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似乎并不理解我在生气些什么。”
他的宿敌罕见地流露出迷茫的神色,甚至还有些委屈,带着些微无措意味、毫不自知的委屈,这让他胸膛深处的器官一点点酸涩地软下去。
另一人轻轻将他的脸颊捧了起来,仔细观察他脸上的表情。太近了,呼吸温热可感,教授有些不自在地皱了下眉,下意识想要别开头去——动弹不得。
从见面以来,此人掩盖在一如既往的温柔表象之下的冷硬强势与隐隐的疯,在此时此刻令他的不安达到了顶峰。
但是对方最终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将他温柔地按进怀里。他的掌心里泛起微光,身体上的一切阴沉的隐痛皆如被阳光融化了的雪水,渐渐散去了。
“抱歉,我不该责备您,也不该吓唬您。”救世主的声音低低地软了下去:“在您看来,明明已经将一切做到最好了,对不对?”
怀中人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尽管早已知道这人压根不把自己的健康与性命当回事,阿祖卡一时之间还是有种咬牙启齿着把人按在腿上揍一顿的冲动。但这份怒意他丝毫没有表露出来,以免吓到怀中已经微微炸毛的宿敌。
和人争吵没有任何意义,与这家伙态度强硬地进行争辩,最终结果只会把他气死,对方还满脸莫名其妙地认为他在无理取闹。
“我说过,我尊重您的个人意愿。”阿祖卡的语气异常平静,平静得瘆人:“尽管我并不赞同您将自己放上比对的天平,极不赞同——但是如果这是您深思熟虑之后的唯一结果,我不会阻拦。”
“……哪怕天平的另一端是您的性命。”
他感到自己被割裂了。一半的他叫嚣着将那颗燃烧着辉煌异火的星辰囫囵吞下去,藏在胸膛的空洞里,藏在谁也找不见的地方;另一半的他则理性且冷酷地明白着,他所忠诚着的那颗残酷无比的星星,自不再燃烧的那一刻起便会彻底死去了,余下的不过是一具冰冷漆黑的尸骸。
“……但是您不能,也不该对遭受的折磨与痛苦表现得如此不屑一顾。”救世主慢慢垂下眼来,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些,强压着吞咽下某种冲动。他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这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有那么一天,您真会这样坦然、平静且理性地选择独自拥抱死亡,甚至不愿意向我求救。”
他感到被他死死抱在怀里的宿敌迟疑了片刻,试探着伸出手来,十分生涩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对方显然极不擅长安慰人,动作僵硬得要命。
……太温柔了。
某人毫不迟疑地发动了最后一击:“我很害怕。”
良久,阿祖卡终于心满意足地听见怀中人有些生涩的、磕磕绊绊着向他表达自己的内心想法:“……我不会这样做的,你是我最信赖的同伴。”
他的声音带着僵硬与迟疑:“我只是,不太习惯在人面前展现最脆弱的一面,因为这对解决问题本身没有什么作用。”
“但是如果这能让你感到安心的话……”对方沉默了片刻,忽然声音低低的、语速很快地吐露了一长串:“身上又冷又疼,看到的一切都令人作呕,让我精神压力很大,还得不断和讨厌的蠢货打交道……”
救世主的眼睛无声地弯了起来。他不动声色地轻轻吻着那人的发丝,仿佛一阵拂过雕像的雾气。
他听见怀中人迟疑了一会儿,忽然又小声说道:“还有一点。”
“——其实我很高兴重新见到你,你的存在让我感到安心。”
抱着他的手臂很紧。
诺瓦有些走神。对方身上的气味其实很好闻,他一时无法形容,温柔且平静,不来自任何人工产物,像是荒原亘古的夜晚,风雪中沉默的雪山,千百年来海浪不断轻轻抚过沙砾,遵循着这颗星球诞生初期时宇宙定下的古老规则……那是他会存在、并且将一直存在,一种令人莫名安心的坦然。
放任自己沉浸在未知虚幻的安全感里是一种危险贪婪的冲动。但是“人类”渴求同伴,这种愚钝悲哀的脆弱生物总是需要一种纽带,用来对抗对于死亡的终极恐惧,这份渴求源自生命的本能,哪怕是他也无法避免。
……不过此时此刻,这种无法言表的隐秘渴求似乎被满足得有点……太过充分了。
感觉自己无处安放的手臂已经酸麻了,血液一股股往指尖涌,教授终于忍不住面无表情地问道:“所以您到底要抱到什么时候。”
“……有些时候您真的很犯规。”那家伙正黏黏糊糊地将脸颊埋进他的肩窝里,哼哼唧唧地抱怨着:“做坏事后又会突然说出这种令人心软的话来,以至于让我完全没办法和您生气。”
这只能令他越发隐忍,也越发贪婪——想看见那个人更多隐秘、柔软且无措的失态,想一点点吞吃一切伤害他的痛苦、呜咽与颤抖……想让他哭。
颈侧忽如其来的温热令黑发青年下意识抖了一下,不过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上面,一向严谨的学者正忙着反驳同伴不正当的责备。
“我没有做坏事。”他颇为不满地纠正道:“顶多是对于同一事物的看待角度不同导致的正常纠纷,而且并没有影响大局。我已经妥协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瞧,这就是他的宿敌,救世主颇为爱怜地想,一张嘴能把人气死。
他泄愤般将人头发揉乱,但最终还是松开了手,随后心满意足地收获了一个冷飕飕的瞪视。
等诺瓦重新将自己收拾整洁,走到同伴面前——对方正安静地靠坐在唯一一处看起来干净些的石质台面上,微闭着眼睛,似乎在倾听来自风中的声音,至于那件用来伪装的血色长袍,已经被人颇为嫌弃地丢在地上。
听见动静后,金发青年睁开眼来,温柔地望着他:“穿好了?”
教授正皱着眉仔细嗅闻袖口的气味,他抬起头,眼睛警惕地眯了起来,像一只多疑的猫:“到底是我的鼻子失灵了,还是说这个鬼地方的气味附着能力太强?我从我的衣服上也闻到了一股生物腐烂后的臭味。”
“我想是后者。”阿祖卡温和而简短地回答。
“你是对的。”另一人颇为不满地抱怨道:“死尸的气味是最难以消除的,看来一切结束后我们真的要去找个露天旱厕。”
阿祖卡:“……”
大可不必。
然后那家伙又忽地将视线定在他身上:“我建议你不要坐在那里。”
他刚愣了一下,便听见那人非常严肃地告诫他:“上面有食腐昆虫爬行过的痕迹和残留的粪便——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角落还有几枚未孵化的卵鞘。”
哪怕是伟大的救世主先生,接二连三的暴击还是让他忍不住嘴角抽搐。他姑且算是冷静地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转移了话题:“走吧,先去吃点东西,这里太脏了。”
这片地下墓穴格外庞大,诺瓦甚至怀疑它有几百年的历史。黑暗深处,几只形态瘆人的昆虫窸窸窣窣地在脚底和身边窜动,冬眠的蝙蝠遗留下来的粪便密密麻麻,好一个独特的宏观食腐生态系统,难怪刚才那人不愿意让他自己走,脚上的伤口触碰污物后百分百会被感染。
教授敏锐地发现身边人的心情似乎不太美妙——也是,这人多少有些洁癖,厌恶昆虫,身处这种环境难免暴躁。
他想了想,忽然率先出声道:“你知道‘分解者’吗?”
“……这是什么?”第一反应是某种乱七八糟的信徒,阿祖卡不由皱了皱眉。
另一人在森冷昏暗的地下墓穴中非常认真地和他科普:“分解者是指以动植物等生物的遗体、残骸、粪便等为食的生物,包括真菌、细菌和部分动物,其中也包含一些昆虫,比如蟑螂。它们是这个世界的必要组成成分,负责维持生态系统物质循环的正常进行。”
“如果没有分解者,这个世界会被秽物和尸体淹没。”这家伙一本正经地讲着瘆人至极的东西:“你能想象人类死后忽然变得不会腐烂吗?这里将不是一座由白骨堆积而成、不断衰朽着的地下城市,而是充斥了无数层层叠压、栩栩如生的死尸,总有一天会突破地表,占据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
“——所以人类要感谢蟑螂。当然,这不妨碍你讨厌它们。”
阿祖卡:“……”
他突然反应过来,对方似乎发现了他的不适,正试图安慰他。这可真是……诡异的体贴,但是和只会嘲讽他“公主殿下”的损友们相较,这种奇异的温柔让他忍不住揉了揉宿敌的头发,声音越发柔软:“您说得没错。”
“我只是……不太喜欢这里。”他沉默地注视着远方,不由回想起那些令人作呕的痛苦记忆,还有那差点逼疯他的真相:“就像所有人都厌恶死亡,但死亡是一切生命的必然结果,任何人都不可逃脱,也不该逃脱……哪怕是你,哪怕是我。”
再一次转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转角,对方显然对这里很熟悉,诺瓦反应过来:“这里就是你曾被生命之子关押的地方?”
同伴没有否认,只是慢慢握住他的手。
光看方才那群生命之子的熟练程度,便知道年轻的救世主大概率受了不少罪。受害者重游旧地,难怪情绪不好。
……好吧,他真不会安慰人,要怎么做?我对你的不幸遭遇感同身受?不,他并没有感同身受,人类高贵的同情与怜悯建立在共情能力上,按理来说他没有这项功能,他只是对此感到……一种无措,还有些微悲哀,大概是窥见友人曾经历过的苦痛的悲哀——一种很陌生的情感,密密麻麻地在胸口爬行。
教授的手已经再一次被手套包裹严密,但依旧堪称温驯地任由他一点点握紧,虽说有些僵硬,但始终没有挣扎,这让他忽然想要微笑起来。
——曾被“作者”钦定的主角和反派,此刻正在一处庞大的地下墓穴里互相为对方的不幸感到难过。
借助曾经的记忆,以及风中传来的信息,他们成功找到了生命之子的住所,从中得到了清洁的食物和饮水。阿祖卡从魔具里翻出了简易厨具,烧了一锅稀汤,食物的热度令人感到久违地活了过来。
“但丁·马休斯您打算怎么处理?”等人成功将最后一块面包吞了下去,救世主出声询问道。那位枢机主教实力还不如帕瓦顿·米勒,连带着那些生命之子,他已经令他们“陷入沉睡”。
“先不要杀他。”诺瓦正被噎得直皱眉,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汤,闻言命令道:“不过也不要让他离开,现在着急的不是我们。”
对方温和地应了下来,随后在他的要求下简短汇报计划的运行情况,随后教授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波西那小子怎么回事?”
“他试图闯进白塔大学,和伊凡·艾德里安发生了冲突,不过达尼加也在,问题不大,最后他决定先留在白塔大学。”看了一眼教授越皱越紧的眉心,救世主“好心”地提议到:“需要我和奥雷通信,把人吓唬一番赶回去吗?”
当然,所谓的“吓唬”,就是把胆敢不听从教授命令的熊孩子揍到半死再扔回去。
“算了,问题不大。”诺瓦放下汤碗,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按照那小子的性格,强硬对待反而容易走极端,闹出乱子,随他吧。”
“……”
没有得到回应的教授有些莫名地抬头看去,只见那人正幽幽地盯着他,颇为危险地反问道:“所以是因为我讲道理识大体,导致您总是对我强硬,动不动先斩后奏,还时常让我深陷对您安危的忧心与惶恐当中?”
诺瓦:“……”
这都哪儿跟哪儿——这家伙吃的哪门子醋?
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反驳,他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辩解道:“你是我唯一的真正合作者,他又不是,你不要无理取闹。”
救世主似笑非笑:“别,今天我不吃这一套。”
三番五次下来,他的阈值已经提高了,不是一些简单的甜言蜜语就能轻易打动的。
“……”
他没招了,教授冷静地想,再说一遍,他真的不擅长安慰人,更不擅长哄人。
见人带着不自知的委屈,茫然地盯着自己,救世主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冲人招了招手:“过来些。”
对方慢吞吞地往他身旁挪了挪,乖得很,这让他心情好了不少。
等诺瓦反应过来,他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按在了腿上,温热的手指灵巧地顺着头发钻了进去,缓缓按揉着,胀痛不已的大脑渐渐松弛下来,他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另一人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如果以后您又惹了我生气,却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
温热的手指轻轻捂在他的眼睛上,黑暗令他陷入更深的沉眠,以至于那些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那个人好像轻轻叹了口气,其中夹杂着他不理解的庞杂情绪:“您可以直接拥抱我。”
作者有话说:
来自百度:分解者(decomposer)是生态学名词,指以动植物等生物的遗体、残骸、粪便等为食的那些生物。分解者是生态系统的必要组成成分,它维持生态系统物质循环的正常进行,以保证生态系统结构和功能的稳定。
第143章 嫉妒
远在白塔大学的波西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逃过了一场“教训”。在得知死刑判决的那一刻起,他迅速和圣巴罗多术士学院请了长假,同任何可能有用的人通讯求救,得到的答复却都是些含糊其辞的、试图令他放弃兄长的劝说。
父亲在水晶球里对他破口大骂,波西一如既往地垂着头,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直到对方终于停下歇一口气,他才慢慢抬起头来,那陌生至极的冷酷眼神竟令奥特莱斯·布洛迪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父亲,现在我才是布洛迪家族的家主。”少年微微扬起下巴,冰冷而简短地回答道:“他是波西·布洛迪认定的兄长,这份羁绊不是所谓族谱就可以抹去的。”
但是这份“羁绊”并没有令波西·布洛迪在白塔大学里讨到什么便利。教授忽然抛弃了姓氏,以至于他的学生几乎都听说过布洛迪家族内部的纠纷,看他的眼神更是满怀警惕与厌恶,仿佛在看一个心怀不轨、趁火打劫的强盗。
原本波西并不在乎这些,不过是些普通人,还有许多下等人——当然,哥哥他虽然也是普通人,但是其他人怎么可能和哥哥这样的存在相提并论?
一群弱小无助的蝼蚁罢了,他带着自己都不想承认的嫉妒颇为不屑地想,只会拖哥哥的后腿,让哥哥被迫进了监狱。要不是他的兄长绝不会这样抛弃他的学生,肯定留有后手,他才不会留在这里。
这份隐晦的嫉妒与不屑时在瞧见兄长留给那个名叫伊凡·艾德里安的讨厌鬼一塌厚厚的手册时,彻底化为了偌大的愤怒与恐惧。
“嘿!”
正在和达尼加、镇民代表以及审判协会成员一起开每日碰头会的艾德里安愤怒地瞪着突然闯进来的贵族少年。对方似乎已经偷听了一会儿了,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手稿,脸色阴沉得滴水,那些平日里被他们小心翼翼装订抄写、生怕弄脏弄皱半点的稿纸现在已经被那家伙捏出了皱褶。
在不知道此人身份之前,艾德里安本来还是对人有些微妙的好感的——毕竟他很漂亮,一举一动格外矜贵优雅,眉眼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更重要的是对方还顶着裁决者的压力救下了他的同学。
不过这份好感在得知此人身份后立即化为乌有:一个逼迫教授出走家族、抢走他的爵位的小偷,不怀好意的卑鄙贵族。结果那家伙居然还死皮赖脸地宣称他是教授的家属,有权进入教授的办公室,寻找对方留下的讯息,也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不要以为他看不出来对方眼中高高在上的冷漠、厌恶与不屑,这种眼神他从那些教士眼中见得多了,最后那些人不还是跪在他们面前,被砍掉了脑袋。
身为审判协会的会长,学生中的带头人,艾德里安站出来和人交涉,结果那家伙简直傲慢得不可理喻,无论他怎样好声好气地试探劝说,对方只是冷淡而优雅地声称自己留在白塔大学里是为了寻找兄长留给他的信件或者手稿——鬼才相信。
“不论是我的身份地位,还是我和兄长的血缘关系,亦或是我的实力。”对方拖着讨人厌的贵族腔调冷冰冰地说:“我想你们没有权利也没有能力拒绝我。”
艾德里安只觉得自己的拳头越握越紧——他之前怎么会觉得教授傲慢?年轻人忽然开始怀疑起之前的自己,尽管那人毒舌又刻薄,擅长将人训斥得全心全意怀疑起自己的智商,如果把人惹生气了,还有一定概率会随口说出些令人恨不得钻进地下的尴尬秘密……
但他同时也是一位非常认真负责、知识渊博的师长,只要不去存心挑衅,总会容忍在一些在他看来颇为愚蠢的冒犯,还会讲些莫名其妙的、并不好笑的冷笑话,甚至会烤很好吃的饼干,然后在艾德里安将饼干快速塞进嘴里并装作若无其事的时候瞪人。
至于眼前这个家伙——对方看起来已经逐渐失去了耐心,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来,似乎准备动手,却被一旁的达尼加一把钳住了胳膊。
“哎,我说小少爷,别这么冲动。”刺客笑嘻嘻地劝说道,这家伙生着张娃娃脸,笑起来挺可爱的,手上的力度却一点不轻:“大家有话好好说嘛,不然不管伤着谁,这事儿可都不好谈了。”
贵族少年眯起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猛地抽回手来:“看在你们都是哥哥的学生的份上……”
他高傲地冷哼了一声,勉为其难地表示自己可以不进入神学教授办公室,但他要留在白塔大学里。
时间回到现在,艾德里安气得跳脚,十分想将手册从人手中抢回来,但又担心在争夺间失手扯坏,结果下一秒他便瞧见小布洛迪黑着脸,咬着牙,顶着一副恨不得将手中稿纸扯得稀巴烂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被他失手捻皱的纸张抚平。
艾德里安:“……?”
“这是你自行拿走的?否则他怎么会留给你这么要命的东西?”黑发少年猛地抬起头来,极其阴郁地瞪着他,一副怒气冲冲兴师问罪的模样:“不要以为可以骗到我,内容这么详细,一看就是他已经计划了很久的——”
是的,非常详细,思想、武装、医疗、后勤……哪怕仅看目录都能令人心里发凉,其中还推荐了大量的专业读物作为补充——波西不是孤陋寡闻、迟钝愚昧的平民,他接受过系统的贵族教育,深入学习了解过政治与军事,以他的眼光看来,这简直是一本从零开始的造反手册。
艾德里安回过神来,忽然从少年简直要渗出毒来的眼神中窥见了某种似乎可以拿捏对方的东西。
“教授是白塔青年会的顾问,也是他一手促就了审判协会的成立——而我是审判协会的会长,由他亲手教导的学生之一,”他拖长腔调,异常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教授放心不下我们,所以将这些东西留给我保管,并嘱咐我们这些学生按此做事,这难道很奇怪吗?”
见人气急败坏地瞪着他,艾德里安故意无辜地反问道:“怎么,难道教授没有留给你什么叮嘱吗?我记得你信誓旦旦地宣称,你的兄长一定会给你留下一些讯息——”
波西:“……”
——没错,哥哥让他滚回铁棘领当乖宝宝,守好布洛迪家族的一亩三分地,远离白塔镇的纷争来着。
哦,他看起来要碎了,一旁看戏的达尼加有些同情地想到。
“小少爷,别闹了,把诺瓦先生留给我们的东西还给我们吧。”但他毫无愧意地冲人伸出手来,着重强调了“留给我们”一词。对方恶狠狠瞪了他一会儿,忽地将那沓纸呼啦一下拍在桌子上。
“你们不要得意,你们这些人以为有哥哥保护就高枕无忧了吗?”小布洛迪看起来已经整理好了那些崩溃的情绪,他重归优雅,扬起下巴冷冷地说:“教廷一直在找砍下那群教士脑袋的人到底是谁,总有镇民会指认你们——说不定他们已经掌握了你们这个可笑的审判协会全体成员的一切信息,你们随时都会死。”
除了那个叫达尼加的家伙令他有些忌惮,其余不过是些普通人,还是些对贵族与强者没什么敬畏之心的普通人——对方只会成为兄长的软肋。
“这谁不知道?”这一次不用艾德里安和达尼加,便有审判协会的学生冷笑着插嘴道:“你想怎么样?现在去找那些教士告发我们,让他们来白塔大学抓人?”
“让他们来!”镇民代表愤怒地回答道:“简直欺人太甚,我们也不是好惹的,那些术士和武者哪怕再强大,也不过是个体的强大,只要是人类,总有会饿、会困、会受伤、会疲惫的时候——”
“然后在受伤疲惫的情况下一抬手就杀死你们。”波西冷冷地补充道。
“可是他们能杀死一座活着的城市吗?”达尼加笑眯眯地盯着他:“当你走在路上,树是你的敌人,风是你的敌人,阴影与阳光是你的敌人,卖给你面包的老妇人是你的敌人,为你递上水壶的孩童也是你的敌人……”
波西一时竟被他盯出了些微冷汗。他有些看不透这家伙,他看见过对方训练那些镇民的模样,路子很野,完全不是正统训练起来的武者,反倒是种不要命的、生死间磨砺出来的身法——像是佣兵或者刺客的身法。
直觉告诉他对方不对劲,他试过跟踪那人,却被人轻而易举地发现了。
“小少爷,不要得寸进尺。”达尼加承认这小子天资不错,也许正面对战还颇有几分吃力——但跟踪一名最善于隐匿行踪的赴死者外加刺客?这简直是班门弄斧。
他笑眯眯地说着可怕的话:“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这是看在诺瓦先生的面子上——不然你以为你能在白塔大学里乱逛这么久?”
否则他早就悄无声息地把这狂妄的小子解决了,管他什么贵族不贵族,逐影者可没少杀。
波西愣了一下,忽然眼睛亮了起来——简直亮得惊人,以至于达尼加都被他吓得蹭蹭后退了几步。
“你和哥哥之间有通讯手段?”小布洛迪看起来很想扑过来,语速奇快,异常急切地问道:“他还好吗?现在在哪里——他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第144章 心声
乌鸦在白塔镇的天空中盘旋,这群食腐的鸟儿往往被看作死亡即将到来的象征。白塔大学的深处,一只异常硕大、羽毛油光发亮的大乌鸦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后,忽然俯冲而下,熟练地蹦上奥雷伸出的手臂,矜持地伸出一只脚爪来,其上绑有一枚小小的圆柱形铁筒,不仔细观察还真看不分明。
奥雷熟练地取下铁筒,从中取出一卷被卷紧的信纸。那只不远万里自卡萨海峡而来的乌鸦正骄傲地高昂着脑袋,用又小又黑的眼睛悄悄瞅着人,等待肉条的奖励——奈何它的主人的心思并不放在它身上,对方正忙着一目十行阅读那封字迹狂野的信件,良久才捏了捏眉心,深深吐出一口气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