算松开。
鬼使神差地,简青悄悄蜷起指尖,慢吞吞蹭了下掌心,倒没出汗,只是平日偏低的体温升高了些。
几段花里胡哨的预告片播完,电影开场。
简青刚开始还试图认真梳理剧情,后面却逐渐放弃,慢半拍地意识到,喜剧,并不需要破案一样严谨合乎逻辑。
它要做的仅仅是把观众逗笑。
比如贺临风。
荧幕光线随着剧情转变明明灭灭,整体是暖调,照亮男人尾端上挑的狐狸眼,微微弯起的弧度像盛满蜂蜜,甜得清爽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