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大人升职记by天谢

作者:天谢  录入:10-09

郭四象挥刀斩断面前的箭矢,下令:“换松明箭!”
松明箭便是箭头裹着浸泡了松脂的布团,点燃后的火箭,因为箭身略重,射程不如普通箭矢远。但那松明火一旦沾住中箭者的衣料,轻易扑灭不得,转眼便会烧向全身,在干燥天气尤其好用。
响马贼前锋的几十名骑兵中箭落马,有些只是轻伤却烧成人形火团,满地翻滚着惊吓到了周围的马匹。
但相应的,这些满地滚的惨叫火团也卷走了不少地面蒺藜,使得坐骑的失控情况有所缓解。有响马贼冲到河边下马,开始拖开拒马桩,为后队扫清障碍。
阮氏兄弟在城头最大射程的边缘督战,心里盘算着这一战的人马损失,要抢多少钱粮才能弥补回来。这个数字越变越大,兄弟俩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他们没料到区区一个县城,也能有这么充分的备战,甚至还能配备至少百具铁甲、这么多铁镞。
阮二磨着牙道:“要尽快推进到城下,用火药炸开墙洞。进城打巷战,他们人少,绝不是我们的对手。”
阮大点头:“这城墙是土夯混茅草的,又旧,一捆火药肯定能炸塌。”
阮二挥舞令旗,示意后队继续冲锋,哪怕顶着城头砸下来的滚木、礌石和泼下来的沸水,也要在墙根与城门处引爆火药。
“不能让那些带着火药的马贼接近城墙!”郭四象也看穿了对手的图谋,然而敌方人数实在太多,即便他们极力反击,将数百名马贼射落马下,依然难以阻止杀气上头的悍匪们前仆后继。
倘若城破,就要打巷战、肉搏战,敌众我寡,胜算渺茫。郭四象不禁回首,视线掠过女墙望向城内,却见街巷上站满了翘首以盼的百姓。百姓们面容严肃地沉默着,手持哨棍、鱼叉、铁钎……甚至谷耙,站成了一排又一排的人墙。
城头的知县大人和守军是他们的靠山,而他们,也是叶阳辞和郭四象的靠山。
郭四象眼圈通红,鼻腔酸涩,转头瞪向城下,咬牙道:“所有衙役、乡勇听令,一旦城门被炸穿,就给我死死堵住缺口!长枪、长矛,进来一个挑一个!石头、沙袋堵不住缺口,就用身体堵!死也要死成一堵墙!”
“是!”众人接令,纷纷从马道下了城墙。
眼见臂挟火药的马贼逼近城下,叶阳辞轻唤了声:“李檀。”
抱着匣的书童当即上前两步:“小的在。”
昨夜城内骚动,李檀所服侍的两位前鲁王妃也听说了高唐州城之事。安练茹催他回知县大人身边。而安伽蓝放下儿子,去摘挂在墙壁上的猎弓,被姐姐阻止了。
安练茹劝道:“涧川叮嘱过我们,在他回来之前别露面。截云走之前也特意命人来传信,说不必忧虑,他自有办法。妹妹,情况不明时当静观其变,我们不能好心办坏事。”
安伽蓝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耐住性子,听见锣声也没冲出去。
李檀颇为机灵,快跑出内院了,霍然想起主人这回也许要用到剑匣,便折返回去取,还叮嘱罗摩要守住主屋内的重要文书。
叶阳辞深吸口气:“匣开——”
李檀将狭长的方匣竖在地面,足有他大半个人高,随即一掌拍在方匣末端。
匣面骤然向前弹开,一柄六面唐剑半隐在匣中,墨蓝剑柄上银色水云纹环绕,雪刃散发出的剑气,犹如霜天之上凛冽的罡风。
“——剑来!”叶阳辞伸手。六面唐剑在决云真气的吸引下,脱匣而出。
日出了,第一缕晨晖洒向夏津城墙,照得那道出匣的剑芒亮如日曜,不可直视。
传承了六百多年的古剑,“辞帝乡”。
叶阳家训:辞帝乡剑,不为好勇斗狠而出,不为争名夺利而出,不为私人恩怨而出。
这一刻他不为自己,只为守治下一方沃土,为保全城百姓平安,开匣,出剑!
叶阳辞握住剑柄,足尖在城垛上一点,纵身跃下城墙。
城头上惊呼声一片。就连观战的薛御史也抽了口冷气,对身边随从说:“你们谁能把他带回来?这何止是冒险,这是下了以身殉职的决心啊!”
随从们面面相觑,身手最好的那个摇头道:“恕小的们能力不济。”
另一名随从安慰道:“这位叶阳知县是个谋定后动的人物,应该不会轻易送死。大人且宽一宽心,继续看看。”
风在半途吹落乌帽,飞散的长发尚未落回肩头,剑光便挑出了一串猩红。马贼尸首栽落马背,叶阳辞伸手接住一大捆火药筒,向后抛上三丈高的城头,被兵士们七手八脚地接住。
擒贼先擒王,叶阳辞连人带剑向前突进,将挡在前方的悍匪骑兵接二连三斩落马下,于海潮中硬生生破开一条血肉通道。
城头上的郭四象惊愕地喃喃:“知县大人……”他从不知道,叶阳辞竟然会使剑,还是这般剑术卓绝的高手。
阮氏兄弟也被这红衣长发,只身杀入兵阵的剑客惊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阮大厉声喝:“把他围困住!这么多人,一人一刀,耗都能耗死他!”
阮二也高喊:“这是领头的官儿,先杀了他,再破城!”
薛御史望着城下千军万马之间闪动的一点红色人影,只觉惊心动魄。
仿佛海潮中孤零零的赤礁,被巨浪一次次拍打,每一下都令人担心它要粉身碎骨,但它每次都顽强地挺住了。薛御史生出了荡气回肠之感,钦佩地道:“真乃丹心照铁骨!”

第36章 裂天箭出斯人回
叶阳辞一人一剑,孤身陷阵。郭四象在“派人出城接应”与“死守城门”之间犹豫。李檀扬声提醒:“郭小旗,我家主人叫你守好城!”
郭四象知道就这么点兵力,城门一开不是出去支援,而是引狼入室。可眼睁睁看着叶阳辞一人苦战,他又如何能忍得下心?
李檀绷着张生嫩的娃娃脸,少年音清亮:“这是夏津知县的政令,也是军令。你要是不听我家主人的话,擅开城门,今后他便再也不会信任你。”
郭四象狠狠咬牙,从喉咙里挤出命令:“避开红衣,继续放箭!”
从城门口往石拱桥,再往城外田野,一路上叶阳辞没有数自己杀了多少马贼,也许有两三百个,也许更多。他踏着累累尸体,顶着重重阻力,向阮氏兄弟所在之处推进。
层层包围下的近战,坐骑已经失去意义,围攻他的骑兵变成了步兵。在不断的挥剑、格挡、击杀中,他的体力也在缓慢而坚定地流失。
刀风掠过脸庞,叶阳辞侧头避开,旋身一剑割开了对方的咽喉。他身上的红衣已被溅射的鲜血打湿,根本分不清是原本的衣色,还是血色。
他略感疲倦地喘了口气,眼前有点模糊,用衣袖抹了一下脸。
从昨日入夜到眼下,他寸阴必争地忙着部署前线、指挥备战,粒米未进,滴水未沾。体力消耗过大,不能饿肚子的老毛病又开始犯了。
阮氏兄弟在包围圈外游弋,一边为大量损耗的人马咬牙切齿,一边怀恨寻找着出手的时机。见叶阳辞终于露出疲态,阮大心下一喜,喝道:“我来收他人头!”
马贼们退开两边,显出一条窄道,阮大策马冲入战圈,朴刀借着这股冲撞之力劈砍而下。
叶阳辞翻身避开这泰山压顶般的一击,反手持剑,单手撑地,抬起脸自下而上地睨视他:“你面颊有火激红斑,手上有凿伤疤痕,看来是被‘血铃铛’招揽的矿匪。狄花荡自己不露面,就派你们这些喽啰来送死?”
阮大闻言大怒:“敢把你爷爷叫喽啰,看不斩了你这颗漂亮脑袋做酒器!”他跃下马背,双手握刀柄,朴刀长而厚的刀身抡出一扇寒光,照定门面劈砍而来,刀法刚猛,势如疯虎。
叶阳辞眼前开始发黑,单手撑地再次翻身,剑尖刺向他下盘。
阮大以身为支点,挑刀格住剑刃,随即回挂、翻身劈,带起风雷激荡般的声响。
叶阳辞听声辨位,身如流云从他刀下滑走,剑刃从背后划破了他的皮肉。
阮大疼得大叫一声,叉步向后穿刺不中,又回身盖刀,是黑云压顶的气势。
叶阳辞以剑挑地,黄土蓬然扬起,烟尘弥漫。反正他眼前看不清了,干脆扰乱双方视线,在阮大连招迟滞的短暂间隙中抓住破绽,一剑洞穿了对方的胸口。
包围着他们的马贼骚动起来,阮二发出一声愤怒之极的咆哮。
十几把枪尖矛头同时向叶阳辞戳刺,叶阳辞荡开周围一圈武器,剑锋又收割了七八条性命。
阮二人在马上,抖出的铁链绳镖破空而来,因为速度过快,镖头在空气中甚至引发了音爆。周围无数呼喝声遮掩了这声轻微的音爆,叶阳辞感觉芒刺在背,在耳鸣与冷汗中回身去拨。
被拨开的绳镖缠住了他的剑刃。
阮二用力一拍马臀,瞬间提速,想将兵器被锁的叶阳辞拖倒。
此时叶阳辞若松手弃剑,如自拔爪牙。可若不弃剑,就会被拖拽在地,周围马贼一人一刀,转眼能把他砍成肉泥。
关键时刻,一支铁镞锐利的羽箭从远处射来,仿佛九霄奔雷,呼啸着洞穿了阮二的后背,旋即穿心而出,接连又洞穿了两名马贼的身体,钉上第四人后,方才卡在了骨缝中。
这可怕至极的一箭,叫亲眼目睹的马贼们大惊失色。
叶阳辞手缠铁链往回一拽,把阮二开了个大洞的尸体拽落马背。铁链在他手中抖成了一支奇长的软剑,将周围一圈马贼扫飞出去。
眼见两个首领都战亡,战场外又有援兵,剩余的马贼心生退意,嘴里喊着“扯滑”,向四面八方做鸟兽散。
城头上,全程捏着一把冷汗的薛御史直至见到阮二中箭落马,方才喘了口大气,惊觉自己屏息太久,肺部隐隐作痛。
二十多年前,他也曾在辽北刀牙观战过,当时厮杀声如洪雷,两军对垒仿佛巨兽扑咬,每时每刻都绞杀着人命。可他更多的是震撼,却并未像今日这般紧张。
“大人,要不我们先下城墙?”随从见他面色不佳,提议道,并晃了晃射空的箭囊。
薛图南抹了把口鼻与长须,摇头:“不必。”他把手掌按在垛口上,向前倾身。
虽千万人,吾往矣。他日渐衰老的躯体里那股冷凝的血,像被千万人中的一袭红衣引燃,反刍出了年轻时信念如铁、死生无惧的滋味。
“惭愧啊……”薛御史喃喃,“同为朝廷命官,我本该在城下,与他一起杀贼守城。”
随从吓一跳,生怕他挥着老胳膊老腿冲出城去,连忙劝阻:“大人,叶阳知县剑术卓绝,艺高人胆大,轻易不会出事,大人放心。”
“是啊,再说城头总得有人镇守,那位指挥的小旗看着像初出茅庐,关键时我们还能协助一把。”
薛御史也知道自己擅长的不是冲锋陷阵,憾然叹口气,说:“望他安然回来,夏津无恙。此等人物本该倾心结交,然而本官肩负使命,眼下不宜表露身份,也只能等来日了。”
城外遍地尸体与血泊中,叶阳辞喘了口气,以剑尖支地,向箭风来的地方望去。他努力驱散眩晕感,眼前景物逐渐清晰。
山坡上一人一马在他眼中现了形……骑马的男子身形高大,手挽裂天弓,正与他遥遥对望。
是秦深!
高唐王此时应该在前呼后拥的车队里,在前往龙潭虎穴的途中,却不知为何孤身折返,出现在夏津城外。
叶阳辞心弦骤松,呼出一口坚持了许久的长气,看着秦深扬鞭策马,朝他飞驰而来。
高唐王奉命去聊城谒见小鲁王,队伍行至清平县一带,秦深收到了响马贼攻城的急报。
“狄花荡率部攻破高唐城,屠衙,杀许知州。临清千户所的葛燎派人浑水摸鱼,烧了王府。”姜阔呈上快马急递的密信,心痛地道:“王爷,我们的王府被烧成一片灰烬,片瓦不存!”
秦深捏着密信,沉声道:“我就猜到我们前脚一走,二哥后脚就会打高唐王府的主意,故而提前遣散镇守人员,藏好重要事物。果然他还是出手了,这是想断我后路,把我彻底留在聊城。”
姜阔说:“恕卑职犯上,但不吐不快——小鲁王已丧心病狂。他既决意把王爷往绝路上逼,王爷又何须顾念亲情,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
秦深把密信揉成团,丢入烛火中。临时驻地的寝室内灯光昏黄,映照着他邃如渊薮的神色,那点光焰却跃进他眼底,潜龙般游动了一下。
他对心腹侍卫说:“不动则已,动则一击必中。姜阔,我没有试错的机会,也没有十成的胜算,此去聊城也许生死难料,你还要跟着去吗?”
姜阔跪地叩首:“卑职出身微贱,奴籍母,遗腹子,自幼受尽羞辱磋磨。我走投无路时当了‘黑艄公’,眼瞎想要对王爷谋财害命,可王爷不仅饶我一命,还引导我走正途,为我母亲脱籍安顿晚年。卑职这条贱命是王爷的,任凭驱策,死生相随。”
秦深扶住他的臂膀,示意他起身:“是本王那时年少,心软。换作如今的我,一见舟底凿出又堵上的窟窿,就把你捆上石头扔江里喂鱼了,哪里还会有什么怜悯心。”
他说得轻描淡写,姜阔却深知他性情,含泪道:“无论王爷心软还是心硬,杀生还是放生,都是卑职眼中的金刚菩萨。”
“金刚菩萨”怀宽仁心肠,行霹雳手段,我哪里当得起这四个字?秦深轻叹:“明日还要继续行路,你去歇息吧。”
姜阔告退,不到两刻钟又转回来敲门:“王爷,又一封密报,前后脚到的。”
天热,秦深刚脱了寝衣,赤膊躺上榻,听见姜阔去而复返,心知这个多事之夜注定是不好眠了,便起身开门放他进来。
姜阔在他盘腿坐着看信时,为他披了件夏衫。
“响马贼破高唐,烧杀劫掠后,去了夏津方向。”秦深看着信,放在膝盖上的手掌慢慢握成拳。
姜阔一惊:“从高唐城去夏津县城,快马不过一个多时辰,照这么算,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狄花荡突袭高唐,半个时辰就破了城,夏津城郭比州城破败得多,如何能挡得住几千悍匪骑兵?王爷,叶阳大人还在夏津呢!”
秦深没说话。
姜阔主动请缨:“王爷,要不就让卑职带府兵前去救援夏津?纵然火中取栗,卑职拼死也会将他带出来。”
窗外枝叶晃动,夜风低吟轻唱,秦深注视着灯焰,光影在他面上摇曳,看不清神情。他仿佛在下一个艰难的决定,又仿佛只是短暂失神,陷入了饮尽杏子酒的恍惚中——
“‘情爱’这种东西,浅尝辄止就好,最多也只能半醉半醒,倘若深陷进去,如没泥潭而无法自拔,那就危险了。”
“它是一匹需要全力驾驭的烈马。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需要考虑如何驾驭它。”
“本王谁也不爱,袖子断不断都没差!”
“这话下官赞同,互相需求一下也就罢了,智者乐水但不入爱河。”
“各取所需,合作共赢,才是天底下最牢固的关系。”
——既然只是交易,当以得利多少为衡量标准。而且交易可以取消,合作对象也可以更换,又何必为此履险蹈危,得不偿失?秦深心乱如麻地想。
他闭目,强制自己静心,左手下意识地握住右腕上的手串。菩提子颗颗凹凸不平,浮雕其上的金刚经硌得他指腹生疼。这丝丝缕缕的疼痛也带着白梅香气,浸染入脉血,流向心头。
秦深蓦然睁眼起身:“我一个人去。”
“什么?”姜阔错愕后连连摇头,“这太危险了,王爷三思!”
秦深伸手按住姜阔的肩膀:“府兵全数调走,动静太大,定会引发二哥的警觉,反而打草惊蛇。我一人快去快回,你带着队伍继续南行,别让有心人发现我不在。”
他把披肩的夏衫一掀,去取衣架上的郡王常服,递给姜阔:“脱衣服,我们互换。接下来几日你就是高唐王,白天在车厢不露面,夜里马车直入驻地内宅,你与我身量略有差距,但小心点就能掩饰过去。”
姜阔别无他法,只得领命脱衣,感慨道:“王爷真要为叶阳大人做到这般地步?”
秦深穿衣,面上毫不动容:“本王不是为他,而是为身在夏津的两位嫂嫂和小侄儿。”
姜阔这才知道,王爷把命脉也寄在叶阳辞那里了。就这情分,说“相好”都嫌太轻浮,这是生死之交啊!
秦深似乎有所察觉,边束腰带,边斜睨他:“你这是什么眼神,胡思乱想什么?我与他不过是一点风月事,连情缘都算不上。去把本王的弓与剑取来。”
姜阔当即低头,抱拳:“卑职祈祷王爷此去百邪不侵,平安归来。”
于是这夜,秦深单人匹马,带着弓箭与配剑,披星戴月地驱驰了两个多时辰,终于赶在日出时分抵达夏津。
在坡上射向阮二的那一箭,他几乎用尽全力。因为拉力过大,弦如刀割,拇指上的骨韘沿着凹槽骤然裂开,断成两半,好在有革绳系着,悬在了手串下方。
秦深拽断革绳,把报废的骨韘塞进腰带里。
三年间,第五个了,他默默地想,总共只做了七个。在“万朵青山”剩下的腿骨被消耗完之前,一定要找到并迎回父王的遗体。这是他给自己的期限。

第37章 你要送死我不拦
飞驰的望云骓发出响亮嘶鸣,秦深近前勒马,长弓挂在马鞍边,定定地看叶阳辞。
叶阳辞一身红衣成了赤褐色血衣,负手持剑,站得挺拔。“多谢王爷施以援手,”他说,“可王爷此刻不是应该在前往聊城的途中吗?”
秦深弯腰舒臂,将他连人带剑一把捞上马背,横放在马鞍前,从怀中掏出用油纸包好的龙须糖,拈出一颗塞进他嘴里,又将整包糖放在他手上。
叶阳辞含着龙须糖发怔,新鲜的麦芽香气在唇齿间绽放。他向后微仰,脖颈的位置正正好,就枕在秦深执缰的臂弯里。
秦深垂目,看他领口锁骨处被溅上的血污,像雪地上打翻的陈旧丹砂,碍眼得很,让人手痒地想揩去。
“你独自出城,一人一剑对战两千马贼骑兵,真当自己是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张翼德?”
叶阳辞舌下压着糖,笑微微地回怼:“王爷一人一骑连夜驰援夏津,于乱军中箭射匪首,真当自己是单骑救主、浑身是胆的赵子龙?”
秦深恼他不自惜,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关心过头,幸亏他不领情,自己反而可以松口气。于是挨完怼,秦深的语气倒是缓和了不少:“本王担心嫂嫂与侄儿的安危,这才中途折返。”
“王爷放心,两位王妃与小世子安然无恙。既然不是为了下官,何不放我下马,我自己走回去?”眼看秦深另一只手也握住缰绳,像要把人圈入怀中似的,叶阳辞用剑柄推了推他的胳膊。
秦深不为所动地夹了夹马腹,望云骓朝城门方向缓行。他反问:“你急着下马,是怕城头的众人看见?”
叶阳辞转脸望了一眼城门楼,感觉众人紧张地眺望着这边,一副生怕他出事的警惕模样。郭四象甚至把陌刀交给身后兵士,挽弓在手,箭头分明对准了他身后这个疑似劫持知县的不明人士,许是担心误伤而没有立刻放箭。
“下官觉得,该担心的是王爷。”叶阳辞把剑放在腿上,又拈起颗龙须糖往嘴里送,“王爷微服突然出现在战场,不由分说将下官掳上马背,又大大咧咧地迫近城门。此刻下官只需一个求救的手势,城头利箭恐怕就要朝王爷的脑袋飞过来了。”
秦深不以为意:“挽弓瞄准本王的那位,是你为他讨刀名的郭四象吧?郭小将军果然英武。对了,怎么不见唐巡检,他不是你的护卫兼心腹吗,如何关键时刻也不露面?”
郭“小将军”显然捧得太高,唐巡检这个所谓的“护卫兼心腹”也是言过其实,叶阳辞琢磨着秦深的言下之意,恍然大悟——唐时镜的密探身份在秦深那里曝了光。这是迁怒他识人不明呢,连带为他效命的郭四象也一并迁怒了。
叶阳辞试探地问:“王爷认识巡检唐时镜?”
秦深道:“本王不认识,但王府内的护院犬或许熟悉他的气味。你说过,他是因为得罪了临清千户所的镇抚,才被贬到夏津县的。可本王却发现,他时常借机来高唐城,放出的信鸽也往来于高唐与临清之间。”
果不其然。叶阳辞反问:“看来王爷对唐时镜早有怀疑,为何今日忽然告诉下官?”
“本王之前不说,是以为你早已察觉,暗中有所布置。”秦深垂眸,沿着怀中人濡湿的鬓发,看向他挺拔鼻梁上的一粒朱砂痣。
这痣很小,殷红色,藏在鼻梁左侧与内眼角之间,白雪枝头一个红梅骨朵儿似的。先前两次近距离接触,因为室内光线暗淡,竟然没有发现。
他在意念里把这个花骨朵儿吻着,衔着,舌尖顶开一片片紧闭的小花瓣,嘴里却淡淡地继续道:“万一打草惊蛇,岂不是坏你好事。”
叶阳辞笑了笑:“王爷还真是了解下官。的确,唐时镜是个假身份,他是个奉命监视高唐的密探,前几日被我戳穿伪装后逃走了。”
秦深挑了挑眉:“那他的真实身份是?”
叶阳辞逗弄般反问:“你猜?”
秦深低头,贴近他耳边,温热鼻息叫他打了个轻微的激灵:“是‘唐时镜’得罪的那个临清千户所镇抚,对吧?你可知道他的真名?”
叶阳辞笑而不语。
他们已进入城头弓箭的射程范围。叶阳辞补充了糖,头不晕眼不黑了,体力也迅速回笼,便抬右腿跨过马脖,将横坐变为跨坐。
这个自主的姿势向城头释放出安全信号,郭四象犹疑地按下箭矢,也示意身后弓兵暂时稳住,只待他走近询问后再开城门,突然眺见极远处再次扬起尘土,灰蒙蒙一片裹着闷雷声。
还有骑兵?是方才逃散的响马贼再次聚集,还是……郭四象蓦然想起,“血铃铛”!响马贼的首领“血铃铛”在这场攻城战中一直没有露面。
滚雷声中秦深回马望去,皱眉道:“从高唐城方向来,是狄花荡。”
叶阳辞说:“拂晓攻城的响马贼约有两千人,被我们诛杀了七八百。那两名矿匪贼头死后,逃散的马贼若在驿道上与闻讯赶来的狄花荡汇合,那么对方至少还有三四千人马。”
秦深点头:“守军的箭矢快耗尽了吧?如果平山卫的大部人马再不来救援,夏津县城恐怕难逃一劫。”
叶阳辞叹气:“真到那一步,也只能血战死守了。”
他反手握剑,试图跳下马背,被秦深拦住。“你要做什么?”秦深问。
“拖延时间。”叶阳辞说,“我站在这里,就是夏津的第一道防线。”
秦深扣住他的肩头不放:“你一个人,能抵抗多久?再说你刚经历一场恶战,损耗的体力尚未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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