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远一路撑着走到路口转角,确认项逐峯没有跟上前,也不会再看到他时,终于松下所有防备,颓软地摊靠在墙角。
可都没等他找回站起来的力气,不知从哪个方向响起一声尖叫。
惊呼声如风一般飘散在夜里,紧跟着掀起更多的喧嚣。
模糊中,辛远听见有人喊了失火几个字。
他靠着墙撑起身,借着此时站在上坡的角度,清晰看到了阵阵火光。
——刚好燃烧在了芬姨家的方向。
夜色如墨,古镇在月光下静谧地沉睡着。
起初一点火星在角落里亮起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主意。
直到“噼啪”几声脆响传来,空气中弥漫着异常的松木香,才有人从睡梦中惊醒,意识模糊地推开家门。
然而下一秒,“——轰!”一声闷响,眼前的天空瞬间被火光映红。
不过数十秒间,街口那不知道活了几百年的老树便化成了巨大的火炉。
山风吹照下,火星霎时如暴雨般炸开,像一朵血红蒲公英,转瞬间点燃了数十栋屋顶。
“——不好了!着火了啊!”
“快醒醒!都别睡了!快出来救火啊!!”
“老刘!老李!开门啊!屋外头全都烧起来了——!”
辛远跌跌撞撞地冲到街口时,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他不知哪里来得力气,明明项逐峯一直在身后死死拽住他,还是一路地冲到芬姨家门口,直到一波气浪在眼前炸开,才被项逐峯彻底摁回怀里。
“辛远!你疯了吗!”
项逐峯死死圈住辛远的肚子,控制住他想继续冲进去的动作,“不管你要找谁,你现在进去就是找死,根本救不了任何人!”
辛远像听不见似的,一遍遍喊着芬姨的名字,项逐峯都不知道辛远还有这么强的爆发力,眼看他又要挣脱,一个咬牙,直接把辛远转回身前,扛麻袋似的将辛远抱起来,对折着挂在自己肩头。
辛远的胃被狠狠硌了一下,这才像突然从梦魇中惊醒,用力捶着项逐峯的后腰,“你快点!你快点叫人啊!你不是带了很多人吗,让你们的人去救救他们啊……”
项逐峯置若罔闻,一直把辛远扛到到足够安全的地方,才把人放下来。
辛远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脚尖刚一落地,便立刻抓住项逐峯的衣领,“我求求你了,你快一点,找人去救他们……”
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便响起嘈杂的脚步声。
那群人看见是项逐峯,立刻高声叫道:
“项总,我们已经去看了,这边水管老化的太厉害了,根本接不上高压水枪!只能让弟兄们先一趟趟打水顶着!”
辛远惊喜地抬起头,一幅想冲去一起帮忙的样子,又被项逐峯死死抓住,用力摁回石凳上,“别给我再添乱,坐在这老老实实等着。”
说完捋起袖口,和那群人一起冲回了火场。
祸中有福的是,村口有好几口井,家家户户也都有在院里放大水缸的习惯。
这么一众人和村民们一起上阵,赶在更多房子被烧起来前,总算把火灭了下来。
项逐峯第一时间冲进辛远刚才找的屋子,确定屋内没有人被困住,又立刻往回找辛远。
辛远已经一瘸一拐地向这边走来,大抵是他现在的样子太可怜,项逐峯两步冲上前扶着他,“别担心了,你要找的人肯定没事,等先把他们都疏散到安全的地方,过会我带着你一个个去找。”
辛远飞快地点着头,仿佛忘了片刻前对项逐峯的失望,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抓着项逐峯的袖口。
村民们都被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好几个衣服都没穿全,光着就跑了出来,此刻劫后余生,抱在一起不知所措。
项逐峯挑得人手也都是训练有素,很快将村民都安抚下来,准备先聚到自己住的地方,让他们先有个安身之所。
可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句:
“那个姓项的!你怎么还有脸来我们这!在这装什么好人呢!?”
混乱中的村民们渐渐回过神,看清真的是项逐峯时,纷纷投来警惕又厌恶的目光。
“你们这群人,也不看看刚才是谁拼了命地救你们!现在一没事了,就倒过来反咬一口是吧!”跟着项逐峯的兄弟看不下去,大声吼了回去。
那村民更加来了劲,“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贼喊捉贼,故意放火整得我们!没有你们这群人之前,我们住了几代人都没失过火,怎么你们刚一来,我们这就什么麻烦都来了!”
“就是!我看就是你们阴谋败露了,看我们现在不愿意搬迁,才故意放得火,好把我们通通都赶走!”
这话像一石激起千层浪似的,片刻前还茫然无助的村民们,像集体被点燃了怒火,每个人都恶狠狠地盯着项逐峯。
作为旁观者的辛远最清楚这一切,刚想站出来替项逐峯解释,半空中忽然砸过来一个玻璃瓶。
项逐峯瞳孔一紧,眼看那瓶子就要炸在辛远身上,立刻背过肩挡在辛远身前。
好在项逐峯手下反应的快,都没等那瓶子碰到项逐峯,便直接劈开在半空。
“你们他妈的,在这倒打一耙,没事找事是吧!?”
那手下一把揪出砸瓶子的人,狠狠挥过去一拳。
“——哎呦!项逐峯的人动手打人了啊!!”
男人在地上鬼哭狼嚎起来,“你们都明目张胆,欺负我们到这个程度了,还说这些事不是你们做的!”
村民们本就对项逐峯有滔天怒火,此刻看到自己人受欺负,愤怒已经到达极点。
“大家听好了!今晚上只要是梵安镇的爷们,就都给我站出来!”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今天这群人敢放火,明天就敢杀人!我们今天就算是死,也得把这群人赶出去,保护咱们镇子的平安!”
人群像瞬间被点燃,数十壮汉齐刷刷地冲上前,项逐峯身边虽然也站着几个伙计,但很快就被疯狂的人群冲散。
眼看事情就要无法收拾,项逐峯先慢慢退到墙根,把辛远藏在身后,确定他不会被误伤到,才高声开口:
“你们也知道,当初的合同是跟我签的,所以有任何不满,想谈任何条件,都也只有由我替你们争取!”项逐峯顿了顿,语气一紧,“但我要是今天在这出了事,这白纸黑字就是彻底落了实,你们得不到任何好处,还会因为故意伤人被抓进去,到时候连一平米的地都分不到。
这群人果然停下脚步,项逐峯又继续追击:“我当初既然敢答应保住你们的地,就一定有我自己的方法,况且工程开发也并非一朝一夕,我项逐峯人就在这里,有任何问题,我都一定陪你们解决到底。”
眼看众人已经被说得松动,没了最初的火气,项逐峯正暗中松了口气,忽然又有人喊道:
“别信他的鬼话!大家伙别忘了他当初是怎么骗我们的,今天把他放走,来日我们一没钱,二没地,全被这些丧良心的人给吞走了!”
“对!不能放他们走!”
“乡亲们都给我上!弄死这帮丧尽天良的畜生!”
人群一下分成了两拨,一波还犹豫不决,一波已经提着家伙冲了上来。
极度混乱之下,项逐峯反而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一晚上的所有事都反常至极。
首先这场火灾就来的莫名其妙,其次这群刚过死里逃生的人,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齐刷刷地找到这么多锄头和斧头。
除非从放火到栽赃,再到现在的闹事,都是有人在背后一手策划好,想把事闹大,好彻底让项目停工。
项逐峯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何叶的脸。
但他都还没来得及愤怒,左右两边便同时冲来了拎着刀具的人。
意识到何叶是真下了狠手,想要把他往绝路上逼,项逐峯反而冷笑起来。
甚至有那么几秒钟,他忍不住想,如果辛远今晚因为这群人受了伤,那何叶的表情将会有多美妙。
但这个念头也只持续了一瞬,便被辛远发颤的指尖打消。
项逐峯半开双臂,一动不动挡在辛远身前,同时紧盯着左右两边人的脚步。
眼看右边的人先一步冲到眼前,还有几厘米就要砍中项逐峯时,项逐峯忽地伸出右脚,在男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狠狠踢向男人的迎面骨,将男人连人带锄头一起踹飞半米远。
辛远惊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项逐峯拽着甩到了右侧,下一秒,又看见项逐峯伸出手,将左边那人也一拳挥在了半空中。
趁人群闪开一条豁口,项逐峯立刻抓住辛远的手,“抓紧我,别松开,跟着我一口气跑出去!”
就在项逐峯又放倒身前两个人,准备带着辛远冲出去时,后侧方突然多出一道身影。
那影子像在黑暗中蓄谋了已久,对着分身乏术的项逐峯直冲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辛远的大脑还一片空白,但看清那人举着一块砖头后,还是本能地挡在了项逐峯身前。
辛远只觉得后肩一沉,比痛意先传来的是一阵麻木,好几秒后,剧痛才幡然袭来。
等项逐峯听到辛远的闷哼,想回神护住辛远时,那人已经再次举起了手。
但由于刚才一切发生的太快,项逐峯只以为男人刚冲上前,并没有留意到砖角已经粘上了鲜血。
赶在转头再次落下前,项逐峯已经死死钳住男人的手腕,一个反拧,将男人狠狠甩了出去。
项逐峯的手下们也不是吃素的,这一会的功夫,已经都陆续围到了项逐峯身边。
眼看阵势已经落于下风,再打下去吃亏的只会是他们自己,有人在暗中打了个暗号,先前闹事的人群慢慢向后退去,走前还再放了几句狠话,便先后跟着逃离,只剩下一群真正茫然失措的民众。
“你没事吧?”
感受到辛远抖得越来越厉害,项逐峯立刻转过身,只是夜色过于黑暗,项逐峯只看到辛远微微发颤的双唇,却没有察觉他已经白到反常的脸色。
辛远摇摇头,努力聚起眼神,“我没事,你答应我的,先带我去找芬姨……”
本想让辛远分分孰轻孰重,明白现在还不是找人的时候,但由于辛远颤抖的过于反常,项逐峯还是咽下了责骂的话,转而脱下西服外套,披到辛远身上。
“你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就算见到了你要找的人,也只会给对方吓一跳。”
然而知道辛远认死理的性格,项逐峯还是说,“你先跟他们回去休息,这边居民信息我都清楚,我去帮你找,你等我消息就行。”
与此同时,百余公里外的杉城,何叶终于等到电话。
在预想中,现在那把火已经将古镇烧空,而那些失去房子的居民们,会“误会”这把火是项逐峯所放,并群起而攻之。等到事情彻底闹大后,她再出面帮村民们讨要说法,以此得到民众支持,重新从项逐峯手里夺回这个项目。
只是没何叶算破天都没算到,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竟然会因为自己的儿子而功亏一篑。
“辛远,你给我解释清楚,你今晚上不好好待在节目组,为什么会突然跑进人家村子里面?还让项逐峯大半夜的带人去找你?啊?到底是为什么!”
房间内,辛远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他起初以为肩膀只是被砸了一下,直到看见浴室的镜子,才发现后背已经被血浸湿。
他不想,也没有精力再回答何叶的问题,本想直接挂断电话,但指尖一个颤抖,误触了免提,还将手机摔到了地面。
何叶的声音更刺耳的传来:
“我跟你交代了多少次,不管是拍戏还是拍综艺,收工了以后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什么人都不要见,也什么地方都不许去!为什么就是不听?为什么非要乱跑,还引得项逐峯兴师动众去找你!”
“你知不知道你今晚上给我添了多少麻烦!知不知道因为你一个人,毁了我多少事情?”
好在越来越模糊的意识下,辛远并没有听得太真切。
只是断断续续中,还是听见了麻烦二字。
是啊,他就是个麻烦。
无论他做什么,有多小心,都还是会成为各种人的麻烦。
辛远脱下自己沾满血的衣服,将龙头的水开到最大,试图在项逐峯回来前,将自己又成为麻烦这件事掩盖下去。
只是房间的门根本没有关紧,从何叶骂出第一个字时,站在门外的项逐峯就听得一清二楚。
他听见浴室响起很压抑的哭声,但也只有几秒,又被更大的水流声覆盖。
项逐峯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
虽然他对辛远说出的很多话,并不比何叶好听到哪里去,但此刻作为单纯的旁观者,他再一次忍不住觉得辛远可怜。
意识到这样的辛远,也许不想立刻面对他,项逐峯难得好心的,将芬姨没事的好消息,用短信发给了辛远。
正要带上门,转身离开时,项逐峯听见浴室传来“——砰”一声闷响。
重物坠地的声音骤然响起,项逐峯一秒都没犹豫,立刻转身冲回屋子。
他用力地拍着着浴室门,“辛远,你怎么了?把门开开!”
然而除了持续的流水声,没有任何回应。
“辛远,你在不在里面?能听见我说话吗?”
项逐峯的胸口被莫名的恐慌填满,都没察觉到其实门根本没锁,直接肩头猛一阵发狠,硬生生将木门撞了开来。
温热的水立刻从门缝溢出来。
项逐峯将要冲进去,可还没迈开腿,忽然僵住似地楞在原地。
整个地面已经蓄满了淡红色的血水,辛远就躺在地上,微微侧着头,平静的仿若睡着了一般,只有肩膀和后脑勺的位置,还在隐秘地向外渗着血。
有那么好几秒钟,项逐峯的双眼仿佛都变成了红色,都没等他真的扑上前,紧膝盖便已经软了下去,扑通一声跪倒在辛远身边。
在隔壁守着的弟兄听到动静,跟着跑过来,看到这场面吓得脚后跟一软,立刻冲出去打电话,“快快快,现在就都给我开车回来,再给最近的医院打电话,哎呦别他妈管什么事了,快点的!!”
项逐峯根本想不通辛远是什么时候,又是如何受的伤,直到医生确定出血点在右肩,看伤口应该是受到钝物撞击,他才想起那时辛远很低的一声闷哼。
如果辛远此刻还有一点意识,项逐峯都恨不得直接把他摇醒。
他很想问问辛远,为什么明知道自己的情况,明知道自己一点伤都不能受,却还要那么愚蠢的替他当下那一击。
可是没有人能回答他。
除了肩膀的伤口,辛远在浴室晕倒时,后脑勺还砸在了洗手池边缘,好在ct检查报告出来,只是轻微擦破了皮,没有实质性的问题。
项逐峯等在走廊外,听到消息后总算送了口气,脱力般地滑坐在凳子上。
他想伸手揉自己胀痛的额头,但刚一抬起指尖,还没干透的血污再次狠狠扎进眼中。
知道车祸真相的那天,项逐峯承认,他是真的恨不得辛远死过。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闭上双眼,就是奶奶和妹妹倒在血泊中的惨状。
那时候他甚至想,为什么辛远没有直接死在车祸里,为什么还要活下来。
如果不是为了救辛远,如果不是辛远一个人用光了那些血,他妹妹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而奶奶也不会因此难过到心脏病突发。
可当辛远真的浑身是血,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时,项逐峯才发觉自己剩下的竟然只有害怕。
“峯哥,您也别太担心了,医生说他身体太虚了,现在一时半会也醒不来,我们在这替您看着,您连天加夜赶过来的,也回去休息休息吧……”
“是啊峯哥,您就去休息会吧。”
这群手下跟了项逐峯也有段时间,更苦更累的事也不是没经历过,却也是第一次见项逐峯如此颓废低迷的样子。
项逐峯强行打起精神,“我没事,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您放心吧,都安抚好了,轻伤的村民就在镇上的诊所,稍微严重点的都派兄弟们一趟趟给接到这边来了。大多数村民也都还是站在我们这边,愿意相信我们的。”
项逐峯“嗯”了一声,“你们所有的检查费和医药费都整理好,到时候一块给我,现在都先回去吧。”
看出项逐峯是铁了心要继续留在这,手下们也不好多说,只留了几个看守的,便也都跟着回去。
一众人刚离开,走廊那端又响起慌乱的脚步声。
谢芬听闻辛远受了伤,刚把脚扭断的丈夫安顿好,便立马立地赶了过来。
“小远,小远是在这边吗?”
谢芬自己的腿脚也不利索,项逐峯连忙起身扶住她,“他刚做完检查,没什么大事,现在已经推进病房休息了。”
“还好没事,还好没事啊,”谢芬一晚上强忍着的眼泪,在此刻终于掉了下来,“这个孩子啊,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虽然还不知晓谢芬和辛远的关系,但看着她由衷的担心,项逐峯也理解了辛远当时会如此失控的原因。
谢芬起初碍着项逐峯的身份,只是一个人默默流眼泪,但被项逐峯安慰几句,又听他分享了一些辛远的事后,终于主动开口:
“你不知道,这孩子从小就不容易,她妈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给他生出来了。”
谢芬还记得,当初第一次看到何叶带着辛远,是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午夜。
那时候的辛远又瘦又小,被雨淋得都快要站不稳,还在努力帮何叶搬行李。
谢芬一直没有自己的小孩,最见不得孩子受苦,但看出何叶走得是野路子,所以也不敢跟这家人走得太近。
起先看辛远一条裤子从春天穿到冬天,正月里头还光着个脚脖子跑来跑去,谢芬也只是暗地里给辛远添点衣服,送点吃的,直到有次筒子楼里遭了贼,碰巧只有谢芬自己在家,那楼道的隔音很差,明明也有人听见了呼救,却只有辛远一个小孩冲了过去,看着那贼拿着刀,不要命似的从后面抱着他,让谢芬快跑。
打那以后,谢芬才真把辛远当自己孩子看。
辛远打小就乖得让人心疼,最开始被谢芬带回家吃饭,连一口肉都不敢夹,随便塞两口就要去帮忙干活,后面日子久了,才敢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谢芬后面,每天回家前还都要求着谢芬抱抱他。
谢芬陆陆续续说了很久,从这些话中,项逐峯才拼凑出他刻意查过,但一直没有查到的,辛远真正的过去。
那场事故后,项逐峯用辛远隐瞒真相为理由,偏执的将辛远说过的所有话都打成了谎言,以此坚定自己要快一点忘记辛远的决心。
他很怕自己稍微有一点犹豫,稍微记起一点点曾经,就不忍再伤害辛远,更不忍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辛远,把辛远当成自己最好的棋子和诱饵。
可事到如今,即便项逐峯承认自己有一丝丝的后悔,即便他知道辛远的身不由己,知道这一切背后最该死的人其实是辛建业跟何叶,但是他也已经无法再收手了。
这一条复仇的路,从他决定走上来那天起,就注定无法回头。
辛远迷迷糊糊睁睁开眼时,就看见四个滴溜溜的黑眼珠子,立刻加速了清醒的过程。
看清芬姨也在,辛远当即就要起身,“芬姨,你没事吧……”
“哎呦,你快躺下吧!”
谢芬想摁住辛远,又不敢太用力,“我能有什么事啊,现在最该注意的是你,你看看你这脸白的,哎……”
小暖也瘪了瘪嘴,“就是啊小远哥,你差点给我吓死。”
辛远抓着芬姨的手,来回打量了好一会,确定她真的没有任何伤,才敢彻底放心。
这提着的气一松下去,辛远才后知后觉的感到疼。
虽说这点痛完全忍受范围内,但脑袋还是莫名地犯晕,眼下刚坐起身,就忍不住地犯恶心。
“小远,是不是还哪不舒服,姨去给你叫医生啊。”
辛远摇了摇头,都还没等把“没事”二字说出,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顶了一下,当即捂着嗓子眼就想找地方吐。
谢芬和小暖都还手足无措着,一直站在门口的项逐峯终于看不下去,拿起床头的小纸筐,直接举到辛远身前。
辛远一愣,下意识就想强忍着,项逐峯的手却已经放到他的后背上。
“想吐就吐,医生说你醒过来会恶心是正常的,吐完就好了。”
辛远难受的说不出话,只是捏着筐边往自己这边转,用动作告诉项逐峯他不需要帮忙。
项逐峯脸色立刻黑了下去,不明白辛远在这没用的坚持什么。
辛远又细细打了个寒战,努力把身体侧向项逐峯看不见的一端。
项逐峯也懒得跟病人再计较,把筐往辛远怀里一塞,看辛远立刻歪着个身体,撕心裂肺地吐起来。
辛远本来也没吃什么东西,吐到最后,喉咙被苦水呛得来回咳嗽,也没再管手边的水到底是谁倒的,抓过来就连着喝了好几口。
等把这股难受劲完全压下去,身前已经变成了六个滴溜溜的眼睛。
看着自己满胸口的水,都不用照镜子,辛远也能想象出自己现在有多狼狈。
像读破他的心思似的,项逐峯先一步开口,“芬姨,您也担惊受怕很久了,先跟小暖回去休息吧,等一会我再派人带您回家,去房子里把还有用的物件都收拾好,给您送到新住处去。”
没想到项逐峯会安排的这么妥当,辛远一时不知是该先说谢谢,还是先问你为什么还不走。
但这两句都没说出来,项逐峯就已经把桌子搬过来,把冒着热气的小米南瓜粥倒进保温杯盖里。
“芬姨特意给你煮的,说你小时候一生病就要喝这个。”
辛远嘴巴动了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小时候的事没什么可逃避的,但也没有让现在的项逐峯知道更多的必要。
反正无论真相如何,都消解不了他曾经隐瞒身份,欺骗过项逐峯这个事实。
这边的医院设施不比杉城,桌子高度没法调节,辛远只能坐在床边,双手捧着杯盖底去喝。
但刚端起杯盖,还没举到嘴边,右肩的伤口猛地刺痛一下,辛远手一颤,来不及再放回桌面,眼看就要全漏在身上,一双手忽然伸到身前,用掌心接住了还冒着烟的粥。
辛远尴尬地定住,项逐峯却也没看他,用纸巾把掌心的粥擦干净,转头又去给他倒了一杯。
“张嘴。”
在辛远这样愣到不知多少秒后,项逐峯把温度适宜的粥直接递到了辛远的唇边。
辛远还是没有动,项逐峯的好脾气像是终于被他磨完了,露出了辛远熟悉的表情,“你要是再弄翻一次,还要麻烦芬姨再回去给你煮一份吗?”
辛远终于低下头,慢慢张开嘴巴。项逐峯的动作并不算温柔,却也总在他快被呛到之前,及时地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