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星河奋力一推,被捆住的辛大无法抵抗,直直跌入洞穴里,看都不看一眼,扬长而去。
他离开洞穴没作丝毫的掩饰,阵法的微光在黑夜里路过的人都应当会看见,他也懒得管看见的人会不会救那两人,也更不会考虑阵法被发现会引发什么样的风波,他一路抛着储物袋又接住,还自言自语:“这些人都太傻了,我的机缘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哼着奇怪的歌谣,模模糊糊听来是什么“我等的机缘还在多远的未来”,身影消失在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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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的春雨把四处都浇出了一片绿意,湿润的空气里,漫天都是水气,穆星河不得不去折了些芭蕉叶做斗笠,只恨没有找到适合做蓑衣的植物,不然他青箬笠,绿蓑衣的,应该会特别有隐士高人的风范。
穆星河已经在山野间行走了数日,过了好几天钓鱼打鸟河里洗澡的野生日子,原本他应该会觉得特别好玩特别有意思的,但此时却因为一件事情让这种乐趣不得不打了个折扣。
辛大辛二给他看的阵法竟然还有第二个。那是同样的阵法图案,藏在几重山石之中,穆星河因为感觉到有一丝丝真气波动而停了下来,因为好奇心险些着了道。这一个阵法或许因为位置比较偏僻,或许因为没有心怀叵测之人故意引诱,阵法附近也没有什么残尸遗物。
穆星河觉得大为蹊跷,一路寻找,企图找到第三个阵法,毫无收获。一无所获之时他打开了辛大的储物袋,储物袋中自然是有禁制的,他依照老办法,用小清风诀辅助打开了它。
这小清风诀解除禁制算得上穆星河的独门绝技了,当初他刚刚穿越过来,这具身体的原身对修真一无所知,只稍微懂得这个入门术法,他只能借助这个术法去理解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他并不把它当一个敷衍的入门术法看待,花的心力要比常人要高出许多。
实际上他这样的破解禁制手法若当众使用是必会让许多人吃惊——并不是人人都能想到用低阶术法去解谜,也并不是人人都能如此清晰地感觉到真气的丝丝波动。只不过他这办法只能解除一些比较简单的禁制,修为更高的人布下的复杂禁制,就不在9" 带着非洲式神去修真0 ">首页11 页, 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了。
话说回头,他打开辛大的储物袋,袋中东西不算太多,不过辛大不愧是走江湖的人物,好些散碎灵石、药物,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野外工具。
杂物里,唯一吸引他目光的是一本书册,那本书册记载的不是寻常术法,里面所述之术法,作用奇异,施术法门也有别于他之前所学——这或许就是辛大所说的秘法。
他一眼扫过去,除了遮掩灵气的秘法以外,还有一种追踪灵气的秘法,他利用一日冥想之余的时间学习之后,开始能闻到一股可疑的气息。那气息实际上十分陌生,但是他又觉得在哪里闻到过,受着这种气息的吸引,他像一头头上吊着萝卜的驴一样一路行走,走出了原定路线之外。
好在穆星河也不大在乎,他离开宗门时所接的任务是三月初三到见狸集上与一位师兄碰面,亲手将一样东西递交给他。如今冰未消雪未融,离那桐花初绽的三月还有很远。
那气息越来越浓郁,他越走越发觉杳无人迹。
在这条路上他遇到了好些初生的妖物、精怪。妖族天性灵根,一出生就有人类练气期的水平,只不过那些东西刚刚孕育出来,还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穆星河几道斩风诀就可以随手收拾掉,作用无非是叫他刷了一波狗粮御魂,甚至还召唤了几只天邪鬼出来吃吃经验。
后来他终于遇见了一些修真人士,他们三三两两,行色匆忙,凭穆星河的功力,好不容易才搭讪到一个。那人看着他,颇为忧虑地说:“小哥,你还是回去吧,前方群妖密集,不知何等凶险,你这种修为就是白白送死的。”
还没等穆星河得寸进尺要跟过去,那个人又匆匆走了,话都不给他说一个。
穆星河瞧着那越发暗下来的天气,越来越稀薄的植被,确实也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但终究还是往前走了——怎么说也要等到自己感觉吃力的时候再跑嘛。
妖物是越来越多了,而且有些甚至修为比他还高,穆星河倒不贪心,打不动便绕一点道,一路看着。
他刚刚绕过两只妖物,却见不远处一人躺倒在地,自那行色匆匆的道人过后,穆星河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见到人类了,自然十分感兴趣,凑过去看。
那是个衣服很好看的年轻人,身上穿的绫罗绸缎不知道比他这身粗布麻衣贵多少。但这个年轻人脸色比他的白衣更白,嘴唇比他的饰带更灰,真气衰弱,腰腹之间一大滩血迹把他的衣服都染红了。
穆星河无论在云浮,还是在书中都没有认真学过什么救人的办法,只有一个不知道合不合适的青雷绽,一时间竟然有点茫然,然后他很快就想出了办法——将那个人暴力摇醒!
经过他一番暴力操作之后,那个人终于痛苦不堪地醒来了。他略带艰难地睁开眼睛,问道:“你是谁?”
穆星河想了一想,答道:“云浮弟子穆星河。”顿了顿,他又问道:“老兄你还好吧?”
这人竟然没有像别人那样质疑他云浮弟子的身份,而是艰难地笑了笑,然后说道:“我是灵璧门弟子段柏秋,劳烦您将我送到此地东北处……白色石山下,那是我们灵璧门的集合之处,大恩大德,在下……定然感激不尽……”
说着他竟然又昏了过去。
穆星河无法,只能拍拍他的身子,摸到了一块铭牌,见上面的确刻着灵璧门的字样,便把他扛起来,半扛半拖地带着他走向远处那个白色小点。
段柏秋中间还醒了一次过来,含含糊糊说什么“你这个修为不该来这里”,穆星河还想摇醒他问问情况,但可能因为之前他被摇得太暴力了,竟然怎么都醒不过来。
穆星河绝望地叹了口气。
其实他现在也开始觉得他当初就不应该再深入。
那变化来得很突然,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似乎也想不到什么办法了。
有一种可怖的气息,不知何时开始已经把他们包围,不是灵气,也不是真气,说不清道不明的,叫他觉得有点吓人。但是前路茫茫回头无岸,不知何时他已泥足深陷,他似乎只能扛着这个伤号走下去。
但是他还是停了下来。
不祥,十分的不祥。
有人。
那大约只是两个模模糊糊的轮廓,但他知道是两个人,两个修为比他高得多的人。
不然为什么还有人在如此遥远就能让人感受到这般铺天盖地、叫人几欲窒息的压制?
何处能逃?
无处可逃!
他将段柏秋放在一个石头后面,那两股气息似敌非友,想逃命,唯一的希望在于不要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而要是非叫人注意的话,他一个人引起注意,也比他带着一个伤号引起注意好得多。
放下段柏秋后他身体的负担终于轻了一些,他走远了几步,直起身体凝望前方。
他已能看清那两个人的模样,心中有如掀起惊涛骇浪,久不能平。
那两个人一者黑袍,一者白衣。黑袍的人明明是年轻人的五官,面上却爬满沟壑,宛如枯木一般,叫人心惊。
穆星河看到黑袍人的脸那一刹那,恐惧就如同海潮吞没了他,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的手在颤抖,双腿无力,几乎连站立都没有办法。他身体恍若石化,动弹不得。
可是纵然穆星河内心是惊涛骇浪的,却也并没有真正的恐惧,甚至他还很镇静,此刻叫他背几个公式他也能背出来,甚至还能做几道高数题。这股恐惧,不是来自他的内心,而是来自他的身体——那是这具原本不属于他的身体的主人的最后记忆!
那就是曾经杀死过穆星河的人!
“——我不喜欢我打架的时候有人看着,容易紧张。”
有很飘渺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不知道是来自于他的回忆还是来自于不远处的那个人。
穆星河无法动作,睁大着眼睛,这时他才注意到那个人面前还跪着一个人。
那个人随意地抬抬手,跪着的人身上便有一道冰锥贯穿而出,与此同时血液从他背后不断地流下来,将衣服乃至地面都染成一篇触目惊心的红。
我的妈呀这也太狠了,当初杀我的时候还只是轻轻抹掉了元神,这时候却开始直接物理打击啊。穆星河被恐惧所压制,动弹不得之间甚至还有余力想东想西——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小圆脸的仇家,当初他猜的时候全是瞎扯,其实根本都不知道谁是谁。
然而就在他想东想西的时候,黑袍人还是看到了他,那种恐惧感骤然间更为强烈,由指尖开始层层往他的身体内部蔓延。而另一个人也看向了他。
穆星河心里有点急,也有点生气。人不能同时踏进一条河流,一个人也不能用同时的死法死两次,可任他心念百转,可这个身体却仿佛原主人的意识忽然苏醒一般,完全不受他控制。
他只能幽怨地回看了过去。
他看到了白衣的那个人。
只一眼,他忽然好像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穆星河不知道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人。天地晦暗,层云寂寂,却唯独他好似这天地间的唯一一点亮色。他的衣服不是全然的白,一抹朱砂色浮在他的衣襟与袖口,给他那冰雪一般的容色添上了些微的艳色。他像是云浮高峰上的云海、长庚殿外洁净的残雪、一枝早春的红梅吐出的寒香所幻化的精魂,浑然不似人间所有。
然后一道剑光绽开在他面前。
那一道剑光如同无尽寒夜里的骤然亮起的星辰,点亮了无明的长夜。天地颜色都为它所夺。
那一道剑光只亮起了一瞬间,却仿佛万古长存。
这一刻穆星河忽然觉得他平时赖以过关斩将的小聪明在那道斩破万物的剑光面前仿若无物。他所有的手段,不管是阴阳师系统,或是他的天赋术法、小清风诀,在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都不值一提。
他回过神的时候只看到黑袍人已经倒下,白衣人的剑仍举着。风拂动他的衣袂,了无生气的荒原黄昏里,他的剑在这黯淡天地里仍有着清清湛湛的明光,他的执剑的手是三月春水一般的明净,衣袂如云,发如鸦羽,他站在这片空空茫茫的大地上,世上万物化作虚无,仿佛只有他和那道冷冷剑光,如同无尽雪原如墨夜色里的明月。
千载冰雪,孤绝剑意。
“……我不喜欢我打架的时候对手拖拖沓沓。”他的声音有冰玉交击一般的质感,语罢,黑袍人直直倒下,似乎已经断了气。他目光微移,又看向了穆星河。
那目光沉沉寂寂,冰冰凉凉。
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轻描淡写、又如此冰冷锋利的杀意。
——下一句话该不会就是“当然我也不喜欢有人围观”“见过我出剑的人都得死”?穆星河还有空胡思乱想。黑袍人死去之后,穆星河身上的恐惧刹那间消失无踪,甚至灵魂都似乎为之一轻。
他想这或许是死亡的恐惧已经远离,他可以尝试做一些活下来的努力。
但是他依然无法动作。
他处在无尽的压力之中,几乎要无法呼吸。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在于刘云洲对战的时候他也感受过,那是境界压制的力量。只是和眼前这个人的压制比起来,刘云洲的境界压制就好像小孩子玩过家家。那时候他还有余力动作,现在他却感觉身体内部都被无尽的海潮所吞没,连呼吸都变得奢侈。仿佛有无数的手在挤压着他的心脏,他感觉到额上有冷汗落了下来,肌肤冰凉,那汗水也是冰凉的,他感觉自己浑然已经是一条游魂,失去了对身体的所有掌控能力。
在这窒息一般的压力中,他只能望着那个人执着剑一步一步走来。
伴随着他的接近,死去的黑袍人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腐烂,他的肉体深入地面,氤氲成一片黑色雾气,雾气中似乎有白骨做成的鬼手,海浪一般朝他涌来。
那人的面容一步一步变得明晰,他的五官仿佛玉雕一般毫无破绽,眼神明净而冰凉,像是这个时节刚消融冰雪的水泽,眼角一颗朱红色泪痣,妖异得夺目的色彩。
这个人太过出色,即便是他身后白骨肆野,纷纷而来,他执剑行走在上面,都像是开了一地的苍白花朵。
但如此美好景象在穆星河看来就如同死神降临一般。
穆星河终究是不愿死——他平时哪怕输都不愿意,又怎么愿意束手就戮?
他被天地规则层层压迫,冷汗淋漓,却终有一点执拗的勇气像石壁下的草芽一般破土而出,叫他拼命去调动自己的意志,竭尽全力嘶哑地艰难地喊了一声:“师兄——!”
那人停步看着他。
终于发出了声音,即便是顶着如重山如深海一般的威压,他也拼命要将话从喉咙里挤出来,那话初时说来十分艰涩,但后边就如同涌出地面的泉水一般,从他喉咙里疯狂流淌而出:“师兄我仰慕你很久了!我叫穆星河,今年十六,是云浮派弟子,体貌端正积极向上成熟稳重艰苦朴素,无车有房父母双亡,擅长小清风诀,聪明伶俐前途无量,大佬饶我一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求永世相守只要做牛做马任君差遣上穷青天下绝黄泉为大佬您赴汤蹈火——”
然而那人依旧是淡漠神色。剑还未还鞘,带着十分的森冷,乌云压城的黄昏,四处都是了无生机的颜色,那把剑却月光一般,皎洁明亮。
穆星河咬了咬牙,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恢复了活动能力,咬牙将符咒一挥,一只天邪鬼青跳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