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白城睁大了眼睛:“好啊,你这个杨清源,胆子这样大——快拿来给我看看!”
杨清源却慌忙挣扎起来:“不行不行,没了,我没算你在内!”
谢白城在他肩上猛拍一掌:“凭什么啊,我不算你朋友吗?”
杨清源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家管得最严,我可不敢……”
谢白城一时怔住,杨清源这话倒不假,万一给他爹娘知道了,那可了不得。
“那,那把你们的拿出来瞧瞧。”他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然而没有一个人照他的话做。真不像话!以往他小谢公子可是一呼百应的,想要什么只要开口,总有人愿意替他去办,他只要笑眯眯地说声“谢谢”就行了。
既然没人主动,那他就开始点名了:“程俊南,你给我拿出来!”
最听他话的程俊南却一摇脑袋:“说了你不行!你还是个小孩子呢!”
连程俊南都这么大胆子了?!他刚要一拍桌子,吴弋却诚恳地开口了:“你不一样,我们不能……啧,你得是我们越州武林最后的净土知道吗?”
谢白城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这人说啥呢?什么净土?他跟土有什么关系?他又不一样在哪?
结果没想到,这么摸不着头脑的话,其他人居然纷纷使劲儿点头。
怎么回事?他前段时间和谭玄在一起混多了?怎么突然有一种被小圈子排除在外了的感觉?
他们都一个鼻孔出气,再争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谢白城便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把眼皮一垂:“有什么了不起的?谁没看过似的!告诉你们,我在他们水寨里进了一个房间,满墙贴得都是,我早看过了!”
其他人一时都鸦雀无声了,过了一会儿吴弋才笑道:“那你更不用看了,杨清源拿来的这些都是些粗制滥造的玩意儿,没意思得很!咱们还是吃点东西吧!”说着便招呼人端熟水上点心。
杨清源见他不再纠缠这件事,也松了一口气,冲着众人道:“对了,你们知道开福帮的案子基本查完了吗?”
其余人都是摇头,杨清源便得意一笑:“紫石镇上面的知县和县尉都倒了霉,听说朝庆矿上也有人参与,一起倒卖铁矿,这可是重罪!”
程俊南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杨清源一摆头:“我听谭玄说的。”这个刚被说出口的名字立刻吸引了谢白城的注意,他把目光投向杨清源,只见他继续道,“他跟我一道回的越州。之前他还特意绕到我家去探望了我大哥,然后我们就干脆跟他一起上路了。”
他回来了?谢白城愣了一下,这有两个月了吧?他终于回来了?
“真别说,这个谭玄真挺不一般的,说话做事非常老练不提,怎么还能参与到官府的事情里面,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啊?”杨清源一边说,一边用询问的眼光望向其他人。
但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在座少年彼此看看,眼神都是茫然。
“该不会他是有什么朝廷的背景吧?衡都来的嘛。”吴弋皱眉分析道。
“他的武功也着实出色,明明咱们差不多年纪,我们还得跟在大人后头,他都从从容容地独当一面了。”程俊南边说边不甘心地叹了口气。
“所以他来越州究竟有什么目的?”又有人说。
谢白城转转眼珠,看了看他的同伴们一眼,低下头悄然抿了一口甜熟水。
只有他知道。
所有人里,只有他知道谭玄是来了解东南一带武林各门各派情况的,只有他知道谭玄背后有一位“殿下”,只有他知道谭玄的师父是自己老爹的旧识,只有他知道谭玄其实出生在遥远边关的小村子里,只有他知道他其实是个没有任何亲人的孤儿……
他的心里就这样升起了一层淡淡的得意和满足。
你不一样……对啦,我跟你们确实不一样。他想。
我最了解他了,他也待我最为不同。
他是衡都来的又怎样?他少年老成能独当一面又怎样?还不是拿他没办法?还不是得听他的话?
他会请他吃好吃的点心,他会关心要送他回家,他会无可奈何地纵容他的任性,他会逗他气他却又……处处让着他。
他简直想笑起来了。看,他们已经成最要好的朋友啦!程俊南他们却都还不知道!
对了,他眼前忽然一亮,大师兄捂他眼睛也就算了,连这帮家伙都莫名其妙硬要把春宫画册子藏起来不给他看,欺人太甚!他明明不是小孩子了!他十五了呀!
他现在有好主意了。书铺里又不是买不着这种册子,他虽然不可能自己去买,嗯……打发身边的人去也不靠谱,万一露了马脚给爹知道可是万万不行的,但现在谭玄回来了呀,他可以把这个重任交到谭玄身上去,让他去跑一趟这个腿。
哼,他总不至于说出什么他得是“净土”之类的怪话吧。就算不答应,他也知道该怎么对付他。
嘻嘻。他咬了一口甜甜的点心,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
第151章
结束了聚会,大家各自道别回家。谢白城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却正好碰见有人从他家出来,他抬头一看,不偏不倚,正好看进谭玄的眼睛里。
“你怎么上我家来了?找我的吗?”谢白城笑起来,脚步轻快地迎上去。
谭玄也含笑看着他,两个月未见,他的皮肤似乎更黑了点,个子又好像高了些,整个人透着一股干练的气息,更像个大人了。
“找谢掌门的,开福帮的事基本了结了,我来禀报一声。”
他站在台阶上,谢白城站在他下面两层,仰头望他,只觉得像是很久很久没见了,有许多话想说,一时间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便只是看着他笑。
“怎么了,这么高兴?”谭玄问他。
谢白城却蓦地忸怩了一下,没好意思说是看到你回来了,而是说:“刚和杨清源、程俊南他们见过面回来。”
谭玄“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他们还是看着彼此,却又都只是微笑,没有说话。
谢白城想起片刻之前自己还打着面前这个人的主意,要他去替他跑个不可告人的腿。但这事儿可不能在自家大门前说出来,他便又对着谭玄抿唇一笑:“那,我明天能去找你吗?你有事情没有?”
谭玄道:“没什么事,你随时可以过来,我等着你。”
这话听着很顺耳。这还是两个月前的那个谭玄,对他很好、很照顾他的谭玄。
谢白城便对着他开心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两人就此告了别,一个上台阶回家,一个下了台阶走远。
谢白城第二天用过了早饭就匆匆去了明珠巷。
谭玄果然在家,似乎正在练刀,一身黑色的劲装,手里提着长刀,额上出了一层汗,人微微有些喘。
谢白城看了不禁有点心虚,他今天日课还没做呢,干脆提出要跟谭玄练一练手。谭玄虽稍有意外,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两人刀来剑往,但因为只是练习,彼此都很谨慎地喂招,渐渐竟生出些默契来。待过到一百多少招后,谭玄率先收了招,他也跟着归剑入鞘,两人相视,都是一笑。
丁伯送了水来让他们擦汗净面,又上了温温的熟水。谢白城喝了一杯下肚,只觉整个人神清气爽,这时却见谭玄从房里拿了一只小盒子出来,递给他:“没赶上你生日,只能是补份礼物了。”
谢白城却觉得奇了:“你怎么知道我生日已经过了?”他不记得自己有把生日是哪天告诉谭玄。
谭玄道:“我问过你姐姐。”
谢白城没料到他还会对自己生日这样上心,心中自是高兴。他伸手把盒子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深红的缎面上,静静卧着一匹小银马,雕刻精妙,还嵌着玉石彩宝,阳光一照,登时流光溢彩。
谭玄笑道:“像不像你的小白马?”
谢白城抬起头来看着他,大大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喜悦和感激:“好漂亮!多谢你啊!”
谭玄却只弯了弯唇角:“你喜欢就好。之前能抓到董宏杰也是多亏了你,你看我都偷懒了,谢礼也算进去了。”
谢白城喜滋滋地把盒盖盖上:“那个怎么能要谢礼?抓董宏杰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不是算咱们武林同道勠力同心吗?”
谭玄脸上似乎要笑起来,但又努力控制住了,还冲他点了点头:“是,确实是咱们武林同道勠力同心。”
谢白城把盒盖盖上,放在一边几上,便听谭玄又问:“看你昨天的意思,是有事要找我?”
谢白城的心弦蓦地绷了起来,虽然之前他想得轻松笃定,但这件事真到了临头,好像还是挺难的。
这……这要怎么开口啊?总不能就直接说,我想麻烦你替我跑趟腿,买本春宫画册回来。这也太离谱了。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要先铺垫一下的,于是便道:“杨清源说,你是和他一起回来的?”
谭玄怔了一下,微笑着点点头:“是,正好同路,就一道走了。”
谢白城又道:“他说你还特意又去探望他大哥了,他哥怎样了?伤好了吗?”
谭玄道:“好是好了,不过他之前失血有些多,人还有些虚弱,所以他们家才来越州给他采买上好补品的。”
谢白城“嗯”了一声,低头抠了抠装熟水的陶碗,终于下定决心要切入正题:“昨天我们聚了一下来着,杨清源那家伙……从紫石镇偷拿了些册子。”
他悄悄抬头觑了谭玄一眼,谭玄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偷拿册子?什么册子?账册?”
谢白城抿了下嘴唇,这人的领悟力怎么这么差呀!怎么可能是账册嘛,杨清源要账册干什么?
“不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说出来,明明他昨天打定主意的时候还觉得神气得很呢,觉得这是小事一桩,“他、他是偷拿了,然后送给我们一人一本……不对,除了我。”
谭玄的目光更迷惑了:“送你们……什么册子送你们?为什么不给你?”
“他们都说我太小了,其实我不小了啊!”谢白城向谭玄投去寻求认同的目光,谭玄先是皱着眉显出迷惑不解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忽然了悟了似的“啊”了一声。
“……那种,咳……”他抬手握拳,放在嘴边佯咳了一声,把目光移开了,“你是说,呃……那种册子啊……唔,杨清源只分给几个朋友的话,倒也……倒也不算什么。”
谢白城倒没料到谭玄会忽然有些忸怩起来,他还以为他对待任何事情都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呢。结果这么一来,他自己竟也忽然耳根有些发热。
“所以呢?他说你太小没给你?”谭玄问。
谢白城点了一下头:“不单是他,程俊南、吴弋他们都这么说,是不是很过分?我能比他们小多少?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
谭玄沉吟了一下道:“我觉得这倒不是看不起你……”
谢白城愤愤道:“怎么不是?不就是当我是个小孩吗?其实有什么了不起的呀,书铺里都有卖的,当谁不知道似的。”
谭玄笑了起来:“那你打算怎样?他们不给你,你要去书铺自己买呀?”
谢白城忽然抬起眼皮瞄了他一下,指甲刮着陶碗粗糙不平的外壳,小声道:“……我、我自己去自然不行的。我在越州,多少还有点小名气,万一被人认出来怎么办呀。而且,我……我也不能拿回家啊。”
谭玄望着他,凝神思索了一下,蓦地一挑眉,用难以置信般的语气道:“不会吧,你不会是想叫我去帮你买?!”
谢白城顿时粲然笑了,冲他亲昵地眨了眨眼睛:“这不过举手之劳的事而已嘛!你就好啦,反正在越州也没人认识你,不怕的,这儿也没人管你对不对?”
谭玄抬起手来捂住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你怎么想得出来的!”
谢白城“哎呀”了一声,探身过来,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谭玄,我拿你当朋友嘛!”谭玄倏然转头望向他,他又乖巧地一笑,歪过头补充,“最好的朋友!真的!”
谭玄真的很想扒开这个小少爷的脑袋瓜,看看他天天都在琢磨些啥。真是以为嘴巴甜卖乖能无往不利啊!
“谭玄!”白皙纤细的手指又攥住他的衣袖摇晃了,“你就帮帮我嘛!我下次得甩到他们面前去,让他们好好瞧瞧,我才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呢!”
“所以你懂吗?”谭玄忽然问。
谢白城愣了一下,只觉脸上更热了,但他还强做镇定地道:“懂、懂啊!这有什么好不懂的!”他一眼瞥见谭玄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蓦地觉得一阵羞恼,“这又不是重点!我只是、只是咽不下这口被小瞧的气!”
谭玄没有说话,依然捂着额头,一副头疼的样子。
谢白城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神色:“……所以,到底行不行?喏,我买来也带你看的嘛!”
谭玄噗嗤一声笑了,终于把手放了下来:“这才不是重点呢!你啊……”
他看向他的眼神实在有些复杂,既带着些无奈,又带着些好笑,除此之外还有些什么在眼眸中浮沉,他却一下子不是很能明白。
他没太敢直视谭玄。
明明一开始想得很是简单,但他这会儿却莫名地别扭着,脸上烫得厉害。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却是收不回来了。
“……你会不会觉得我脸皮太厚了?”他小声问。
“不薄。”谭玄立刻回答他。
谢白城咬了咬下嘴唇,他这会儿倒是想说算了,但又觉得已经到了这份上,光说“算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谭玄却看着他。
那张平时白皙秀美的脸孔此刻绯红一片,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睛上,微微地颤动着,显得有些楚楚可怜的样子。
这个时候倒是老实起来了,看起来这么老实的孩子怎么能冒出那么多奇怪念头的。
果然还是太养尊处优了吧?
按理说,似乎是不应该帮他完成这么奇奇怪怪的心愿。但是……但是他都开口了……
还很甜言蜜语地封了他一个“最好的朋友”称号。
这该怎么办呢?他都是最好的朋友了呀!
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又悄悄地抬头看他了。纤长的睫毛掠过清亮的眸子,投下一片细密的阴影,像是燕子轻盈的羽翼掠过透澈的湖面,让人很容易想到一些春光明媚、宁静美好的东西。
……真不该纵容他。谭玄想。但如果他拒绝了,小少爷又会想出什么歪点子呢?小少爷又会去找谁呢?
那可不行。怎么能把这种了无心机的小少爷交到别人手上,那太危险了。
于是谭玄叹了一口气,伸了一只手过去。
谢白城眨了眨眼睛:“干什么?”
谭玄手心朝上,向他勾了勾手指:“钱拿来吧。”
小少爷怔了一下,旋即喜滋滋地笑了,忙忙地低头从腰上解下一个小荷包,在里面掏出一锭小元宝,放在谭玄摊开的掌心里。
“够吗?”小少爷一脸期待地问他。
谭玄掂了掂,这锭小元宝足有三两重,便点点头:“够了。”
谢白城冲他甜甜地笑了笑,一副乖顺听话的样子。谭玄手掌握起,转而对着他一勾唇角,悠然道:“我替你跑这个腿,能有什么好处呢?”
第152章
谢白城呆呆地眨了眨眼睛,淡红色的柔软唇瓣在空气中张了张:“……好处?你要什么好处?”
谭玄冲着他气定神闲地笑了笑,收回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做思考状,过了一会儿才道:“唔……要不这样,叫声哥哥吧?”
“啊?!”谢白城难以置信似的皱起了眉头,“你说什么?”
“叫声哥哥啊,”谭玄很理所当然地道,“我本来就比你大,你叫声哥哥也不吃亏。”
谢白城抬起手抓了抓浓黑的秀发,似乎感到很是迷惑。少时才扭头觑了觑他,迟疑道:“你认真的?”
谭玄很笃定地点点头,双手环抱在胸前,很老气横秋的样子:“你不是说过想要个哥哥吗,给你体会一下有个哥哥的感觉。”
谢白城眉头皱得更紧了,不认识他似的上下打量,随后摇了摇头:“……你哪里像个哥哥了?反正我可从来没觉得你像。”
谭玄不由好笑:“我怎么就不像哥哥了?你要是觉得我不像哥哥,那我像什么?”
谢白城却迟疑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才犹豫着说:“朋友啊,我不是说过了,最好的朋友嘛!”说到末尾,他又恢复了神气活现的样子,歪着头冲他微微地、乖乖地笑。
谭玄叹了口气,似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好吧,我不像哥哥……那就叫一声玄哥哥吧!你比我小,本来也是该当的。”
谢白城仿佛被吓了一跳,惊讶地睁大眼睛,谭玄便又道:“怎么,这总没什么不行吧?我都豁出面子不要了,去给你跑这趟腿,还当不得你叫一声吗?”
他这么一说,谢白城就有点心虚了。他低下头,目光在地上逡巡了一会儿,最后稍微抬起一点,试探地觑着他,又犹豫了片刻,终于小声地期期艾艾:“玄……哥哥?”
谭玄噗地一声笑了起来,扭开了脸,用拳头抵着嘴,肩膀都在颤。小谢公子一张漂亮脸孔顿时涨得通红,狠狠剜了他一眼:“你干嘛?!讨厌!”
谭玄看着他红得像个熟透了的林檎果般的脸,那几乎莹然剔透、蕴着些水光的眸子,还有那写在脸上的又羞又恼的神色,努力憋住笑,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成了,今天就算了,我明天上午出去找,你过了晌午再来吧。”
谢白城总算松了一口气。虽然这件事的发展和他预想中的有些不大一样,但最终目标能够实现也就是了。
放下了心来,他就开始努力忘记刚才发生的事情,叫、叫什么玄哥哥!小孩子才这样叫人呢,程俊南的那个年幼弟弟程俊逸,才会管他叫“白城哥哥”,他又不是小孩子了!这个谭玄,也不是什么好人,也拿他当小孩!哼,迟早有一天,让他叫哥哥叫回来!他才不管谁大谁小呢,又没大他多少,装什么老大哥呀!
他此行的目的虽然达成了,但就这样转身跑了好像也太那个了。仿佛他的目的就是叫人跑腿似的。所以为了表明他其实是来“探望朋友”的,他就继续待在明珠巷,蹭了一顿午饭,接着又蹭了个午觉。
一回生二回熟,何况谢白城一回也不怎么生,二回就更轻车熟路地躺到了谭玄的床上。
谭玄也在他身边合衣躺下,一股莲隐的香气扑面而来,谢白城低头揪起自己的领口嗅了嗅,抬眼对着谭玄一笑:“咱俩的衣服一个味道。”
谭玄上次真的叫丁伯包了些莲隐香丸给他,他也没客气,揣怀里就带回家去了。此刻谭玄侧头望望他,淡笑了一下:“你喜欢就好。”
谢白城确实挺喜欢的,他喜滋滋地转了下|身,试图找到个舒服些的姿势,手搭在枕边,却忽地摸到一个凉沁沁、光滑滑的东西。他睁开眼一看,是个天青色的小瓷瓶。
这什么玩意儿?好好的怎么放个瓷瓶在床上?装的什么?
谢白城一下子好奇起来,这瓷瓶不大,不过一指来长,上细下圆,顶上塞了个木塞子,看起来像装丸药的。莫不是谭玄每天要服的药?难道他有哪里不好?
他顿时又担心了,刷地扭过头,谭玄正仰面躺着,闭着眼睛,感到他的动静,便张口道:“你干什么啊,还睡不睡觉了?要翻筋斗么?”
这个人,人家明明是在关心他,讲话还阴阳怪气的。谢白城瘪了瘪嘴,还是决定先把这口气忍了,只问:“你不会是有哪里不好吧?”
谭玄睁开了一只眼睛望他:“啊?”
谢白城很耐心,很诚恳,殷殷地问:“受伤了吗?还是有什么旧疾?”
“没有啊。”谭玄一脸的莫名其妙,“好好的怎么这么问。我看起来像体弱多病的样子吗?”
谢白城打量打量他,嗯,那健康的黝黑肤色,那衣衫掩盖下肌肉结实的胳膊和胸腹,跟弱跟病都没有丝毫关系。好吧,是他杞人忧天了。
“我瞧见你枕头边上有个像是装药的瓶子,还以为怎样呢。”他嘀咕着解释了一下,谭玄愣了愣,旋即想起什么来了似的弯起唇角:“你说那个啊,昨天随手放的,忘收起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忽然转身,整个人笼在他身上,探臂去拿那个瓷瓶。
谢白城毫无防备,一下惊住,整个人不敢动弹。虽然这只是一眨眼的事情,但他在其间却蓦地意识到了一件事:他们身上的味道还是不同的。虽然用了同一种熏香,但谭玄的身上,还有属于他自己的味道,和莲隐的香气混在一起,整个地笼罩住他,让他的思维几乎有一瞬的空白。
谭玄却已经把小瓷瓶拿在手中了,摇了摇,里面果然发出丸药滚动的声响,他有些得意地一挑眉:“这是大内的百用解毒丹,能解大部分常见的毒药、迷药,效果还是很好的。”
大内的东西啊。谢白城倒没觉得惊讶,反有种了然的感觉。谭玄身上掏出什么来自大内的东西好像再正常不过了,说不定他就算忽然掏出一枚官印,他也不会意外。
谭玄却把小瓷瓶忽地递到他面前:“送你吧,这里头有三颗。”
谢白城连忙摇头:“这怎么行?大内的药呢,多珍贵。再说我也用不上。”
“怎么用不上?”谭玄一笑,“谢少侠不是还要行走江湖的嘛!我还有一瓶的。”
他既这么说了,谢白城心里本也有点痒痒的,大内的东西呢,大内的东西会是怎样的?一般哪里会有机会接触到。
他就伸手接了,还拔开木塞闻了一下,一股清苦味道直冲鼻端,让人神思为之一醒。
“多谢你啦。”他小声说着,把瓷瓶塞进衣袖内侧的暗袋里。
谭玄满不在乎地说了句“没事”。谢白城便转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临睡着前他忽然想到,他怎么每次来明珠巷都得顺点什么回去呀?弄得他好像眼皮子多浅似的。
都怪谭玄啦,根本不需要他开口,只要他好像有点兴趣,立刻就往他手里塞。这人怎么这样啊!他以后得怎么还这个人情嘛,他又不爱吃点心。
算了,来日方长,这种事还是以后再想吧。
他舒舒服服地蜷起身子,把手掌垫在腮下,很快就睡着了。
照着约定,谢白城在第二天下午又去了明珠巷。
虽说这是只有谭玄和他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但他一向不曾撒过什么大慌,心虚得很。从家里往外走时,但凡遇到个人看他,都觉得人家看透了他的小秘密,笑容都别有用心似的。
其实并没有。压根没有人问他是去干什么。除了早上他跟娘说一声的时候,娘问了他一句,你怎么老去找谭公子呀?他顿时心惊肉跳的,故作平静地说“我们在探讨武艺,颇有共鸣”。娘还笑着说,你可算知道上进了,你爹最近也挺高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