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柱所过之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扑到近前的鬼影,那只由黑液与青铜碎片构成的巨爪,首当其冲。
光柱轻易地洞穿了它,如同热刀切入牛油。
被洞穿的部分没有流血,没有惨叫,构成巨爪的黑液和青铜碎片如同暴露在烈阳下的冰雪,瞬间汽化、湮灭。
连带着爪牙本体发出凄厉到非人的精神尖啸,整个扭曲的身影都变得稀薄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
赤红光柱持续了仅仅一瞬,便倏然收敛,尽数缩回风溯雪眉间。
那粒朱砂痣依旧存在,但颜色却黯淡了许多,不再有那种灼灼逼人、仿佛随时会破体而出的邪异之感。
一层极淡、几乎看不见的霜白色光膜如同最精妙的封印,覆盖在朱砂痣表面,隔绝了它散发出的绝大部分波动。
剑气掠过朱砂痣的刹那,红光如神罚之剑刺穿夜幕。
这惊世骇俗的一幕,不仅重创了鬼影,更如同一道无声的宣告,刺破了的黑暗,其光芒与蕴含的奇异道韵,足以被某些高踞云端的古老存在所感知。
盛昭点出的剑指缓缓收回,一丝刺目的鲜红终于无法抑制地从他紧抿的唇角溢出,顺着冷峻的下颌滑落,滴在他霜雪般不染尘埃的衣襟上,绽开一朵小小的、触目惊心的血梅。
强行压制反噬、贯通孩童经脉、再以本命剑气施展如此精妙的封印,对他此刻的状态而言,负荷远超想象。
他低头,看着怀中终于停止抽搐、陷入深度昏迷的风溯雪,孩童眉间那被暂时封印的朱砂痣显得安静而脆弱。
琉璃色的眼眸中,翻涌的冰寒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探究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凝重。
他拭去嘴角的血迹,抱起孩童,最后冷冷地瞥了一眼虚空之处,身影化作一道染血的流光,彻底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
断墙之后,只余下被剑气余波冻裂的地面,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空间被撕裂后的淡淡焦糊气息。
第4章 问心,原是穿书
云海翻腾,罡风烈烈。巨大的云舟破开乳白色的云涛,平稳地驶向太虚门所在的玉衡州。
舟身覆盖着流转的符文光罩,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寒意。
舟舱内,盛昭盘膝坐于窗边的玉榻之上,霜雪般的白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几缕碎发垂落,衬得他侧脸线条愈发清冷。
他闭目调息,周身萦绕着极淡的寒气,如同静卧冰雪中的神祇。
风溯雪裹着一件明显过大的素白道袍,蜷在离他不远的软垫里,小小的身子几乎被柔软的织物淹没。
他眉间那粒朱砂痣被一层极淡的霜白光晕覆盖,显得安静而内敛,再无昨夜那欲要破体而出的邪异红芒。
只是脸色依旧苍白,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
舱内安静得只剩下云舟破风的低沉嗡鸣,以及窗外流云飞速掠过的光影。
风溯雪悄悄抬起眼皮,琉璃般的眼珠小心翼翼地转动,打量着这陌生的环境,最终视线落在闭目养神的盛昭身上。
那清绝的侧影,那霜雪般的气息,与昨夜血月废墟中踏碎青铜铃、剑气封魔的仙尊身影重叠,带来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更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与隐隐的恐惧。
就在他目光流连之际,盛昭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
琉璃色的瞳孔清澈见底,仿佛能洞穿人心,瞬间捕捉到风溯雪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醒了?”声音清冷依旧,听不出情绪。
风溯雪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嗯。”
“识海可还有不适?”盛昭的目光落在他眉间被封印的朱砂痣上。
风溯雪感受了一下,摇摇头。
说实话,除了身体有些虚弱,昨夜那撕裂灵魂般的剧痛确实消失了,连带着那些混乱恐怖的记忆碎片也沉入了意识深处,变得模糊不清。
短暂的沉默后,盛昭再次开口,声音平淡,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风家少主,昨夜你口中念出的‘坤载溟渊锁十方恶障’,此乃上古封魔禁诀,早已失传。你……从何得知?”
盛昭并未说出这是自己所创,此时并不应该有这法决。
风溯雪心中猛地一紧。这个问题如同悬顶之剑,终于落下。
他张了张嘴,无数念头在脑中飞转——前世考古的知识?风氏传承的禁典?还是……那本名为《苍云劫》的青铜之书?
最终,他选择了最接近“穿越”本质、也最难以证伪的答案。
他抬起头,眼神带着孩童特有的茫然与一丝困惑,声音细弱却清晰:“我…我不知道。那些话…好像…好像生来就在脑子里。看到那些可怕的鬼东西,听到它们的声音…那句话自己就…跑出来了。”
他努力模仿着真正六岁孩童面对未知时的无措,小手无意识地揪紧了宽大的道袍袖子。
“生来……便在脑中?”
盛昭重复了一遍,琉璃色的眼眸深邃如寒潭,目光仿佛要穿透沈烬的颅骨,直视他灵魂深处的秘密。
舱内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几分,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风溯雪感到一阵窒息的心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他几乎承受不住这无声的审视时,盛昭周身的寒意倏然一敛。
“既如此,”盛昭并不拆穿小孩非此界中人的秘密。
罢了,反正他看这小孩顺眼,已经决定要养着了,以后,总归是有机会知道的。
他移开目光,望向窗外翻涌的云海,声音恢复了那种俯瞰尘世的平静,“你既入道途,当知此方天地格局。”
风溯雪悄悄松了口气,紧绷的小肩膀微微放松。
“我不知你对外界有多少了解,此界名为苍云大陆。”
盛昭的声音如同讲述古老传说,带着一种悠远的韵律,为小孩述说这方世界的格局:
“分中、东、西、南、北五域,辖十九州。中域天枢、玉衡、开阳三州,乃仙门联盟枢要所在,太虚门便立于玉衡州。东域青冥、沧澜、扶桑三州,多为修真世家盘踞,风氏祖地便在扶桑,你应该知晓。西域赤炎、黄沙、白藏三州,地脉特殊,魔气偶生,乃魔族活跃之地。南域朱明、炎方、南离三州,林深泽密,妖氛浓郁,是为妖族领地。北域玄冥、幽朔、寒渊三州,阴气汇聚,轮回之地,乃鬼修大本营。另有四州,已经流入虚空之中许久,不见踪影,便不与你说了。”
五域十九州!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风溯雪的脑海!
“轰——!”
方才沉入意识深处、模糊不清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轰然炸开。
一本巨大、冰冷、散发着无尽苍茫与血腥气息的青铜巨书,在他识海中疯狂翻动。
胎中迷好像突然就被破开了,像是有一双手拂开了脑海中的迷雾。
书页上也不再是模糊的影像,而是清晰无比的文字!标题赫然是——《苍云劫》!
“……盛昭,字昭华,太虚门清霁峰主,苍生道,琉璃目,霜雪发,本命剑‘昭明’”
“前世为魔君夜无尘、妖尊赤璃、鬼王墨九幽及孽徒林清羽四方囚禁,沦为禁脔,受尽折辱,终为封印天魔门自爆元神而亡……”
剧烈的头痛伴随着强烈的恶心感汹涌袭来。
风溯雪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胃里翻江倒海!
恶心,好恶心。
他猛地捂住嘴,踉跄着扑向云舟的窗边,双手死死抓住冰凉的窗棂栏杆,试图汲取一丝凉意压制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呕吐感。
“哇——!”
终究是没能忍住,他趴在窗沿,对着外面翻腾的云海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些酸水。
冷汗浸湿了额发,粘在苍白的皮肤上。
盛昭静静地看着他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琉璃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疑虑。
这反应,倒不像是晕舟。更像是……排斥?
“五域之名,竟令你如此不适?”盛昭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风溯雪趴在窗沿,大口喘着粗气,几乎虚脱。
他艰难地摇头,声音带着哭腔般的嘶哑:“不……不是……是,是头痛……好痛……”
他无法解释,那本名为《苍云劫》的书,那些冰冷的记载着盛昭悲惨命运的文字,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栗。
穿书……
他真的是…进入了一本书的世界?!
而眼前这个清冷如霜的仙尊,竟背负着如此黑暗绝望的未来?!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昨夜的血腥杀戮更让他恐惧和窒息。
风溯雪呢?
风溯雪又是谁?
他在《苍云劫》这本书中又该扮演什么身份?!
就在风溯雪心神剧震、痛苦干呕之际,他紧抓着窗棂栏杆的双手之下,那原本光滑温润、流转着淡淡防护灵光的灵木窗棂,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异变。
一点极其微小、不起眼的暗绿色锈迹,如同最顽固的霉斑,在他左手拇指按压的边缘悄然浮现。
这锈迹并非寻常金属磨损,修真界的金属也不是那么容易被磨损的。
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腐朽的质感,颜色深邃得近乎墨绿,边缘还泛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不祥的青铜光泽。
更诡异的是,这锈迹仿佛拥有生命。
它正以肉眼难以察觉、却坚定无比的速度,极其缓慢地向外晕染、扩散。
在触碰到灵舟窗棂上流转的防护符文光晕如同遇到了克星,无声无息地黯淡、熄灭。
而被锈迹覆盖的灵木,却迅速失去温润的灵性光泽,变得干枯、灰败,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机。
风溯雪的全部心神都被识海中的惊涛骇浪和身体的强烈不适占据,对指尖下这细微却致命的侵蚀毫无所觉。
盛昭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尺,早已越过了痛苦蜷缩的孩童,落在了那一点悄然蔓延的墨绿锈迹之上。
他琉璃色的瞳孔微微收缩,那里面倒映出的,不仅仅是锈迹本身,更有一丝极其隐晦、却与风家废墟地砖诡纹、与那半枚青铜书页同源的、令人厌恶的污染气息!
天魔的触角……在现在就已能渗透太虚门的云舟防护?!
盛昭的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中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一道比发丝更细、几乎透明的霜白寒气,无声无息地自他指尖逸出,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贴着舱壁极速游走,精准地扑向那点正在扩散的墨绿锈迹。
寒气触及锈迹的瞬间,如同滚油泼雪!
“滋……”一声轻微到几乎被云舟破风声掩盖的异响。
那点墨绿锈迹猛地一缩,扩散之势戛然而止。
其上流转的微弱青铜光泽剧烈闪烁了几下,如同濒死毒虫的挣扎,最终不甘地彻底熄灭、凝固。
锈迹本身也迅速失去了那种阴冷的活性,变成了一块普通的、死气沉沉的污斑。
盛昭袖中的手指缓缓松开。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窗边依旧痛苦喘息、对脚下无声交锋毫无所知的孩童身上,眸中的冰寒之下,是更深的凝重。
走过去,俯身轻拍小孩的脊背,将小孩重新抱回玉榻之上。
“先休息一下吧,”白发的仙尊微微叹了口气,“五域如今还算太平,不必害怕。”
风溯雪摇头,他不是害怕,可是原因他不能说,只能沉默下来,默默地缩在榻上休息。
云舟穿破一层浓厚的云霭,前方,巍峨连绵、仙气缭绕的山脉轮廓已隐约可见。玉衡州,太虚门,就在前方。
太虚门清霁峰竹舍,雪压翠竹,寒兰吐幽。
盛昭端坐主位,霜发半束,素袍如雪,眉宇间凝着亘古不化的寒意。
风溯雪垂手立于堂下,身上已换了合身的墨蓝色的弟子袍,略显空荡,衬得小脸愈发苍白。
眉间那粒朱砂痣被一层极淡的霜白光晕覆盖,如同雪地里一点被刻意掩埋的余烬。
“入我门下,当持身以正,问道以诚,守心明性,不坠邪途。”
盛昭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落玉盘,在清寂的竹舍内回荡,
“我知你背负灭门的血海深仇,不求你不顾血仇,但望你知晓前尘如烟,此身既入仙门,当如残灰复燃,焕发新生。”
风溯雪心头微震,垂首应道:“弟子谨记。”
“点命灯吧。”盛昭示意侍立一旁的执事弟子。
青衣弟子捧上一盏古朴的青铜莲灯,莲心处一点豆大的金色命火,纯净而温暖。
细如牛毛的银针刺破风溯雪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滴落命火。
“滋——!”
血珠融入的刹那,金色命火猛地蹿高寸许。
焰心深处,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血线如活物般一闪而逝。
与此同时,风溯雪眉间朱砂痣传来尖锐灼痛,仿佛冰层下的烙铁被瞬间激活。他闷哼一声,小脸皱起,身体晃了晃。
盛昭的目光如电,瞬间锁住那焰心异象,又扫过风溯雪眉间剧烈波动的封印光晕。琉璃色的眸底,冰层之下暗流汹涌。
“命火已燃,因果相连。自今日起,你就是太虚门清霁峰首徒。”
盛昭的声音依旧平稳,却似寒潭深水,重逾千钧,“道途艰险,唯勤修不辍,方不负此名,不负此身。”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风溯雪强忍痛楚的脸上,“若有惑,可询于我。”
“弟子……风溯雪,拜见师尊!”风溯雪忍着眉间剧痛,依礼拜下,额头触地。
宽大的道袍下,小小的身躯绷得笔直。
“随我来。”盛昭起身,雪白的衣袂拂过冰凉的地板。
穿过月洞门,景象陡变。
一片背风的山坳,凛冽的寒风在此处变得呜咽低沉。这里没有修竹,只有无数的剑。
成千上万柄形态各异的剑,或斜插于冰冷的黑石之上,或半埋于经年的积雪之中,或倚靠在嶙峋的山岩之侧。
断刃残锋,锈迹斑驳,碎裂的剑柄缠绕着褪色的丝绦……
它们沉默地矗立着,如同战死沙场、骸骨未收的将士墓碑。
浓重的铁锈与陈年血渍的气息混合着无数微弱却执拗的剑气意念,在空气中无声地嘶鸣、哀泣、咆哮。
这便是太虚门剑冢,葬着历代陨落弟子的剑魄英魂。
谷地最深处,一方巨大的玄冰之上,供奉着一柄长剑。
剑长三尺七寸,通体呈现一种内敛的暗银色,剑身线条流畅而冷冽,靠近剑格处,一道深长的裂痕斜贯而下,虽未彻底断裂,却狰狞可怖,如同美人玉颊上无法愈合的伤疤。
剑柄缠绕着暗金色的蛟龙丝绦,末端系着一枚温润却布满细密裂纹的白玉环。
正是盛昭的本命佩剑——昭明。
剑虽未折,其魄已伤,剑意孤绝凛冽,带着一种历劫归来、沉疴未愈的悲怆与隐忍的锋芒。
风溯雪的目光触及那柄伤痕累累的长剑。
奇怪,昭明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裂痕?
突然识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一股源自灵魂本源、远超命灯灼痛的恐怖悸动,狠狠贯穿了眉间朱砂痣的封印。
那层霜白光晕剧烈波动,如同即将破碎的琉璃!
“铮——!!!”
几乎同时,玄冰之上沉寂的昭明剑,骤然发出一声穿云裂石、饱含无尽悲怆、愤怒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悸的凄厉剑鸣!
长剑在玄冰上疯狂震颤,剑身那道狰狞的裂痕中,暗红色的锈迹如同苏醒的毒蛇般剧烈游动。
一股滔天的、带着毁灭与哀伤气息的恐怖剑压,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化作无形的冲击巨浪,狠狠拍向风溯雪,更席卷整个剑冢。
“锵锵锵锵——!!!”
万千残兵断剑随之疯狂共鸣,发出震耳欲聋、撕心裂肺的金铁哀鸣。
沉寂的英魂被惊醒,积压百年的怨气与不甘化作无数凌厉的剑气碎片,如同失控的暴风雪,在谷内疯狂肆虐、切割。
风溯雪如遭山岳重击,小小的身体猛地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冰冷的黑石上,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从嘴角渗出。
眉间朱砂痣红芒暴涨,封印光晕瞬间黯淡至极限,几近溃散。
那红芒之中,竟隐约透出几缕与昭明剑裂痕中游动的暗红锈迹同源的、令人心悸的青铜光泽。
盛昭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风溯雪身前,广袖翻卷,一道凝若实质的冰蓝色光幕瞬间展开,将后续狂暴的剑压冲击尽数挡下。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两道撕裂虚空的寒电,死死钉在玄冰上疯狂震颤、悲鸣不止的昭明剑上。
琉璃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震惊、错愕、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深埋的、被触动了逆鳞般的痛楚与暴怒。
“昭明!静!”一声低喝,蕴含无上剑道威压与灵魂烙印的呼唤,如同惊雷炸响在剑魄深处!
盛昭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点璀璨到极致的冰蓝星芒,隔空点向昭明剑身那道狰狞的裂痕。
星芒没入裂痕的瞬间,游动的暗红锈迹如同被冻结般停滞,剑身剧烈的悲鸣戛然而止,疯狂的震颤也缓缓平息,最终只余下剑体微微的低吟,如同重伤巨兽压抑的喘息。
但那浓烈到化不开的悲怆与惊悸剑意,依旧萦绕在伤痕累累的剑身之上。
剑冢内万千残兵的共鸣也渐渐停歇,只余下剑气碎片消散后的呜咽风声,如同亡魂的叹息。
盛昭缓缓放下手指,指尖竟有细微的颤抖。他转过身,目光复杂难言,如同审视一件绝世凶器,落在蜷缩在地上、嘴角染血、眉间红芒与封印激烈对抗的风溯雪身上。
他一步步走近,脚步声在死寂的剑冢中异常清晰。
每一步,都仿佛踏过了时光与鲜血。
他在风溯雪面前蹲下,视线与孩童因剧痛而涣散的眼眸平齐。
那双琉璃色的眼瞳深处,冰层彻底碎裂,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惊心动魄的探究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
“此剑,名昭明。”
盛昭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穿越生死、浸透寒霜的疲惫,“乃吾之本命剑,百年前北域天魔门前受创,剑魄重损,灵识混沌,易为外邪所惊扰。”
百年前昭明明明没有受损。
他修长的手指,隔空轻轻拂过风溯雪眉间那点疯狂闪烁、透出诡异青铜光泽的朱砂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
“它应不识你。”盛昭的声音带着疑惑,却并没有拷问的意思。
“为何见你,竟悲鸣惊悸至此?你眉间之物……究竟是何?!”
风溯雪的瞳孔因巨大的恐惧急剧放大。
识海中,那本青铜巨书疯狂翻动,书页上,他分明看见的是:
昭明剑在血雨中悲鸣折断,盛昭自爆元神的惨烈画面!
巨大的荒谬感与宿命般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
这柄承载着盛昭两世剑魄、感应着宿命的剑,竟在他这个“异数”降临之时,发出了悲鸣?!
盛昭的目光聚焦在风溯雪惨白的小脸上,微微叹了口气。
他按在风溯雪肩头的手微微用力,一股温和却异常坚韧、带着冰雪本源气息的磅礴灵力透体而入,强行抚平了风溯雪体内翻腾欲炸的气血,更将那眉间濒临破碎的封印光晕重新稳固、彻底的压制住朱砂痣的红芒与其中透出的青铜异色。
“罢了。”盛昭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沙哑。
他扶着风溯雪颤抖的肩膀,将他虚软的身子稳稳带起。
目光投向剑冢之外翻涌的云海,意有所指,“剑魄有损,易受外邪侵扰,亦或……感应到某些不期而至的‘变数’。”他刻意加重了“变数”二字。
“今日拜师已毕,剑冢阴戾之气过盛,非你久留之地。回去静心调养。”
他松开手,站起身,霜白的身影重新挺直,孤高如绝峰之巅的雪松,“记住,你之道途,始于足下,好自为之。”
清霁峰的雪,落了又融,山涧的冰兰谢了又开,转眼便是十五载春秋。
清霁峰终年云缠雾绕,青黑石壁被岁月与剑气磨得光滑如镜。
晨光熹微时,崖顶便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盛昭霜发依旧,素袍如雪,负手立于崖边,身姿挺拔如孤峰寒松。
身侧的少年已褪去孩童稚气,身量抽长,鲜艳的红色弟子服衬得他身姿如竹,临风而立,眉间那点朱砂痣被岁月沉淀得温润内敛,只在专注时隐隐流转光华。
“剑者,心之刃。你是冰灵根,得天独厚,引寒气淬其锋,其锐无双。”
盛昭的声音清冷如崖下流泉,他并指虚点,一道凝练的冰蓝剑气自指尖迸发,精准地刺穿百丈外一片飘落的竹叶,叶片瞬间冻结,碎裂成晶莹的粉末,随风飘散,未伤及下方嫩芽分毫。
“凝而不散,收放由心。溯雪,看好了。”
风溯雪屏息凝神,手中一柄三尺青锋吞吐着凛冽寒气。他依着师尊所示,灵力流转,剑尖微颤,试图凝聚那冰封落叶的极寒锐意。
剑气甫出,却如失控的冰蛇,将一片无辜的岩藓冻裂。“弟子愚钝。”他赧然收剑,颊边因用力而泛起薄红,呼出的气息在空中凝成白雾。
“冰性至寒,亦至纯。躁则易折,缓则无功。”
盛昭走近,霜雪般的手指并未触碰剑身,只隔空拂过他握剑的手腕。
一股温和坚韧的寒流透入经脉,精准地梳理着风溯雪体内略显滞涩的冰灵力。
“引气入渊海,凝神于剑脊,意动而非力迫。再试试。”
风溯雪微微侧眸,瞥见自家师尊霜色衣袍一片,再抬眸,便撞入盛昭略带鼓励的眼眸中。
仓促垂下眸,抬手,这一次,剑气如一线冰蚕丝,无声无息地延伸,精准地缠绕住另一片飘落的竹叶,寒气内蕴,叶片完好无损,只覆上一层薄薄的白霜。
风溯雪眼中亮起星芒,带着兴奋望向师尊。
盛昭微微颔首,琉璃色的眸底似有极淡的笑意掠过,如冰湖乍裂的一线春痕,转瞬即逝。“尚可。”
半月后的午间,清霁峰竹舍后的石坪上,以灵力刻画的繁复阵图在日光下流转着微光。
作为清霁峰的首席弟子,也是唯一亲传,风溯雪要学的很多。
这主要是因为他的师尊盛昭会的实在太多。又只有他一个徒弟。
没办法,能者多劳嘛。
而且他确实也对这些非常感兴趣,毕竟他未来的敌人实在太多太强。
风溯雪盘膝坐于阵眼,指尖萦绕着冰蓝灵力丝线,小心翼翼地牵引着几块作为阵基的寒玉髓,试图构筑一个简易的“小寒冰域阵”。
灵力丝线几次颤抖断裂,寒玉髓位置偏移,阵图光芒明灭不定。
“阵道如织锦,经纬不可乱。布阵,非恃力强压,贵在借势导流,你不如引天地寒气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