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还小,按寿命还该多活几年,兽医却告诉我说,它是自然死亡的。”宋立眠顿了顿,“说它可能是幼年在外流浪过久,身子骨弱,让我节哀顺变。”
“我后悔了挺长一段时间,心情不好,还去酒吧买醉过。”他笑笑,“真后悔,如果我能多关心一下它就好了。”
他的声线逐渐沙哑,缓缓闭上眼睛,似乎担心泄露过多情绪。可他抚摸猫尾的动作却很温柔,像是一场迟来的弥补。
佟酩身躯也随之放松下来。
他睁开双眸,复杂注视宋立眠,张唇欲说什么。
最终他却没有说话,而是选择弯了弯黑色尾尖,用毛茸茸的触感摩挲过宋立眠皮肤。
宋立眠扫去七分黯然,反手揉了把尾巴,继续回忆:“……我那时长期不在家,总是忙着为别人奔走。家里猫黏人,没人陪着总爱闹脾气,所以经常爬窗户出去。
“它晚上总会准时回家,身上有点脏,精神却很好。我想,它在外面应该有其它朋友,就没太在意——”
顿了顿,宋立眠苦笑道:“——后来我才知道,室外病毒和寄生虫太多了,小猫体弱,根本不适合放养。”
“如果换个家的话……它肯定能多活几年吧。”
话说到此,回忆戛然而止。
宋立眠睁眼与佟酩对视,两人从彼此眼中瞧见了一般无二的怀念与枉然。
良久,藏在黑发间的小耳朵弹了弹,佟酩用薄而苍白的唇瓣笃定说:“你猜到了。”
两人隔着一床被子,一道空气,好在宋立眠一手搭着佟酩肩膀,一手抓着他的尾巴,所以两人距离感很轻易就消弭了。
佟酩说话的语气半沮丧半释然,宋立眠失神片刻,最后的踌躇与抗拒也消失殆尽。
少时,他颔首,简单重复:“恩,我猜到了。”
他又问:“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你是不是打算永远不告诉我?”
佟酩抿唇又不搭腔,可宋立眠从他逃避的偏头动作里,很轻易窥见了答案。
他的皮肤浅薄,脆弱部位的青色血管很易窥见,直逼出人的保护欲。
宋立眠原本觉得对方长得瘦,怀疑是他没好好吃饭,如今他注视佟酩长出的猫耳与猫尾,又觉得对方拥有这种体型实属正常。
优雅高贵的孟买猫的确不容易长胖。
宋立眠并不是个能接受反常的人。
或许爱情真能冲昏人头脑、消磨人理智,怪力乱神的事件一旦与佟酩扯上联系,宋立眠就奇异地能接受八分。
余下两分,或许还需要靠时间来补足,但他面对佟酩躲在被子后的单薄身形,就觉得这事不值得担忧。
搭在佟酩肩膀上的掌心缓慢上移,改为覆住佟酩脸颊,佟酩小幅度瑟缩了少时,最终并未躲开。
偏凉皮肤很快就被宋立眠掌心捂热,宋立眠将对方脸扳正,逼他与自己对视。
“躲什么?”他柔声说着,渐渐凑近去,摘掉对方眼镜。
他凝视那双妖异的竖瞳,两人呼吸缱绻地交织:“是不是变回猫,就不擅长说人类的话了?”
语罢,他含住薄唇,不过动作不像是为了接吻,更像是为了安抚,只吮吸两秒就松开了。
他抵着唇,哑声说:“实在不愿意,跟原来一样,‘喵’给我听也行。”
佟酩耳根霎时被染红,没金丝眼镜的遮掩,他细微的小表情完全无所遁形。
他露出难为情的紧绷模样,没理会宋立眠刻意压低的磁性嗓音与调戏言论,任由宋立眠摩挲唇瓣少时,又将他干燥薄唇弄得湿润。
佟酩全程噤若寒蝉,只放弃抵抗地任凭接吻。
宋立眠被随口的提议弄起兴致,为了驱散气氛里残余的紧张,他浅吻过佟酩好几回。
滚烫呼吸喷洒向佟酩紧闭唇瓣,反复问他,可不可以,好不好。
佟酩被磨得软下猫耳,尾巴松松搭向宋立眠手腕,月色正沉,朝霞缓缓蔓延上双颊,紧抿多时的薄唇终于卸了力道。
宋立眠舌尖趁机钻进唇缝,撬开贝齿,舔舐上颚与舌面,温柔汲取对方口腔的软热。
佟酩的忐忑不安总算被安抚住了。
及至两人即将窒息,这个吻方才终结。
喘息堪堪缓和,佟酩避开视线,用被染得湿漉的唇瓣,软糯颤声道:“……喵。”
宋立眠原本想说点什么,结果思维被这猝不及防的可爱震碎了。
他喉结滚了滚,炙热呼吸缓慢熨过佟酩鼻梁,他掌心克制地从脸颊落回肩膀,滑到脊椎骨,一路捋至尾骨。
由于毛茸茸的猫尾出现得突兀,佟酩外裤与里裤都穿不太住,只得拉下去一截。
宋立眠喉咙干涩,以手指撩拨过滑腻皮肤被松紧勒出的痕迹,再熟稔玩弄猫尾巴,从根部抚至尾部。
玩了一阵,他就伸过胳膊把帐篷灯关掉了。
漆黑环境很容易诱发人的胆量,宋立眠急于排遣掉残存的不真实感,满心想着能离佟酩再近些。
他需要用对方近距离传递来的体温,来证明此刻是真实的,证明无论佟酩是什么身份,他都能与自己拥抱亲吻,甚至极致缠绵。
他需要证明一切都很美好,感情正浓,日丽风和,一切都不必忧虑。
无论怎样,至少他拥有了想要悉心对待的恋人,还找回了曾经失去的猫。
宋立眠胡乱想着,力道就没掌握住,指尖略显粗暴地滑过敏感的神经末梢,佟酩不知是不是被弄疼了,猛地抽回尾巴。
毛茸茸的猫尾先沮丧下垂,而后随着佟酩晃动身体的动作,被夹进腿与腿之间的位置。
那是猫无助时的惯用姿势。
“宋立眠,”他垂头,用低哑嗓音问,“你在害怕吗?”
第二十七章
宋立眠不知道对方是如何产生的这种错觉。
薄被早就被他掀开了,被沿正懒懒搭在佟酩膝上,露出对方时而翘起,时而沮丧耷拉的蓬松猫尾。
宋立眠想起前段时间在网上瞧见的猫咪表情包,一只厌世的猫咪倚在墙边,盯着自己不断晃动的尾巴出神,和佟酩此时的模样很像。
“是挺怕的。”宋立眠声音平稳,淡然得像在谈天气。
佟酩露出意料之中的神情,随后他下颌线绷紧,脖颈又弯曲几度,很轻地“恩”了声。
“所以我不敢说。”佟酩没抬头,挪动臀部将尾巴甩了出来,再严严实实藏于身后,三秒后,他又不踏实地后坐了一截。
小巧的猫耳不知何时耷拉下去,隐藏在属于人类的浓密黑发间,不细瞧根本难以发觉。
“如果我还是猫,你肯定愿意留我。”佟酩语速越说越缓,像是在考虑措词,“如果我是个普通人,你应当也不会赶我走。”
“我以为可以再待久点。”佟酩哽了一下,随后闭上浅薄眼皮,轻若无声,“虽说等再久也是早晚的事。”
两人在沉默中僵持了一会儿。
佟酩没与宋立眠对视,他有些疲倦,无论身体还是心灵。
沉甸甸的砖瓦积压上他心口,逼得那株刚发芽的幼苗折了腰,毁了根,他内心无比平静,平静得有些苍凉。
白天,浑身发烫之时他就意识到不妙,可抱着侥幸心理,他还有空畅想,想今晚是不是又可以在宋立眠怀中睡个好觉。
自从失去猫身,他再也没机会享受这种待遇,以至于如今每一天的黑夜,都比那段互相取暖的时日难熬许多。
万万没想到,未来还有更多更难熬的分秒。
或许是烧久了,他的胳膊此刻软绵绵的,被抽干了力,浑身肌肉都酸疼得抗议,这种情形很适合撒娇,可他或许再没这个机会了。
佟酩大脑生锈,迟钝盼望着自己能保持清醒,这样的话,深夜就能拖得更长,离别时点就会被拽得更远。
他撑起肩膀,脊背挺出很坚毅的线条,佯装无碍。
宋立眠忽地打断了他的思绪,语气偏冷地总结:“佟酩,你根本不懂我在怕什么。”
佟酩偏开脸,想说我知道。
只不过答案太令人绝望,所以他宁可装不知情。
他不是凭主观意愿变成猫妖的,只怪大自然从来不给任何生灵选择的机会,命运每一次前来赠予,都得逼着他感恩戴德,诚惶接受。
说来可笑,无数动物想要成妖,为了更绵延的寿命,为了行驶更多特权,而拥抱着那千万分之一幸运的佟酩,却只想继续窝在宋立眠身边,当一只普通且短寿的猫,直到生命尽头。
可他没办法,命运选择了他,他注定成为宋立眠畏惧的异类,注定会面临离别。
他细密咀嚼心脏被生锈小刀刮的钝痛,如今宋立眠的冷静程度,已比他想象中好了千万倍——
佟酩不敢再奢求更多。
“别说了。”他屈起腿,将额头埋向膝盖,再用尾巴松松环住自己,一副拒绝与外界交流的姿势。
他低声道:“明天你睡醒前,我就会走掉的。不必搞得这么难堪。”
或许是佟酩的口不择言激怒了对方,宋立眠气压霎时又低迷八度,少见的尖锐自他骨缝钻出,将蜷缩的佟酩捅得破烂。
“佟酩,”宋立眠命令道,“抬头。”
佟酩没理他,倔强得像颗顽石。
宋立眠又重复了一次。
佟酩固执地没动,身形不过瑟缩了少时,很快又静止了。
可惜他的坚硬在宋立眠面前始终派不上用场。
很快,宋立眠伸过手来,强势拉开他胳膊,硬将掌心插进他下巴与膝盖之间,逼迫佟酩抬头。
宋立眠用指腹狠捏他下巴,佟酩白皙到几近透明的皮肤没多时就泛红。
他迫不得已与宋立眠对视。
宋立眠的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嘲讽,没有冰凉寒薄。
他神情复杂地垂视着,逼双目空洞的自己与他对视,少时,蹙眉问:“你在说什么鬼话?”
佟酩闭眼不答。
他想科普对方,被人类社会抛弃的次等生物才叫鬼,妖怪比鬼高了不止两个档次。
不过鉴于他心情过分沮丧,就没和宋立眠辩驳。
“准备趁我没睡醒跑掉?”宋立眠声音缥缈,压抑着巨大自嘲,他将脸逼近,灼热呼吸毫无防备地涌上,“佟酩,你准备和我不告而别几次?”
佟酩神情闪了闪,嗫嚅几下,却没出声。
四片唇瓣少时就贴合了,宋立眠不像在接吻,更像在惩罚。
他没用舌尖入侵口腔,也没浅尝辄止,他含住佟酩不住颤栗的薄唇,略显粗暴地叼住它,再将它咬破。
铁锈味很快蔓延至舌尖,佟酩不习惯这种辛辣却不甜的亲吻,不由得“嘶”了一声。
处于失控边缘的宋立眠方才寻回些微理智,浅啄一口,将佟酩放开。
他的手还贴在佟酩脸上,用掌侧用力摩挲过皮肤,沉声警告道:“……你最好别告诉我,现在就可以跟我说再见。”
佟酩闭眸喘息,没有回答。
他唇瓣既红又润,一道小破口明晃晃覆盖在其上,下颌处的皮肤残留着浅红指印,引出他一份捎着欲/念的狼狈。
宋立眠默然注视,大脑里绷紧的那根弦不免松动些许。
可惜还不够。
热衷的亲吻也没派上多大用场,宋立眠眸光依旧凉且复杂。
“好,那我问你,”佟酩闭着眼睛,用不抱希望的语气问,“我可以不走吗?”
“我如果选择留下……”他语气温吞,提问却步步紧逼,“是不是就必须忍受你怕我?”
宋立眠没有立即回答,佟酩意料之中地勾起唇角,只撩起一瞬就放平了。
许久后,及至佟酩皮肤恢复正常,宋立眠哑然道了声歉。
他语气缓了下来,探过指腹碰了碰佟酩下唇破口,问他疼不疼。
佟酩摇头,薄白眼皮上的青搭配上羽颤睫毛,在宋立眠眼前涂抹出心疼的彩色。
宋立眠那阵由不安引发的愤怒霎时潮退而去。
他放弃似将佟酩揽过来,按住他后肩,在耳畔唤道:“佟酩……”
“我不是怕你的身份。”他搂紧对方,又仍显不够地加深力度,而后偏头啄吻对方敏感耳朵,犹豫道,“我是担心留不住你。”
佟酩身体小幅度颤了颤,并未搭腔。
“你当初说走就走了。”宋立眠将眼睛压向佟酩肩膀,用力吸了口气,语气不稳说,“好不容易回来,一直瞒着我就罢了,怎么又提要走的事?”
“我……”佟酩哑然。
宋立眠“嘘”了声,掌心揉在尾椎骨位置,一条尾巴就主动缠了上来。
“好不容易等到了。”他反手捏住尾巴蓬松的毛,语气轻得像随风飘散的叹息,“我怎么可能赶你走?”
他俩最终也没能看成星星,不过是趁着所有生物都熟睡了,披着夜色潦草蹲在外面,用漱口水清洗干净后,就躺回了被窝。
佟酩先行躺下,他还没能从方才的状态中抽离,所以显得格外沉默寡言,等宋立眠进来拉好拉链,转头就见对方一动不动,占据了大半位置。
宋立眠就膝行过去,用手撑在对方身体两侧,埋下脑袋吻他额头。
同款漱口水的清香很好抚平了佟酩的迷茫,佟酩缓过劲来,没多时就宛如一个翻滚的寿司卷,三百六十度挪了个位。
宋立眠在余温处躺下,环住佟酩,问他冷不冷。
佟酩不怎么在状态地摇头,宋立眠还是选择将被子扯过去大半,指导对方压紧被沿,又替他掖了掖被角,方才安稳侧睡。
“都收回去了?”黑暗里,宋立眠摸摸对方脑袋,又隔着被子,按了按对方尾椎骨的位置。
佟酩颤栗少时,小声“恩”了声。
“好遗憾,本来想抱着尾巴睡的。”宋立眠半真半假地嘟哝,“下回再长出来,记得提醒我。”
佟酩明白他是故意这样说,以证明他并不介意这些突兀的小东西,尽管方法很刻意,佟酩还是很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