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步,从刺客到皇后by坐定观星

作者:坐定观星  录入:09-08

简直是强盗!
赢秀赶紧把它咬了一口的莲花塞给它,紧急抢救了剩下的莲花,护在怀里,不让它碰。
不远处似乎有人轻笑了一声。
赢秀循声望去,重重月洞门后,竹林掩映,光影错落,谢舟独自立在那里,怀里抱着一束草料。
看着像是下船没多久就来喂鹿了。
谢氏这是这般对待门客的?
赢秀有点替他不忿,看了一眼偷吃莲花的白鹿,目光骤然柔和了些,这真是一头很漂亮的鹿,浑无杂色,雪白灵动。
“赢秀。”
谢舟唤他的名字,很轻的两个字,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意味,那是独属上位者生杀予夺一念之间的压迫感。
赢秀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快步走过去,短短几步路,他甚至用上了轻功,足尖轻点,瞬间掠过数重月洞门,飞身落在谢舟身侧。
袍裾层层叠叠散开,起落,像朵淡青色的莲花。
赢秀,徐州广陵人,侨姓流民出身,永宁八年以僮客寄籍在琅琊王氏,是王氏公子王守真的心腹家臣。
也是琅琊王氏亲手栽培的刺客。
派这样一个年轻、率真的少年刺客到他面前,意欲何为?
谢舟是想杀掉赢秀的,但他还没看过赢秀真正的轻功,他决定看一看,看完再杀。
赢秀浑然不知,他只觉得脖颈后面忽然有点凉,在秋高气爽的时节寒毛倒竖,可能是昨夜吹江风受寒了,回去得加多一床被子。
将莲花递给谢舟,赢秀还有点不好意思,这几年刺杀的士族多了,他渐渐也懂了些门道,门阀士族之间互相赠礼送的都是贵重又风雅之物。
像这种水里遍地都是的莲花,恐怕有点上不得台面。
谢舟接过花,一手抱着草料,一手抱着莲花,莲花上面还有湿漉漉的水珠,弄湿了雪白袖衫。
谢舟深深看了莲花一眼,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多谢。”
曾经有人用花给他下毒,后来那人捧花的手被折断,筋骨碾碎,手脚尽断,死在零落一地的花中。
从此再也没有人敢给他送花。
赢秀,以及幕后的琅琊王氏,是在借此试探他的底线么?
更凉了,明明是正午时分,脖子却凉嗖嗖的。
这地方如此寒凉,足见谢氏对谢舟到底有多不上心。
赢秀清峻的眸瞳多了一丝怒意,他伸手接过谢舟手上的草料,放在雪鹿面前,十分怒其不争道:“谢氏竟然如此对待自己的门客,要你亲自来喂鹿,你为何不和他们理论理论?”
谢舟缓缓垂睫,目光古怪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他竟然有些看不穿这个少年到底在想什么。
门客?谢氏?
他将他认成了了建章谢氏的门客,还是那种备受冷落的门客。
谢舟显然已经被欺负惯了,听到要争一争,漂亮殊绝的眉眼依旧冰冷淡漠,像是麻木了,赢秀甚至还从中看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惊讶。
赢秀有点同情谢舟了,身为门客却不得重用,不像他,和鉴心互为好友,互相扶持。
“你别怕,”赢秀鼓励他,“我教你轻功,以后若是你想离开谢氏,另投明主也方便些。”
说着,少年骤然一跃而起,飞身跃上青竹,稳稳地立在竹尖,鼓起的袍裾迎风飘扬,轻捷得像一只充满灵气的白鹭。
枝摇影动,映照那张平凡秀气的少年面孔。
谢舟立在原地仰视他,若有所思道:“这是你真正的脸么?”
此话一出,赢秀差点从树枝上跌下来,他迅速稳住身形,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何出此言?”他语气认真:“人还能有第二张脸不成?”
赢秀会易容,擅长用特殊的脂粉和白泥改变骨相容貌,除了身形不能改变,他可以在短时间内变成无数个人。
意料之中的回答,谢舟没再追问,赢秀有一双漂亮的眸瞳,清澈见底,熠熠生辉,看着这双眼睛便知道他真正的脸到底有多秀致灵动。
“来,我教你轻功,”为了尽快略过这个话题,赢秀飞身落在谢舟身侧,伸手拉起谢舟,手腕用力,轻轻松松地拉着他往屋脊上飞。
埋伏在屋脊兽后面的弓手万万想不到昭肃帝竟然会和那个少年飞上屋脊,惊得睁大了眼,迅速往后退去,各自寻觅藏身之地。
手腕被隔着袍裾握住,少年的手是温热的,肌骨匀停,秀美纤细的手臂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这是一双用惯了剑的手。
谢舟忍着陌生的触觉,任由赢秀拉着他的手飞上屋脊。
赢秀只觉谢舟的手臂有点冰冷,像铁,肌肉虬结,隐隐能感受到跳动的青筋。
分明是一身白衣的漂亮门客,怎么感觉比他这个刺客还猛。
……是错觉吧?
方才他踏入庭院,似乎能感觉到暗处有很多人,屋脊上也有,余光中甚至能隐约看到箭镞反射的寒光,现在却看不到一个人,也是错觉吗?
回去真得加多一床被子了,被江风吹糊涂了,赢秀心道。
立在屋脊上,天高海阔,甚至能看见远处奔流不息的沅水,滢滢江水一碧万顷,像一块青色玉璧。
赢秀无心看风景,想趁谢舟不注意偷偷看他,一转头却被逮了个正着,对方白衣在风中舒卷,淡然平静,漆黑的眸瞳正望着他,眸底带着探究:“你有什么目的?”
……这是可以说的吗?
看着这张世无其二的脸,赢秀耳尖有点发烫,诚恳道:“我想多看看你。”
说完这句话,赢秀瞬间后悔了,这样说话岂不是显得他像个见色起意的登徒子,士族说话都是很含蓄委婉的,这也太直接了,谢舟会不会觉得他是个泥腿子……
谢舟沉默了,似乎没想到他说话如此孟浪,问道:“……仅此而已?”
一个刺客,蓄意接近他,只是为了多看看他?
赢秀使劲点头,忍不住夸他:“你比神仙还好看。”当世名士多尚玄,这样夸谢舟应当没错。
谢舟不喜欢神仙,也不信神仙,甚至是厌恶鬼神之说。
但眼前的少年眼睛亮晶晶地夸他比神仙还好看,就连他自己也没发现,他的唇角轻轻勾了一下,伸手触摸少年乌秀的眼睫,语调温柔:“有没有人说过,你这双眼睛真的很好看?”
对方的手指骨明晰,指腹冰冷森寒,触碰眼睫的刹那,赢秀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一股危险感不受控制地攀上脊骨。
这种感觉好奇怪……
比锋利的剑锋穿进血肉还要古怪,像是被沸水轻柔地烫了一下,又像是被花落了满身。
少年刺客被这种前所未有的刺激惊得愣在原地,直到对方收回手,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眼睛?没人说过我的眼睛好看。”
能近距离看见他眼睛的人,大部分已经死了,剩下那两三个人都知道他的身份,或多或少畏惧他的武艺,不敢直视他,更别提夸他的眼睛好看了。
赢秀从来不觉得自己的眼睛好看,突如其来的夸赞让他受宠若惊,轻轻笑起来,眼眸弯弯。
更好看了。
谢舟凝视着赢秀的眼睛,似乎有点明白琅琊王氏的谋算了。
轻功不是短时间就能学会的,赢秀给谢舟演示了一遍,轻捷地在各处屋脊上飞来飞去,踩着檐栱,动作隐秘,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他仿佛是天生的刺客,生来就适合在黑暗中潜行。
“天色不早了,”赢秀飞回谢舟身边,拉着他下了屋檐,双双落在地面上,“我该走了。”
作为一个刺客,刺杀时用过的易容本不应该再用第二次,为了来见谢舟,他不惜用了第二次,已然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为免牵连谢舟,他还是快些离开才好。
谢舟没有说话,俊美冰冷的脸上没有表情,眉眼冷清萧肃,像是在犹豫。
难不成是在犹豫要不要挽留他?
赢秀顿时心软了,哒哒哒地走到他面前:“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谢舟看着他,轻轻点了头。
埋伏在各处的弓手见势将弓箭抬高了些,解下蓄势待发的长箭,锋利的箭镞被放回箭筒。
赢秀浑然不知自己逃过一劫,飞身跃上乌檐,转过身朝底下的谢舟挥了挥手,大声道:“我还会再来的!”
袍裾飞扬的少年像一只白鹭飞走了,走的时候说自己还会回来。
商危朝脚步无声地走到昭肃帝身后,方才他一直在竹楼上,随时准备弯弓射箭,只需一箭,便能生擒那个名为赢秀的士族刺客。
他察言观色,猜测昭肃帝应当是想生擒那个少年刺客的。
但谁能想到——
往日满手鲜血,杀人不眨眼的昭肃帝竟然手捧莲花,放任露水沾湿了白袍。

回到小秦淮的酒肆阁楼,赢秀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睛全是那只皎洁的白鹿,以及竹林前抱着草料的白衣门客。
一幕幕从眼前闪过,心口好像藏了一团火星,不停地烧灼他,让他难以平静。
“喀嚓——”
一道黑影从外面飞来,是只漆黑的鸱鸮,抖了抖翅膀,落在窗牖上。
赢秀推开窗棂,放它进来,取下鸱鸮脚下绑着的细筒,展开里面的纸条——
“江州修河堰,由某督工,不日到达。问扶危安,鉴心亲笔”
琅琊王氏的长公子,王守真,字鉴心。
在王氏中人看来,这是赢秀要效忠一生的主公,然而对赢秀来说,鉴心是他最好的朋友。
少年相识,志同道合。
等到鉴心做了主公,他便做鉴心身边最好的将军,与他一起平定天下不平之事。
赢秀在烛光下将纸条看了又看,直到鸱鸮叫了两声,才终于揭开灯罩,将其投入烛火中。
“笃笃笃——”
烛火卷起灰烬,发出哔剥细响,门外骤然响起叩门声。
紧随而来的是有些熟悉的声音,是同样寄宿在酒肆的儒生薛镐,正小心翼翼地唤他的名字:“欸,我们在小秦淮上清谈,你可要同来?”
赢秀现在这张脸的身份是出身庶民的儒生,借住在小酒肆,窝在房间里苦读诗书。
自从侨人南迁后,衣冠士族与皇族共治天下,几十年来朝廷科举虚设,以察举征辟选官,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苦读数十年,因为出身求仕无门的儒生比比皆是,老的少的,比涨潮时沅水上的鲮鱼还多。
是以,赢秀奉命来到江州后选了这个身份。
刺客不该有朋友,以免连累他人。
赢秀正想拒绝薛镐,却听薛镐神秘兮兮道:“这次沅水清谈可是一个绝世难逢的机会,江州坞主死了,江州要变天了,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们出仕的机会来了。”
见他久久不应,门外的薛镐嘟囔着:“要不是看在你曾经给我付过酒钱,我才不会提携你。”
听他这么一说,赢秀似乎有点想起来了,前不久有个儒生欠了酒钱,被当掌柜的上峰轰出去,他恰好路过,听说这儒生没钱买墨,用最下等的酒来写字,有点新奇,便随手替他付了银钱。
“不去就算了,省的冲撞了贵人,那些士族大家的僮仆门客,可不是我们得罪得起的。”
薛镐说完转身就走,身后的槅门遽然敞开,他回头望去,少年披衣提灯立在门后,“我和你一起去。”
鉴心不日就要到达江州,他或许可以替鉴心探探江州官场的虚实。
若是有蝇营狗苟之辈,他的刺杀名单又可以添上几笔。
江州沅水名曰小秦淮,意在效仿健康京师秦淮河,每至入夜,河道上明明赫赫,鼓瑟歌吹不绝于耳。
楼台亭阁临水而立,赢秀跟着薛镐以及一群儒生走进楼中,来到一处小阁中,这里摆放着一件件褒衣博带和覆面。
“换衣服吧,”薛镐低声对赢秀说。
赢秀没有动,用质询的眼神看他。
薛镐苦笑了一下,“不然你以为我们是怎么进来的,给人跳舞助兴而已,没事的。要不是相里氏的人没了,贵人们送故迎新在此清谈雅集,还轮不到咱们。”他故作轻松道:“说不定哪位士族赏识你,做了荫户自此一步登天呢。”
“我不会跳舞。”赢秀道。
“这里的人有哪个是会跳舞的?”薛镐压低声音,“待会一上场,你瞅准一个贵人,扑上去把你的诗赋给他看,运气好能得到举荐,运气不好大不了被轰出去。”
“……”赢秀有点迟疑,不知该不该说,“我也不会作诗写赋。”
他只是一个乔装打扮的刺客,除了杀人什么也不会。
而且直觉告诉他,其中似乎有些蹊跷,刚想开口问薛镐这主意到底是谁想出来的,却被薛镐打断。
“你不会?”薛镐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两眼,一把把衣服塞到他怀里,“那你整天窝在房间里做什么?别告诉我你每天睡十二个时辰。”
左手搭着褒衣博带,右手拿着画满花纹的艳丽覆面,赢秀有点后悔了。
不是,他真的只是一个刺客而已。
来都来了,说不定还能杀几个人再走。
秉持着这样的想法,赢秀认命般换上褒衣博带,带上覆面,打扮齐整一抬头就看见了薛镐正新奇地打量他:“你别说,还挺好看。”
少年的气质很特殊,清隽秀气中糅杂着杀气,带上覆面后那双眸瞳变得有些莫测,更显神秘。
一群儒生换上装束,登上楼台。
这里的气氛与他们想象的完全不同,没有鼓瑟歌吹,没有觥筹交错,贵人们静坐着,身体僵直,像是在恐惧什么。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儒生们硬着头皮开始转圈,赢秀混在其中,一壁转圈,一壁观察雅集上的形式。
二楼高台上垂着巨大的绛色纱幰,两侧驺兵次列,杀气磅礴。
琉璃灯映照出粼粼烛光,笼在绛色上,显现出珠辉玉丽的红,浓郁得仿佛正在流淌变幻。
漆红纱幰后,年迈的江洲牧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座上的贵人。
天杀的,昭肃帝怎么来了!
只怕江州城里的臣僚都不够他杀的。
“外面何人起舞?”沉默的昭肃帝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江洲牧两鬓滴汗,却不敢伸手去抹,听到昭肃帝说话如蒙大赦,忙不迭道:“是一群还未出仕的儒生。”
外面丝竹还未停歇,台上的儒生骤然一拥而散,奔向茵席上的缙绅世吏。
数道嘈杂的声音里有一道尤为清晰:“……曾是莫听,大命以倾。”
这句诗说的是君主昏庸不听谏言,朝廷因此倾覆。
此话一出,丝竹骤停,一片死寂。
烛光幢幢,满殿惶惶,席间名士面面相觑,四目相对皆是惊惶。
谁不知道当今陛下暴戾残忍,有斥候数万,蛰伏民间,意图杀尽讥谤者。
虽然这是江州,天高皇帝远。
但是谁那么大胆子,敢在宴席上明目张胆地说昭肃帝的坏话?
说话的是一个带覆面的陌生儒生,伏在地上,一口地道的南腔:“当今圣上横行暴政,恣睢暴虐,十二岁提剑杀方士,清宦官,诛臣僚,血流成河……”他说得掷地有声:“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江州牧大着胆子颤巍巍地抬眸,视线往上,骤然撞上昭肃帝似笑非笑的眸子,他心脏骤缩,猛的低下头。
楼台中寂阒沉郁,薛镐拉着赢秀的手,后者被他拉着跪在地上,跟着他一起低头装鹌鹑。
“还不快拖出去,押往廷尉狱!”
纱幰后传出江州牧的厉喝。
“等等,”绛帐后面紧接着传来一道带笑的青年声音,慢条斯理:“拖下去,杀了。”
满座皆惊。
说一不二的江州牧都已经发话,竟然还有人敢当面置喙,要置这儒生于死地。
说话的究竟是何人?
惟有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江州牧知道,发话的是昭肃帝身边的中领军,商危君。
那儒生浑身颤动,梗着脖子,眼睛望着那道浓郁肃穆的漆红,岿然不动。
“你认识他吗?”赢秀低声问薛镐,薛镐小心侧过头,快速地看了一眼那儒生,用气音道:“奇怪,他好像不是我们的人,我从来没见过他。”
官场之中,审时度势最为重要,那儒生明知在场的皆是士族勋贵,还敢讥谤天下最大的士族——皇帝。
太蠢了,死不足惜。
赢秀当刺客这些年,见过很多死法,却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因为说了几句话而死,死得草率又轻易,生死只在高台上的人一句话之间,仿佛只是一只蝼蚁被车辁碾死。
比一剑穿喉还要轻易。
“且慢,”带着覆面的儒生直起身,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皇帝乃是仁圣之君,岂会因为一两句针砭杀人?你们打着陛下的旗号草菅人命,才是真正地毁谤陛下名声。”
一语既出,四面俱寂。
……皇帝乃是仁圣之君?
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
薛镐又惊又怕,头都不敢抬,伸手摸住赢秀的袍裾,试图将他笔直的身躯拽下来,发现拽不动后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不要命了?!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
江州牧捂住心脏,险些连呼吸都忘了。
到底是谁请来的神通,一个两个,诚心要吓死他不成?
商危君小心翼翼地看向昭肃帝,发现一直漫不经心的昭肃帝睁开了眼,朝外望去,似乎在寻找那个说话的刺客。
皇帝很少对什么东西感兴趣,倘若他对什么东西起了兴趣,那东西很快就会在他手中毁灭,又称为永恒。
只有毁灭,才不会背叛。
不知道这个赢秀,又能撑多久。
半响后,二楼上那道温润带笑的男声再度响起:“放了他。”
薛镐松了口气,又悄悄挪了回来,赢秀察觉到他的动作,什么也没说。
江州牧终于忍不住抹了把汗,陛下真的会因为一句“仁圣之君”就饶了那两个儒生么?
昭肃帝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短暂的插曲过后,一群儒生被请入席间,赢秀被安排在正中的席位。
一群或老或少的儒生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争着朝他敬酒,惟有那个讥谤皇帝的儒生宛如泥俑静坐不动,毫无感激之意。
赢秀也没在意,解了覆面,一面和儒生敬酒,目光一面在客席中梭巡。
沅水雅集,不知道建章谢氏的门客在不在这里,建章谢氏门第高峻,乃是世族羽仪,只怕不会来这种寻常的雅集。
直到目光望向二楼,赢秀骤然一顿,那日指引他去寻找谢舟的僮客立在阑干后,正朝他点头示意。
谢舟在二楼,让他上去。
一转念,赢秀又想起那道温润带笑的声音,倨傲冷漠,执掌生杀。
谢舟怎么会和这种人在一起,还是说,那人其实是谢舟的主公?
谢舟的主公,行事着实残暴。

见赢秀要走,薛镐猛的叫住他:“你去哪?”他无不担忧道:“二楼不是我们能上的,你刚才就得罪了二楼的人,还敢上去?”
话音甫落,他看见一个二楼的僮仆走到赢秀面前,态度很是恭敬,似乎还把赢秀奉作上宾。
他眼睁睁看着赢秀跟着那僮仆走了,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那高兴的模样就好像要去和情郎相会。
薛镐:“……”
赢秀沿着楼梯上了二楼,此地肃穆庄严,走廊两侧次第列着披甲驺兵,长剑宛如雪花锻铁。
赢秀不由多看了两眼,心想还是自己的问心剑最好。
漆红纱幰后面,主位空荡荡的,谢舟坐在下首,像是临时搬来的杌子,看着莫名有点可怜。
“谢舟!”赢秀连忙上前,叫完这一声后,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知道望着那张冰冷俊美的脸发愣,过了半响才道:“你……他没为难你吧?”
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谢舟的主公。
谢舟视线由上往下,扫过赢秀身上的褒衣博带,少年穿着雪白宽袍,阔带咬着细腰,鬓边别着青绛的覆面,鬒黑如墨,白似釉漆。
剑光藏椟,外秀内锋。
一剑杀了江州坞主,剑术臻于至境,轻功出神入化,还是一个秀气纯澈的少年。
赢秀主动凑上来,与他大眼瞪小眼,少年似乎喝了点酒,两颊泛红,晕乎乎的,脚下踩着自己的袍裾,叫着他的化名:“蟹粥,蟹粥,要是有人敢欺负你,我帮你解决他!”
喝醉酒的少年刺客语气认真,口中说着要保护他,不让他被欺负。
谢舟不明白赢秀为何总是可怜自己,第一次见到他就出神,眼睛睁大,傻乎乎的,连剑都掉了,再后来仿佛把自己当成柔弱无助的稚鸟,需要小心翼翼地呵护。
……为什么?
谢舟不明白,谢舟没有拒绝。
贵为中领军的商危君立在门外,余光隐约看见里面的情形,已经踩住自己宽大袍裾的少年想要往前走,下一步就栽倒在昭肃帝的怀里。
噫!奇观也!
他迅速闭上眼睛,只当自己还在做梦。
赢秀醉得迷迷糊糊,嘴里喊着蟹粥,嘟囔着蟹粥你真好看,下一瞬被人拍醒,睁开眼看见薛镐放大的脸:“这么想吃蟹粥?在人家马车上一直念叨!”
看清是薛镐,赢秀骤然清醒,直起身摸了摸乱蓬蓬的头发,“现在是什么时辰?”
“巳时二刻,”薛镐没好气地道,他忽而满眼好奇地盯着赢秀:“你昨晚去哪了?上二楼一直不下来,送你回来的是谁?是哪家高门士族的僮客?”
一连串的问题扑头盖面而来,赢秀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易容,没有动过的痕迹,终于松了一口气,昨夜他迷迷糊糊抱着谢舟睡着了,睡着之后什么也不记得了。
现在看来应当是谢舟派人把他送了回来。
“我要睡了,你走吧。”
赶走满心好奇的薛镐后,赢秀独自待在酒肆的卧房内,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怎么就在谢舟面前睡着了呢?自己的睡相是不是很差,万一被谢舟看见了……话说自己晚上睡觉会不会打鼾,不会在谢舟怀里打鼾了吧?
想到这里,赢秀想死的心都有了,举起问心剑恨不得给自己来一剑。
巳时,阳光正好。
小秦淮上飘着一具浮尸,苍白的褒衣博带飘在水中,像一朵巨大的白花。
钓叟大着胆子用竹篙将其翻了过来,露出一张带着青绛覆面的脸,空洞洞的口中,舌头不翼而飞。
昨夜在沅水雅集上讥谤君主的儒生,死了。
死前被挖去舌头,抛尸河中。
整座江州如同蒙上了一层阴霾,这次死的儒生是吴姓南士,前不久死的是江州坞主亦是南士冠冕。
有人说,侨姓士族看不惯吴姓士庶,故而下此毒手。
而侨姓最大的士族是当今皇帝,远在建康京师的昭肃帝。
酒肆里议论纷纷,南士不敢直言昭肃帝的名号,转而以伧首代指。
南渡的侨姓是伧人,出身侨姓的皇帝自然是伧首。
推书 20234-09-07 : 如何拿捏一只神兽》:[玄幻灵异] 《如何拿捏一只神兽毛茸茸》 作者:吴门琼章【完结+番外】晋江VIP2014-03-11完结总书评数:66 当前被收藏数:632 营养液数:46 文章积分:14,464,116文案:白泽神兽有三宝:毛好,皮好,起死回生好。方少辞把他捡回来的时候,知道了第一点。软乎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