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谢温轩神色微妙,俨然意识到什么。
洛闻歌淡笑不语,由着慕容郁猜。
有谢温轩和慕容郁来,没人再自讨没趣往洛闻歌面前凑,而昨夜被受争议的沈爵和徐应屏并未来偏殿,转瞬便到上早朝时候。
今早的萧毓岚看起来心情也不错,对递交上来的奏疏全收下了,没像先前那样看不顺眼丢下去让人重写。
大小琐事走过场,位于前面的沈爵率先站出来,奉上奏疏朗声道:“老臣自认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无法再胜任首辅一职,十分向往粗茶淡饭日子,遂请陛下恩准老臣辞官返乡。”
萧毓岚连客套都省了,应道:“朕准了,沈阁老近年鞠躬尽瘁,朕必要好好赏赐一番,李公公。”
李公公躬身上前:“老奴在。”
“此事交由你全权办理,今日赏赐要到沈阁老手里。”萧毓岚紧盯沈爵道,眼中光芒无人能懂。
李公公领命退居旁边。
沈爵眉头几不可见微皱,内心生出些不祥预感,当着诸多同僚面,硬着头皮道:“多谢陛下体恤,老臣感激不尽。”
“沈阁老客气,朕还要多谢你无私奉献多年,否则宁朝也不会有如今繁华昌盛。”萧毓岚语调轻飘道。
这话里讽刺让沈爵脸色微僵,奏疏刚递上去,萧毓岚话就说得这么让人难下台,真是诡谲多变。
沈爵装疯卖傻,诚然道:“陛下谬赞,这是臣分内之事。”
萧毓岚哂然,不要脸老狐狸到何种地步都能无视脸皮,他不多做计较,左右今日之后,首辅之位会交由他人,再无沈爵半分瓜葛,再看向那边还站着不动的徐应屏,该你了。
徐应屏也很上道,手持兵符上前,扬声道:“老臣替陛下掌管兵权多年,如今陛下龙骧虎步,是该亲临三军,试着领兵打仗,老臣自知能教陛下之处少之又少,无颜再掌管兵权,遂将其归还陛下。”
萧毓岚神色冷淡,像是不太在意,身侧李公公却是个明白人,小碎步下去将兵符接上来,放到萧毓岚手边。
萧毓岚拾起不过巴掌大的兵符,细瞧好一会儿。
这并不是他初见兵符,登基前,不,应当说父皇在世前,他常能在养心殿看见此物,那时父皇总给他玩,说等他弱冠,就将这东西送给他做加冠礼。
如今加冠已过,兵符也回到他手里,少了那个说要将兵符给他做礼物的人。
萧毓岚眼眶有片刻湿润,握紧兵符,淡淡道:“徐大将军这些年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替朕掌管兵权数十载,朕不知如何谢你,唯有赏黄金万两,赐封为武德候,保留其镇北大将军威名,世代相袭,方能聊表心意。”
如愿得到赏赐,徐应屏心下稍轻,叩首谢恩:“老臣谢主隆恩。”
昨夜晚宴之事如约上演,惊呆不少人,又有些看不懂萧毓岚此举何意,不免人心惶惶。
就在这时,惯会弹劾的言官站出来,高呼道:“臣有本启奏。”
萧毓岚摩挲着兵符,神色不喜不悲,望着出列之人:“准。”
“臣要弹劾大理寺少卿洛闻歌言语不当,行事放浪形骸,不仅当众与男子拉拉扯扯,还私下豢养外宠,此事人尽皆知,闹得满城风雨。”言官慷慨激昂,以至面红脖子粗像个斗战公鸡,“他洛闻歌名声有碍,行为有损,不可以再继续做三司会审主审!”
洛闻歌毫不意外会被弹劾,昨夜那出戏落幕后,沈爵和徐应屏都会反应过来,那骤时两人绝不会放过他。
这弹劾恐怕只是小打小闹,想必接下来,他每天都将在弹劾中度过,萧毓岚案台也会堆满弹劾他的奏疏,不将他拉下马,誓不罢休。
放在以往,萧毓岚或许会听听言官的话,今时不同往日,萧毓岚再清楚不过洛闻歌为人,哪会被三言两语迷惑的。
再说,洛闻歌名声会如此狼藉,也和萧毓岚脱不开干系。
言官话里与洛闻歌拉拉扯扯男子及外宠萧毓岚轻咳:“朕清楚此事缘由,是洛少卿不得不为之,待事情结束后,三法司会出份详细声明,骤时诸位爱卿便明白了,好了,此事莫要再提。”
那言官还要再说,收到沈爵眼神制止,心有不甘退回原位。
萧毓岚多看沈爵一眼,还算识相。
早朝有惊无险过去了,在洛闻歌及谢温轩、慕容郁密审曹澄前,他先去养心殿见萧毓岚。
养心殿。
软塌炕桌上。
萧毓岚让李公公送上来一个小瓷盆,便将人赶走了。
洛闻歌在炕桌这边看萧毓岚动作,从看见瓷盆,他就不太懂对方要干什么。
萧毓岚往盆里放热水,忙活间抽空似的看他一眼:“不知道朕在做什么?”
洛闻歌点头:“陛下要给我说说吗?”
萧毓岚试好水温,将兵符摸出来丢进去:“看看是真是假。”
洛闻歌不太确定道:“他还敢在兵符上动手脚?”
萧毓岚撩起眼皮子,感觉有点假笑的味道:“你以为他真愿意给朕?”
“那也不至于弄个假货来糊弄你吧?”洛闻歌还是不信。
萧毓岚哼笑,等时辰差不多,捞出兵符一看,皱眉:“假的。”
洛闻歌大惊:“假的?”
萧毓岚严肃点头,将兵符递到他面前:“小时候朕常玩这个,当时父皇还说个有趣之处,铸造兵符的工匠在将要竣工时喝了点酒,醉醺醺的,一不小心在兵符底部留下个痕迹,很小很模糊小星星,他怕被怪罪,想重做也来不及,只能偷偷放上陶土烧制。”
洛闻歌将兵符翻起来,底部光洁好似一体成形。
他不信邪地使劲擦了擦,底部还完整,真和萧毓岚说的不同,那也就说明这东西是假的。
“如若这是假的,那…徐锦媛他们也不好再抓了。”
萧毓岚拿过手帕净手:“你让洛安去抓人了?”
洛闻歌丢开兵符,有点头疼:“这东西是假的,那那些兵还会听徐应屏的话,说不定此时徐应屏都打包袱开溜了。”
“徐邵砚还在朕手里,他不会跑。”萧毓岚拾起兵符,在手里掂量着,“他以为朕不知道兵符上猫腻,敢拿个加东西来糊弄朕,朕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了。”
洛闻歌睨着他掌心小东西,突发奇想:“陛下不会是想偷梁换柱吧?”
“朕没有。”萧毓岚说。
洛闻歌才不信,又说:“那我想抓到人可能还是不大,有点可惜。”
“昨夜徐应屏连夜将徐锦媛送走,你让洛安去,就是扑场空。”萧毓岚能这么说,就说明他手下人追踪到徐锦媛,说不定还将人抓了。
难怪这会儿摆出副‘求朕就告诉你’的表情,洛闻歌起身:“谁说我让洛安去原地方抓人?”
萧毓岚稍微有那么点遗憾,又道:“那你肯定也知道徐应屏其他安排。”
“是指他想前往边界见徐邵砚的事?”洛闻歌问。
萧毓岚真想问他,这世间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吗?
但这话问出来就显得自己这个皇帝很没用,萧毓岚把话憋回去:“要审曹澄?”
“嗯,审完曹澄应当有证据抓曲靖了。”洛闻歌对曲靖很感兴趣,他想抓曲靖也不是一两天了。
萧毓岚看向殿门口:“谢温轩和慕容郁等着呢?”
“嗯,有他两在,审问出来的证据才能作数,免得回头我用证据时候,有人跳出来说我凭空捏造。”洛闻歌说,他是在防着沈爵,那老狐狸今日早朝看着好说话,谁知道背地里憋什么坏主意,不得不防。
既然有正事,萧毓岚也不好多留他:“人被朕交给小五看管,小五就在殿外,不出意外此时应当和谢温轩他们聊上,等会你出去,跟着他走便是。朕还有件很重要的事叮嘱你。”
“什么?”洛闻歌疑惑问。
萧毓岚双手落在他肩膀上,眼眸里的星辰亮了起来,每到这时,洛闻歌都福至心灵明白萧毓岚要说什么。
萧毓岚神色不苟言笑,语气也很郑重:“多加小心,早朝为何弹劾你,目的太明显,没能成功,他们很可能对你下毒手,答应朕,万事以性命为重。”
洛闻歌真有点没法和萧毓岚对视,在这件事上他藏有私心,看一眼很可能就露馅了。
没法子,他只能微敛眸含混道:“好,我知道了。”
萧毓岚见状,察觉出丝不对,捏着他下颚,让人被迫和自己对视,语气沉下来:“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朕?”
洛闻歌一时找不到借口,视线左转右转,最终落在萧毓岚脸上,灵机一动,倾身仰脸,如愿咬到温热唇角,一触即离。
“因为我怕看了就忍不住想亲你。”
说完这话,洛闻歌丢下兀自怔神得皇帝陛下,一溜烟跑了。
好半天,萧毓岚才反应过来,捂着唇低笑出声。
洛闻歌成功靠卖弄情话逃过一劫,出门撞上三个相对无言的铁憨憨,这左右对视画面一看便是天聊死了。
洛闻歌感觉脸颊发烫,想装作若其事,他说:“小五统领是吧?”
站在谢温轩和慕容郁斜对面的阳刚男子点头,话不多只说重点:“跟我走。”
小五在前面走,洛闻歌和谢温轩及慕容郁紧跟其后,三人并肩而行。
慕容郁胳膊肘捅捅他,极轻声问:“养心殿里太暖和了?”
洛闻歌听其话知其音,眼角余光瞥着探消息的慕容郁:“陛下请我喝了杯十年之久的梅花缕,醇香有后劲。”
慕容郁‘嘶’了声:“不愧是陛下,出手就是大方,存十年的梅花缕有价无市啊。”
洛闻歌觉得慕容郁应当有所察觉,是近来和他关系还不错,不好戳破罢了。
他又看眼那边的谢温轩,谢温轩一脸平淡,漠不关己,想来也是知情者,只是不知知情到什么地步。
从前,洛闻歌从未想过会和萧毓岚扯上关系,还亲密到难以分舍,现在,他忽然觉得该好好思考两人往后怎么办。
假设真重整朝纲,再历经险阻收复北疆,那么,再往后呢?
他有片刻茫然,不该在这时想这些,有碍等会审问。
这个叫小五的人,不知道萧毓岚从哪找来的,带他们走宫道专走偏僻小径,跟兜迷宫似的,在宫里走上快一个时辰,终于停在破败宫殿外。
这宫殿连大门都关不上,更别说里面断壁残垣似的大殿,尚未被人清扫的厚重积雪,怎么看都像是被遗忘多年的废殿。
慕容郁迟疑发问:“…小五,我们要怎么进去?”
这话说得相当委婉,慕容郁只问我们怎么进去,没说这地方真关着人吗?
小五也不说话,不知道做哪地方手脚,进大门地方自中间无声往两边滑去,露出两人宽、渐往深处的台阶。
果真是宫里连处狗洞都不容小觑,指不定里面便别有洞天。
小五二话不说照旧走在前面为三人带路,慕容郁边走边叹息,大手笔啊。
洛闻歌则和谢温轩不停注意脚下,这台阶修得又陡又急,很容易摔倒。
四人刚走到一半,入口无声又封上,暗道被油灯照亮,安抚人心。
小五难得开腔:“注意脚下,这里地很滑。”
三人皆很小心,一路跟着小五相安无事走到一道石门前,石门像会认人,待小五站定,门自动滑开,让三人看清里面景象。
密室条件比洛闻歌想得好上许多,堪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能让曹澄过得很舒服。
但就曹澄脸色来看,对方过得很不好,听见门响,吓得一骨碌滚下床,顺势爬进床底下,躲在里面不吭声。
目睹此景的四人齐齐无语。
小五先走过去踢床腿,半点不客气:“出来,有话要问你。”
听见是耳熟的声音,曹澄颤颤巍巍伸出个脑袋,待看见站在那边的洛闻歌三人,笑容干巴巴的,连忙想从床底下爬出来,结果因为动作太急太大,不小心卡到后背,疼得嚎了声。
小五也不伸手帮忙,站在旁边冷冷看曹澄犯蠢。
曹澄意识到没人会帮忙,安稳老实爬出来,跟个小怂包似的,走到三人面前。
“洛少卿,谢左都御史,慕容侍郎。”
“曹大人的反应速度真令我等艳羡。”慕容郁哂然。
曹澄老脸发红:“这不是、不是害怕吗?”
慕容郁讥笑一声没再搭腔。
谢温轩来这趟纯粹是问话,废话不会多说,就剩洛闻歌能说两句。
洛闻歌瞧曹澄恨不得掉出脸庞的乌黑眼袋,又看看对方精神萎靡的样子,摇摇头:“曹大人一夜未眠?”
曹澄尴尬点头:“感觉命要没了,哪还能睡得着。”
洛闻歌轻笑:“坐下来说吧。”
曹澄连声答应,明白这时只有洛闻歌能救命,格外配合。
四人都坐下,唯有小五提剑往外走,洛闻歌也不管,一心审问。
“曹大人该知道我来这趟想知道什么。”他说。
曹澄犹豫:“曲靖?”
第66章
能准确说出曲靖名字, 说明曹澄很清楚他们为何而来,如此沟通起来啊,对双方都好。
洛闻歌望着曹澄:“你对他知道多少?”
“知道不多。”曹澄说,“他是沈爵一门远亲,关系远到想查都查不到那种。我之所以会知道他,是有次遇上麻烦事,处理不掉,他受沈爵之托来帮我, 当时只说欠个人情要还,我那时焦头烂额,也没去深究,直到后来好几件事都是他暗中操纵, 我才知道他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