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群山峻岭,起伏连绵。拥云缭绕,流水清涧。
山如画,画如烟,烟波流转,云雾深处,甜馥花香。
我踏着满地的花瓣,踩出细碎的声响。蹑走到岚汐身边。
清风舞动着他的发丝,他回过头,浅浅一笑,精致的面庞圣洁动人。任凭群花再鲜艳,再怒绽。也只是众星拱月,
堪当托称。
清冽的湖水打湿他洁白的裤脚。我坐在他身边目光一直没有移开。
他偏着脑袋,眼光迷离如星碎,伸起胳膊,衣袂摆荡。细长的手指指向湖中一群悠闲的白鹅。声如柔风:
“非若,你看。”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天穹巍朗,水雾悬浮;鹅群畅意,身披雪衣。
“它们很快乐。”岚汐的笑容像沾过糖蜜。
他从我发梢拈下一片桃红色花瓣。“我也很快乐。”花瓣在他手心静静躺着,“和你一起,让我觉得很幸福。”
花瓣被风吹走了,落入清澈的湖水中。
我点了点头,鼻子里却有股酸劲往上冲。
岚汐的指腹滑过我腕上的晶镯,流连不去。赞叹道:“你的镯子好漂亮。”
我笑了:“嗯,它代表着执手。”
岚汐略有些失神,喃喃低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疑惑地望着他:“怎么了?”
岚汐摇摇头,嘴角含笑,笑中携带着醉意。眼神仍然流转在我的镯子上。
他摸摸项上的黄龙玉佩。“非若,你说若是环颈是否能环住人的一生一世?”
我扑哧一笑。“何止一生一世。恐怕生生世世都被环住了。”
岚汐的眼中有惊喜,有欢愉,有着无数充满幸福的光辉闪烁。
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
岚汐的手覆上我的手。阳光散落在他白瑕的脸上,一头乌发姿彩飘柔。
“我陪你一同观日落,好么?”
坐在岚汐身边永远不会觉得时间过得慢,他没有说话,安安静静。
水珠从他指缝流出,带着光阴一同远逝。
不知不觉,已是夕阳残景,晚霞漫天。
晚霞变化多姿,瑰丽神奇。霎时是鸟,霎时是人。红彤彤的,照着人心暖和。
我斜斜地依着岚汐。
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看日落?”
岚汐的睫毛疑似染上金沙。“你每天傍晚都会来这里,直到天黑透了才肯走。我能不知道么。”
我愣了半晌:“你每天晚上都跟着我出来?”
岚汐没回答。只是扬起头,“夕阳很美,可惜消散的太快了。”
的确如此。再昂首,灰蒙蒙的天空迎来千亿星辰。
月白于霜,寒星如聚。
我小心地问岚汐:“岚汐,你喜欢这里么?”
岚汐转过头,两只眼睛亮得像萤火虫。“喜欢,很喜欢。”
我踌躇许久:“那你会愿意一直住在这里么?”
“你认为呢?”岚汐反问我。
我不言语,天很黑,周围很静。发出一声很轻微的叹息。
“幸福总是很短暂,也许有一天你会怪我。”
岚汐的笑声如湖水一样缠绵。刮了刮我的脸。“非若,我永远都不会责怪你。”
我反而很不解。“你怎么都不问我?”
他的表情很随意,“当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什么都会告诉我。”
我默然,岚汐的确一直都很包容我,无论是失忆前或是失忆后。
突然来了兴致。
“岚汐,你相信有可以持久的烟花火吗?”
岚汐的表情淡淡的,夹杂一丝疑问。“烟花不都是转瞬即逝的么。”
我神秘地冲他摇摇食指。扔了句“等着”就起身跑往一个茂密的低矮树丛。猫起腰从里面拖出一个竹篮。里面装满
了烟花爆竹。
喜滋滋地捧到岚汐面前献宝。拿了一个最大的给他。
岚汐一副啼笑皆非的模样。顺从地接过了。
继而又犯疑:“没有火,我们怎么点?”
我把竹篮放在一旁,弯下身从湖中捧出一捧水。被岚汐拦住。
“你想做什么?这样烟花就全没用了。”
我自豪的抬高了下巴。“等着看罢,这烟花是我自己做的,全无仅有。氏独创特殊点法。”说完就将水往岚汐手中
的爆竹上洒。
“嘭”一声巨响。岚汐手中的爆竹澎湃发射上天。
冲天的火炮在半空中爆炸,散成无数小烟火。五彩的火焰,蓝色的尾根。在空中幻化出各种不同的形状。耀过星辰
,环绕明月。
闪闪发光,经久不散。小烟火又继续爆炸,分散更多星粒出现。
我趁岚汐不注意,对着湖面吸了口气,一股水流浮起,我勾勾手指,它们全降落在堆满烟花的竹篮里。
顿时整个湖面,林上全萦绕着绚丽的缤彩。
那种近在眼前的梦幻之美不断重现。不断的夺人心魄。燃烧的花火如同艳丽的复莲。花瓣不停绽放,冉冉升起无数
绝城的希望。
全然盛开并持久不断变换的美才是真正的百媚千娇,销魂摄魄。
岚汐的眼中是全盛的痴迷与感动。
我不要它轻薄如镜花水月,不要它柔情似水却又渐渐消融。
我要留住它,哪怕燃尽一世的烟火也只为博他倾城一笑。
可惜持久并不是永恒。
没有天长地久,没有海枯石烂。
再绝美的火树银花也终将结束。
安静的瞬间,周身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气。
岚汐承载几乎溢出的柔情双眸痴痴地望着我。
也许只要一眼,一眼即是万年!
落霜
当我象团烂泥一样倒在松软的床缛上时,我彻底后悔了。
我竟然真的在两天之内练到翩光第四层。但是我该死的忘记了最重要的环节。
每练完一层之后的几天幻力会消失。
意思是我现在就等同一废物。普通人起码还能走能动,我现在只能躺着干喘气。
口干舌燥不说,肚子饿得咕咕乱叫。
起码有三天滴水未尽。就是不被别人剐了,也活活被饿死渴死。
现在的情势真真比没练成时还要糟。
谁说的天无绝人之路。狗屁!自从我来神域开始就觉得天诚心要灭我。
现在我这残废样还能做什么?作持?等死?
老子就偏不信邪。
把金色小瓶子攥在手里,拔开瓶塞。一股脑把药丸全倒在手上。
不是仙丹么。那我现在全吞了。
不求别的,起码要让我能站能走。
仰头,手一抖,药丸全进嘴里。呕,满嘴苦腥子味儿。还是干吞。
卡得我白眼直翻。终于如数咽下。
药丸刚入腹没多久,就觉得肚子里像火烧一样的巨痛。我捂着肚子在铺上不停地翻滚。手指狠狠掐着肚子上的肉,
企图转移疼痛。
感觉肚子里就像有股热气在旋转,不停地搅啊搅。
这体验才是真正的肝肠寸断!
我用手指抠喉,呕了几声,一股酸味涌到口腔。再呕,什么都没有。
肚子里空空如也。
手凉的像冰块。只好捂着脸取暖。
嘴半开着,全身止不住地抽搐。
我一闭眼,恨不成朝墙上撞去,死个干净。
脸开始变得滚烫,我能够想象自己像只煮透的螃蟹。身上开始浮现一些绯色小斑点。奇痒无比。
我挠来挠去。皮肤上划出一道道细长尖锐的血痕。
腹内痛,身上痒。两种感觉重叠起来,简直生不如死。
抬眼看了看漆黑的石门,这回可真得撞了。不求死,晕了也行。再这样下去,我非把自己折磨人鬼不成形。
压了压眼皮子,捏紧拳头。心一衡卯头就撞过去。
巨响声后,眼睛一阵刺痛。我扑倒在地上,满嘴的泥雪。
浑身徐徐冒着蒸气,周围的雪霎那全融化了。
刺痛,酥痒随着雪水的沁入而渐渐消散,直至完全消失。
吐出泥雪坐起身,全身上下说不出的顺畅轻松。恍若新生一般。
站起,抖抖腿,伸伸腰,无适感已全然无踪,小斑点也没有了。提了提内息,脉络平缓,血流正常。同时也毫无内
力可言。
不过无论如何,好歹能动了。
眯起眼望着久违的阳光,满树的冰叶香花,雅致的雕梁画栋。
再转身,光滑如新的墙面看不出半点缝隙。
彻底无言了。前几天千锤百敲极尽幻力愣是打不开的石门今日就被我这一头给撞开了!
小心地用手指在墙壁上戳了戳,又摸了摸,再拍了拍。
什么也没出现。
收回手。算了,为今之计是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枯木干叶里乱窜,庭台阑干后躲闪。
避过无数往来仆从,在偌大的快意楼那转个够本。终于从高耸的围墙上翻了出去。
久违的行人,久违的商贩。
足足让我感动涕零,热泪盈眶。
不理会周围人诧异的眼光,对着每个行人都开颜展笑。
夕阳如残血,幽云轻且薄。商嚷稀松,人流锐减,风刮过身边吹着搭在路旁的白色棚帐呼啦呼啦直响。
一路疾行,直到看见气霸云天——义仁堂大门。
健步如飞地冲进后院,撞倒一个端着托盘的小厮。
他睁大眼睛跟见到妖怪一样望着我,茶水洒了一身也没留意,半天才结结巴巴道:“伊…伊…公子,你你……没死
……回来了。”
这话问得巧,我怎么会死?!
扶他起身,直接问:“清潋在哪?”
他的面色苍白,显然心神未定。“水……水公子说有要事先离开两天。霜儿姑娘倒是在房里一直没出去。”
该死,这清潋早不离开晚不离开。怎么偏偏这个时候不在呢。
应了一声。径直往霜儿房间方向走。
敲过门,霜儿半天才开。脸色黯哑,见到我整个人呆在原处。突然扑进我怀里放声大哭。她的手死死地搂着我,我
的手则悬在半空不知该不该回抱。
霜儿泣声如诉:“你…你可回来了。你知道么…那些人都说你……险些弄死楼主的侍宠,这次去……肯定是九死一
生。呜…清潋公子又不在…我担心死了!”
我轻轻拍了拍霜儿的后背,企图抚慰她。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不要担心。”
霜儿松开我的怀抱,眼睛红肿的像只小兔子。我刮了刮她的鼻子。“这么大人了还哭,羞不羞?”
霜儿不好意思地抹掉满脸泪水。皱了皱鼻子。
她的目光渐渐清明,脸色突然间变得很苍白。双目无神,讷讷地说:“你不该回来的。”
我不明白这话的含义,快步走到衣柜前。拉开,边把东西往外搬边说:“霜儿,赶快收拾收拾,我们准备离开这里
。”
说了半天也没听见反应。转过头,霜儿仍然愣在原地,眼瞅着地面发呆。
我疑声道:“霜儿?”
霜儿如大梦初醒,惊跳过来。喃喃道:“对,离开这里。赶快离开这里。”手胡乱地把衣服裹着往包袱里塞。
我抓住霜儿的手,试探地摸了下她的额头:“你没事罢?”
霜儿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扯出个僵硬的笑容。“我没事,赶快收拾收拾离开罢。”说完就麻利地将包袱绑好
结,挎在肩上。
我点点头,回到自己房里把东西打包好。牵着霜儿往人少的地方走,总算顺利离开义仁堂。
外面墨斗似的天,了无星辰,乌云翻滚。
空气弥漫着压抑沉闷,远远可闻到鸷鹰的啼鸣。
霜儿打了一个冷战,面呈死灰,嘴唇发乌。目光惊悚,仓惶道:“不可能,不可能。”
我捏了捏霜儿布满冷汗的手,循声问道:“什么不可能?”
霜儿低下头,耳垂上的红豆鲜艳刺目。娇小的身躯显得格外孤立无援。
大风在耳边呼啸吼叫,咆哮嘶鸣。如同喷张的血嘴,要将我们撕咬吞咽腹中。
我的披风被长长的掀起,发丝零乱迷住双眼。
霜儿猛然抬头,迎着狂风对我大喊:“跟我来!”
一路拉着我朝城南大门疾驰奔去。出了城,脚步依然不止。
陷入眼前的是一片浓密的森林。
在幽影无光的黑夜中,格外阴森且诡秘。
乌浓漆夜,横斜的树枝时不时挂住我的氅角,脚趾经常踢到坚硬的石块。
霜儿的脚步在逐步放慢,跑得太久,我知道她已经体力透支,却仍然死撑着往前奔。
寒风烈烈地刮在脸上,灼热的痛。只能听见脚下树枝噼啪断裂声,和粗厚的喘息声。
“啊——”霜儿轻呼一声,整个身子往下跌。我连忙紧前几步,身体一转,伸出手臂将她接住。霜儿的额头狠狠撞
上我的下巴。
我小心把她扶正,揉揉她磕红的额头。“疼么?”
霜儿一张脸跑得惨白惨白。拼命喘气,还伴随着剧烈的咳嗽。
我扶霜儿坐下。“休息一下,你太累了。”霜儿慌忙要起身。嘴唇白的没血色。“不能歇,不能歇。他们要追来了
。”
我抻着霜儿的肩膀强制她坐下。焦声道:“霜儿,冷静点。告诉我是谁在追?”
冬天的夜晚寒气逼人,冰冷刺骨。霜儿紧紧地咬住嘴唇不说话。小小的身子囚成一团,颤动地令人心酸。
我将披风解下,罩在她身上,紧紧系好。
她怔怔地望着我。乌黑瞳仁里一湾清水随时将要泻出。
我小心试探:“是谁?”
她依然咬着嘴唇不开口,本来乌白的嘴唇渗出点点血迹。我捏住她的下颚,阻止她继续咬下去。她乖顺的松了口。
我张嘴吸了半口气,喉头滚动。沉沉气道:“追谁?”
霜儿掰开我的手,有意别开眼。
风停止咆哮,树也不再晃动。有种气势迫人的死寂。
我觉得浑身冷得像掉进冰窟里。声音有些变调:“追我?”
霜儿的脸埋进膝盖里,嗡嗡地说:“最近街上多了很多官兵,但总体分为两批……”后面的话我没听见,也听不下
去。
往后跌坐在地上,牙齿上下有些颤抖。心里堵的慌。
沂憬,你果然没有忘记我。你居然派人追杀我。
太静的丛林总容易掩藏些阴森鬼魅。一声突兀的鸣叫却将这一切都打破了。
霜儿煞白地站起身。我仰头望向她。
她深吸一口气。却制止不住话音地颤动:“我…把…我的杜鹃忘在义仁堂了。我要带…带回来…”
我缓缓站起身,抑压住心中的狂乱分子。
“不要着急,小杜鹃我去帮你找回来。”
霜儿拉住我的手。指尖冰凉手心热。眼睛里流露出凄离深情。
“杜鹃很有灵性,平常也只听我的话。所以还是我自己去把它找回来罢。况且你现在最好也不要进城。”
霜儿倾吐一口气。指了指前面。
“在往前面拐弯走有间破庙,非若哥哥先去那里等我好不好?”语气恳切,让人不得不答应。
我握住霜儿的手。“嗯,那你要快。找到小杜鹃立马回来。”
她抿嘴笑了笑。“我会……很快!”
夜无月,无光,抹黑。可我却能清楚看见霜儿灵动闪烁的眼珠以及明朗的五官。
我松开她的手,替她将披风再系牢了些。示意她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