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难以言喻的自惭形秽毫无征兆地攫住了格雷文的胸膛,他莫名喉咙发紧,不由稍微后退了一步,仿佛这样就能遮掩自己身上的狼藉与不堪,干巴巴地试图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按照您之前的指示,我已严令手下士兵不许劫掠骚扰平民,不得虐待伤害俘虏,违者立即军法处置……”
教授眉头一抽,毫不客气地直白质问道:“你在转移话题吗?”
他怀疑地眯起眼睛,仔细打量那张僵硬的脸:“为什么?你和阿祖卡发生矛盾了?”
按理来说不应该啊,他严肃地想,这两人又不是奥雷,都不是轻易和人起冲突的性格,一人宽厚沉稳脾气不错,另一人则擅长伪装很有分寸。虽说“前世”确实有些矛盾,还是生死仇敌的那种——但是很难想象这两人之间重演主角团三人组小学生吵架互怼的名场面。
……当然没有。格雷文不认为那些不能放在台面上、更不能告诉眼前这人的冲突称得上“矛盾”,他不想本就操劳过度的幽灵先生还要额外操心他这些琐碎的人际关系。
他刚想赶忙开口否认,下一秒便听到一个声音慢条斯理地在黑发青年身后响起:“先生,我想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格雷文猛地抬起头来,越过幽灵先生的肩膀,看见了不知何时站在对方身后的金发青年。爆炸声尚未彻底平息,那位阁下出现在战场上,不染尘埃,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这甚至令他呈现出一种令人生畏的圣洁感。
神明的蓝眼睛毫无波澜地落在格雷文身上,某种源于生物本能的寒意瞬间窜过将军的脊背。但是那种冰冷的打量稍纵即逝,对方垂眼看向身旁的黑发青年,浑身气场肉眼可见变得柔和。
“那是因为什么?”诺瓦莫名其妙地皱着眉。
“一些不希望被您深究的原因。”阿祖卡温和地叹了口气,熟练地帮人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带了一点安抚的意味:“不过我会让沃里夫将军恢复如初的,我保证。”
……有那么一瞬间,格雷文竟有些苦涩地感谢着这位阁下替他解围,多少在人前顾及了他那些隐秘而难堪的尊严,尽管他知道这都是看在幽灵先生的面子上。
“哦。”
教授慢慢眨了眨眼睛。
维系团队和谐麻烦得要命,他本来就不擅长处理这些东西,全靠那点可怜的、从书本中得到的、不知道真假的经验维系着。现在有人接了过去,他当即松了口气不再深究。
于是他便理所当然地无视了两人莫名略显僵持的气氛,视线投向了混乱的街道尽头。
城墙的豁口大敞着,砖石瓦砾堆积如山,硝烟尚未散尽,灰黑的烟柱升向了灰白的天空。一群穿着破破烂烂军服、满脸麻木与恐惧的俘虏正被手持枪支的黎民军士兵押送着路过。
大概是嫌这批俘虏走得慢吞吞,一名士兵忍不住用枪口重重顶了落在后方的俘虏一下,嘴里骂骂咧咧着将其搡了个踉跄,随后那名士兵顿时撞上了格雷文冷凝的严厉眼神。
他的手当即被烫到了似的猛地收了回来,僵硬地低下了头,闭上了嘴,动作也变得老实多了。
在此之前,对于这个世界现存的所有军队来说,大肆劫掠平民或干脆屠城泄愤,是一场严酷压抑的攻城战胜利后的最大奖赏。
不仅仅能威慑报复敌人,最普通的士兵也能从中获得好处,将直面死亡的紧张与恐惧,战友牺牲的仇恨与怒火,被长官长期欺压打骂所忍受的不满与怨气等等,全部都可以在肆意抢劫、强奸女人甚至大搞屠杀的疯狂刺激下彻底发泄出来,反正这都是敌人地盘上的平民和奴隶。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另一种形式上的“军饷”,也可以避免底层士兵平时压力积攒太过导致兵变,反噬上级。
但是在组建黎民军之初,幽灵先生便严厉要求军队内部绝不允许出现这一情形,并且毫不手软地杀了一批违反军令的士兵和军官,其中甚至不乏战功赫赫之人,任谁求情都没用。
许多士兵不理解这是为什么,不让劫掠平民就算了,居然连俘虏都不能随意打骂,还得供他们吃喝,浪费珍贵的药材。确认身份没问题的,若是想要回家就轻易放走,甚至还会视情况给一笔路费。
尽管那些被称为“政委”的人告诉他们,他们的敌人并非被蒙蔽的无辜民众,也不是已经放下武器的底层士兵,这些人是同胞,是需要他们解放、需要他们团结的对象——但人心都是肉长的,眼睁睁看着刚刚杀死朝夕相处的战友的敌人仅仅只是因为放下武器便能得到善待,甚至有些人被放跑了还会回到敌方部队里,继续作战杀死己方战友。很多人都气不过,一时之间说什么难听的都有,甚至黎民党高层都有人对此异常不满,灰烬就是其中之一。
奈何军令就是军令,幽灵先生确实曾在大学任教,但此人并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教书先生,反倒杀伐果断得厉害。尽管不少人背地里抱怨他过于冷硬,不讲情面,但对方一向我行我素,从不搞什么法外开恩。
不过很快就有人开始发觉到好处了。
他们在战场上遭遇的抵抗似乎变弱了,尤其是在黎民军的名声传播开来的地方,那些面黄肌瘦的敌方士兵似乎并不想和他们拼命。还有曾经被放走又跑回帝国军队里的,其中一些人看见他们后往往只是装模作样胡乱朝天打几枪就立马丢掉武器投降,借此赚一笔路费后,又回去重复这一流程,简直令人哭笑不得。
而且这些人往往还会鼓动身边的战友一起成为“俘虏”,成批次、成体系地向黎民军投降,甚至干脆决定兵变,反绑了某个不得人心的长官,缴获一批帝国的武器,借此向他们投诚,希望加入黎民军。
这简直令注意到这一“奇景”的帝国大为光火,黎民军善待俘虏之类的言论在帝国军队里立即成了禁词,胆敢宣扬的士兵视若通敌立马处死,甚至不惜浪费大量人力物力对其进行大肆污蔑,将帝国的敌人描述成不通人性的野兽,凶狠残忍的魔鬼,希望能够借此抵御这支如同会操控敌人意志的军队。
可惜幽灵本人除了很会“魅惑人心”之外,手下还有一批十分能打的将军。
第354章 武器
伴随着一声脆响,精致的白瓷茶杯,在奥西里斯城统帅府邸书房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摔得粉碎,红茶泼了出来,浸脏了桌下厚厚的圆形羊毛地毯。
卢卡少校的眼下肌肉下意识抽搐了一下,试图躲开茶杯飞溅的脆片,但是他控制住了自己,绷紧下颌,任由碎瓷片将他的侧脸划出一道细小的口子,血一滴一滴地淌了下来。
交响乐声早已停了,此时书房里简直寂静得可怕,各大军团的将领和副官挤成一团,还有几张出现在水晶球里的脸庞,全部大气都不敢出,仅能听见爱德华·拉威尔侯爵粗重的喘息声。
“新月堡?两个小时?!”对方双手撑着桌面,手背上青筋暴起,缓缓抬起的脸上因极致的愤怒与难以置信而扭曲:“你们告诉我,新月堡只坚持了两个小时就丢了?!”
“那群泥腿子是怎么过去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他指着水晶球里负责镇守雾凇谷走廊的第三、第五军团的将领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们的眼睛都瞎了吗?一支能攻陷新月堡的奴隶军队从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溜了过去,四百多里,翻山越岭,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还是说你们就是一群废物,帝国养着你们有什么用?让你们把粮仓拱手让给黎民党吗?!”
两个军团的将领心中颇为委屈。分明是拉威尔侯爵自己判断失误,敌军并没有前去支援血河渡口,反倒绕行雾凇谷走廊,还雪上加霜的将新月堡的兵力调走了大半,否则一群疲于奔命的奴隶残兵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攻下新月堡——这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没人敢呛声,最近拉威尔侯爵疑神疑鬼的,总怀疑军中有黎民党的卧底,谁也不想莫名背上个叛国的名头,只得任由拉威尔侯爵唾沫横飞着大发雷霆,直到对方发泄够了,这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转告巴索老将军,”拉威尔侯爵语气阴冷:“我不管他用什么方式,什么手段——三天!我只给他三天时间,必须击溃奥雷·阿萨奇的部队主力!否则就等着上军事法庭吧!”
主粮仓被敌军把守,时间再拖下去,大家都得玩完。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调遣在奥西里斯城内待命的精锐部队,重新夺回新月堡粮仓。
待到军团将领们鱼贯而出,拉威尔侯爵揉着额角,面色阴沉地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卢卡少校:“‘庇护者’公司之前承诺得那一批‘货’呢?他们到底打算拖延到什么时候?”
“我正打算向您汇报,莫尼阁下对于协议方面做出了……新的‘考量’。”卢卡少校快速扫了一眼侯爵阴鸷的脸,恭敬地低下了头:“他认为,鉴于当前战场态势的急剧变化,以及‘货物’运输所面临的额外风险,之前约定的煤精矿配额已不足以达到预期收益,他们要求追加百分之十五的配额,作为‘风险溢价’的补偿。”
拉威尔侯爵愣是被气笑了。
“他以为这是在干什么?在菜市上和摊贩讨价还价?”他猛地转过身来,一把揪住了卢卡少校的衣领,双眼腥红一片:“私自偷采煤精矿,盗窃帝国资源,他是赌我不敢将这件事捅到王后陛下那里去,让所有人都一起玩完吗?!”
爱德华·拉威尔当然不敢。
就算知道了这件事,对于“庇护者”公司,王室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轻放过。而试图从中获利的爱德华·拉威尔,可绝对没有这样好运了。
要知道“庇护者”公司并不仅仅只是一家普通的公司,王室才是他们最大的股东。在术士衰落的当下,那些由煤精制成的、可能取代术士的新型武器被王室视为重塑军事霸权、乃至重塑世界格局的唯一希望。
……更何况那群疯子试图依靠煤精来“重塑”术士,成批量地制造悍不畏死的术士军团。
拉威尔侯爵松开了卢卡少校被揪得皱起的衣领,慢慢踱步到了窗前。
“……成交。”良久,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告诉莫尼阁下,我只要他按时、按量地将那批‘破壁者’重型炮送到奥西里斯城!”
“是!”
卢卡肃穆应道,刚想转身离去,又被拉威尔侯爵脸色阴沉地叫住了:“据说幽灵似乎出现在了鹰巢镇附近?”
卢卡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迟疑道:“我们的人没有得到可靠证据,但传言如此,因为艾米莉亚·卡莱顿曾前往鹰巢镇,又在附近失踪,所以……”
“鹰巢镇最近的明区是石溪镇。”拉威尔侯爵冷声道:“派一批人前去秘密搜查,若能找见幽灵是最好的,但是不要动手。但凡发现他的行踪,立即以此为基础编造散布‘幽灵’被捕获的流言。”
他的嘴角扯出一个分外阴冷的弧度:“——我们要用‘幽灵’来引开他的军队。”
格雷文脸色难看。
他裸露着精壮有力、疤痕密布的上半身,拳头紧握放在膝盖上,冷汗顺着额角一滴一滴地往下淌。龙骑士阁下的手指虚虚隔空按在他的右肩上方,原本仅有两指大的贯穿伤现在居然变成了一个拳头大的血洞,还在不断扩散,甚至可以清晰看见森白的骨骼。
疗愈的过程远比受伤本身还要痛苦数倍,格雷文甚至能听见血肉被一层层削去又再度重生出肉芽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骨头缝里钻。
但是幽灵先生就在一旁看着龙骑士的动作,对这血腥无比的场景毫无异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格雷文紧咬着牙齿,强迫自己不要发出不体面的呻吟和惨叫,更不敢看看一旁的黑发青年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一种混杂着痛苦、窘迫和被迫展现软弱的难堪烧灼着他的神经,他宁愿在战场上再被砍上十刀,也不想在幽灵先生面前表现得好像一个可怜兮兮的病号。
“这不是简单的箭伤。”阿祖卡淡淡地说:“其上附着了腐蚀的力量,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痛感也被毒素麻痹,实则已经烂到了血肉深处——非常阴毒。”
他的手指一动,做出一个剥离的动作——格雷文终于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一声闷哼。
“你很擅长忍耐,将军。”救世主平静地评价着前世的敌人,只是听起来毫无赞赏之意:“不过你更该感谢先生的观察力,否则再拖上几天,你的右臂就彻底废了,它会一夜之间烂得好似高度腐烂的鱼肉,甚至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奈何在战场上,你必须要学会时刻关注自己的身体状态。”他这话说得就像是已经经历了无数场战争,甚至带了一点莫名的刻薄:“一味的忍耐与透支往往只能换来一具尸体。”
总感觉这话内涵了在场两个人的格雷文:“……”
他忍不住看了幽灵先生一眼,结果对方看起来完全没听懂其中的潜台词,正严肃地盯着他的肩膀瞧。
余下的血肉终于变得健康,纯粹的愈合变得轻易许多。待到右肩恢复如新,格雷文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松开了已经将手心掐住血痕的拳头,浑身上下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他试探着活动了一下右臂,除了新生血肉愈合带来的轻微酸胀,再无任何阻滞和剧痛。
“……多谢,阁下。”格雷文沉声道谢:“也感谢您愿意向我耗费口舌。”
……有一说一,在正事上,这位不管是能力还是作风着实无可指摘,哪怕是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教授压根没看出来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他看起来若有所思,忽然毫无征兆地询问道:“格雷文,你还记得这支箭长什么模样吗?”
将军回忆了片刻,一番描述后,诺瓦和阿祖卡对视了一眼。
“‘庇护者’公司?”教授皱眉问道。
救世主回忆了一下前世曾在战场上流行过的武器,肯定地点了点头:“是。”
十分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对话。格雷文有些茫然地看着二人——明明并非独处,两人之间依旧自然而然地呈现出一种旁人插不进去的氛围。
将军离开了。
教授尚在蹙眉思考奥西里斯城和“庇护者”公司之间的合作究竟到了何种深度,便被人轻柔揽住肩膀,顺势揉了揉他微微抽痛的额角。
“心烦?”阿祖卡轻声问道:“眉头皱成这个样子。”
“……嗯,有点担心。”黑发青年沉默了片刻,分外坦诚地回答道。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救世主的眼神忽然变得极其恐怖了一瞬,但他手上的力度依旧很温柔:“别担心,您发现得很及时,他不会有事的。”
“什么?”教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我不是指格雷文,有你在担心什么——我在想血河渡口那边奥雷的状况如何,他主要采取游击战术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但是如果拉威尔采用了一些不曾问世的新型武器……”
“奥雷不会有问题。”阿祖卡的声音依旧温和,听不出喜怒变化:“以前在战场上,他什么没见过,不至于被这些东西坑害。”
血河渡口。
河水浑浊,颜色看起来似乎比以往还要深沉,不时裹挟着破碎的木片,腐烂的布缕,甚至还有被泡得浮肿难以辨别面目的浮尸,向着下游飘去。
河岸两侧嶙峋的怪石被炮火削平了大半,焦黑的土地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炮弹坑。奥雷站在临时搭建的观察哨所里,若有所思地仰头看向天空——乌鸦,零星的乌鸦,在灰暗的云层之下盘旋不去。
动物是最敏锐的,就连这死亡的使者都被连日的炮火吓得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战火稍歇后才会出现,呱呱叫着搜寻着腐尸。
“头儿,他们中计了!”
达尼加的声音忽而自他身后冒了出来,夹杂着难以掩盖的兴奋:“你说的一点没错,巴索果然急了,那老小子一股脑扑进了我们的埋伏圈——”
奥雷转过身,随手接过达尼加手中的战报,迅速扫视了一遍。他看起来比两年前更加高大,姿态放松,配合精悍有力的肌肉线条和一身深色的皮肤,简直如同一只健壮优雅的黑色豹子。
那边达尼加还在呱哒呱哒地夸他,在他看来自家头儿简直就是为了战场而生的天生奇才,将那群帝国士兵指挥得团团转。奥雷听了一会儿终于听够了,干脆往人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手动让人闭了嘴:“行了,闲话少说 ,按之前计划的那般行事——要快,免得新月堡那边生变故。”
他盯着湍急浑浊的河水,又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明明用的都是帝国的军队,这群人还真是不如他。”
“头儿,什么不如他?”尚未离开的达尼加又倒退了回来,好奇地盯着自家头儿的脸。
自从上了战场,刺客头子嘴里偶尔会蹦出来一些奇怪的、完全听不懂的话,什么“没点新意”,什么“比他差得远了”,偏偏他一问,对方只会随口将他忽悠走。
这一次也不例外。
奥雷顿了顿,面无表情地抓着达尼加的衣领,将人拎了出去,然后砰得一下关上了门:“我只是在自言自语,做你的事去,哪来这么多话?”
他指的当然是前世的暴君。
胆敢和暴君对上的所有将领,都会不约而地产生一个相似的怀疑——那就是自己身边是否已被暴君的人渗透成了筛子。
这是唯一看起来合理的解释。夜晚和幕僚之间的密谋,甚至不用等到第二天,就会传来各种各样莫名导致己方布局破裂的消息。就算一切如常,往往最后总能发觉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暴君的一步棋。
更可怕的是,这家伙就像能看见未来似的。在旧王衰退、外敌入侵,也是最为混乱的混战时期,当时奥雷和两位同伴还在军队里混资历,他们曾亲身体会到了暴君在战场上的可怕之处:当时暴君和他的军队罕见陷入了困境,己方却足足五次恰好与其擦肩而过。明明双方往往只差一天甚至半天脚程,最后却愣是被其逃出生天——而这也令那位原本兴奋至极、意得志满、也称得上是名将的指挥官自信心彻底破灭,围剿失败当夜就饮弹自尽了。
那次奥雷还受命前去刺杀暴君本人,顶级的刺客却被一个普通人遛狗似的耍得团团转,连人影都没瞧见,最后只好铩羽而归,气得他做梦都在骂人。
后来奥雷自己也没少继续亲自领教暴君的威力。他们中也就阿祖卡能勉强跟得上对方的思路,不至于输得太过难看,偶尔还能赢上一次——而他们甚至不知道这种“赢”究竟是不是也在暴君的算计之内。
可惜自从暴君斩杀旧王登上王位之后,对方极少亲自领军,据说连议政都很少在所有大臣面前露面。特别是最后一段时光,全靠“奴隶将军”格雷文一人撑着,而这自然导致他的军队战斗力不断下降,哪怕依旧势力庞大,但仿佛全员都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茫然与惶恐当中。
而当时奥雷等人已经在和极北之国费尔洛斯的战争中打出了名气,阿祖卡本人更是成为了最年轻的圣者,杀死了萨尔瓦多,斩杀了“白噩梦”。
他们正处于全盛时期,意气风发,如同冉冉升起的烈阳,却无法对上全盛状态的对手,奥雷对此隐隐感到某种莫名的遗憾——就一点点,还是庆幸占绝大多数,他又不是有受虐癖好的变态,如果可以的话,奥雷一点也不想和那个疯子对上。
但是现在他们和“疯子”身处同一个阵营 ,被折腾得丑态百出的家伙不再是他们,而是讨人厌的帝国王室、贵族和其走狗——对此奥雷总有种莫名自豪的幸灾乐祸感。
陛下本人尚不知道自己又被男二默默在心中重温了几遍“暴君”的光辉履历。他尚且盘踞在新月堡,奥西里斯城毫不意外地派遣了一支军队朝着新月堡的方向开进,而他却一点不慌。
新月堡选址的眼光非常不错,易守难攻,城墙和乌龟壳一样厚,外加法阵也被重新修补好——要不是被他逮住了时机,钻了空子,使了花招,攻城可绝没有这样容易。而这同时意味着他们可以缩在敌人建造的堡垒里,坐拥一整座粮仓,心安理得地闭门不出进行休整,敌方却得翻山越岭进行补给,一时之间双方陷入了僵持。
在此期间,幽灵被捕的流言再度四处流传,编得有模有样的。新月堡的临时指挥室里,格雷文眉头微微皱起,这些年来帝国从未放弃编造流言试图动摇军心,三番五次的,简直令人烦不胜烦——奈何这个节骨点上,如果流言真得被大规模传开,不少将幽灵视若神明的底层士兵很有可能真得会信。
“很粗糙的陷阱。”阿祖卡站在地图前,淡淡地评价道:“他太急了,反而错漏百出。”
而“被捕”的幽灵先生本人同样正盯着地图看,思考了片刻,他平静地回答道:“那就将计就计。”
“放出消息,”黑发青年利落地命令道:“‘幽灵’在白藓坡附近现身,证明自己没有被捕,并且据可靠消息称他纠集了一支奇兵,试图切断奥西里斯城和北部行省的最后联系,要让奥西里斯城彻底成为孤城。”
明区,新月堡,连绵的群山——如果北边又被围堵了,奥西里斯城可真被瓮中捉鳖了,而这也是鹰巢镇的失守令拉威尔颇为愤怒的原因,他将不得不格外重视这条情报,不论真假。
格雷文显然也想清楚了这一点,眼睛微微发亮,迅速领命转身离开。教授则摘掉了眼镜,揉了揉越发胀痛的额角,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战争方面的才能对他来说从来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东西,那些自他口中流淌而出的无数命令不仅仅是一桩桩奇策,一段段路线,一个个数字,更是一条条人命。
……可是他只会背负起一切,然后绝不回头。
下一秒,黑发青年被人用披风拢住肩膀。
“出去走走?”阿祖卡温和地低声问道:“闷屋子里太久对身体不好——想飞一圈吗?”
教授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问道:“你的龙居然还在附近游荡?”
也不怕炮火误伤。
“它应该在深山里玩。”某人面不改色地回答道:“所以您也可以骑我。”
最终还是出去了。
一路上诺瓦仔细观察着新月堡内的行人与士兵。新月堡内的平民多为守卫的家属,黎民军清点了俘虏人数,没啥问题的就被剥夺武器后放了回去。然后他们又打开了粮仓,为平民发放了粮食,当众审判了平日里会欺压百姓和底层士兵的高级敌军长官,堡内的秩序迅速恢复了往日,这也让本来分外忐忑是否会遭遇屠城的本地居民渐渐放下心来。
即将进入围墙的范围时,拐角处忽然发生了一阵骚动,似乎是一个男人想跑,又被几名黎民党的士兵发现了,追了上来将他狠狠按倒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