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要是老树能一直活着就好啦。”青枝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惆怅,感叹道。
“长江后浪催前浪,浮世新人换旧人。这是世间法则,只有两种情况排除在外。”小满微微皱起眉头,若有所思道。
祈繁颇有兴致,好奇问道:“哪两种?”
小满一愣:“这能说吗?”
几人面面相觑:“好像是诶。”
“那就不说了,不然会遭天谴的。”青枝突然紧张起来。他指了指天,又指了指自己系着布条的眼睛,声音有些颤,“我生下来就没有眼睛,被当成灾星,就是因为遭了天谴吧?”
“别瞎说,我们都是朋友,你要是遭了天谴,我不得尸体都没了?”木楝打趣道。
青枝抿了抿唇,下意识地循着声源伸手去捂他的嘴:“呸呸呸。”
小满:“呸呸呸。”
祈繁:“呸呸呸。”
木楝眨了眨眼睛,笑嘻嘻重复:“呸呸呸。”
青枝微微眯了眯眼睛,嘴角不自觉上扬。
此刻,他的心里似有清泉汩汩。
那是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安宁。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过去,那些灰暗的时光如同沉重的枷锁,一度让他的世界变得黯淡无光。
他生下来便是个瞎子,尚未满月便爹娘双亡,就此被全村人视为灾星。
小小的青枝就这样被无端的打骂与厌恶所包围,每一个日子都像是在黑暗的深渊里挣扎。
可自他遇到祈繁,他的人生就明亮起来了。
在那以后,青枝的世界不再只有黑暗与孤独。
之后不久,青枝又结识了木楝和小满。
他们三个似乎彼此认识,青枝一开始很不安,但久而久之,大家都成了好朋友。
青枝感受着微风轻抚,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伤痛吗?黑暗吗?
不,有他们在——
他会一直爱这个世界的。
幽静的宫殿里,静谧得只能听见棋子落在棋盘上轻微的碰撞声。
这时,正和仇元对弈的楚步泠忽觉脑中一阵刺痛:“嘶——”
楚步泠的额头皱成一团。
她紧闭双眼,单手扶头,昳丽的容貌显出几分扭曲。
仇元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满脸担忧地问道:“怎么了,小楚?”
楚步泠强忍着,缓缓睁开双眼,虚弱地摇摇头,声音微弱地说:“……没事。”
可那苍白的脸色和不断颤抖的身体,却将她的痛苦暴露无遗。
“这怎么会没事?”仇元眉头紧锁,眼神中关切又疑惑,“先前我也莫名头痛,还不知因何而起,怎么你也…?”
“不,应该不是一个原因。”楚步泠只觉脑袋突突地疼,像有无数根细针在里面来回穿梭,每一针都带着尖锐的疼痛,仿佛要将她的脑袋搅碎。
她强忍着痛苦,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了?”
仇元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说道:“听说…伶舟要突破了。”
“突破?!”楚步泠一听,身体一震,猛地站了起来。
她的眼神瞬间变了,但眼中的痛苦却丝毫未减。
仇元不解地看着她,问道:“小楚,你怎么了?”
“姐姐,不能让他突破!”楚步泠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仇元轻轻皱眉,说道:“小楚…”
“姐姐,你信我,不能让他突破!”楚步泠的声音有些哽咽,泪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转,语气近乎绝望。
她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可似乎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仇元盯着她,目光中几分审视,几分关切,语气严肃:“若是出手阻止,别说长元,整个鬼域与天庭的梁子都会结下。”
楚步泠的头痛在愈发剧烈,她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开始模糊起来。
但她依然咬着牙,拼命摇头,痛苦地说道:“不能让他突破…伶舟晏绝不能突破!”
仇元看着楚步泠痛苦的模样,心中一阵不忍。
僵持片刻,终于,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罢了,我派人去阻止。”
楚步泠听到仇元的回答,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但那钻心的疼痛依旧折磨着她。
她心中默默祈祷。
“小楚,我扶你去休息。”仇元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她伸出手,想要扶起楚步泠。
楚步泠微微闭上眼睛,脸上的痛苦神情依旧清晰。
她强撑着身子,缓缓站了起来,声音沙哑且带着几分倔强:“不必,我也要去……”
仇元看着她这副模样,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又心疼:“也罢,我同你一道。”
“不…不必……”楚步泠连忙拒绝。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身体也有些摇摇欲坠。
仇元凝视着楚步泠,张口唤了唤:“小楚。”
她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心中五味杂陈,思绪不由得飘回到过去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
仇元轻声说道:“从前,你便不愿让我离开长元半步,事事都替我安排妥帖。”
“尽管不解,可我仍听了你的话。”
仇元的目光落在楚步泠身上,眼神中带着些许感慨,缓缓说道:“可如今,你强撑着病体也执意要去阻止伶舟突破,却仍不让我陪伴同行。”
仇元的目光渐渐带上几分审视,声音愈冷。
“你究竟瞒了我什么?”
楚步泠的神情愈发痛苦,眼中满是无助与挣扎。
她猛地伸手去抓仇元的胳膊,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姐姐…”
“我不会害你……”
楚步泠的声音颤抖着,话语中满是无尽的哀求。
“你,和师父,是我在世上唯二的亲人……”
“我一辈子心狠手辣,可我绝不会害你们……”
蜿蜒的山道上,一支浩浩荡荡的人马正护送着珍贵的宝物,在山头耐心地等待着什么。
为首之人身着华服,身后众人皆身佩兵器,神情警惕。
他们所在之处,四周静谧无声,唯有山风轻轻拂过,撩动着衣衫。
忽然,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变色。
原本轻柔的微风瞬间化作一股强大的气流,席卷而来。
狂风呼啸着,卷起地上的沙石落叶。
众人的发丝被吹得乱舞,眼睛也被沙尘迷得难以睁开。
众人惊慌失措,围在一起护住中间的宝物。
当风终于渐渐平息,众人缓缓睁开眼睛,却惊讶地发现眼前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位仙风道骨的蓝衣女子。
面容白皙,身姿轻盈,衣袂飘飘,仿佛超脱了尘世的纷扰,给人以不可侵犯的威严,在微风中宛如谪仙下凡。
哦,不,她本来就是神仙。
为首的人回过神来,连忙奔上前去,双手抱拳,恭敬地询问道:“姑娘可是亓公子派来的人?”
女子微微抬眸,并未给他一个眼神,而是直直看向宝箱,轻轻应了一声。
众人见她气质不凡,不疑有他,连忙恭恭敬敬地将宝箱转交给她。
女子接过宝物,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交接完毕后,女子抱着宝物,转身化作一道流光,向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瞬间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原来神仙是这样的啊……”
“好美……”
“……”
女子轻车熟路地回到白玉京。
这里殿宇楼阁错落有致,亭台水榭相映成趣。
她七拐八拐,穿过一条条幽静的小路,直直进入了一座宫殿。
而宫殿大门的牌匾上,赫然写着“九文殿”三个大字。
殿内,香炉中青烟袅袅升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女子走到案前,缓缓坐下。
案上的《弥光注》静静地摊开着,陈旧的纸页散发着岁月的气息。纸张微微泛黄,上面的字迹却仍清晰可辨。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手指轻拂。
前面大半的书页皆被烧毁,烬色黯淡,不过隐约可见几个字。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似是在与故人对话。
天地静谧无声,唯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终于,最后一页。
“「仙胎道骨」,「百灵献瑞」,「五道承嗣」「五德朝元」,「篡天机」,「天贵格」……”
女子声音越来越低,神情愈发凝重,眉间微微蹙起。
继续往下看,上面所有的命格都被一道精细的墨线圈了起来,旁边批注上四个大字「阴阳双胎」。
而一道标识指向下首的「两仪共生」,又被一条更醒目的笔画划掉,改为「双生镜像」。
鲜明的对比,如同命运的转折。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女子瞳孔骤缩,不可置信。
「阴阳双胎」便是孪子,分为两种截然不同的命格。
「两仪共生」和「双生镜像」。
若得「两仪共生」之命,双生子必然能在任何一条路上登峰造极,所向披靡。
他们拥有绝佳的天赋,修为增长极其迅速,分则各自为王,合则天下无双。
但,这只是最佳的情况。
若不幸为「双生镜像」之命,双生子之间气运便会此消彼长,顾此失彼。
若一人鸿运当头,事业顺遂,诸事皆宜,那么另一人则会陷入运势低谷,命途多舛,厄运连连。
简言之,一人幸,一人厄,极难平衡。
“所以,你以神的名义,将「两仪共生」篡改成了「双生镜像」……?”
女子的眸子渐渐无神。
也就是说,他们本该有锦绣前程,大好未来,如今却要血淋淋地自相残杀?
她声音微颤,喃喃自语。
突然,木楝和小满皆是神色微变。
木楝明亮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凝重,再看小满,原本带着轻松笑意的嘴角微微抿起,眉间隐皱。
“…抱歉,我有事得走一下。”木楝率先打破沉默,声音低沉,少了往日的轻松随意。
小满抬眼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应道:“我也是。”
青枝听到他们的话,满脸不解,瞪大眼睛,问道:“你们怎么还同时有事?”
祈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眼神中透着探究,但很快又恢复平静,轻声说道:“你们去吧,我陪着青枝。”
小满冲祈繁摆摆手,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微笑,说道:“好,回头见!”
木楝也朝青枝点点头,语气透着一丝急切,一丝留恋:“再见!”
青枝有些不舍,提高声音喊道:“再见!”
木楝和小满默契地对视一眼,便各自转身离开。
两人并肩走了好一会儿,走出老远后,不约而同地纷纷侧头看向彼此。
此时,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木楝率先开口:“你也要去西海?”
小满轻轻点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缓缓说道:“对。”
木楝微微皱眉,目光望向远方,低声道:“可能要有一场恶战了。”
小满轻轻叹了口气,纤细的眉头微微拧着:“怎么天天打架……”
木楝歪歪脑袋,笑道:“要是咱俩对上了,咱们就挖个洞避一会。”
小满被他的话逗得轻笑一声,回应道:“好!”
小满一路急匆匆地朝着西海赶,与梧桐相见时,梧桐正坐在树下。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落,为这片小天地覆上一层斑驳光影。
梧桐身形修长,一袭深红色长袍随风轻摆,银线绣着的梧桐纹样栩栩如生,更衬得他贵气天成。
三千青丝随意地披散着,几缕碎发垂落在棱角分明的脸庞两侧,为他增添了几分不羁与洒脱。
“梧桐哥哥!”小满十分雀跃,迫不及待地唤道。
梧桐正望着远处发呆,冷不丁听到这声呼喊,连眼皮都没掀,只是淡淡地吐出几个字:“你怎么来了?”
“元姐姐叫我来的。”小满语气轻快,答道。
“她叫你来…?做什么?”梧桐这才微微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阻止伶舟突破。”小满一本正经地说道。
“哦……啊?”梧桐猛地从地上坐直了身子,满脸的难以置信,声音都拔高几分。“你说什么?”
小满耐心地重复一遍:“阻止伶舟突破啊。”
梧桐先是一愣,紧接着突然毫无形象地捂住脸,笑声从他修长的指间泄出来。
他的肩膀上下剧烈地耸动着,仿佛遇到了十分好笑的事。
小满一脸疑惑,歪着脑袋问道:“梧桐哥哥,你笑什么?”
“唉,不是……”梧桐摆了摆手,实在是没忍住又笑出来。
他平复下呼吸,伸手指向西边:“小满,你看到什么了?”
小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认真观望片刻,道:“雷劫快来了。”
“…还有呢?”梧桐挑了挑眉。
“好多神仙。”小满补充道。
“对啊。”梧桐抬手用力拍了拍小满的肩膀,力道不小,小满却纹丝不动,“紫藤被贬下凡,玄溟作壁上观,绛面久居长元,就一个青伞,加我们,怎么打?”
小满听了,仔细思忖一番,眨了眨眼睛,认可道:“有道理啊。”
“那不就行了。”梧桐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转身就要迈步离开,“打什么啊,趁早走吧——”
“可是,元姐姐说她会来。”小满急得连忙喊道。
梧桐脚步一顿,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缓缓转过头,满脸狐疑:“她会来?”
小满用力地点点头。
“她都多久没出过长元了…这次的事这么重要?”梧桐皱着眉头,小声嘀咕着,身体却站在原地,没有再挪动分毫。
小满仰头问道:“梧桐哥哥,你还走吗?”
“走个屁。”梧桐随口应道,大摇大摆地又回到原地,靠在树上坐下,“到时候跟着绛面到那群神仙们面前露个面。”
他翘着二郎腿,双手抱胸,眼睛望向远方。
不知想到什么,梧桐顿了顿,喃喃道:“不知道…他来没来。”
“谁?”小满耳朵很尖,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满脸好奇地问道,“梧桐哥哥,你有心上人了吗?”
“心上人?”梧桐嘴角微扬,似笑非笑,漫不经心道,“是仇人吧。”
小满歪着头,仔细打量着梧桐的神情,满脸疑惑地问道:“哪有想到仇人的时候是这个眼神?”
“什么眼神?”梧桐挑了挑眉,问。
“嗯…”小满刚要开口详细描述,却见梧桐突然高高扬起手掌,对着他的脑袋轻轻一拍,带着几分戏谑说道:“小孩子少学这些有的没的。”
小满委屈地摸了摸头顶。
梧桐斜倚着斑驳古树,缓缓阖上双眸,思绪悄然潜入心间,缠缠绕绕,挥之不去。
前些时日。
整个亓府都被宋彧搜过一遍。所到之处,皆不留一丝遗漏。
宋彧一边翻找,一边喃喃自语:“打扫得这么干净……”
倒也在意料之中。
毕竟已经过去了五百年,宋彧本也没指望找出什么。
若非那日在墓园听到江枫提及的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语,宋彧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有这个念头。
但是如今,他想重新探寻当年之事。
他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回首五百年前,亓家的小辈们,按照年龄依次排序,不过亓佑、亓希、亓幸、江枫、重锦和祈繁这几人。
既然亓府搜不到蛛丝马迹,那么宁王府……会不会有?
于是,宋彧又摸进了宁王府。
听闻宁王祈雁意图谋反,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被斩首示众的悲惨下场。
当宋彧踏入这片曾经属于宁王的府邸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皱眉,感叹道:“这宁王混得着实差劲……”
曾经气势恢宏的宁王府大门,如今朱红色的漆皮剥落大半,露出里面腐朽的木质结构。
几块断裂的门板随意地倒在地上,缝隙间杂草丛生。
门楣上的牌匾歪歪斜斜地挂着,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只能隐隐约约看出“宁王”二字,不难想象当年风光。
踏入府门,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蜿蜒向前。
然而,石板间的缝隙里堆积着厚厚的落叶和腐叶,一脚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
原本笔直的小路也因年久失修而变得坑洼不平,有些地方甚至塌陷下去,形成一个个小水坑,积满了污水。
两侧的房屋破败不堪,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许多地方都已经坍塌,露出里面黑洞洞的内室。
房梁上缠绕着干枯的藤蔓,随风摇曳,发出“簌簌”的声响。
门窗也大多破碎,只剩下几根腐朽的木框,仿佛风一吹就会彻底倒塌。
透过破碎的窗户,可以看到屋内弥漫着一股陈旧腐朽的气味。地面上堆满了杂物和灰尘,角落里还结着蜘蛛网。
庭院中原本精致的假山如今也已破败不堪。
石头东倒西歪,有些已经断裂成几块,散落在地上。
树木花草也都枯萎凋零,只剩下干枯的枝干和光秃秃的树桩。
假山旁的小池塘里,水早已干涸,只剩下底部厚厚的淤泥,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
池塘边的栏杆也已断裂,只剩下几根孤零零的石柱。
远处,几座亭台楼阁也呈现出破败之态。
飞檐上的吻兽早已掉落,只剩下空荡荡的檐角。
楼阁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苔和杂草,窗户上的雕花也已模糊不清。
曾经繁华热闹的庭院,如今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偶尔吹过的风声,仿佛在诉说着宁王府昔日的辉煌与如今的衰败。
是了,辉煌,衰败。
和亓家走得近,怎会不辉煌?
和亓家走得近,怎会不衰败?
可谓——
盛也亓家,败也亓家。
宋彧在这片狼藉中缓缓前行,一院一院地找。
每走过一处,触目皆是衰败之景。
他缓缓踏进一间院子,脚步一顿。
刹那间,一种别样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别处的破败似乎有些许的不同。
眼前的景象,似是被岁月遗忘的一隅,残留着丝丝缕缕的独特韵味。
庭院的地面虽也有青苔蔓延,却未被那厚重的污垢彻底吞噬。
几株不知名的野花,从石缝间倔强地探出头来,虽已过了盛花期,却仍摇曳着微黄的残蕊,在微风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芬芳,为这死寂的空间增添了一抹难以言喻的生机。
院子的一角,栽着一棵古老的枫树。
树干粗壮,树皮皲裂,却依然枝繁叶茂。
宋彧看着那枫树,脑中忽然浮现一个人影。
他独自一人跪蜷在碑前的景象还历历在目,睡梦中不安的梦呓犹在耳边。
宋彧神色晦暗,皱了皱眉,将有关他的画面挥去脑海。
再看树下,一方石桌,几把石凳。
虽已布满青苔与岁月的痕迹,但摆放依旧整齐,仿佛主人只是刚刚离去,随时都会回来小坐。
沿着蜿蜒的小径前行,小径两旁的护栏虽已斑驳,却依稀可见精美的雕花。
线条流畅,细腻入微,或是灵动的飞鸟,或是盛开的花朵,尽显昔日的精致与奢华。
虽有不少地方已残缺不全,但依然能从残存的部分,想象出当年工匠们倾注的心血与巧思。
再往前走,便是一座精致的小亭。
亭顶的琉璃瓦虽已失去光泽,部分瓦片也已破碎,却仍能看出当初的华丽。
亭柱上的朱漆剥落大半,露出里面暗红色的木质,却也在风雨的侵蚀下呈现出一种古朴的韵味。
想来,这便是宁王祈雁之子,小瑜王祈繁的院子了。
宋彧推开书房的门,只听“吱呀”一声沉闷的呻吟,在这死寂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灰尘在光束中飞舞,弥漫着陈旧的书卷气息,混杂着岁月侵蚀的木质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宋彧缓缓走进书房,目光扫过每一寸地方。
满架的书籍东倒西歪,许多书页已经泛黄卷曲,仿佛随时都会在风中化为齑粉。
书架上布满了蛛网,细密的丝线在昏暗的光线中若隐若现。
在书架角落,一册孤本静静地遗落在那里。
它半掩在灰尘之中,封面上的字迹已模糊不清,只依稀能辨认出一两个斑驳的笔画。
宋彧将它抽出来,轻轻吹去表面的灰尘,一股淡淡的霉味扑鼻而来。
翻开孤本,纸张已经脆弱不堪,轻轻一触便簌簌作响。
书页上的墨迹也有些晕染,曾经工整的字迹变得模糊扭曲,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
宋彧仔细辨认着,随即神色一僵。
这是重锦的字迹。
那夜在江枫屋内,他看到了案上重锦批注过的经书。
想到那夜重锦来墓园寻江枫的情景,宋彧此刻显出几分咬牙切齿来。
他迅速将孤本扔了回去,激起一片飞尘。
看来,祈繁确实没翻过它啊。
宋彧就着微弱的天光,蹲身去拨弄书房角落的炭火盆。
盆中木炭已尽数熄灭,只剩一团焦黑残骸。
他随意拨弄时,几片深灰碎布突然滚入手心——指尖刚触到那粗糙触感,便猛地顿住。
那布料原该是极轻薄的绸料,此刻却蜷缩成焦黑的碎片。
边缘焦脆得像枯叶,却在某处微微蜷曲,隐约可见曾用银线勾勒的暗纹。
宋彧捻起其中一片,指腹摩挲过凹凸的纹路,忽而想起从前听闻的传言——
亓家小公子亓幸对各式各样的折扇情有独钟,送礼也爱送扇子。
而祈繁对自己表哥的礼物,自然是万般珍爱的。
只是后来——
一切都变了。
此刻,宋彧掌心的碎布像烧焦的蝶翼。
他凑近细看,焦痕中竟还缠着半根断裂的金线,在昏暗中泛着极淡的微芒。
那是用纯金丝线绣的“繁”字徽记,如今熔作一团,边缘焦黑蜷曲。
指尖的布料突然簌簌碎裂,几缕更细的丝絮飘落火盆余烬中。
宋彧对亓幸和祈繁之间的事没什么兴趣,继续翻箱倒柜。
就在他将目光从一处废弃的画轴上移开时,一封毫不起眼的信映入眼帘。
那信静静地躺在角落里,被几块碎瓷片半掩着,不知是刻意隐藏着,还是被人遗忘在这里。
信的封皮已然陈旧不堪,呈现出时光沉淀后的灰黄色。
封口的火漆印早已失去了原本鲜艳的色泽,裂开一道道细纹,边缘还有些许破损。
上面的纹饰本是精致的瑞兽图案,此刻也只能依稀辨认出一丝轮廓,原本威风凛凛的瑞兽仿佛也在岁月中变得萎靡不振。
宋彧的指尖轻轻抚过那封不起眼的信,泛黄的宣纸在暮色中泛着淡淡的光。
信封上用端正的小楷写着“吾儿祈繁亲启”。
字迹遒劲有力,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