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辞拍拍他的小脑袋:“不用担心,我好得很。去给我备膳吧,今日吃山药小米粥,熬烂点。记住我叮嘱过的,在王爷面前不要提我喝药之事。”
李檀不明所以,但乖乖点头:“记得牢牢的,不该说的一句都没多嘴。”
叶阳辞奖励他一捧粽子糖。
李檀眉开眼笑地走了,去熬山药小米粥。这粥养胃。
这下叶阳辞终于得了清净,边吃糖,边琢磨着:寄往襄阳的信,爹娘应该上个月就收到了吧?
他是正月十三入宫面圣,得到了山东巡抚之职后,当日立刻写了信。让李檀着驿站寄出,走的是公文。从金陵到襄阳,官道一千八百里,快马急递,差不多五六日能寄到。
爹娘见了信,知道他一跃而上从二品,定然欢喜,故而他在信中提出的过分要求,应该也会得到满足吧。
他向爹娘调用两百名农艺师与土木工匠,几乎将襄阳桃源谷的骨干抽空,而且为期一年才归还,怕是今年的家族山田要萧条大半了。但若是不动用这股力量,山东全省的“农植优调”就难以完成。
思来想去,只能先委屈委屈家里。
倘若爹娘同意,那些大师匠们乘船走水路,从襄阳到聊城,大约要花四五十天。
算算筹备加上路程的时间,差不多三月中上旬能抵达,勉强赶得及春耕的尾巴。
叶阳辞轻轻叹口气:哪个二品大员当成我这样,公事还要家里倒贴人力资源,什么都得精打细算。头顶还悬了一把名为“不能多赚一百万就受死”的虎头铡。
主政一省,限时权限,还是诸多掣肘。
什么时候能不受任何掣肘,以全国十三省,甚至更广阔的江山为沙盘,痛痛快快地大展拳脚就好了。
此刻的叶阳大人不知道,他的僚臣团在仔细阅读了那本《山海砥赋策》后,发现他方才口述的不过是个提要,而更详细的内容分为五纲十五目,包罗农、工、商、贸等等,经世济民。
这批官吏都是实干的内行,读后敬服不已,纷纷拍案赞叹:“这真是我们山东的财神爷啊!”
“如此按策执行一年,岁课倍蓰,上裕国库、下安黎庶,山海之利尽显,砥赋之效可期!”
“都说清官乃是万家生佛,叶阳大人这是万家生钱哪!”
于是,“万家生钱叶阳辞”的诨号,从此渐渐流传开去,由目下一省,至将来一国。
第100章 这人间养得起你
秦深不能光明正大地备战。万一被人参一本亲王阴养私兵、意图谋反,全王府多少脑袋都不够砍。
所以他只能玩儿。
玩儿马。赛出耐力好、脚程快的马。赛出驭术高超、深谙马性的骑手。
玩儿射猎。远近射、移动射、追着活物射。山林里射虎,平原上射狼,每次都前呼后拥,扈从众多。猎物按功劳大小尽数分赏。
玩儿负重。一群孔武大汉背沙袋、扛圆木,来回跑河岸,问就是汛期将至,受府衙所托修缮堤坝。
玩儿真人战棋。在郊外画地为棋盘,众人身缚沙包列阵其上,中间楚河汉界,两边高台上浓妆艳抹的美人各一,娇滴滴地挥舞令旗,各方阵便随之移动,手持冻硬了的羊前腿冲杀。获胜方可收缴战败方的羊腿,大打牙祭,后者当日便只能茹素了。故而为了吃肉,双方无不拼尽全力。
亲王在旁边喝彩瞧热闹,一派嬉游之气。外人见了不是馋美人,就是馋那么多羊腿,压根没有意识到羊前腿重量约等于腰刀或长枪,更不曾往练兵上去想。
此时谁也不曾料到,将来重新整编的渊岳军,作为中坚力量之一的重步兵“谷山营”,便是诞生在这一次又一次的羊腿挥舞之下。
长公主送的见面礼,那块采矿券也派上了大用场。
在矿改之前,秦深就勘探出济南府的禹城至齐河一线,有条未曾发掘的铁矿脉,矿体表浅、藏量丰富。他们本打算暗中开采,谁知朝廷禁采令下,只能遗憾撤走。这事儿当时被初入王府的叶阳辞无意听见,姜阔还因为护主动了杀心。
如今持这面券牌,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采铁矿了,但也得做好掩饰,让朝廷以为他们是铸农具与厨具贩售,而非铸甲锻兵。
秦深可太忙了。
但是再忙,小君还是要睡的。免战牌挂不了三日,他就寤寐思服,不嗅着味儿、抱着腰,进而把自己埋进软热里,这股分离的焦虑就没法缓解。
可惜他的小君也很忙,他只能逮住机会就亲热一下,至于地点在哪儿不重要。只要没人看见,哪儿都行。
只要不是太过分,叶阳辞一般会纵容他撒欢,有时不胜其扰了,就外出去各州府巡视,好几日不见人影。
那时秦深就会懊恼自己没轻重,把人欺负狠了,于是暂搁手边事,孤身策马追过去,先赔罪送礼,再把人哄着欺负一顿,神清气爽地回来。
二月仲春什么都好,就是他的阿辞又累瘦了,原本就纤细的腰身,如今圈抱时更是量出了不盈一握的感觉。
秦深很心疼,专门找了两个擅烹山珍海味的随行厨子,给叶阳辞进补。但补来补去,似乎也就长了几两肉。
叶阳辞安慰他说,瘦归瘦、筋骨肉,不信来比个武,半个时辰内能把你戳出好几个对穿。
秦深反问,我若撑过半个时辰不死呢?你这不经饿的身板,能持久战个几天几夜吗?
叶阳辞无言以对,只好停下手中公事,在他的监督下吃完药膳。秦深从后面抱着他说,阿辞,我们都要长命百岁,长长久久地相伴。你多吃点,长胖点,好不好?
……好。叶阳辞微笑着应了,把汤里剩下的肉又夹起来,吃干净。
他吃冷了、吃冲了胃疼,其实吃多了也胃疼。最好是少食多餐、精细搭配。
胃这玩意儿也是奇怪,壮实的时候啃树皮都能消化,一旦开始娇气,不仅对食物挑三拣四,就连身体疲劳、思虑过度、情绪多波动几下,它也要凑热闹地发作。
所以养胃不仅是饮食调理,更得要无忧无虑,富贵安逸。
目前,叶阳辞在“富贵安逸”四个字里,大约只沾了个“贵”字。
他有太多太多事要谋划,要处理了。
秦深掌心烫热,给他轻轻揉摩肚腹,觉得他在京城过年开始,脾胃就不太好,自己把酒也禁了,可看着又没病没伤的,大夫诊脉也只是说胃气虚一点,无甚大碍,好好养着就行。
有时真想把他捧入瑶池,放在传说中能消百病的白玉莲台上,供起来。
但那样就离人间太远,抱不得,也亲不得了。
秦深低头亲了亲怀中人的耳郭,沉声道:“人间养得起你。”
叶阳辞向后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一时舒适,也就不在意他说了什么胡话。
闭目小憩之后,叶阳辞觉得自己脑中的弦已松弛过片刻,该拧紧了。他睁开眼,说道:“狄花荡带着心腹来王府找你?她这是在夏津待到手脚发痒,快要憋不住了吧。”
秦深“嗯”了声:“她问我,什么时候能活动活动筋骨。我当然也想,但首先要把她从官府的通缉榜上撤下来。”
叶阳辞觉得只有一条路可行:“招安。但朝廷之前诱劝过几次,她都没有理会。如今山东马贼凶焰渐衰,朝廷的态度也就没有那么迫切,此时接受招安怕是下场不妙。”
秦深深有同感:“我也是这么同她说的。结果她说不管,反正她和麾下四千多人马都已经赖上我了,叫我务必想办法。”
叶阳辞失笑:“狄花荡虽然打仗时蛮狠了点,为人倒也不失豪爽。也罢,我来替她想这个办法,你让她先回夏津完成春耕。跟她说,没有夏收,就没有军粮。”
秦深颔首。
叶阳辞又问:“辽北那边,你二月初就派了探子过去,如今二月底,第一批消息传回来了吧?”
秦深道:“刚收到。用的是秦湍留下的传信游隼。这东西速度是真快,可惜之前损耗过半,如今只剩三只。我还把方越从临清千户所借调过来,继续训一批新隼。”
他从衣襟内掏出一个小竹筒,倒出纸卷,递给叶阳辞。
叶阳辞打开看,见上面寥寥几行小字,简单又精确地写道:固伦山雪停路现,辽北边境有北壁骑兵前锋活动痕迹。属下暗中向临潢府衙示警,但未得重视。卫所边备废弛,恐难抵御敌袭。
临潢府与大定府乃是辽北最大的两个府城,也是军事重镇,倘若连他们都麻痹大意,怕是北壁大军压境时,要被打个措手不及。
叶阳辞忧虑地皱眉:“情况不妙。也许就在我读这份情报的时候,敌军铁蹄已经踏上辽北的土地了!”
辽北,临潢府城。城墙上,瞭望楼里的一名守卫刚从瞌睡中惊醒。
他怀里抱着久未打磨的长枪,用力揉搓冻红的双手。换岗时间快到了,他已迫不及待想回城头的窝铺里,边烤火,边喝酒暖身。
呵着暖气,他仰望夜空,夜空繁星璀璨而微缈。“今夜星星亮得像要落下来……”他自言自语道,随后惊诧地发现,星星竟然真的落下来了。
先是远处固伦山与地面的交接处,隐约的一点、两点亮光,逐渐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连成一片,仿佛茫茫黑暗中由星光组成的潮水前线,绚丽而迅猛地向这边涌来。
守卫瞪大了眼睛,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那是一支手握火把的骑兵大军,正趁夜色星驰而来!
他的心脏被紧张攥住,头皮发麻,但并未忘记自己的职责,立即吹响了示警的巨大号角。
高亢凌厉的号角声,震醒了沉睡中的临潢城。
夜色将尽之时,城墙上挂满了中箭的守军尸体,冲车的铁皮撞木在最后一下轰然巨响中撞开城门,北壁骑兵如潮水般涌进了临潢城。
城中署衙空虚,知府已惊惧自尽。卫所指挥使见守城无望,由亲兵护卫着,先一步弃城而逃。
安车骨速骆下令:“杀尽汉族成年男丁,只留工匠与妇孺。城中大索两日,不得放走一人!”
副将粟末寒早已杀红了眼,手中狼牙棒上沾满血肉,闻言咧嘴笑道:“屠城大索?好家伙,弟兄们又有进账了!”
安车骨速骆拍了拍他的肩膀:“粟末部勇猛,鬼神难挡,士卒们奋力拼杀,该有此奖励。”
“那是安车骨部带了个好头啊!”粟末寒策马提棒,迎面将一名大岳边军捶得凹陷进去,放声大笑。
三月中旬,辽北军情急报八百里飞递金陵,震惊朝野,犹如巨石砸落水面,掀起轩然大波:
北壁大军分两路南下,第一路安车骨、粟末部,奔袭临潢,一夜破城。当地卫所指挥使平日放纵军士逃亡,虚报人数,侵吞空饷,致使边防空虚,当夜更是弃城而逃。临潢知府自尽殉国,城内男丁皆屠尽,工匠与妇孺被掠。
第二路白山、黑水部,绕过临潢,奇袭大定府。先清扫外围城寨,断绝援军与粮道,将全城军民围困半月后,乘风纵火,攻入城中。大定知府与守备皆战死城头,守军战至最后一卒。白山、黑水部凶残尤胜其他几部,报复性屠城劫掠,男女老少无一幸免,整个府城为之一空,积尸如山。
北壁骑兵打完城不守城,也不带辎重,一路打到哪儿抢到哪儿,就地补充粮草后,继续南下叩关。
另有安居骨、拂涅二部作为后军,战后分别进入两城,负责搜罗和清点粮草、盐铁、金银、牲畜等物资,运回北壁。
两座府城遭此重创,各小州县守备兵力不足,更是无不闻铁蹄滚雷声丧胆。北壁骑兵纵横辽北如入无人之境,大岳的最北端领土名存实亡。
大岳的朝堂上,君臣紧急商议之后,急令北平、析津府各卫所,就近据守长城,以拒敌军南下。
同时,朝廷下令集结北直隶十万兵力,由总兵师万旋担任指挥,迎击北壁军队,势必要拿回辽北,将这群野蛮的靺羯人逐回固伦山之外。
辽北陷入战火,北直隶开始调兵。而承平二十多年的北直隶百姓尚未感受到长城外的危机,只觉春日渐暖。
再往南的山东更是暖和,全省官民在新任巡抚大人的施政之下,热火朝天地忙着产出钱粮。
三月中旬朝堂震动。同时的聊城码头,迎来了运载两百名大师匠的客船,消息传开,也很是震动了一番当地。
李檀气喘吁吁跑进屋,对叶阳辞叫道:“主、主人……老爷与夫人也随船来了!”
叶阳辞正要去码头接人,闻言怔住:“我爹娘?”
“对,我刚在码头看见啦,赶紧先来给主人报个信。”
叶阳辞又惊又喜,快步往衙门外走去。他才上了马,见秦深从城门方向驰来,衣上染尘,鬓角浮汗,像是刚从城外校场回来。
秦深在衙门口勒马,问:“你要出门?去哪儿,要不要我陪同?”
叶阳辞笑道:“去码头。行啊,你陪我去,刚好我爹娘到了。”
“你——爹娘?不是在襄阳吗?”秦深神情有点僵硬,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又抬臂抹了把汗,蓦然纵马掉头,朝王府狂奔而去。
“之前是。这回也没提前知会我一声,忽然就随船来了……”叶阳辞的回答,被秦深仓皇地甩在了风中,“唔,怎么跑了,不想见他们吗……”
秦深策马飞驰回到王府,快速沐浴、更衣,还用了点熏香。
擦拭头发时,他见内侍准备的外袍是亲王常服,便叫人更换成不带金龙的凝夜紫色勾暗银花纹曳撒。发髻上的龙冠也摘了,插上了叶阳辞的小剑发簪。
收拾齐整后,秦深直奔两位嫂嫂所住的云晖殿。
安练茹正把四岁的秦炎开抱在腿上,手把手教写大字。这孩子虎头虎脑,精力旺盛,在姨母腿上扭来扭去,被恼火的安伽蓝抓下来,用细竹枝抽了几下屁股。这下他老实了,也不大哭,再提笔时端正了许多。
下人通传后,姐妹俩起身出迎。秦炎开如蒙大赦地抢先扑到殿门口,叫道:“小叔小叔,你带我去骑马吧!”
秦深揉揉他的脑袋,抱起来塞进身后的副统领白蒙怀里:“小叔这会儿没空,叫白统领带你去。”
“哟,小世子弄了一手墨,先净手。跟咱老白走咯!”白蒙抱着沉甸甸的秦炎开离殿。
左右无人,秦深才对两位嫂嫂说到:“截云的爹娘突然到了。我,唔,我倒也不是紧张,就觉得最好自家人也出面,显得郑重些。”
安家姐妹如今也知晓了他与叶阳辞的关系。
忆及在夏津的日子,恍如闲梦一般,其实也就是去年的事。当时她们就觉得他二人之间有情有义,还以为是友情、侠义,如今回头想想,从情义之中渐渐滋生出的爱意,可不正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姐妹俩前半生尝尽离别与颠沛之苦,就希望家人能过上平安喜乐的日子,其他什么富贵名利都不重要。
若是择偶,家世什么的也不重要,只要涧川自己喜欢就好。而且涧川心思沉、眼界高,寻常品貌的应是也看不上。如此说来,截云配他还真是天造地设,故而……性别也不重要了。
姐妹俩只担心他的后嗣问题。尤其是安伽蓝,其实并不想让秦炎开成为王世子。但秦深斩钉截铁地说:我这辈子独爱截云,死生唯他一人,亲生子嗣是绝不会有的。除非将来截云想抱养个孩子,我也不反对。但世子之位,还是得由炎开继承。
安伽蓝拗不过他,只好接受了这个结果,开始把整天混玩的小儿子抓来读书写字。
此时,安练茹的面色也郑重起来,说:“与亲家初次见面啊,那是很重要了,得让人家第一眼就觉得你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儿郎。”
安伽蓝先是点头,想想哪里不对劲,忽然一拍大腿:“姐姐,截云又不是女子,到底是他托付出去,还是他把涧川托付进来?不对不对,人家双亲难道不想儿子娶个品貌俱佳的好女子吗?”
安练茹一贯典雅,轻易不高声说话,此刻也不例外。她自从得知二人关系后,对着观音像冥思苦想一整夜,受了点化似的醍醐灌顶,于是自成一套思路回环扣合,且十分笃定。她说:“我们涧川不就是品貌俱佳吗?还专情。多好的伴侣,两位亲家但凡稍微了解一下,定然会满意他。”
安伽蓝摇了摇姐姐的胳膊,试图将她摇醒:“可涧川不是女子啊!我说人家父母想要的是媳妇儿!儿媳妇!”
安练茹依然宝相庄严:“涧川,你能做人家儿媳妇吗?”
秦深:“……能。”
安练茹转头:“你看,他能。”她想想,又补了句,“反正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安伽蓝被她的姐姐打败了,叹气道:“好吧好吧,我们去试试,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不过,我们身为嫂嫂,是不是辈分不太够?”
秦深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你们也是大哥的妻子,如何不够?走吧。”
姐妹俩乘坐马车。秦深叫姜阔去王府库房中挑了些长辈们喜欢的礼品,有名贵食材,也有字画古玩,一同前往巡抚衙门。
其时叶阳辞已将父母从码头迎回衙门后院的私宅,坐在花厅里说话。
他的父亲叶阳密长相儒雅,年逾四旬,因修习决云内功,依然保持着青年人紧致挺拔的体态。母亲赵香音也三十有九,从不戴金银首饰,走到哪儿都是荆钗布裙,但皮肤白得透亮,如月光照雪。
他与妹妹的长相,非常巧妙地糅取了父母的优点,在青出于蓝中,又意外受了天眷似的。老天爷把概率微乎其微的完美,慷慨降临到了这对孪生子身上。
叶阳辞亲手给父母奉了茶,方才问道:“爹娘怎么忽然随船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叶阳密还未开口,赵香音抢答:“来看我的好大儿,脑袋还长在脖子上的模样,看一天,少一天喽。”
娘还是这么牙尖嘴利,叶阳辞哭笑不得:“娘,孩儿若是人头落地,你还不得把眼睛哭瞎。放心吧啊,长牢牢的,还能再用七八十年。”
赵香音哼了声:“你也知道我和你爹会担心,敢在御前画那么大的饼,我们家若是无力相助,你这差事如何完成?”
是会比较棘手,但也不是绝对完不成。叶阳辞没反驳,只是说:“所以爹娘不是派人来帮我了嘛,我就知道还是家里人靠得住。”
赵香音被哄得舒坦,叶阳密找到开口机会,慢条斯理地说:“我和你娘来看望你,嘱你勉励办差,但若是实在勉强,不必呕心沥血,挂冠而走也是条活路。朝廷追究下来,大不了再把桃源谷的入口一闭,等我们下次出谷,延徽帝怕是都入皇陵了,那什么军令状也就不了了之。”
他似乎藏着任它沧海变桑田的底气,体现在言辞间,便有些“几曾着眼看侯王”的味道。一对儿女从小受此影响,上不畏尊,下不蔑卑,天然潇洒,后来被授课的鸿儒们往“习得文武艺,货与君王家”里用力掰了掰,才得以顺利入仕。
叶阳辞笑道:“爹,我还想干出点事业呢,等干不动的时候,再随你们去隐居吧。”
种田就不是事业啦?赵香音正想反驳他,秦深带着两位嫂嫂与一名侍卫统领,迈进花厅。
叶阳辞眼底微光亮起,又见秦深打扮得格外细致,连最近风吹日晒有点毛糙的鬓角,都梳理服帖了,虽然换了不显身份的曳撒,但贵气、英气、俊气一样不少。
秦深往厅中一站,便似峰峦般峻峭。山顶覆着积威经年的雪,山腰云海缭绕,叫人极目也看不清,山麓则铺开一片从容沉稳的草场。
他年轻雄伟,凛然有度。
叶阳辞见父母的视线一下被秦深吸引,便起身走向秦深,介绍:“爹娘,这是我的爱侣涧川。后面是他的两位嫂嫂,大小安姐。旁边那个把一大堆见面礼搁桌上的是侍卫统领姜阔。诸位,这是家严讳密,家慈赵氏。”
他轻快地一口气说完,那个至关重要的称谓藏在平静语气中,好似满目琳琅中的一片玉,叫叶阳密与赵香音乍然未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以为这是儿子的好友。叶阳密嘴上应了声:“好,看着就是个人物。不知是哪家儿郎?”
赵香音蓦然回神,瞪向儿子:“爱——你刚才说爱什么?”
秦深把叶阳辞往自己身后带了带,一掀袍摆,下跪行礼:“儿婿涧川,拜见爹娘。”
叶阳密:“儿……婿?!”
赵香音震惊到失语,面色也像是月华碎裂。
叶阳辞与秦深并肩一跪:“我与他情投意合、姻缘深种,求爹娘成全。”
秦深从怀中掏出个螺钿装饰的木盒,打开盖子。姜阔将盒子拿上前,放在夫妻俩中间的桌面。秦深道:“我们拜过天地,写过婚书,也请大舅哥吃过喜酒,如今只差一个拜高堂了。”
他与叶阳辞不等“高堂”反应过来,接连三拜。
叶阳密与赵香音僵硬地移动脖子,将视线钉入盒内的婚书与结发,魂魄终于从彻底碎裂的皮囊内霍然弹出,拍案而起。叶阳密面色铁青:“拜什么高堂!谁同意的婚事!你是哪家浪荡子,竟敢引诱我儿,是欺我叶阳氏的剑不够锋利吗?!”
赵香音也勃然而怒:“你二人可都是男子!你图他什么,年轻貌美、身怀宏才、官居高位?我儿若是愿意被你所图,说明你亦有可取之处,但你们可以为盟友、为兄弟,为何偏偏要走这条与世俗人伦相悖的歪路?!不娶妻不生子,你这是要害他一辈子!”
秦深跪着没起身,腰杆挺得笔直,坦然道:“我知道爹娘的担心,担心我负他,担心他吃苦,担心我们的感情为天下所不容。这些我都一力承担与解决,不会让他因此烦扰。我必终生无嗣,唯娶他一人,或者他娶我也行。在我这里他吃不了苦,在外面的苦,我替他吃。至于世俗人伦,眼下我的确还撼不动,故而一直小心掩护着与他的关系,只有极亲近的身边人知道,但只要我不死,将来总有一日,这些框框条条会被我彻底撕碎,兑现给他一场光明正大的婚礼。若我死了,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届时他是去是留都由他。我只求有生之年,与他一双人、长相守,求爹娘成全!”
他说得坚定挚诚,叫赵香音也不禁动容了一瞬。安练茹与安伽蓝互相挽着胳膊,几乎哽咽起来。
叶阳密却不信男子情热时的山盟海誓,将一身儒雅都化作了凛冽剑气。他抽出佩剑“三尺水”,剑光卷起一江寒波,直逼秦深门面,厉叱道:“你收回前言,从此与我儿断绝私情,我不杀你。否则剑起头落,过后我拿命来抵!”
叶阳辞知道一贯清澹的爹若是真正动怒,比娘的快利脾气更不好对付。诚然爹的剑术不如他,但他身为人子怎能与父母拔剑相对,便将身拦在秦深前面,说:“爹,你三思。我们不仅写过婚书拜过堂,洞房也入过,是名至实归的夫妻。你杀了他,是要我做鳏夫还是孀妇?孩儿死心眼,就算不殉情,也会为伴侣守一辈子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