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用这『避毒珠』将蛊虫引出来后,掷入沸水中烫死,重复数次便可。」
「啥?这就是『避毒珠』?」
看着那宽约一寸,厚达半分的东西,路无羁终于明白梅映轾为什么担心自己偷错珍宝了。
现在他就有想把那几百年为这玩艺儿起名的老头从地底下揪出来质问的冲动。这四四方方的玩艺儿为什么不叫『避毒小方块』或是『避毒正方体』!?
就为了这样一个引人产生歧义的名字,大盗偷错了珍宝,他被师妹卖进了衙门,对着上司一张冷脸两个多月,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到了海南!此外更别提被老虎追、掉下山崖、还莫明其妙地中了毒这种糗事了!
「正因为是形体与名称相去太远,所以我才拿了其他的东西。不过怎么看那块玉佩都不会是『避毒珠』,所以上一回那位小兄弟给我食物及伤药,并答应帮我传信后,我就送给他了……」
梅映轾俊面一红,重新解释道。
「是,这不能怪你……」
路无羁无力地看着那一切事情的起因,说话间已有一种紫色的东西蠕动着从他的伤口中涌出,攀附于那颗『避毒珠』之上。本是银白色的『珠』身瞬间变成了紫黑色。
梅映轾以银刀挑起那变色的东西,投入小鼎的沸水中去,只听得「滋滋」数声轻响后,鼎中的水尽数变紫,而那颗『避毒珠』又恢复成银白色。
如此重复了数次,直至鼎中的清水不再变色后,三人方才歇止。
「过得三天再重复一次,试试是否余蛊已清便可以了。」
「有劳两位了。」
路无羁暗自运了一下功,觉得大半个月来一直困扰自己的郁闷感果然大为减轻,这才放下心来。
「对了,那天在白云观,我从你身边那位小兄弟身上得了一本书,也麻烦你还他吧。」
把其他的几样珍宝一件件让路无羁过目后包好,梅映轾突然想起那天自己妙手空空从古静言身上取来的东西,此刻也一并奉还。
「哦……」
那小猴子还爱看书?路无羁只觉得不可思异。但既然是心上人的东西,他当然是先代为保存。
顺手翻开了看,在古旧的字迹旁还有用新墨的笔迹,想是那只小猴子自己批上的注解。
正想把它放进怀里的时候,残破的封底掉下了几张脱页,路无羁拾了起来,却正好瞧见上面有他的名字……怔了一怔后,仔细翻看这数张书页时,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响,脸色也变得惨白。
第九章
「哈啾--」
老大一个喷嚏直打出来,古静言缩了缩脑袋,翻了个身,却还是懒懒地不想起来。
那个该死的路无羁,明明说只去半个月的,到现在过了十七天还没回来!害他无聊死了,干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晚上睡着了偏偏又是春梦连连地想着他最后一次为自己「擦药」的情景。醒来后空虚得想让人抓狂。
先前因为他的被掳而担心得快想上衙门,状告路无羁「入室劫人」、「诱拐良家少男」的父母见到他的异状后,就一直怂恿他到京城去找大哥他们,免得那个姓路的又回来找他们家的麻烦。
照说能有出远门长见识的机会,他本来应该非常高兴才对。那么久以来,母亲从未应允让他独自到离家五百里外的地方,这次由父母主动提出,实在是千载难逢。可他就是提不起劲,反而宁可在家里等那个说会来找他的人。
可是那个大骗子、臭蕃茄、烂冬瓜,说话根本不算话嘛!
闷闷地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古静言懒得连每日必到市集上找对象练功的习惯都省了,空自苦了一心在门外等他偷东西的人。
而且那本最最宝贝的『盗帅宝录』不见了,任他翻遍了整个古家都没找出来,真是让人伤脑筋啊。
不过,上面的东西自己都学全了,书不见了,自己摸索着发扬光大也没什么不好啦!
这样一想,才稍稍安下了心。
「哈啾--」
怪了,自己明明全身都包在被子里了,怎么还会打喷嚏?难道是有人在背后骂他?哼,回来再找那姓路的算账!呃,虽然他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在说他啦,可是他那么宠自己,不找他出气找谁出去?
不过,今年的天象也颇为奇怪,往年在这种时候,海南的天气还是热得如火如荼的,可是现在却已有寒流早早南下,让满镇的绿树一夜之间泛起黄斑,提前进入萧瑟的秋季。
这次他平安回来了,父母盘问了他半天后,表情却一直是怪怪的。他回来的第二天,母亲就拿来了二三十卷美人图,说是要给他挑一个媳妇儿,浑然忘了不久前她老人家才说过,儿子都是没心没肺,娶了媳妇忘了娘。所以最小的静言儿至少得过个三两年再考虑替他找媳妇儿的话。
「哈啾--」
第三个喷嚏的响起终于惊动了候在外房的环姨。那长容脸儿的年青奶娘掀起了帘子进来,嘴里兀自唠叨地安抚他道:「静言儿别怕,一个喷嚏是有人想你了,两个喷嚏是有人爱你了,三个……」
原来打喷嚏也有这样的学问?古静言两眼放光,一把掀开被子兴奋地拉住了奶娘的手问道:「三个喷嚏就是有人很爱很爱我了?」
「不,」那紫衣的丽人拿过一件外袍给他加上,脸上挂着促狭的笑,一指点向那小巧的鼻子:「三个喷嚏呀,就是你害了风寒!」
「什么嘛!」
早知道就只打两个好了。古静言愀然不乐地嘟起了嘴。
「哟,静言儿有心事了。想要人爱你呀?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好的福气?告诉奶娘,奶娘帮你跟太太说去。难怪太太给你找了那么多的美人儿你都不要,说是把红儿丫头给你先收房做小也不肯。」
这孩子从小在她的看护下长大,可是比亲儿子还亲。而且古家三少的善良可是众所周知,所以就算他有那么多奇怪的癖好,大家依旧是无怨无悔地把他呵护在掌心里。
「没有啦!」
脸上难得地红了一红,古静言刚刚一听到奶娘说有人会爱上他时,脑子里第一个浮上来的却是路无羁的身影。可是要跟娘说他想娶这样的人当媳妇儿?光是他七尺八寸的蛮牛身材就会把爹娘吓晕。
「三少爷今天也不出去走走?老爷说,这个月十五是太太的生辰,大少爷跟二少爷也会从京城赶回来呢。」
「哦?」
他这两个哥哥倒是许久没见了,不过他们平日一个人忙着读书写字,另一个整天都在武场里埋头练功,在他才十岁的时候,那两个哥便已上京赴考,往后倒是有六七年没见他们回来了。
并不是说他们兄弟的感情不好,从小只要有人敢惹着他了,文比方面由大哥去把别人骂得狗血淋头,无驳嘴之力;武力方面二哥会把胆敢欺负自己宝贝弟弟的人打得鼻青脸肿,过三天后还得带上两个黑眼圈儿冒充熊猫。
这次他们会回来,是因为娘过四十岁整寿吧?
嗯,说到这个,今年他要给娘什么贺礼呢?
去年送了一幅自画像,独特的创意让娘笑到打跌。今年应该送更有新意点的东西吧?
对了,娘喜欢吃抻面,到时候自己亲自抻一碗长寿面给她岂不最好?而且,路无羁在地道里也说过,他小的时候,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就是有一次一位和蔼的大娘在他生日时特地为他擀的长寿面。
也许以后也可以做给他吃?
这样想着,古静言站了起来,对候在一旁的奶娘说道:「环姨,你教我抻长寿面好不好?娘喜欢吃这个,我想给她当礼物。」
「好,好,奶娘一会儿就教你做。」
听了他的主意后,环姨也喜上眉梢,这三少爷妥实窝心得很,而且有人情味得让她这个下仆也为之感动。
咧了咧嘴,抛开连日来的郁闷,一主一仆的身影消失在厨房,为三天后的寿宴做准备去了。
※ ※ ※ ※ ※
「静儿这几日很不开心呢!」
两颗脑袋从树丛里探了出来,异口同声地说着同一句话。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爱子心切的两位老人一早便守到儿子的房门口,浑然不管落叶沾了金翠钗,晨露湿了青襦衫。
唉,家门不幸!这可怎么得了。
儿子吃了暗亏,他们作父母的忍这口气就算了,毕竟讲出去不是光彩的事儿。可是看这几天的情形,自家的儿子非但不痛恨掳人劫色的大盗,反而对他念念不忘,长叹短吁的。
自从古静言回来之后,从他暧昧的表情与闪烁的言词中,肯定了那位上门来的黑脸男有断袖之癖,而且魔爪已童叟无忌地伸向了自己的儿子。古氏父母一连十几天都昼伏夜出,既生怕那个大盗半夜来掳人,更怕自己的儿子哪天就不告而别,私自跑了去。这样的感觉直令他们焦心!
为了严加防范,甚至还以寿辰为借口,八百里加急地催请远在京师的两个儿子回来共商对策。
「老爷,静儿他对我送过去的一百六十多幅美人图都不屑一顾,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不是她自夸,经过她的眼挑出来的美人儿,个个都是国色天香,水葱儿般的细嫩,要不是他们古家,别人还不肯把那画像送上门呢!
可是送到那心肝宝贝的儿子眼前,却得不到应有的顾惜,反而鸡蛋里挑石头得让她咂嘴。
第一天送去的水葱美人画儿他嫌别人不够黑。
第二天特地迎合儿子的嗜好,挑了黑美人、黑珍珠送过去,他又嫌人家不够壮。
第三天只好着眼于镇里有北方亲戚的人家,挑了高大丰腴的北方美女图送过去,他居然嫌人家鼻子太高、眼睛太大、胸部又不够平!
把他的所有条件跟画师一讲,她老人家索性打算悬画寻人了!
可是这样的一张画画出来后,她怎么看怎么象掳走她家儿子的高大个儿。
这样要胸没胸,要腰没腰的媳妇要真娶近了门,她自己第一个就要呕死。
虽说丑媳妇也得见公婆,可是这媳妇儿真的丑到离了谱,那她这个婆婆还是不见为好。
古夫人的兰花指掂了一块丝巾,感慨着儿大不由娘。
「我看那小子八成是猪油蒙了心!早说应该多打他几次就好了,你偏偏拦着不让。现在他跟别人『偷吻』『偷人』『偷情』都做出来了,你叫我用什么脸面对古家的列主列宗!」
古家老爷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的,念念不忘前面让他吓到生病的几次偷绩。
「可上一回他偷了一个破杯子,居然是你梦寐以求的凉玉杯后,你不也夸奖了他吗?还在梦里都笑出声了。」
凤眼儿一瞟,古夫人可得言明儿子的偷癖升级不是她一个人促成的。
「以前他偷的都是一些小玩艺儿,顶多还有活的是一些猫啊狗啊什么的,都可以用钱摆平。可这回他偷的可是一个人,这当然不一样!」
挠了挠头,古家老爷马上例证出自己赞同他偷窃的范围与对象。
「对啊,老爷!」
被古家老爷这句话提醒,古夫人倒是猛地反醒过来了。
「我们可以叫那个人自个儿离开静儿,花多少钱都没问题吧……」
「不行,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怎么能说花多少钱都没问题呢?顶多,在二十万两以内!」
出于商人的直觉,古老爷开始待价而沽,讨价还价。
「老爷,您的儿子只值二十万,是不是少了点?」
古夫人想想也有道理,可是自己儿子的身价可要尽量提高。
「这……好吧,最多再加点儿,一口价,五十万!」
痛心地开出了这个天价,古家老爷认为这是自己做生意以来,最赔本的买卖。
「那,老爷,万一那个人还是不肯呢?」
「我就不信白花花的银子送到他眼前还不要。如果五十万也打动不了他,儿子我白送他算了!」
大把银子打不动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痴人。如果是这样,好象他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至少儿子开心就好。拈着胡子,古家老爷拿出了商人精明强干的魄力,一锤定音。
「这……」
古夫人想了又想,如果那个人对自己儿子真心的好,儿子又一心向着他,那只求静儿开心就好。他们家好象也没什么损失。重要的是,儿子自己要过得高兴,别再象现在老垮着一张脸。
「那,五十万就五十万,可不能再少了。」
作为商人妇,古夫人的精明不让其夫。
「唉,说到这个,锦儿倒是托人传信回来,说要我们尽快替他找一个媳妇儿。他这趟儿回来见过人就成亲!人现成的倒有,反正静儿不要,那些美人儿让锦儿挑挑也还是咱们古家的媳妇。不过怪了,锦儿啥时这么急着要媳妇儿?这两个孩子,一个不肯娶,一个急着要娶!咱们家里怎么今年尽出怪事啊?」
「咳,男人大了,总会想些风月之事,娶个媳妇儿定住他也没什么不好。再说,如果不是因为静儿的情况特殊,我们本来就应该先给大儿子娶亲,再考虑到小的。」
提起他这大儿子古锦文,那可真是文采风流,才逼子建,写得一手锦秀文章。他自愿回家乡娶本地的姑娘也好,就怕他找个粗粗糙糙的北方人,让他们二老看着怪别扭的。
「哎,也是,咱们回去再挑挑,媳妇儿可得让自己也瞧顺眼了再娶进门吧。」
叨叨絮絮的古家二老回房去了,一路上还在为儿子们的事争论不休。
三天后。
寿筵开处风光好。
喜鹊在枝头上叫囔,喜蛛儿在屋角上结网,供桌上的大红蜡烛喜花爆了一朵又一朵。
古家上下喜气洋洋,寿宴的主人、古家的女主人更是一身喜庆的洋红宫装在门口迎宾。
古静言也换上了一身水红夹衫,陪着母亲在大门候客,一张脸上满是讨喜的笑容,叔叔伯伯叫得嘴甜。
大门外,沿着墙根一溜排开了十余桌的酒宴,并不是古家大厅已高朋满座,只好排到门外去了。而是是古家特地给乞丐路人留的位置,此时也挤满了不少馋涎欲滴的食客。
隐在一个深港尽头的檐顶上,一双冷冷的眸子盯着笑逐颜开的古静言,眸中复杂地交夹着痛苦与渴求。
这个人在痛苦些什么?
又在渴求着什么?
琥珀色的瞳仁焚燃成鲜艳的焰红,目光却一瞬也未从古静言身上离开。
「听说啊,这次不但是古夫人的寿宴,也是古家少爷订亲的日子,所以才会这么热闹啊。」
一阵风吹过,把檐下赶着去参加喜宴的人不经心的话语传到了他的耳朵。
「难怪今儿个一早就瞧见那有一个又一个的美人儿进进出出的,听说还是当众挑人呢。富贵人家的大手笔就是不一样!」
「不过古家的宴席,连我们乞丐路人都有座位,古家一心向善,这可是有目共睹的。咱们啊,别白吃了别人的东西,也替古夫人祈祈福,求佛爷保佑古家多福多寿,儿孙满堂。」
「多福多寿,儿孙满堂?」
听得这两句话,檐上的青衣客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下的檐瓦,就连自己的手已经被尖锐的棱角划破流血了都浑然未觉。
这个神秘的青衣客,当然就是从南海阎王门归来的路无羁。
在阎王门看到梅映轾给他的那本书后,路无羁心中就已经充满了不安和疑虑。
古静言在最后几页里记载的偷心密笈中,把他们相遇、相识记载得清清楚楚,并写了接下来的种种打算。
难道说,他做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他接近自己后所做的种种,只是为了验证他所谓的最高偷技?
路无羁坐在檐顶上,心里乱槽槽的,理不出个头绪。
他看错了他的善良,小看了他的能力,甚至把他有心造就的一切当作是他的天真。难道他在他面前显示的一切,只是用来糊弄他的伪装?
疑虑就象投入湖心的一颗小石子,瞬间荡开了满湖的涟漪。
如果真是被他骗得那么彻底,三岁孩儿倒绷老娘,他这一把年纪简直是活在狗身上了。
双眼仍是死死地盯住门前的古静言,路无羁打不定主意,到底是这样下去捉住他问个清楚?还是该相信自己眼睛看到、耳朵听到的一切,安静的离开?
想他本是光明磊落的一条个汉子,现在只为了儿女情长而犹豫不决,正可谓是关心则乱。
几番费思量,路无羁还是决定:就按照原来说的,就算要走,也应该给他一个亲自述说的机会,等他亲口说出要自己走吧?
自己简直象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自嘲地笑了笑,路无羁几个纵身,隐入古家的后院,想等到人比较少的时候,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