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特殊,便是得做别人所做不到的,无论是东宫的臣子,还是其他宫人,他们都不敢,也不能靠近李照,李照身为储君,背后那些幽暗的心绪,唯有他可承接,这才是他能够将来屹立不倒最重要的东西。
东宫里能做事的人有千千万万,宦官的职位也只是他权力的体现,然而那并非他权力的来源,他权力的来源,只有一个,那便是——李照。
倘若被李照厌弃,那么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亦会转瞬即逝。
卿云出神地想着,心思正在摇摆不定时,听得外头传唤,“云公公,殿下唤您过去。”
殿内烛火昏暗,李照正斜靠在榻上看书,卿云穿着李照前两日新赏他的白狐大氅,进殿时带进一身的寒气,那寒气在炭盆的温暖之下瞬间便化作水雾飘散,卿云上前,请安行礼,“殿下安好。”
李照一言不发,单只是坐在榻上看着卿云,卿云也只垂着脸默默不言。
“过来。”
卿云上前一步,又听李照道:“把大氅脱了。”
卿云停下脚步,依言抬手解开大氅,大氅一脱,他那修长苗条的身段便露了出来,绯衣鲜红。
卿云走到一旁挂了大氅,又重向李照走去,在李照榻前停下。
李照坐在榻上,眼一点点向上看了卿云,卿云的相貌和才来东宫时变化不大,还是那副模样,只是长开了许多,依旧面若好女,清丽动人。
主仆二人均是一言不发,卿云看着自己的靴尖,只觉李照的目光反复地在他面上逡巡。
“孤倒不知你何时与秦少英那般熟络了。”
李照语气平淡,听在卿云耳中却有如重锤。
“中郎将的性子,太子您是知道的,他不过是逗我玩罢了。”
“他的性子我知道,你的性子,我倒不知道了,为何不抬头看孤?”
卿云听罢,肩膀微颤,慢慢抬起了脸。
李照手上书卷低垂,屈着一条腿,眼神平静地看着卿云,“你怕孤。”
不过短短三个字,便让卿云摇摆了一下午的心如横刀收窍一般,“锵”的一声定了。
“是,”卿云平静道,“我怕。”
李照神色淡淡道:“为何?”
卿云道:“怕做佞幸。”
李照攥着书卷的手指微微一紧,他心中涌上一股难掩的恼意,那夜,他是有一瞬神思恍惚,只不过他回过神后,便克制住了。
卿云的回避他看在眼里,心中也未尝不恼,不是恼卿云的回避,而是恼卿云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你下去吧,”李照淡淡道,“以后不必在跟前伺候。”
卿云垂下脸,立在原地,片刻后转过身,李照随手扔下书卷,方要躺下,刚才转身的人又回转过来,李照瞥见他的衣角,眼也不抬道:“还有什么事吗?”
卿云双手垂在身前,“我若是女子,能得殿下青睐,我自然喜不自胜,可我只是个内侍,”卿云抬眼,明眸一点点看向李照,眼中隐隐含情,“殿下,敢问一句,日后若是腻了我,我还有命活吗?”
李照凝视着卿云,半晌,道:“谁说孤青睐你了?”
卿云抿了下嘴,两片菱形薄唇轻拧着,像是花枝将要拧出汁水。
李照看着他,心中久违地又叹了口气,从前宠着的小内侍,一晃两年,在大理寺再见时,才惊觉小内侍已然长大成人。
尤其是今日,他看着他在秦少英怀中露出笑颜时,心下竟极为震怒。
那分明是他的人。
李照伸出手,卿云迟疑片刻,将手放到了李照掌上,李照握住了,道:“孤从未想过让你做佞幸。”
卿云一言不发,李照也单只是握着他的手。
烛火摇曳,掌中柔滑细腻,李照心神微荡,从前他也不是没有这般握过卿云的手,那时他只当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罢了,可自从那夜在大理寺接回卿云,有些事便开始不一样了,如今,便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对卿云到底是什么心思。
他只是觉着,卿云,好似真的长大了。
第56章
年节过后,李照回到东宫,小太监上来替他解了大氅,李照略微迟疑后,还是道:“卿云呢?”
卿云很快便来了,“殿下安好。”
李照“嗯”了一声,却不吩咐卿云做事,卿云心领神会地也只跟着李照,李照照例还是要处理政事,他才坐下,便又吩咐人去左春坊,将卿云案上的公文账本也都捧来,在自己的书桌旁命人摆了张小案。
主仆二人分坐着各自办公,李照另又叫了两个小太监进来一并伺候,卿云只是陪伴李照而已。
二人用膳时也是按照从前,屏退了其余人,李照甚至撤了小案,让卿云和他同桌而食。
“好了,回去歇着吧。”
李照换了寝衣就寝,他重重地握了下卿云的手,便让卿云退下。
卿云平静地退出内殿,面上神情一直到坐到轿子里才逐渐变得扭曲。
今日,李照的种种表现,可谓是发乎情止乎礼,他是在告诉卿云,纵使他对他起了那样的心思,也并未将他当作佞幸小宠,他对他是极尊重的。
好个仁义主子。
卿云在轿中连连冷笑。
年节李照不在东宫这几日,卿云也想明白了。
福祸相依,这世上从来没有一味享受,却不付出代价的好事,他既想做李照身边最特殊的人,便该知道或许会有这么一日。
没什么可矫情的。
卿云握着手炉,心中却是对秦少英隐隐生恨。
若不是那日他非要逗他,兴许李照那一时的心思过段日子也就淡了,堂堂太子要什么样的美人寻不到?
可倘若李照的心思真的淡了……卿云想起那夜李照说以后不用他到跟前伺候的模样,面上又是止不住地冷笑。
罢了,他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比起福海慧恩之流,太子已算得上是个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好买家了。
卿云神色平静地下了轿子,他先前从未想过走这一条路,只因他心窍未开,从来觉得这只是旁人想欺辱他的手段,如今他也明白了,这其中除了见色起意,受美色诱惑和折辱之外,实则,也还是有个情字的,非是宠爱,而是情谊。
李照并非无情之人,他是念旧情的,杨新荣那一点算不得什么师生情谊的情谊,都足以让李照顾念良久,甚至惠及杨沛风,他若能成事,将来会有多大的回报?
旁人的情谊,不值钱,太子的情谊,可是价值连城,在李照腻了他之前,他一定要从李照身上得到尽量多的。
“回来了。”
长龄笑着从院子里出来迎接,尽管先前卿云已有一番恩断义绝的说辞,然而长龄还是一如往昔。
卿云虽嘴上说得狠,也到底没有搬出这小院,二人实则还是和在真华寺里差不多的。
只是今日卿云面色格外冷淡,连看也不看长龄,进了屋,脱了大氅,便坐到自己那去了。
长龄也不恼,过去在卿云对面坐下,“怎么了?谁又惹你生气了?”
卿云低头不理,长龄面上柔柔的,单只是看着卿云笑,他如今看到卿云每日在东宫的风光模样,心里只有欢喜。
不多时,便有小太监过来,几个小太监手里抱着木头、软毡等等材料工具,进来先给两人行了个礼。
“这是要做什么?”长龄不解道,他看向卿云,猜测兴许是卿云吩咐他们来的。
卿云手捻着茶盖,道:“就挂在那中间。”
“是。”
小太监们手脚麻利,立刻就在屋子里忙了起来,长龄转着圈看他们忙活,很快便发觉,原来他们是要在两人面对面的床中间架个帘子。
长龄先是发了会怔,之后便坦然地笑了笑。
卿云不想搬出这个院子,又想同他“划清界限”,便弄出了这么个帘子来,长龄觉着好玩,其实在卿云心里还是同他要好的。
当下帘子挂好,长龄摸了摸,还夸了一句,“这个花色素雅,还是你会挑。”
卿云还在玩茶盖,“当”的一声,将茶盖落在茶碗上,卿云起身道:“哪比得上太子会挑呢。”
长龄道:“这是太子挑的?”
卿云不置可否,他手摸了下那深色帘子,人站到帘子后头,屋内烛火幽暗,卿云站在帘后,便成了个模糊的剪影,长龄立在帘后,定定地瞧着那剪影,他忽然想起那夜卿云问他,他美不美。
“两位公公,宵夜来了。”
长龄猛地转过脸,外头小太监提着食盒进来,卿云也从帘后走出。
卿云胃口不是很好,宵夜只要了一碗冰糖官燕,这官燕是岭南进贡来的极品,东宫里头也不算多,不过既是卿云要吃,自然什么都吃得。
卿云舀了一口,果然软糯细腻,爽口清淡,在真华寺里劳作到死都不可能吃上这一口。
“怎么不吃?”卿云瞥向长龄,“这官燕今儿可是我要了才有,算便宜你了。”
长龄回过神,连忙过去坐下,“多谢你想着我。”
“我以后可是要踩在你头上的,你也算是我手底下的人,”卿云懒洋洋道,“关照关照也是寻常事。”
长龄扑哧一声笑了,“好好好,”他在桌上拱了手,“多谢上峰赏赐。”
卿云脸上这才露出了淡淡的笑模样。
长龄收敛笑容,低头也舀了口官燕来喝,他对这些倒没什么喜不喜爱的,只觉着卿云似乎有些不高兴。
自回到东宫后,卿云可谓是顺风顺水,当年的事揭了过去不说,李照宠爱也更甚从前,许了他实权,卿云每日忙忙碌碌,长龄瞧他都挺还是挺高兴的,只是不知怎么,近日又不大安乐。
前几日年节,能回到东宫过年,长龄自然高兴,张罗了一大桌子菜,还有不少小太监来拜年,卿云面上也都笑着赏了,只是待众人散去后,却又冷下了一张脸。
长龄只当他是故意冲他发脾气,他习以为常,仍是欢欢喜喜地同他过年。
卿云菜吃得不多,酒却喝了不少,他的酒量比长龄好些,长龄喝了半醉时,他仍在面色平静地倒酒。
长龄迷迷糊糊地便劝他,“少喝些,仔细明日头疼。”
“我还怕什么头疼。”
卿云的声音沙沙的,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听着低沉了许多。
“这么好的酒,便是头疼,也值了。”
长龄伏趴着,轻轻笑了笑,“身子是自个的,再好的酒,喝了头疼,也是不值当的。”
长龄没听到卿云的回应,兴许是他醉死睡了过去,也兴许是卿云没回答。
夜里,帘子隔了床,长龄侧着身,对着卿云那头,小声道:“卿云,你睡着了吗?”
良久,长龄听到一句,“什么事?”
长龄斟酌用词,玩笑般道:“为上峰分忧是下属的职责所在,上峰若是有什么不快,可要及时让下属知晓啊。”
帘子对面静静的,长龄心中忐忑,正想再找补两句时,听到一声轻轻的“嗯”,心下顿时如大石坠地,面上也露出了笑颜。
东宫旧殿在春日里修葺完成,事情办得极妥当,东宫里原本从五品下的典内一职是空缺的,李照想给了卿云,不过需先将卿云的名字报了内侍省,再由内侍省呈报皇帝。
卿云一听这流程便说不要。
“官职只是虚名,”卿云对李照淡淡一笑,“殿下待我的心意是真便好。”
李照伸出手,卿云便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李照拉着他的手,其实和从前倒也没什么大的分别,只是心境上有所不同,他拉着卿云的手,心下很放松,“你一向心思重,我怕你多心。”话也说得明白,再不要卿云自个去领悟了。
卿云面上带着笑,很干脆地往李照怀中依偎过去,李照也自然地将他搂在怀中。
卿云坐在李照腿上,他到底不比年幼时娇小,从前觉着李照的怀抱很大,他在里头便如一片叶子落入汪洋,如今李照的怀抱依旧是那般大,他却从叶长成了花。
“经历了这么多,我也明白了,殿下是重情之人,哪怕日后厌弃了我,也会为我周全的。”
“怎么老说些灰心的话,我怎么便厌弃你了?不许提从前。”
“殿下好霸道,是心虚了吗?”
李照轻叹了口气,面上却是笑着的,他握着卿云的一只手轻轻揉捏,“好吧,是我心虚了,”眼又看向卿云,“既将你接回了身边,自然会好好待你,我如今也明白了你的性子和心意,你放心,以后再不会有从前那样的事了。”
卿云也笑了笑,将脸贴在李照的胸膛,李照的心跳很平稳,他便是对自己一手救回的小内侍动了心,也是四平八稳。
卿云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望。
长龄在真华寺时说同他说过,李照很像当今皇帝,无论相貌、性情,几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永平七年,长龄因救主有功,在东宫受了皇帝召见,皇帝便也是这般,语气极为温和平静,对他这救主的内侍不吝赞美,甚至堪称和颜悦色,长龄当下感动不已,这是何等的明君才会对他这小小太监如此可亲。
然而眨眼之后,皇帝便下令当众杖杀其余七个太监,长龄跪在一旁,听着身后此起彼伏的杖打声,吓得几乎魂不附体,只能跪在地上不住颤抖,脑海中对皇帝的印象瞬间灰飞烟灭,不,他连想都不敢想了。
卿云听了,丝毫不觉得意外,当初李照在听凤池救他时,同样是耐心倾听,到后来他坏了东宫的规矩,李照也是一样毫不手软地当众惩罚。
君心似铁,伴君如伴虎。
李照搂着卿云歇了一会儿,便拍了拍卿云的腰,“好了,下去吧。”语气比从前温和了许多,不是那么随意,可卿云觉着,还不够。
既然已迈出了这一步,就该做到底。
卿云心里想得好好的,可临到头却是下不了决心,放开了李照后,乖乖地便退了下去。
还是恶心。
即便李照相貌清俊潇洒,仪态雍容华贵,是天底下难得的尊贵俊美男子,比福海慧恩之流不知好了千万倍,可卿云坐在李照腿上时,依旧克制不住自己背上起了许多鸡皮疙瘩,他必须分神压制住自己内心想逃的冲动,才能忍耐下去,不叫李照看出端倪。
万幸李照是个清心寡欲的人。
可……谁知道呢?
这般悬而不下,卿云倒恨不得李照能给他来个痛快,横竖就是一刀,恶心完了也就完了,好过像如今这般,腻歪来腻歪去,恶心个没完。
一箭射出,正中靶沿。
秦少英后退几步,懒懒地拉弓搭箭,再一箭射出,不偏不倚地扎在第一箭的左侧,他便如此一面后退,一面不间断地拉弓射箭,将校场的靶子中央又描出了个圆形。
“好箭术。”
秦少英听得赞扬声,回眸见了来人,笑道:“你怎么有闲心跑来这儿?”
“手头无事,闲来逛逛。”
李崇亦是一身劲装打扮,从旁抽出一把弓,搭弓在秦少英后头射出一箭,百十步远,一箭便将那靶子的靶心射穿了。
秦少英拍手,“齐王殿下,百步穿杨啊。”
李崇拉了下弓,“许久不练,还是生疏了。”
秦少英笑道:“我真受不了你这性子,对自己总是太狠,别玩了,咱们去酒楼吃酒去,如何?”
李崇不言,却是举起弓,又对着那靶子射了一箭,这一箭,将他方才射出的那一箭也射了个对穿,箭羽四散,秦少英微笑道:“齐王殿下好大的火气。”
“是吗?”
李崇随手一掷,那弓便又落入了原处,李崇又抄起一把长刀。
“许久没试你的刀了,来试试。”
“不行,”秦少英忙不迭地拒绝,“我这刀轻易不出鞘,可不是拿来玩的。”
李崇将手里的刀丢了过去,秦少英抬手接住。
李崇道:“不用你的断月。”
秦少英笑道:“那好吧,先说好,我可不让着。”
李崇拔了另一把长刀,“谁要你让。”
秦少英自小与两位皇子一块儿长大,他与李照李崇关系都不错,俩兄弟的关系面上也不错,三人幼时常在一处玩耍,只是年岁渐长之后,秦少英经常在外游历,李崇分府出宫,自然关系也便淡了。
分开之前,秦少英记得李崇练武极为刻苦,今日一试,果然不俗,与他相比虽是差了一截,也算得上是顶尖高手,更何况李崇并不只单精一样,刀枪剑戟都十分拿得出手,秦少英与他过了几个回合,便退道:“齐王殿下武艺不输武将,真是厉害。”
李崇见他退却,便也收了刀,他打不过秦少英,出手之前就知道。
听了秦少英的夸赞,他面上也并无喜色。
李照的武艺极为一般,也就骑术和箭术算优,更遑论刀剑之术,李崇自信李照在他手下都过不了三个回合。
可武艺高强又有什么用?
文武双全又有什么用?
皇帝偏是看重李照,偏是要立他为太子。
“齐王殿下有心事?”秦少英将刀插回架上,李崇懒得,直接将刀插入了地面,他淡淡道:“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可以答,也可以不答。”
秦少英笑了笑,他已经知道李崇要问什么了,便道:“其实殿下你心中已有了答案,又何必问我呢。”
李崇沉默片刻,道:“我听闻你从西北带回了几坛烈酒?”
秦少英面上笑容加深,“便是瞒不过你,走,去我府上喝酒!”
侍卫牵了马来,二人齐头并进。
丹州之事,如今终于众人皆知。
秦少英并非领了东宫的指令,而是皇帝直接下令,他接令后便知丹州一事的前因后果,心中叹息了两声。
幼时,秦少英与两人一块儿玩耍时,还不大在意谁是太子谁是皇子这件事,等到他理解其中意义时,三人也已经生疏了,李崇与李照也变成了如今这般不咸不淡的模样。
今日李崇主动来寻,秦少英自然热情款待,命府中人摆下好酒好菜,两人酒过三巡,李崇道:“你这回要在京中待上多久?”
“不知道,”秦少英转着腰上的玉佩,无奈道:“得看皇上的意思。”
李崇道:“父皇是替秦将军拘着你,好让你别惹出什么乱子。”
秦少英笑道:“哪就那么容易惹出乱子来呢?”
李崇不言,只是喝酒。
秦少英见他这般,心下也是不由唏嘘。
皇帝待李崇实在是太狠了,全然将李崇瞒在鼓里,他去丹州杀人时,那人求饶时竟还口称自己已改过归顺齐王了,真是可悲可叹可笑。
此人固然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但是面前这位齐王殿下呢?是不是也输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
秦少英是旁观者,他看得很清楚,皇帝从始至终都一直中意李照,从未给过李崇任何希望。
当年淑妃为了抢生长子,服了催产药,硬生生强催下了腹中的李崇,险些血崩而亡,然而长子之名对于李崇而言,却更像是一种讽刺。
哪怕费尽心机得了长子的名头又如何?皇帝登基不到一年,就封了李照做太子。
前年两位皇子及冠,皇帝赐了字,李照的表字是承光,李崇的表字是玉尘,其中意思分明到了残酷。
李照的太子之位稳如泰山,丹州一事,更是狠狠抽了李崇的耳光,如今新派去丹州的,全是李照的人,李崇只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
身处其中的李崇兴许不明白皇帝为何如此偏心,秦少英倒是觉着这是显而易见的事,皇帝爱重先皇后杨氏,李崇错就错在没从杨氏的肚子里爬出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况且李照无论性情、相貌都与皇帝十分相像,父亲偏爱更像自己的儿子,这也是常事。
唯一遗憾的便是李崇的才干实也不差,然而李照的才干也极为出众,当了这么多年太子,没有行差踏错过一步,须知要当好太子也是极难的一件事,况且他的性子四平八稳,在太子之位上也毫不焦躁,皇帝多次夸奖,维摩有朕年少之风。
秦少英心如明镜,却也不劝李崇,只陪李崇不断饮酒,一直到了夜里,待李崇醉了,又亲自送李崇回齐王府,他倒不担心此事被李照知晓,李照会心中不快,李照有那个容人之量,他反倒觉着比起他同李崇饮酒谈事,上回他教那小奴才挥刀,更让李照不悦。
秦少英骑马回府,又想起了卿云。
这般毒辣貌美的小奴才,不知能在东宫搅出多大的乱子?
卿云打开灯罩,轻剪了下蜡烛,烛火猛地窜出了一截。
今日是他守夜,原本是怎么都轮不着他的,他如今也是内丞,再不可能做守夜这种事了,只是李照要求,卿云自然应下,近日李照政务繁忙,都没时间同卿云说话。
李照命人搬了张贵妃榻在他床前,一应布置好了,两人都着了寝衣,披散着头发说话,寝殿内烛火渐暗,卿云道:“殿下,夜深了,该歇息了。”
李照一条手臂垫在脸下,轻吁了口气,思量了半天,还是道:“今日在殿上,我瞧见齐王的神色不大好。”
卿云猜到了几分,“齐王是因丹州之事不快?”
“嗯。”
李照神色淡淡,瞧不出喜怒,他已经习惯是这副模样,想要真正喜怒形于色,反而难了,他上一回露出真怒,还是因为卿云闹出的乱子,而他的兄长李崇则不同,尽管李崇也会掩饰,只是他掩饰得还是不够好,李照有时候反倒有些羡慕李崇的无法掩饰。
“殿下心里也不高兴吗?”卿云如今对李照的了解更甚从前,几乎可以不用思考,便不假思索道。
李照看向卿云,“他毕竟是我的兄长。”
“幼时,我们感情也是极好的,父皇只有我们两个儿子,我与他只差了三日,自然自小什么都差不多,便连奶娘都是混用的。”
李照提起幼年温馨的往事,脸上也还是没有笑意,只是眼眸微暖,卿云觉着似乎他离开的两年,李照的性子变得比从前更……说冷酷,也不对,是更内敛了吗?卿云觉着也不恰当,他认真地听着,这种时刻便是他能获得宠爱与权力的时刻。
然而李照却是点到为止,单垂着脸,再不往下说了。
卿云想起自己曾经试图打压齐王淑妃,而李照竟还对齐王有兄弟之情,不由心下又是一寒,对主上的心意错判,便是下头的人最大的错处。
李照垂下脸,询问卿云:“你一点都不记得你幼时的事了吗?”
卿云一怔,也垂下了眼,摇头道:“不记得。”
李照看着他光洁如玉的额头,疑心他不是不记得,而是心里难过,不想提了。
“也罢,”李照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如今东宫便是你的家了。”
卿云不语。
李照见状,便道:“别伤心。”
卿云挑起眼,他生了一双杏眼,眼睛浑圆,眼尾却是尖尖的,幼时脸嫩,一双大眼便显得纯稚,如今长开了,眼尾弯翘,到底年少,故而纯稚仍在,又多添了几分媚意,那媚也是冷冷的,一分勾人里却又伴随着三分推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