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对我笑了笑,如释重负。“南洄无条件投降了。请求东霆国君善待残存的子民。”拳头却越捏越紧,东霆国君
身着银色的盔甲,黑色的披风在狂风中鼓荡。一张绝世面孔笑得颠倒众生,眼睛却是斥血通红散发凌厉骇人的光芒
。他很轻蔑地指着王族众人说,“可以,不过你们都得死。老国王率先自杀了,那么一大群王族只有一人哭泣。是
太子妃刚生出没多久的婴孩。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东霆国君会独独留下太子的性命并将他带回王宫囚禁。
“幻境在数十天后化作迷雾森林。进者无出。这个都如外界所传。”
平安说完便沉默了,眼睛望向不知名的位置久久不吭腔。
天将破晓,红日即出。
我紧紧攥住手中的杯子咬住嘴唇说不出话。
平安拍了拍我的肩膀:“小非,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不要去记恨楼主,他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这些年他在宫中
所受的苦绝对不是你所能想象的。”
“再怎么忍辱偷生,他都活下来了。而他要做的事情也不过是完成他多年前的理想。”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扯动着僵硬的脸皮。
“你是在提醒我,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害幻境灭亡的是我,害南洄战败的是我,害那么多无辜百姓丧命的也是我
。对不对?”
平安慌张的摆手:“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握住他的手,阻止他继续解释下去。点点头,道:“我留下。”
回忆(五)
幻境内依然是桃花漾漾,到处都可以听见清脆的流水声,泠汀入耳。还有数多鸟鸣欢歌,交杂在一起,是一出天然
的籁声曲乐。
一路上的人都在向我鞠躬问候,我只是略微点了个头,手上攥着白色的卷轴。快步向水云间走去。
刚踏入水云间,悬挂在门扇上的紫铃就叮咚作响。白纱拂起,颤舞摆动。
我掀开轻纱,轻轻问了一句:“岚汐,你在哪?”
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桌上一盘香,袅袅烟炊。
我将卷轴放在桌上,进入内室。
绣着紫蝶复瓣的床上空落无人。雕花窗棂前的休憩软塌也静静停摆着。
一段蓝色的袂角在地板角落现出来,我走过去,岚汐缩在低矮的小角落里,双手落地放在身侧,冰蓝的瞳孔空洞无
光。
我本欲弯腰扶他起身,但瞟到他身旁的三角弯架。身体顿然僵住了。
弯架上摆放着我的平波水镜,水镜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凹槽,岚汐的黄龙玉佩静静地平躺在里面,水镜依然无动,玉
佩折射出淡淡的神彩。
平波水镜,可以透过特殊物体看到一个人的过去。
岚汐缓缓地站起身,从凹槽中取出玉佩,水沾湿了他的手指,一滴一滴往下落,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他掏出手帕将玉佩上的水渍擦干,端看了半晌,又戴回项上。
平声问道:“我看到的都是真的?”
我低头咬着嘴唇看自己的脚,几缕头发垂到胸前,我把了一撮胡乱绞着。
窗外流水潺潺,似竹里越来,似苍云吐出,叮当轻击,如扣珠玉。
岚汐弯出手指抬高我的下巴,若有似无地轻叹一声:“怎么不告诉我?”
我想去握他的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来。低低地说:“我怕你知道会不开心。”
岚汐轻轻地环住我,我把头搁在他肩膀上,使劲嗅了嗅鼻子,埋得更深些:“岚汐,你会不会怪我。”
岚汐轻抚着我的背,“傻瓜,我说过不会怪你的。但你一直这样瞒着,打算骗我到几时?”
我双手抓住他的胳膊,头偏过来正视他,道:“你知道么?我从来没见过你像这些天这样快乐,那种发自内心的愉
悦,我没办法去打破它。”
岚汐拨了拨我额前凌乱的碎发:“泠儿,时间不会因你而停止,你希望我快乐我很开心。但该我走的路还是要继续
走下去。这是我的命数,谁都无法更改。”
我急切地说:“交给我啊,我可以帮你。”
岚汐笑了笑:“傻泠儿,你在那里会失去一切力量,可以帮我什么?”
我沮丧地松了手:“从来都是你们在帮我,我什么都没有为你们做过。觉得自己真没用。”
岚汐刮了刮我的鼻子:“不准这么想,大家都觉得泠儿最可爱。和泠儿一起就会感受到快乐。泠儿是大家的小天使
。”
我皱了皱鼻子,吐了吐舌头。“岚汐你最会哄我了。”
岚汐捧起我的脸,仔细端详着:“现在才发现我们的小天使长大了,还长得如此标致。”
我怔怔地望着他,看着他的脸越离越近,在我唇上印下一个湿湿暖暖的吻。
我用力将他推开,捂住自己的唇。结结巴巴地说:“岚……岚汐,你你做什么?”
岚汐嘴角勾起的笑容如同阳光的碎屑,让人一直暖到心里。
摸摸我的头:“还是一样单纯。”
我拉住岚汐的手,央求着:“不走好不好?”
岚汐反握住问我:“难道我要让他们继续猖狂下去?等着他们将我的势力全部颠覆瓦解而置之不理?”
我无法驳斥。“但是你现在身体才刚好,马上就要面对腥风血雨,我怕你会……”
“不会的。我不会有事,你要相信我。”岚汐很镇定地回答我。
我迫不得已地点头,松开他的手,从外面的桌上拿过白色卷轴递到他手中。
“我刚刚调查清楚的,有他们详细的势力分布和驻扎情况。本来不想给你,但现在……还是给你算了。”
岚汐的眼里满是心疼。“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若你被他们发现。结果真的无法想象。”
我点点头,“我知道,但我也只有这点能力,尽力而为罢。”
岚汐背对着阳光,身后映出一轮轮的光圈,让他看上去圣洁无比,庄严无比。
“打算什么时候走?”
“既然全都想起来了,那就马上走。”
我死命拽住他。“这么快?起码等到明天嘛。”
岚汐找了个凳子坐下,将我拉到他腿上:“你记得吗?我以前总这么抱着你,那时你还很小。”
我把头埋在他怀里:“那些快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现在跟大家都好难见上一面。”
“泠儿不快乐么?”
我摇摇头。“我很快乐,但也很想念大家。”
站起身,正言道,“岚汐,你一定不可以有事。”
岚汐也很肯定地答应了我。
当我们走出幻境,天还是那么蓝,却怎么也比不过岚汐的眼睛。
周围的景色依然美妙的不可思议。
岚汐取下玉佩送我,我摆手回绝了:“这是给你未来妻子的东西,怎么能够给我呢?”
岚汐没有勉强,重新送了一支纸鹤给我,灵巧的翅膀,小小的身躯。
“无论我在哪,你都可以通过它找到我。”
这下我很干脆地接下了。放在手心,爱不释手。
“不要再送我了,接下来的路我自己会走。”
我扁扁嘴,依依不舍地松开他。岚汐笑着在我额上印了一个吻。
“以后我会再回来找你的。”
我含笑应下了,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岚汐用手指接住,放进嘴里吮干。
然后转身离开。
芳草连天,斗花春风。
那个颀长的背影慢慢缩小,直到完全在我眼前消失。
我留在原地低低地哼唱:“喜雨到,轻叶飘,春生春逝春未老;夜阑珊,月牙弯,人走人留人又还。”
长哀
梦中诉说的喜雨和梦外的重合叠影。
在我练成了翩光第五层时,在我幻力又上涨了许多时,在手心沾满绵绵细丝的春雨时。我感慨,春天真的来了。
自那天平安给我讲述了真实的神南争战以后,我便留在了快意楼。
反正被人利用多了,再添一次也无所谓。
至于其他,我不愿意去多想,知道经常有人窥视我,再窃窃私语。也许是对幻境人报存太多幻想,看到如此英俊的
我不免有些惊讶。这些我都可以一笑置之,甩开一头帅发,有些事情的确是我所不能够掌控的。
那天清潋酒醒后问及我霜儿的情况。我坦白告之。他一听就暴怒把我按在地上海扁了一顿。我从头到尾都没还手,
反而在他打完之后松了口气。
清潋没告诉我为什么会总去喝酒,我亦没问。
每个人的心里总有那么一个角落是保护起来不容他人探视。
后来的清潋如平常一样同我笑笑闹闹,只是眼睛憔悴了,偶尔透露着微光把整个人显衬着倦怠万分。
平安依然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们,倒是清潋知道他是影卫之后有点别扭。不过好歹大家都是幻境人,幻境现在处于混
沌中,能遇到同伴总是多添一些亲切感。
昊郴给我安排的小院很雅、很清静。偏离主屋,极少有人来打扰,固定也就那么几个女婢来打扫屋子,送送饭什么
的。
屋子里东西不多,但各个盘都盘藤划纹很是精致,看得出价格不殊。屋外是一行青条绿柳,吐露着新芽嫩叶,中间
一条小径,延续到院外的观雨亭。
其实我知道附近张开了隐形结界,不知是昊郴保护我还是怕我逃了。
我也很少出去,一心练功。练功不轻松,经常很疲倦。
但无论我头一天睡在哪,第二天醒来总是躺在暖暖的被窝里,被子被人掖好了。桌上有一壶放的温热的茶,是用金
莲花泡成的。
金莲花这玩意很便宜,偏我就是喜欢喝。
有一个女婢无意中提到,楼主从来不在外面买金莲花,都是自己种,而且从来不假手于人。种好晒干泡着,很少喝
,总是盯着看,偶尔才抿上一小口又搁下了。
我才想起来在王宫禁闭的那段时间昊郴也种了这,也泡给我喝过。
再想想关于昊郴的回忆,原来上辈子就喜欢喝这东西。
我捧起杯子喝了一口,淡淡带点香味。一朵莲花绽放漂浮在水中,其实与其说喜欢喝,不如说是因为看起来很漂亮
。
远远就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一个淡妆少女与另一个分别后拿着扫帚进了院子。
“星萝,什么事这么开心?”星萝是昊郴派来的女婢,有些小脾气,大部分时候都很可爱,看着她令我常常想起霜
儿。
若霜儿现在还在,也应该经常会绽放出这样如花似玉的笑容吧!
“伊公子好,”星萝脆脆地喊了我一声,然后手舞足蹈地叙述楼里刚来了一位美男子,扫帚被她举得比头都高。
“你知道吗?那双蓝色眼睛真的美得不像凡人呢。好多姐妹都放下手中的活跑去楼主那偷看来着。”星萝说的一脸
陶醉。
蓝色眼睛?!
神域里蓝眼睛的人很多,但按她说得美成这样。
脑子里只浮现出一个人——岚汐。
我捏了捏衣角,在华阳宅的那段时间以为纸鹤遗失了,后来又在内袋里发现。这才发现亵服内居然还有个小口袋。
顺手将沂憬送的猫眼石也装在里面。
“伊公子,我今天能不能少扫点位置,明天再补回来?”星萝一脸渴望地望着我。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其实这个院子平日就我一个人走动,很干净。根本不用天天打扫。
不妨卖个人情给她,“院子很干净,不用扫了。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星萝一听这话,兴奋地丢下扫帚就往外跑。跑了一半折回来捡扫帚,抱歉地对我笑了笑。我对她回笑表示不在意,
她又兴高采烈地蹦出去了。
返回里屋,将翩光浸在水中,看着里面浮现出来的字迹。
深吸了一口气,将书拿起收好,也跟着一起出了柳院。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像个贼一样从天上飞着走。离地越近,心就跳地越快。
自从前两次深刻的回忆出现,对岚汐的感觉就越来越亲切。
内心常会不由自主想到他,那种第一次见面时的无来由信任似乎又再度重现了。
蹲在会客楼的屋顶,底下叽叽喳喳闹成一片。
“楼主为什么命人将门关上,人家好想看看那位岚公子哪。”其中一位女子嗲声嗲气道。
不出所料,果然是岚汐。
其他人附和着,一边涌到窗前凑着窗纸企图窥视。
管家开口了:“你们胆子也太大了。楼主请来的贵客也是可以随便看的。都回去都回去。小心楼主知道了责罚。”
大家停住了脚步,但还是赖在门前不愿意走。
管家招来一群人硬是把她们都轰走,自己也随之离去。
我看大家都走光了,才从房顶上跳了下来。贴着耳朵往里面听。
“东西都运来了?”声音低沉洪亮,是昊郴。
“嗯。都已运到你的密窖藏好。这东西很危险,你要小心收藏。”这个声音格外流暖,是岚汐。
我皱了皱眉头,岚汐和昊郴在做生意?还是危险物品。会是什么?
屋里沉默良久。
“他还好么?”这回是岚汐先开口。
“一直把自己关院子里拼命练功。”昊郴回答。
“别把他牵扯进来。”岚汐的口气执著。
“我知道。”
岚汐声调平缓却威胁。“那为何现在外面流言漫天飞。太子殿下,你可记得曾答应过我什么。”
“那些都是身边人无意中传出去的,并非我所为。”昊郴回答地不紧不慢。
“莫非殿下真把岚汐当愚人,以为岚某连这都看不清?”
“岚公子,我很好奇你与非若是何种关系,你不觉得自己对他关心过度了么?”
“那又如何?”岚汐地语气越来越轻柔。
“岚公子,奉劝你一句,有些事物可望不可及,做人不可贪多,利益虽重,但更要学会见好就收。”昊郴字字铿锵
有力,我在门外都能感到一种莫大的压力。
“岚某是商人,心中自有分寸。”岚汐反而没有软化,语气反而更加挑衅。
“那岚公子是势在必得咯?”
“若能赢,赌一把又何妨?”
我从蹲在屋顶那一刻就开始憋气,生怕有动静被他们发现。如今实在憋不住深吸一口气。
呼~好爽!
“屋外是谁?”
我连忙捂住嘴巴向上逃窜,却一把被人扯了下来。眼看就要摔在地上,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
蓝莹莹的眼睛,先有些诧异,后马上变得温柔。
我站稳住脚,推开岚汐的怀抱。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昊郴,弯身道:“打扰了。”说完就往柳院走。
岚汐的手轻轻抓住我的臂膀,唤了一声:“非若。”
我止住脚步,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偏是昊郴先开口:“二位有话可以屋内慢谈。”
我冲出口:“不了,我还要练功。你们慢聊吧。”
岚汐的眼睛一直望着我,手慢慢地放下来。眼睑渐渐垂下,裹着一种沉沉的忧伤。
我抽回衣袖,很决绝地走了。
梦长生,怅恨如风。
在理清了一切缭乱的思绪之后,我明白了。他们心中记挂着的,牵念着的都不是我。若不是灵魂附体,我根本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