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本,第五十六页,第七行。”
“‘……亲爱的,当我大汗淋漓,从梦中痛苦呻吟着醒来,我哭泣着,发现自己是如此渴望看见你的眼睛。’”
教授慢慢睁开眼睛,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初世纪著名吟游诗人波尔多卡在《波尔多卡游记》中写给他的妻子瑟琳娜的信——我本身的记忆没有问题。”
“您的灵魂……在进食。”救世主忧虑地望着他:“她像是一块被缓慢融化的糖块。”
“我看见了部分来自爱欲之神的记忆,尽管只是一闪而过。”他的宿敌冷静且理性地分析道:“第一次吞噬海神碎片时我只听见了如同幻觉的尖叫,第二次吞噬爱欲之神碎片时我清晰听见了她说话时的声音,这是第三次,我看见了爱欲之神的部分记忆画面。”
阿祖卡明白他的未尽之意。目前只是吞噬了三片灵魂碎片,其中一片还被消耗了。但是如果吞噬太多呢?一位神明拥有少说数十年、多则上百年的庞杂记忆,就算灵魂再强大,人类的理性总归是有极限的,长此以往,他的教授恐怕会变成一个——
“我们先离开这里,”他忽然低声说:“白塔镇那边有奥雷在,暂时不会出事的。”
“至于您……”阿祖卡注视着自家宿敌过于苍白的脸色,还有眼下的青黑,声音不由变得越发轻柔:“我们该去吃点东西,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一觉。无论有什么事明天醒来再说。”
诺瓦愣了一下,慢慢地回答:“如果还能有一壶浓咖啡的话,那这将是我这些天所听见过最美妙的消息。”
他甚至面无表情地开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我快要被死人味腌入味了,而像我这样完美的活体标本需要用咖啡来保存。”
“……当然,咖啡。”救世主轻轻叹了口气:“我承诺明天早上您会得到一杯完美的咖啡,但是今夜您要乖乖睡觉。”
等他们彻底离开这座地下死城时已是深夜。墓穴的出口是一座墓地——这似乎是一句废话,不过好在它看起来远在郊区,而且已经荒废许久,否则从坟墓里爬出来了两个男人,身后还漂浮着一具黑裙少女的“尸体”,怕是要将本地人吓出精神疾病。
“我们应该在白塔镇东南方向的巴兰朵郊外。”教授仔细研究了一下那些墓碑上的墓志铭:“‘七次毁灭七次重生的巴兰朵,自灰烬中绽放的城市’,难怪附近有这么大规模的墓穴。”
巴兰朵城地处边境,再往南便是一片广袤危险、魔兽遍地的蛮荒之地,也是灰域联盟所在之处。好在近期银鸢尾帝国主要和极北之国弗尔洛斯关系紧张,对这弱小松散的野蛮人部落颇看不上眼,入城检查并不算严格,救世主甚至没有施展法术,只是塞给守城的士兵几枚银币,他们这群披着斗篷蒙着脸的可疑人士便成功进入了巴兰朵城。
一路上教授沉默不语,等到了旅店,将尚在昏迷的卡莱顿小姐安顿在另一间房间,救世主盯着自家宿敌换了衣服吃了东西,此人胃口居然还不错,或者说好过头了,甚至吃光了两份分量十足的晚餐——这本该是好事,他一直认为对方太瘦,吃得太少,但此刻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您……看起来似乎食欲不错。”
“我好饿。”对方正非常认真地用面包片抹净残余的汤底,闻言异常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一口将面包片吞掉,甚至下意识将碗拢到自己面前,竟像是在“护食”——做完这一切后,他自己显然也意识到异样,皱起眉来,慢慢推开了汤碗。
晚上俩人睡在同一间房的两张床上。阿祖卡睡得很浅,几乎另一人刚刚爬下床,他就惊醒了。
一片寂静的昏暗中,他瞧见那个身影站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向他走来。等等,他是光着脚吗?阿祖卡的脑子里忽然闪现了一个念头,但等他回过神来,便发现自家宿敌已经爬上了他的床,毫不客气地跪坐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地伸手去扯他的被子,手指冰一样冷。
救世主:“……”
哪怕是他,也得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教授?”他想要坐起来,却被人用双手按住了胸口。
“我出现生理反应了。”昏暗中,他听见对方异常严肃地说,语调极快,竟显露出一种怪异的高亢来:“我现在很不对劲,你要记住我接下来所说的一切。”
“我感到困倦疲乏,但是感官却变得更加灵敏,夜晚甚至能听见血液在血管里流淌的沙沙声,衣料摩擦身体的轻微疼痛都开始变得难以忍受,食欲变得过于旺盛,甚至出现了强烈到不正常的性欲。”
另一人沉默了一下,眼睛变成了金色。
“您还没有彻底吞噬灵魂碎片……灵魂本源依旧坚固。”阿祖卡听见自己非常冷静地回答,并且开始思考自己能否在重伤之前强行将消化了一半的神明碎片取出来。
“我……不知道,我觉得这也许是一种排异反应,”诺瓦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往日平稳得堪称外科医生的手指,此时竟然在轻微发抖。但他竟然还是冷静的,冷静且疯狂:“你不用处理,但是你要记下我的一切反应,我害怕我会出现记忆偏差。”
“这具身体深处的欲求从未如此充沛过,食欲、性欲、睡眠欲……”他开始啃咬自己的指尖,眼珠怔怔地注视着虚空。阿祖卡听见他的宿敌神经质地喃喃道:“而我对此感到……恐惧。”
“……”
诺瓦突然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小小的、求救般的呜咽。那是一个拥抱,过于敏锐的感官在这一瞬将另一个人类的呼吸、心跳和体温全部忠诚反射到他不正常的躯体上。
对方毫无保留地用一手箍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将他的脑袋粗鲁地按进自己的肩窝。
生存本能尖啸着命令他逃跑,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步入死亡——但是事实上,他正慢慢抬起手来,用两只手一点点攥住同伴的衣物。他在尝试着回馈这个拥抱。
黑发青年开始努力呼吸,试图将肺叶中浑浊沸腾着的气体挤出去。
阿祖卡眉头紧皱。
毫无疑问,对方此时极不正常。隔着一层衣物,他的体温依旧高得要命,浑身都在应激般的发抖,甚至还出现了一些……尴尬的反应。
但是他的肩窝里同样变得潮湿。救世主试探着揉了揉那人微微出汗的后颈,对方颤了一下,但是没有挣扎,任由他手指继续下移,慢慢拍抚着脊背。
“这样会好些吗?”他轻声问道。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在他忧心地试图松手时,颤抖着,一点点抓紧他后背的睡衣。
“……别停。”他的宿敌将脸颊深深埋进他的颈侧蹭了蹭,带着鼻音闷闷地小声说。
阿祖卡:“……”
他隐忍地闭了闭眼睛。
他总有种哪怕做些更过分的事,他的宿敌此时也无力反抗的危险错觉。
……但是他不能,但是他不能。
他贪婪卑鄙地渴求着他,他亦痛苦绝望地怜爱着他……当他的月亮从痛苦的梦中醒来,能否第一时间看见他的眼睛?
“那么怎样才能让您……更舒服一些?”金发青年的声音低柔得仿佛一阵缠绵柔软的雾气,但是哪怕是最温柔的呼吸都足以激起另一人最无助的颤抖:“一些抚摸和拥抱?或者更加亲密的举动?”
“和我说话。”
怀中人小声命令道:“我总感觉听到了许多奇怪的声音,多和我说些话,随便什么都好,我想听见你的声音……”
于是漫画男主开始一边温柔抚摸着另一人的后脊,一边认真地讲述自己的童年。他开始讲纳塔林人的山谷,讲他在孩童时期于山谷中追逐大角鹿崽,却被愤怒的母鹿赶得到处跑;讲在春天用手轻轻扒开流石滩的积雪,便能瞧见之下盛开着的一簇簇米粒大小的蓝色野花;讲夜晚明亮灿烂的星穹,而浅滩的海水是那样温暖,有时甚至能瞧见成群结队的溺光水母,随着海浪一起起伏,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怀中人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松弛,阿祖卡微松了口气,以为对方睡着了。他小心翼翼地拉过被子,试图给人盖上,却被人带着困意小声咕哝着提醒:“你讲到你半夜爬到树上看星星,结果睡着了摔了下去……”
他低低地叹气:“……这种事就不要记得太清楚了。”
第150章 爱恋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睡得这么沉,以至于睁开眼睛时都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大脑一片疲惫的慵懒,混沌的海浪层层叠叠冲刷着他的肢体末端。他不由蜷缩起来一点,身下异常舒适的温热很好地包裹了他的全身。
但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上方传来。
“早安,教授。”
“……”
“……您看起来好多了。”年轻的神明温和地垂下眼睛,深邃的眼窝里流淌着一轮金色的湖泊。对方十分自然地将他额前的碎发拢到脑后,顺手将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了他的肩膀:“想起来吃早餐吗?还是想再睡一会儿?”
诺瓦缓缓眨了眨眼睛,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对——话说他为什么在这人床上?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昨晚的记忆:过于混乱,那片灵魂碎片导致的排异反应似乎过度放大了他的生理本能,记忆最清晰的片段就是自己毫不犹豫地爬上了另一人的床,并且凭借引以为傲的理性要求对方记住他的所有反应。
然后阿祖卡便瞧见在自己怀里安稳睡了一夜的宿敌抬起头来,非常严肃地盯着自己:“早安,我也感到我已经恢复了正常——虽然我的记忆里没有类似片段,但是出于严谨,我需要和你确认一下。”
“——昨晚我有和你发生性关系吗?”
阿祖卡:“……”
“如果我说没有,”他似笑非笑地危险眯起眼睛,不放过对方脸上的任何情绪变动:“您会对此感到遗憾,还是对此感到庆幸?”
“这和我的主观感受有什么关系?”他的宿敌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如果我们之间确实发生了性关系,我担心这是否会影响灵魂碎片的吸收,从而导致观测结果发生变化。”
明明此人正亲昵而温顺地趴在他怀里,体温与呼吸清晰可感,结果这家伙却极其肆无忌惮,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他会对他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救世主都不知道他到底该不该对这份由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信赖感到欣慰。
“……没有。”阿祖卡深深地叹了口气,靠坐在床头上,无奈地看着那人面不改色地从他身上行动迟缓的爬起来,坐在床边解睡衣纽扣:“我怎么可能不顾您的意愿,强迫您做这种事?
一夜好眠让黑发青年过于苍白的皮肤都透露些微充盈的血色,他低垂着头,硬质的脊骨在颈后凸起嶙峋的弧度。
“我知道。”那人抽空平静地瞥了他一眼:“不过我又不介意和你发生性关系,你的假说不成立。”
“……”
床上的人良久没有动静,诺瓦有些莫名其妙地扭头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突如其来的强烈危险预感总让他有种转身就逃的冲动。
另一人平静地问道:“这是您的真心话,还是只是一个……玩笑?”
“我不认为我在开玩笑。”他警惕地回答,并且迅速环顾了一圈四周。
“那么我希望您能回答我一个问题。”救世主的语气倒是变得和缓起来,竟有种循循善诱的意味:“‘性’对您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是真的不想听见类似于“这是为了维系关系的可接受牺牲”这种话。
“繁衍过程。”教授狐疑地看着他,回答倒是回答得不假思索:“但是绝大多数人类也会痴迷其促进多巴胺分泌带来的快感,及其背后代表着的包括爱恋、占有、征服、折辱等等社会文化意义。”
“如果你指的是‘我’这个个体该如何界定。”他思考了一下,异常简短地回答道:“无用之物。”
“……所以这句话的重点,是您可以接受和‘我’发生性关系,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这人似乎没有暴起发疯的预兆。黑发青年渐渐放松了下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不太明白自己简简单单随口一句话怎么忽然使人产生了这么大的反应。
“当然。”他莫名其妙地认真辩解道:“首先,我没有繁衍后代的需求。其次,我不需要依靠寻找短期性伴侣的方式来寻求刺激或者解决性欲,这并不符合我的道德观念,而且完全可以依靠理性控制住这种浪费时间精力的生理本能。”
“最后,”教授嫌恶地皱了下眉:“我为什么要协助其他人处理这种无用愚蠢的欲望?”
“……那么为什么是我呢?”
往日过于无害的表象如即将被撕破的轻薄糖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危险预兆。一种不可观测的庞大阴翳自救世主身后诞生,几乎要顶到天花板上——但他是温柔的,异常温柔,就连声音都在柔软得颤动着,带着强烈的蛊惑意味:“我的先生,您为什么会独独对我网开一面呢?”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幅假象之下是多么贪婪、庞大而狰狞的渴求,一种差点因对方简单的一句话便彻底爆发的渴求——也许这会惊吓到他的月亮……也许月亮只会冷漠如初。
但是这一次他的宿敌却是陷入了某种怪异的沉默,阿祖卡耐心十足地等待着。
“……我无法确定。”良久,对方有些迟疑,却极其坦诚地回答道:“我只是发现,昨晚我的第一反应是向你求助——这大概是一种信赖,一种可以向你彻底展露要害的、危险且不理智的信赖……所以我判断我也可以接受和你发生性关系,不过我确实没有真正和你发生性关系,因而这个判断不能称得上‘绝对无误’。”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当然,前提是你有这种需求——这一切只建立在一个荒诞假设的前提上,也只是一句没有经历过太多慎重思考的话。如果这让你感到不适,我向你道歉。”
“……”
阿祖卡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他在生气吗?
不知怎的,诺瓦突然感到一种奇异的无措,像是一个孩子面对一只精美却碎了一地的玻璃小船。
有那么一瞬间,对方像是即将淹没他的雪崩与海啸……亦或是无声无息的浓稠雾气,一点点将他湿润地吞没——但是很快那个人便重归了往日的常态,冲他伸出手,示意他过来,然后非常温柔地拥抱了他。
“不,不是这样的。”
他认真且慎重地轻声回答,一字一句柔和地在他耳边发痒,惹得他下意识在人肩上蹭了蹭:“‘性’是爱恋之人互相表达爱意的方式,而不是我需要,所以您可以单方面地配合我,哪怕这在您看来只是一种……‘无用之物’。”
……他不该这样轻易的、毫无保留的信赖着他,过于赤诚,毫不设防——这只会让那突然得到眷顾的、贪得无厌的卑鄙信徒试图索取更多、更多,直到彻底将他的月亮吞吃。
“……我不明白。”
他的宿敌流露出迷茫的神色,此时此刻,对世界无所不知的学者看起来竟像是一个无辜的孩子一样。一种奇妙而柔软的无奈酸涩自胸腔发酵着,阿祖卡不由将声音放得越发轻柔。
“没关系,让我们重新从最简单的问题开始。”他非常体贴地轻声说道。
“比如说,您愿意……亲吻我吗?”
艾米莉亚·卡莱顿慢慢睁开眼睛,陌生的天花板让她直接从床上跳起来,直到在床头看见了一张信纸,纸上用熟悉的潦草字迹写着让她醒后就来旅店门口碰面。
在瞧见信纸右下角的署名后,艾米莉亚不得不承认自己莫名松了口气。
她在旅店门口的角落成功找到了人,熟悉的高瘦人影,那位被辉光教廷判处死刑的先生正披着不起眼却足够厚实的兜帽长袍,有些不耐烦地用脚尖踢雪玩,甚至已经在地上刨出来了一个小坑。
……那个总是和人形影不离的金发术士呢?艾米莉亚的脑子里闪过一个疑虑。不过她不得不承认,对方不在的事实居然让她感到轻松了不少。尽管那人容貌出色,声音动听,态度温和,但艾米莉亚就是莫名其妙的害怕他,胜于看起来并不好惹、实际上也确实不好惹的诺瓦先生。
“诺瓦先生,早上好。”黑裙少女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用气声唤道,生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我这是……在哪儿?”
同样听说过布洛迪家族那档子事,她体贴地换了称呼。
“巴兰朵城。”对方转过头来,用那双烟灰色的眼睛冷峻地迅速上下打量了她一圈,这让艾米莉亚下意识立正站好,局促地理了理裙摆:“早上好,卡莱顿小姐。”
他微微点了点头,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但是艾米莉亚发现自己已经有些习惯这种冷淡了,她现在简直一肚子疑问,而那位先生简直就像是拥有读心术一样,抢先问道:“您还记得最后、最清晰的记忆吗?”
“最后的记忆,好像是我站在白塔镇道路两侧的人群里,看着您前往光明教堂接受公判。”艾米莉亚低声说,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后知后觉的恐惧在她的眼中蔓延:“……其余记忆都断断续续的,我这是怎么了?”
黑发青年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似乎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图——也是,这里人员嘈杂,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等了一会儿,艾米莉亚忍不住又挑起了话头:“先生,请问我们现在在等什么?”
“阿祖卡,他去雇佣交通工具,我们打算回白塔镇。”对方淡淡地回答:“至于您,可以在路过长青树学院时离开。”
于是话题又截止了。艾米莉亚·卡莱顿忍不住悄悄地打量他,黑发青年看起来比起初见时瘦了不少,显得有些憔悴,但是一双寒星般的眼睛依旧令人不敢直视。
……还有他的嘴唇怎么了?似乎有些红?
第151章 角驼
艾米莉亚·卡莱顿小姐出于某种莫名的敬畏,并不敢盯着人看个没完,只是偷偷瞄了几眼——对方的整张脸本来是缺乏血色的,冰冷锋锐,现在却唯有嘴唇显露出一种湿润柔和、仿佛被什么仔细碾磨后的薄红,这让他竟呈现出一种奇妙的茫然无辜。
如果她敢于仔细观察一番,说不定还能发现此人正在极其罕见的走神,烟灰色的眼瞳虚无地聚焦在一枝被雪压得直不起身、正无助颤颤着发抖的枯树枝上。
多种常见疾病会通过体液传播,所以人类的本能是抗拒他人的唾液。因此亲吻,这种抗拒生理本能来容纳对方的行为,在多种文明中皆被视为一种用来表达情感的典型表象之一。
那个人没有打断他的话,只是微笑着静静听着,看着他从生理病理、社会行为等多种角度发表了一番严谨的长篇大论,然后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境地。
直到这时,对方才伸出手来,慢条斯理地用拇指不轻不重地捻过他的嘴唇,指腹上温暖的纹路磨过脆弱敏感的黏膜组织,随之而来的奇怪麻痒让他下意识舔了一下,然后尝到了不属于自己皮肤的淡淡苦涩。
“……”
有那么一瞬间,另一人的眼神忽然变得莫名……恐怖?
“可以吗?”
但是他的声音非常轻柔,轻柔得仿佛落在枝头的雪,生怕惊吓了什么。
就在诺瓦怀疑这是错觉时,那个人将手垂了下来,转而倾身靠近了他。他这才惊觉,对方此时离他已经非常近了,以至于他再次清晰嗅到了那种令人安心的好闻气味,微凉柔软的金发顺势垂下,钻进他敞开的衣领里,他不由颤抖了一下。
人类温热隐忍的呼吸已经近在咫尺,只要再靠近一点,就能完成一个真正的亲吻——但是对方看起来没有继续的意思,只是将额头抵上他的额头,纤长的眼睫扫过他的皮肤。明明是侵略性十足的姿态,那个人却显得格外温和且耐心。
“您想知道这是为什么,不是吗?”救世主好心且友善地提醒道:“但是只有经过实践,才能得到您想要的答案。”
……是的,对方说得一点没错,况且他是一位求知欲望极其旺盛的学者。
于是他本着探究精神,严肃而庄重地轻轻触碰着另一个人微微抿起的唇线,用自己的嘴唇。
“教授。”
诺瓦回过神来,发现某人身后居然跟着两只角驼,一只角驼的背上还背着干粮和水囊。
这是一种极其少见被人类成功驯化的魔兽,算是巴兰朵城的特产,以卓越的耐力和皮糙肉厚的庞大体型著称,在诺瓦眼中看来有些像是羚羊和骆驼的放大版本结合体。
更重要的是,这种魔兽对法术的抗性极高,可以轻松杀死人类的法术打在它们身上简直和挠痒一般,一群身披重甲、头顶尖锐长角的角驼冲锋起来的姿态可谓不少敌人的噩梦。
“按照正常路线至少需要十天行程。”见他盯着那些角驼看,阿祖卡解释道:“但是如果抄近路,大概两天就能回到白塔镇,只是必须经过一片极其危险的无人荒原,而马车的车轮会陷入凹凸不平的沙地里。”
原本还有一个法子,传送卷轴。艾米莉亚身上就有一个,也不知道爱欲之神到底是从哪里摸来的——结果后续收拾战场时才发现,卷轴已经在一片混乱中被毁了。
“所以我们需要依赖这些大家伙……您在干什么?”
教授正站在一只角驼面前,翻起它厚实的唇瓣,仔细观察那些粗粝发黄的牙齿和肿胀发红的舌头。角驼不安地喷了一口气,淌下满嘴臭烘烘的白沫。
“两只角驼全部发情了。”他冷静地说:“发情期的雄性角驼性格会变得异常暴躁,不听指令,屡屡伤人,而雌性角驼则会温顺许多,所以巴兰朵商人只被允许出售雌性角驼和少许阉割后的雄性角驼,只有当地驻扎军队才能大批量驯养未阉割雄性角驼。”
他瞥了眼两只角驼头上娇小的犄角:“而这是两只雌性角驼。”
艾米莉亚迷茫地看着对方——这和角驼的发情、雄雌有什么关系?
“……很奇怪。”教授眯起眼睛:“雄性角驼嗅到发情期雌性角驼的气味后会迅速发情,而雌性角驼的发情期是春末,现在太早了些,应该是被人喂了药——但是刚刚开春时角驼冬膘耗尽,加上草料稀缺,缺乏食物的角驼母亲没有奶水,小角驼很难存活,没有哪个角驼商人会选择在冬天配种。”
阿祖卡迅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卖角驼的商人不断旁敲侧击问我买角驼做什么,我加价到市场价的三倍他才不情不愿地卖给我。”
“跟紧我,不要乱跑。”他慢慢皱紧眉头:“我有一个不好的猜测。”
……按理来说时间对不上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