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喉咙卡半截了,点点头,“那我们走吧。”浩然有些愧疚,从他眼神里能看得出。
“要不我帮你跟他们讲一声。”
我这才反应过来。声调略有提高。“你不去?”
“楼主只要你一个人去。”浩然道。
我赖在门口不愿意走了。“浩然,我能不能不去?”口气有些试探,心里已经有底。
果不其然,浩然皱了皱眉头,“非若,不要胡闹。”
我猛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冲浩然挥挥手。雄赳赳气昂昂踏上了轿门,心里依然十五个水桶打晃七上八下的。
盖下轿帘,我就是那即将远赴深宫的忧郁小生。前路漫漫,不得其终。也许荣华于身,也许冷烛相伴。真是凄凄惨
惨戚戚……我呸,凄惨个鸟!
深呼吸,告诉自己:我不紧张,我一点都不紧张……
轿子抬得很稳,七拐八绕的也没把我颠着磕着。
停轿,稳当当的落地。外面的轿夫揭开帘子。“伊公子,到了。请下轿。”语气不卑不亢。
要是平常我一定会大为赞赏,但如今我只是小心笑了两下。
衣袂翩翩的一位管事站在门口,冲我颔首。“伊非若公子?”
我吞咽着唾液,回答道:“正是在下。”
这位管事微微一笑:“楼主久候了,里面请。”说完便在一侧带路,不超越也不落后于我。颇具风度。
那天根本没有仔细看,这回才真正领略到快意楼的恢弘气势。
快意楼是用朱瓦白墙围造,琉璃瓦在白雪的衬托下愈加光彩耀人。整个楼内的积雪早已清扫干净。两侧的扶手是用
白玉雕砌而成,雄狮咆哮,极具气派。
快意楼并非一幢楼,还是三幢。首先看到的自然是议会用的主楼。
这幢楼是由二十八根雕龙石柱簇成。每一根柱子上都刻了一条龙,凌空直冲入云霄,栩栩如生,形态各异,傲然不
屈。
再后面的两幢楼是会客楼和办公楼。
我们没有经过三座楼,而是从旁进入一道拱门,拱门处有侍卫把手,领路人亮过腰牌才得以进入。
拱门内是用彩石铺就的丈宽小路,旁边的草坪上堆积了积雪,满院的梅花倾情绽放。
走近深处,房内传出嗯嗯啊啊的呻吟声,其中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讨饶声,声音柔媚温和,却不似女子。
我嘿嘿一笑:“快意楼的春天来得怪早的。”
他面色有些尴尬。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手不便敲门,也不便让我等候。
我连忙替他找寻台阶,“我看楼主日理万机,事态繁忙,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浅酌两杯,待楼主办完事再来。如何
?”
他笑着应承了。几欲离开。
屋内传出懒散又感性的声音,透着刚沐浴完爱意的低沉,格外诱惑:“屋外是何人?”
领路人连忙回答:“在下带伊公子来见楼主了。”
“进来罢。”
屋门打开了。前来开门的人头发松散,几缕落在胸前,衣服半掩却遮不住胸前脖子上的点点红印;一张朱唇娇艳欲
滴,似乎有些红肿;满面春光,眼睛半睐,挑衅地望着我。
我心里一惊,后退一步。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笑得更为张扬:“怎么?伊公子,见到我很奇怪么?”
我咳了两声掩饰,露齿一笑:“文大夫身子骨就是好,这还没几天就这么生龙活虎了。”
他把衣服往上拉了拉。转身扭腰摆臀。柔得象条水蛇。
“进来吧,楼主等着呢。”
越过门槛,屋内的温度好高,还混合着情色旖旎的味道。
刚才的管事给我斟了一杯茶,关门退下了。
朦胧看见丈宽的床上斜斜躺着一个人。只穿了亵服,领口打开,手撑着头往我这边探视。
隔着帏帐我什么也看不清楚,但那种目光刺得我浑身不舒服。
行过礼,站在原地垂手待示。时间慢得快停滞。
小白脸进帏帐不知与楼主说什么,但铁定不是什么好话。否则不会笑得像只狐狸。
“听闻伊公子功夫很好,不知可否愿为快意楼效力?”声音是轻柔磁软的,却带着略微的压迫感。
周围的温度更高了。额头上汗津津的。
低下头,小心回答:“在下不太精通什么武功,顶多是些三角猫功夫,不足挂……”话没说完,小白脸一个飞身就
冲我扑来,手中握了把明晃晃的尖刀。
我下意识侧身躲避,手腕一转一摁,他手上的刀就掉在地上。
小白脸停手,帘帐内传出击掌声。
“好功夫。”隐约见帐内人起身,却依然没有出帐的打算。“这下伊公子不必再谦虚了罢。若加入我们快意楼,定
能大展宏图,扬名天下。”
“楼主,”我谄媚地笑了笑。笑完觉得多余。笑也白笑,料他看不见。“在下只是一介平民,无才无德。也没有什
么远大志向,稍许学了点皮毛功夫也是纯粹自保之用。而快意楼里人才济济,卧虎藏龙。只怕在下入了楼也难成大
事,反而坏了楼主的威名。还望楼主见谅。”说完便单膝跪下。这快意楼处处透露着古怪,商国前皇子居然是楼主
的男宠。我可不想贸然与他们扯上任何关系。
屋内安静下来。一时间没有人再开口。
小白脸尖锐道:“伊非若,楼主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我继续跪着,不吭腔。
小白脸转身就对楼主说:“您看看,这家伙根本就不识好歹。武功高深还妄图遮掩。压根就是瞧不起我们快意楼。
上次还给我下毒药,您还不信。欺负到咱们头上的人怎么能轻易放过。楼主,您今天可要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明
白咱们也不是好惹的!”
我一肚子滚火。咬人的狗不叫,头一次碰到又叫又咬人的。
“玄乐,不得无礼。”呵斥一句让死白面儿乖乖闭嘴。
“伊公子,我可以给你机会再好好考虑一下,不妨先在楼内住下多考虑几天。”
我才不干,这种地方谁住的下去。
“那他害我中毒的事怎么算?”小白脸不依不饶。
我捏了捏拳头,小子,我们的帐得抽个时间好好算算了。
“玄乐领他去歇息。”听多了觉得这楼主声音有点耳熟。
“什么?你叫我亲自领他去歇息?”死小白脸声调一路标高。“不要!”
只听见“啪”的一声,小白脸整个人被扔了出来。
我惊得目瞪口呆,小白脸眼里充着眼泪,嘴巴扁起。站起身一跺脚。“去就去。”
庭院里梅花开的很盛,层次复杂。老远处有个凉亭,堆积着白雪,高远幽深。
周围有淡淡的雾气,凭我的感觉判断,这里布了阵法。
走到长廊尽头,无路,小白脸顿下脚步。我纳闷,伸手拍他。
不料被他猛力一拉,一推。跌进间低地密室。
踉跄让自己站直了身,马上回头卯足劲垂打石门,却只听见小白脸张狂的笑声。我屏住气企图用内力冲开。结果石
门纹思不动。
密室上方有个窗格,小白脸站在那里挑眉对我笑。
懒洋洋道:“你好好在里面呆着罢。楼主那边我会交代你偷溜了。”
我愤恨大叫:“你卑鄙!”
小白脸撩起一撮头发,弹掉上面的雪花,“卑鄙又如何?”眼神充满厌恶:“我就是讨厌你!本来以为栽赃你害我
中毒的事件可以轰你走,没料到……不过也无妨,你消失才是最好的结果。”
他冲我勾起食指,向下一转,指尖朝下。眼眯歪齿一笑。
突然拍了拍脑子,启唇道:“忘了告诉你,那天解药就在我指甲缝里,不过你现在才知道会不会太晚了?”他对着
密室划了一个手势,口中念念有辞。
“我已经对这里施了隔世咒,所以你的声音绝对不会让人听见。”顺手扔进来一个药瓶。顿时周围湿热起来。
“是瘴毒,好好享受!”小白脸扬长而去。
我屏住呼吸,掩住鼻口。抵抗瘴毒的侵袭。
边屏息边告诉自己:不可能,瘴毒根本不能够随身携带。一个小瓶子更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威力。
可是内息却怎么也提不起来。头痛愈烈,胸口像被石头紧紧压住。
手转而捂住心脏,贴着石墙缓缓滑下。
须臾,颈前开始发热,我一把扯下缠绕脖子的黄龙玉佩。
玉佩开始发出微弱的光芒,里面的龙仿若活了一般游动摆尾。我的胸口慢慢轻松,呼吸也开始顺畅。周围的湿热气
息散开,直到完全消失。
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将玉佩重新挂回脖子上。顺着细小的缝隙努力向上攀登,眼看着就要够着通往外界的小窗格
。却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将我狠狠地推下来。
我重重摔在冰冷的石地上,胸前火辣辣的刺痛。解开衣服,胸口一个红色的掌印,吐掉一口血,满嘴血腥味。
心中更加不甘,不相信自己就这样死掉。
反复攀上跌落多次,呼吸都开始觉得困难,感觉五脏六腑全碎了,剧烈的疼痛侵袭着全身。瘫软于地,看着越来越
模糊的石顶。脑海中浮现出好多人的掠影。
颤抖伸手去触碰,景象消失了。
告诉自己:不能睡,不能睡,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眼皮却如同千斤重,终于…天黑了…世界都安静了。
恍然品观,繁花落尽,说不完的纷扰沧桑都可以随风飘逝。
晓看青山,青葱而玲珑;树之晚景,盘郁而溟朦。风生水簟,奏彻桃笙。
缱绻的青衣绣腕,甜漾的张盛笑靥。
昏花过后头脑开始清明。睁眼原是瞬间即成的易事,却几近耗掉我全身的气力。
终于又看见乌黑的石顶。张开嘴努力吸了一口气后,猛烈地咳嗽出来,五脏六腑全绞在一起,象被钻过一般的疼痛
。酸水和着血往喉管里涌,掀开厚重的棉被,蹲在墙角开始向外干呕,又是唇齿余腥。吐了一地秽物鲜血,蜷在松
软的缛上企图减少痛楚。
手死死地抓住被褥,希望疼痛可以转移。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调息。
估摸现在的功力只有原来的三成,不过可以自保。起码不吃不喝也不会死掉。
天寒地冻,这冰冷的密室座势又太矮,所以温度也比外面来得低。
扯过棉被盖在身上御寒。
才发现,棉被?这里怎么会有棉被?
起码我刚被小白脸推进来时是没有的。可不可以理解成…有人在我之后来过?!
自嘲一下,难道是小白脸善心大发不舍得让我死?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绝对不可能。那就是……别人。
但为什么他发现我在这里给我送上棉被却不放我出去?着实有些古怪。
但至少证明对我没有恶意。
手垂在两侧,碰倒一个冰凉的物体,骨碌骨碌滚个老远。
我捂着腹部爬着将它捡回来,拎近一看,是个蓝色小瓶子。拔开瓶塞嗅了嗅。一股薄荷香迎面扑来。
味道很像上次腰部受伤沂憬给我抹的那种药膏。
解开衣服,胸前的掌印淡了许多,上面已经被淡淡涂了一层药。
我随手挖了一大砣小心地抹在伤口上。仍是疼得我背腹颤抖。
注意顺带到蓝色小瓶旁边还摆了一个金色小瓶。晃了晃,里面尽装些药丸。
外敷内服,两样倒是俱全。
我倒出一粒就往嘴里丢,原本干涸的口腔被血液清洗过倒也湿润不少。药丸不大,很容易就顺着喉管往下滑。
刚吞下去就感觉内腹发热,气血上涌,疼痛也减轻了。匪夷所思,这神域的药丸怎么各个见效快的跟仙丹一样。
确定自己暂时无大恙。
便仔细打量这个密室,顺带搜搜摸摸,寻找可能存在缝隙的出口。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死角。
整个石室紧实有加,硬度可媲美钢筋水泥外护防弹。更甚者为还有古怪的邪术。
但再怎样,按说以我的能力没有理由会被困死在这里。
哀叹一声,事实胜于雄辩,还是自己学艺不精。
默背起《翩光冥幻》第四层的运息调法。多练一层是否出去的几率更大一些。在这时才觉得自己平时太懒了,后面
的几段只是随便翻了翻。压根就没想着要去记。
弄得现在功力这么浅,活该被人困死。
现在还一身是伤,勉强提了几次气,都以失败告终。
躺在厚厚的床缛上,咂吧着嘴觉着这无名好心人想得倒挺周到。又拨弄起胸前的玉佩,感慨岚汐居然有这种神奇的
玩意。要不是多亏它,我估计早被瘴毒熏的不省人事了。
透着窗格看见外面皎洁的月光,难得今晚无云无雾,偶有沙沙响,是风敲打着纸窗音。
沉重的石门突然发出浓厚的开门音响。我心跳加速:机会来了!
闭上眼,假装寐去。暗自倾听着周围的一静一动。
一个人踏着冷硬的石地慢慢走近,遮住倾斜的月光,闭上眼都能感觉到他站在我身旁盯着我看了良久,那种穿刺的
目光令我全身毛骨悚然。手心沾满粘稠的汗液。
随后他眼光放柔,弯下腰将我散在一旁的被子拾来盖好。
宽大的手掌爬上我的脸,接触到他掌心的硬茧,我紧张地一动都不敢动,比尸体还要僵硬。
这时,他的手停放在我的脖颈处。我的心悬起,不会是想掐死我罢?!凝住心神暗自注了一股气入指尖,只要他动
手马上放倒他然后逃出去。
结果他只是摸了摸我脖子上挂的玉佩。
一会工夫,周身的压迫感消失了。
我预备瞅准时机跳起,趁他还没来得及关门先闯出去。
但睁眼才发现周围空空荡荡,石门紧闭,月光依然如洗。完全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我哑然,难道刚才是幻听。
不可能,不可能。明明感觉有人来过,门也开了。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消失无踪?!
死命地拍打石门,石门坚固如牢。我颓然蹲下,捂着脸,沮丧万分。
顺着指间的缝隙,我突然瞄到床边有一张小小的麻织布条。连忙冲过去将它攥入手中。展开发现,上面的笔锋刚劲
凌厉。
短短四字:且待五日。
且待五日?什么叫且待五日。
五日之后是前来营救还是送我归西。写这个字条是谁。他的寓意又是什么。
若是救我,为何不现在救我。而他又是怎么知道我被关在这里。
小白脸的说法明明是想我死,但现在却觉得此事另有玄机。
若是蓄意将我关在此地又会是何种原由。
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些。既然不清楚就不必理会,我现在只相信:求人不如求己。
我若是离开了。一切就都无关紧要。
定神,吐纳。孤注一掷也罢。我定要在五天内习成翩光第四层。
回忆(四)
窗外的桃花妖妖娆娆地开着,比去年还要更加妩媚动人。前几日还是淅淅沥沥的零星小花,如今却已成千树万树的
繁华。
屋外有黄鹂翠鸟竞相鸣唱。悠扬的歌声随着和风的传递,浸满幻境四方。
我回到水云间却发现岚汐不见了。顿然慌了神。
幻境内部是不欢迎外人进入的,若是岚汐被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加上他又失忆,到时真是千万张嘴也说不清
楚。
我被怎样都不要紧,最怕是他出事。
悬起一颗心飞遍幻境的每个角落。直到看见万树丛中那一抹月白,心才慢慢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