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冤
我面色沉了沉,望着小白脸。他向下扁起唇角,抬高下巴,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可以听到的声音“哼”了一声。
我把手背到背后,弹起一缕清光。呲牙裂嘴阴险想着:小样儿,活得不耐烦了?知不知道以我现在的功力一根手指
头就能灭你。
浩然仿佛完全没有意会到我俩之间膨胀的火焰。把小白脸推到我面前,语重心长地交代我:“非若啊,这阵子楼里
出了点事。我无暇分身,所以特找了文大夫来教你医术。”拍了拍小白脸的肩膀,比出大拇指。“他的医术精湛着
呢。就是脸忒白嫩了点。”说完就是一阵狂笑。
我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这天本来就够冷的,浩然你又何必再雪上加霜。
期间,小白脸一直在打量我,我也不避讳,随他看去。人长得太帅就是这点不好,嫉妒的人实在太多了,不学点武
功防身还真不行。
由此,我更觉得《翩光冥幻》的重要性。
小白脸突然向我作了一揖,眼睛半眯笑言:“在下文玄乐,还请阁下多多指教。”
我抬眉,有种别在人前装。突然悟到他姓文!若有所思,接着还之以礼。“不敢不敢,在下伊非若,对于医药方面
还有诸多疑问,敬请文大夫解难。”
小白脸二话不说,开始观察案台上的几味药。顺便戴上一双蚕丝制成的手套,我心痛地看着他拿起一根沾满湿泥巴
块的药草。
几欲开口,终究忍住。只得在心里狂骂:你这小子太奢华了吧,懂得啥叫节约资源不?那么好一双手套就这么全毁
了。抽死你丫的。丧天良败家仔!
浩然咳了两声,将我拉到门边。悄声说:“非若,玄乐他脾气可能是大了点,但医术方面绝对是一等一的。你凡事
别跟他犟,忍着点。行么?”
你都这么开口了,我好意思不答应?
点点头。浩然见我答应放心地推门而去,被我扯了回来。
“文这个姓挺少见的呵。”我笑眯眯的说,脾气这么大的人你还如此重视,身份定是不一般。武林盛会延迟,又塞
个人在我这装师父。两者之间不会有什么关系罢?
浩然听闻这话表情有些吃惊,随后又象吞了石块一样难看。
我依然笑得没心没肺,灿烂光华。就喜欢这种凡事都摆在脸上的人。
顿了好久,“玄乐他……是前商国皇子。”浩然吐出一口气,如实道来。
我点点头,豪迈地道了句:“行了,浩然你去忙吧。我不打搅你了。”然后把他推出房外,挥挥手。“不送。”关
上门。
背靠着门板。想着:斩草不除根?是个有头脑的帝王都不会做这么蠢的事情。何况史书上有提到,九国之中南洄最
强,商国次之。快意楼分堂藏了个商国皇子,意义在于……
一抬眼就看见小白脸挑衅望着我,“你还学不学。我事也不少,你不学我就走了。”
我颔首一笑,既然浩然很忙,那从他嘴里也许能得到许多。“学,当然学!”
小白脸信手拈起个菌类植物。问道:“这是什么?”
我仔细瞧了瞧:“马勃。”
“性能及用药。”
“平,无毒。主治喉痹咽痛,喉咙失音,吐血及外部出血。一般是内服,煎汤而成。”
“这个呢?”小白脸指着一撮根粗大的棕褐色草本植物。
“狼毒。有大毒,根可入药。味苦辛。能散结、煮水、止痛、杀虫。
“那这个呢?”
“钩吻。气味辛,温,有大毒。主治脚膝痹痛,四肢拘挛,恶疮疥虫,咳逆上气。”
…………
小白脸最后捏起一个紫蓝色骨朵状的草药。自负地笑了笑,斜眼瞧我:“那你说这是什么?”
“……”我答不出来,这个东西不知翻查了多少医书,全都没有描绘记载。本打算问浩然的,结果他一忙我也忘记
了。
我摇摇头,回答:“不知道。”
这下可纵起了小白脸嚣张的气焰。“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连这是什么都不知道?!看来浩然大哥也没把你当自
己人对待。”面孔移近,令我再次鄙视起他的肤质。个大男人长这么白净一点味儿都没了。
“或者你根本就没那个资质,”说完他厌烦地拍掉手中的泥土。看上去粘着清洗不掉的土被他一拍居然全掉了。蚕
丝手套又如同新的一般。“不知道为什么要让我来教你,真是大材小用。”
我眼睛转也不转地紧盯着手套看。他微愣,释然。把手拿近,在我眼前摆了摆。
笑得极其恶心:“没见过吧?这可不是一般的手套。它刀枪不入,不怕火炼水淹。而且还可以防毒。”
他脱下手套拎起一个指套甩了一个圈。“眼馋?羡慕了?”又仔细套上。“是楼主送我的。”轻视地瞧着我,“象
你这种贴货就是陪楼主一万次怕也要不来这等宝贝。”
贴货?陪楼主?我就是傻子也知道他在讽刺我!
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他的襟口,气冲冲地吼道:“你这混团子胡说八道什么?”
他用手轻轻一拨,居然就把我扇旮旯里去了。那破手套居然还能四两拨千斤。
我闷哼一声,后面墙喀啦啦裂了。憋了一口血,气运丹田,气血慢慢平静,内伤逐步复原。还好天数已过,功力可
以用,否则这一拨定去了我半条命。
再看他,眼神有些讶异。轻击掌:“有两把刷子。”
血气平衡,火气上涌。我确定只要他再敢过来,我就转动手腕招外面冰雪进来冻死他!
他又拿起那根不知名的药草,捏住骨朵处:“不妨告诉你,这是奇花的根。”说完就把外面的朵瓣层层剥下来。
最后露出一个透明的珍珠粒似的芯。珍珠粒偶尔会透露出妖冶的紫光,由浅入深。我走上前不自禁想去碰触。手到
中途被小白脸的手肘撞开。
他白了我一眼:“不想要小命了是吧?这芯可有剧毒。”然后自己小心去拿。
我嗤笑,他恼怒。“你笑什么笑?”
“刚说完有剧毒就自己去拿,这么想不开?”嘲讽意味十足。
“你懂什么。”又扬了扬他的手套。“我的手套有防毒的作用。更何况……”他故意拖长音勾我求知,我又怎能不
配合。
“何况什么?”
“何况我有解药,所以根本不需要担心。”张扬跋扈的脸蛋让人看着就有毁掉的冲动。
我轻笑抱胸:“看你也没什么诚意教我,不留,请。”手指向门口。示意赶人。
小白脸把奇花根拈在两指头中看来看去。
“学医者必先尝过百草。”伸到我面前。“吞下。”
我把他手一挡,“你真当我傻子。你医术比我精湛,有本事你吞。”
小白脸收回手,手指回到自己嘴边。我抓住他胳膊。“你疯了?”
“我尝便我尝,这有什么?”小白脸眼尾瞧人,蔑气十足。
我努力按捺住。“解药是什么?”
巴掌脸一扬,“求我我就告诉你。”十足小人样。
我淬了一口唾沫。嘲笑道:“我是怕你一会死过去了不知道解方救你。”
他脸色有白转青,由青换紫。忽然凑前一笑。“你说这屋里只有我们二人,若我有事他们会认为是谁干的?”
我一把推开他,“你要找死是你自己的事。与我何干?”
小白脸摇摇手,散出意深的笑容,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奇花根扔进嘴中。
我迅速窜上扒开他的嘴,他喉头一抖,花根入喉。
眼见他脸转乌色,心念到:不会这么快吧?
再转眼,他已经倒在地上了,眼珠子向上翻,口吐白沫。
这下真把我吓到了。想他也是堂堂商国皇子,这就我们俩人。这死因还不得全兜我身上。拽着他脖子提起,在旁边
大喊:“解药是什么呀,快告诉我。”
“不告诉……”话没说完,眼皮子一翻,歇了。
我心那叫一个电闪雷鸣啊,都快地震海啸了。小样的,你他×的存心陷害我。我这不是跳黄河也洗不清了么。
一个转身就往外头冲。用平生最大的力气高喊:“来人哪,救命啊,要出人命啦!”
总算领略到什么叫做人仰马翻了。
以浩然为首一群大夫全进房里给小白脸看诊。一打一打的侍从忙进忙出。进不去的全在我旁边围观着伸头朝里看。
顺带窃窃私语。
我装得挺愧疚,内心里一点不愧疚。是那小子自己找死,我能把他有什么办法。
但望着周围人夹针带刺的眼神,我紧了紧袍子。得,我这就低头装孙子。
清潋睡眼惺忪晃悠过来,不明白这家伙怎么会和霜儿闹着闹着径自个儿回屋里睡觉去了。
到底还是女孩心细,霜儿握着我的手,清亮的大眼看着我,眼神里止不住的担心。但仍旧嘴带微笑道:“非若哥哥
,我知道不关你的事。放心,有浩然大哥帮着呢,铁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我搓了搓霜儿冻红的小脸,关心地问:“冷么?”
霜儿吸了吸鼻子,眼睛越发亮:“不冷,一点都不冷。”
我帮她把披风带子重新系紧了些,把她肩上的雪花拍掉。“霜儿,回屋去吧,外面冷。”
霜儿望着我不动不出声。
吐出一道长长的白气。小时候总觉得特别神奇,以为能吐出白气就是神仙。
寒风夹杂着冰雪凛冽地砸下来。天一直都是灰蒙蒙的阴,看不出时辰看不出早晚。脚冻得有些发麻,跺了跺,继续
站在门口等消息。
看着房前光秃秃的树干,没过脚踝的积雪。提了一成气,注入霜儿握着我的手心。
霜儿急忙挣脱我的手,我一愣。霜儿连番辩解:“天气这么冷,不要为我浪费气力。”说着还带笑。“放心,我扛
得住。”
我应了一声,心里却不好受。在陋居住的时间内借了不少书看。得知天羽族人特别不耐寒,所以都居住在火山附近
。凤尾笛原本是镇火山用的,结果却被花朝拿走。
霜儿一路跟着我们,应该也不好过吧。
看看她娇小的身躯,内功被吸,残忍得让我无法想象。凡内功被吸的异能者皆会心脉皆衰,性命急速缩短并且比常
人更加虚弱。吸功过程是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所以,清潋曾经告诉过我,幻境内被吸功的人绝大部分都因无法忍受痛苦而自刎。只有极少数存活,也因抵抗不了
普通疾病导致衰竭而死。
每次说到这里,清潋的眼睛就如同迸出烈火一般,恨不得将那些吸功的奸诈小人分尸凌迟。
我冲清潋使了个眼色,他完全没会到一样哼着小曲,还冲我挤眉弄眼。
我实在忍不住了:“清潋,眼睛抽搐啊,滚过来送霜儿回房。”
平地里一声雷,惊起雀声无数。
周围人的已经不能叫私语了,声音大的生怕我听不见。
“长得文文静静,没想到这么凶,难怪会欺负文大夫。文大夫那么可怜的人儿,作孽哟。”
“不知道是影堂主哪捡回来的,当初装的多乖巧,没过多久就露出狐狸尾巴了吧?外头的野畜生哪养得家?”
“就是,身份背景也不清楚就捡回来了,谁知道是哪爬过的阿猫阿狗,还附带一男一女,这三人里头有什么弄不清
的关系还不知道呢。别污了咱们义仁堂的味儿。”
“对,对,咱们有空给堂主提议去,咱们可是名门正派,江湖上有头有脸,响当当的。”
…………
“你们通通住口。”霜儿涨红了一张脸,双唇颤抖着。“我不许你们污蔑非若哥哥,非若哥哥是好人。才没有你们
嘴里说的那么坏!”
“我说小姑娘,你们一伙的当然帮他说话。”人群中冒出一个尖锐的声音。
霜儿的表情越发激动:“胡说!当时若不是非若哥哥救我,霜儿早已经被那群暴徒打死了。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的人怎么可能是坏人?”
周围寂静下来,只有风声,雪声,枯叶声。暮云深重影,翻滚卷哀鸣。
“你怎么知道他救你不会有什么不良企图。”一个声音冷不丁地插进来。
还引来了一大片的附和。
“你……你们……”霜儿气得语无伦次。
我叹了一口气,有人的地方就是如此,捕风捉影,无风都起浪。他们看不过我,是因为我是个外人。越狡辩是非越
多。
“都在这吵什么?没事做了么。”一个浑厚轩昂的声音响起,回过头,浩然瞪直了眼睛盯着我们一群人。
大家先是怏怏地不说话,不知由谁开始,就呈鸟兽一哄散开了。
“清潋,送霜儿回去罢。”清潋点点头,拉着霜儿走,霜儿死赖着,急声说:“非若哥哥,他们……”
“霜儿,”我打断她的话,“你乖,先回去吧,这里的事我会自己处理的。”
霜儿恹恹地垂下眼帘,清潋扶着她。看了我一眼。
“小若,”我应声,清潋的神色很正经。“没有人可以面面俱到,不要顾虑太多。吃力也不见得讨好。”
有些恍惚,会意过来之后用力点了下头,笑着回答:“我明白。”
见着清潋和霜儿走远了,才回过神来询问浩然。
“小白……文大夫他怎么样了?”
浩然皱着眉头,似有疑问地望着我,好半天才开口:“暂时无碍。他底子好,多歇息些时日就好了。”
咂咂嘴想解释,黑锅不能老让我来背。看到他黑脸又忍住了,说了谁信。
“非若呀。”浩然叫我。“这段时间你暂时不要到处走动,就乖乖呆在房子里。”
我有些不解。“为什么?”
浩然道:“你也看见了,堂里流言蜚语很多。我也不想你不安生。待玄乐他好的这段时间里,你就先不要到处走动
。”
我应下。
“对了,你要找的那个人我还是会尽力帮你找的。”浩然又补上一句。
“谢谢浩然大哥。”我点了个头,告退。
接下来的天气依旧是瘦雪红梅,痕断残角。漫天冬景照人间。
接下来的日子,我都呆在房里,练练功,查查医书,看看旧史。听听旁人带来的闲话。
他们说:最近街上的官兵增多了。
他们说:好象要出什么大事了。
他们说:世道开始不太平了。
直到有一天,浩然突然到我房里来,阴沉个脸告诉我:
“非若,楼主要见你。”
雪停了,阳光普照,温度却特别低。刺刺的风象刀子一样往脸上割。
出了门,四人抬的轿子横在门前,看来我待遇还挺高。转头问浩然:“要不我先跟清潋他们交代一声,他们都还不
知道。”
“楼主不等人。”浩然面无表情地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