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爱慕之心,而是血淋淋的掠夺,要剥了他的皮做成乐器与衣服,制成一代绝品。
寡难敌众,时间一久柳睿便显露了疲态。然而觊觎於他的羽仙却越围越多,几乎令他难以招架。
情急之下他将心一横,干脆丢了兵器,以长尾为鞭,左右挥动著形成一个坚固的障蔽,劈啪的抽打之下,到也让那麽多
的敌手暂时无法靠近了。
然而羽仙们也绝不是等闲之流,立刻都将兵器的刃口朝外。蛇尾猛力扫过,顿时刮下了不少银闪闪的鳞片来。
柳睿顿时痛得眼前发黑,舌尖也咬出了一些血腥味。
自己的尾巴此刻应该是血肉模糊了罢?他恨不得要将眼前的敌人碎尸万段!
只可惜蛇的视力不佳,若是想要真正报复,恐怕还是要等到的天光大亮之後。然而现在刚过了子时,还有一另一半黑夜
尚未到来。
一阵阵钻心的痛楚迫使柳睿向四下里张望,想要寻求援手。
下意识地,他竟又将目光转回到了族长敖缙身上。
虽然以一敌众,但龙缙依旧显得那样从容而威仪,似乎这场奇袭不过是羽仙们与他做的另外一场游戏;然而柳睿却已经
不再奢望从他那里获得支援。因为南雀依旧在龙君的臂弯里沈睡著,而此时想要将这个小小药师夺回去的羽仙竟然也不
在少数。
身为一个男子,却要被别的男人如此争夺,柳睿自然是不齿的。然而内心深处,他却禁不住暗暗生出一股羡慕。
被人重视与关照的感动,自己偶尔也想要感受一次──尤其是在眼前这种孤立无援的时候。
身边的羽仙越聚越多,柳睿明白刚开始的打斗最後有可能演变成为一方的饕宴,然而此刻的他已经无力拒绝。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或许这是他作为一个混血的异类诞生之时就被注定了的命运。
就在他几乎自我放弃的时候,一阵罡猛的狂风吹过,原先点燃的火把尽数熄灭了。
紧接著,从山下奔上来无数更为明亮的光芒,那是燃烧著动物油脂的火把与野兽在黑夜中莹亮的双眼。
06
“是兽仙!”一个羽仙高声叫喊起来。
四周猛然安静了片刻,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支忽然赶到的援兵身上。
或人或兽,种种奇怪的模样与耀眼的兵器组合,形成一支奇特而又危险的阵伍。
而就在众位上仙的注视之中,一尾高大威猛的黑豹出现了。
那是一头危险而优雅的动物,林立的火光掩映出一身黑金色的皮毛,一双宝石绿的精眸,如同蕴含了力量与智慧的冷焰
,教人不寒而栗。
立在远处的敖缙看见了援兵,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而原先处於劣势的鳞仙们也相继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呐喊声。
经由这一阵呼喊,羽仙们才纷纷回过神来。然而鸟类的天性,一旦得到轻易不会放弃, 所以即便是心中发怵,却也要硬
撑下去。
面对著重重敌手,厉衡并没有发话,只是身先士卒地一跃,紧紧跟随著他的兽仙们立刻拉开了第二轮战斗的序幕。
消极抵抗的间歇,柳睿仰头看见了那头黑豹。他并不知道那就是方才检视了自己请柬的那个地仙,更不知道那地仙已经
对他一见锺情。
此时此刻,柳睿心中唯一所想便是如何脱出重围。
所幸围在他身边的那些羽仙此刻也有些乱了阵脚,柳睿拼著性命扭动半身腾空而起,将包围他的敌人横扫一过,然後整
个人跌入了边上的池水中。在他半空中也只是如银光那麽一晃,却立刻吸引了厉衡的注意。
迅速挥爪掀翻左右一群敌手,黑豹轻舒四肢凌空一跃,没几步就来到了水池边,将那些依旧在水边逡巡的羽仙一一击倒
,然後再义无反顾地跳下了深潭。
蛇类本来就有亲近水泽的天性,所以柳睿有自信能够在水中停留一段时间,却不一定能够有气力重新返回水面。
头顶上的水面距离自己越来越远,金红色的火光也逐渐变得飘渺起来,他正有一些担心,忽然看见水面上突地卷起一阵
白色浪花,随即有无数水泡折射出一片光亮。
是刚才的那头黑豹,扎入了水中,向著池底游了过来。
是来救他的麽?
柳睿此刻已经落到了池水的最深处,池底的淤泥开始在他身边腾起来。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敖缙一手拘著南雀,跃到高处。他看见战场上的格局已经完全改变。
野兽们敏锐的视觉、尖锐的齿爪在夜间发挥了极大的优势,他们在战场上肆意拼杀,将羽仙的阵伍冲得七零八散,战场
上弥漫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未过多时,大部分的羽仙便撑不住纷纷败下阵来,而厉衡也驮著柳睿破水而出。蛇三公子依旧保持著半蛇的状态,意识
模糊之际,全凭著本能将尾巴紧紧缠绕在厉衡的肚子上,形成一种暧昧的姿态。
07
这就是那个不久之前还在池上飞舞的仙人,那个遍体麟光、堪比月华的蛇三公子。厉衡感觉著背上人与自己紧紧相贴的
冰冷身体,心中骤然升起一股疼惜之情,便默默决定要将他守好。
这时候又有羽仙上来寻衅,厉衡一面以长尾横扫四下,维护背上人的安全,一面依旧勇猛地在敌阵之中冲杀。
颠簸摇曳之下,那柳睿竟然也难得十分默契,只安静地缠绕在豹身上。远远看起来,二人倒像是什麽神话里的怪物下凡
而来。
战事又绵延了将近小半个时辰,羽仙阵伍之中忽然传来一声长啸,所有羽仙终於开始撤退,而敖缙并没有下令追缉。
於是很快山顶上顿时只剩下来参加法会的天仙,与前来支援的兽仙们。火光之中一片狼藉,好端端的一个法会,变成了
如今一片浓重血腥的修罗场。
发觉耳边骤然安静了下来,柳睿咳了两声,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藏青的夜空,月已偏西。
动了动手,发觉浑身疼痛,於是记起了曾经有过一场鏖战,接著自己落水,在黑暗中隐约看见有一头黑色豹子向自己游
了过来。
那麽自己现在是在什麽地方?柳睿蹙眉,一手伸到边上摸索。
温暖、宽厚、似乎是……兽类的裘皮。
而自己的尾巴,以交配般羞人姿势缠绕住的又是什麽?
强壮、有力,并且有节奏地起伏的……是黑豹的身体!
他吃了一惊,立刻松开尾巴从厉衡身上滑落下来,落地的时候正对上黑豹那一双莹绿色的眼眸,里面写满了关切。
“你醒了……”厉衡温和地眨了眨眼睛,“身上的伤要紧麽?”
而柳睿始终只是张著嘴巴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威猛、矫健的巨豹,更不能想像刚才就是这头猛兽将自己从深水中救了上来。
似乎是发觉了蛇三公子的困惑,厉衡并没有解释什麽,只是在池边趴了下来,慢慢地变回人的姿态。
火光下,任是视力不济的柳睿也能够看清楚了,黑豹化成了一个高大俊挺的男子,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是绿得惑人。与龙
君敖缙的霸气威仪稍显不同,眼前这名男子拥有一种冷静自持的魅力,是内敛而沈著的,像是黑夜的颜色。
“你……你是……”柳睿忽然觉得男人有些面熟,仔细却又想不起来。而厉衡也没有自我介绍,只是不知道从什麽地方
拈出来一小簇桂花,伸手簪到了柳睿的鬓边。
柳睿身体一僵,虽然明白对方并没有恶意,可心中却依旧起了个小小的波澜。
无关男女,簪花本就是恋人之间的举止,却从未有人甫一见面就如此亲昵暧昧的,这让柳睿有了一丝遭辱没的羞怒;而
同时,心底深处却也涌出来了一股异样的感觉,略带著胀痛的酥麻,倒并不觉得讨厌。
另一面,余下的仙人们各自做了简单的处理,便又纷纷聚集在龙君面前。
08
敖缙此时已将南雀放下了,深吸一口气,向众仙人拱手道:“今日法会,本是为诸位仙家谋取福利而办,却未想到遭逢
如此变故,本王心中深感愧疚,逝者已矣,而诸位仙家之伤势,本王自当负责到底。”
经他这麽一说,下面诸仙纷纷叹息,却也没有谁心里真正会去责备敖缙。这时候,却听不知是谁忽然插嘴道:“此事甚
为保密,却遇到奇袭,一定是有内奸!”
这句话立刻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
“是啊……法会是完全保密的。”
“那种规模的奇袭,根本不可能在一时半会里面集结!”
听著这个议论,敖缙眸子里立刻转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果然,一番议论之中,终於又有人喃喃私语道:“难道不是那个羽仙麽!”
“这麽说,确实有可能!”
“肯定就是他!”
“不能再留著他……”
似乎是早就有所不满,越来越多的声音开始应和这个猜测。
眼看局势即将再度失去控制,敖缙蹙眉,向著众人挥手道:“本王担保此事与南雀无……”
然而“关”字尚未出口,他便感觉到背後一阵撕裂的疼痛,立刻明白是有人偷袭,再去看自己面前的一干仙人也早就已
经慌了神。
“敖缙……”柳睿心中一惊,就要奔过去,却被厉衡一把拉住。
“你看清楚那是谁。”黑豹冷静地指著敖缙的身後。
受了袭击的敖缙吃痛,出於本能反手一击,正中偷袭者心口。那人立刻飞出了两三丈的距离,整个人因为撞到了山石上
而委顿下来。
竟然是南雀。
山顶上一下子又变得一片死寂。有兽仙请示是否要上前捉拿行刺者,却被厉衡摆摆手否决了。
不是没有必要,而是看著自己身边柳睿那惊讶而心疼的表情,他就不愿去对敖缙施以什麽援手。
更何况,若他估计的没错,敖缙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果不其然,敖缙那昂藏的身躯只是略微晃动了两下,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受了一些皮外伤,而南雀却已经被他打得
蜷著身子倒在了血泊中!
柳睿虽然被厉衡牵制住了,而全部的注意力依旧集中在敖缙身上。他看见平日里不可一世的龙君此刻苍白了脸,似乎有
一种陌生的情感要从从那高傲的表象下喷薄而出。
他看见敖缙全然不顾伤痛,紧走几步赶到了南雀身边。还有几个不知趣的鳞仙喊著“龙君小心”,可他全然置若罔闻。
听见了脚步声的接近,南雀勉强睁开了眼睛,额角上垂挂下来的血痕立刻模糊了视线。
然而即便是完全看不见了,只要是那个人的气息,他也一样能感觉得到。
只不过现在,爱也好,恨也好,一切都应该告一个段落了。
他感觉有些疲惫,心理面明明觉得空了一角,却还是固执地挥开了要来抱住自己的那双手。
“别……为我辩解,我……不欠……你……这个情……”他努力睁大了眼睛去看面前的男人,努力以唇形说出这句话,
脸上还带著一抹得意的笑容。
这时候敖缙已经再说不出什麽话来。
他伸出去的手最後接触到的只是南雀逐渐变形、消失了的身躯。
而最後落到掌心之中的,则是一枚拳头大小的琉璃色石块。
涅盘的凤凰,并不是真正的消亡。而是留下琉璃色的心脏,等待另一次重生。
09
经过了仲秋月夜的鏖战,厉衡因援助有功而成为了龙宫里的红人,更何况麟仙必须与兽仙结盟,才能在与羽仙的千年抗
衡之中取得胜利;单就这一点来说,敖缙也绝不会放过这个决胜的法宝。
谁都看得出敖缙有意提拔厉衡成为自己的肱骨,不仅赏了金银财富,更将自己在人间的一所离宫交给他打理。因为地仙
尚不能进入九重天界,所以如何将厉衡升格成为天仙,便成为了时下仙人们最为热衷猜测的话题。
然而话题的中心,豹仙厉衡却显得一派与己无关的悠然。
“龙君赏赐必然有他的用意,与其在这时祝贺,还不如留著日後替我分担一下执行任务的困难罢。”他这样对前来道贺
的地仙说道。
敖缙拿了南雀的心脏後,便往南海仙山潜心修炼去了。而他全权交给厉衡的离宫,曾是他与南雀在人间的居所。虽然这
里曾经日日上演著“逼宫”与“追逃”的闹剧,然而此刻人去楼空,倒又实在显得冷清了。
厉衡身为地仙,虽然是殷山之首,却又哪里居住过如此富丽堂皇的地方?他独自踱了两三天,这才把离宫里里外外的景
致看了一遍,心中虽然也赞叹,却总觉得好像缺少了什麽。
直到後来一个雨天,某个人登门拜访的时候,厉衡才明白,并不是这座宫殿缺少了什麽,而是自己的心中欠缺了一个人
。
“厉衡大人,在下受龙君所托前来拜访。”
侧门外那人一袭青衫油伞,形容清华俊雅、乌发蕤蕤,只可惜苍白了一张脸,更兼瘦得令人心疼,正是那蛇三公子柳睿
。
厉衡性喜独居,即便是敖缙赐了诺大的一座离宫给他,他也不过是与寥寥数名随侍同住,又兼著闲暇时都在院子里晃悠
,这门恰好正是他本人开的。
看见门外人的这个瞬间,厉衡忽然觉得头上的阴雨连绵也居然变得灿烂起来,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笑意在唇边。
而柳睿显然并不领会这笑容的含义,他只觉得厉衡笑得好看,温和沈稳地,像贴在水面上的一朵青色睡莲。
“请柳公子先行往水香阁,在下命人打点琐碎,随後便来。”
风雨大作,厉衡唯恐柳睿不胜吹拂,便请他先去室内歇著,自己则一手掩了侧门,一面想著不知道这柳公子爱好哪一口
茶。少时回头,却猛然看见柳睿依旧立在雨中。
“我……不认识这里头的路。”雨中,柳睿隐约有些寞落,“以前我并没有入这座离宫。”
厉衡也没有说话,只是快步上前,要替柳睿把摇摇欲坠的油伞撑了,却被对方尴尬地闪了开去,白白淋上一身雨花。
水香阁内。
“仲秋之围,多谢了厉大人。”柳睿呷一口滚烫的龙井,苍白的面颊这才有了一丝血色,“龙君命我前来,主要是将这
个交给大人。”
他从袖中摸出一个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七枚乌黑晶亮的丸药。
“仙醴石髓?”
厉衡蹙眉,而心中却已经暗自欣喜。
这是一种大幅增进修行功体的仙丹,每一粒都含有五十年的修为。
眼下这七枚仙丹也就代表了两百一十年的功力,再加上厉衡旧有的八百多年修为,便已经够得上“挑战九重天雷、脱胎
成为天仙”的资格。
这也就是敖缙的真正用意。
10
“龙君让我助大人尽速吸收修为,入天雷谷完成历练,从而正式踏入天界成为天仙。”
说出这话的时候,柳睿神色平静;然而厉衡十分明白,天雷谷的历练并非儿戏,每年不知有多少修行千年的地仙魂丧於
试炼的紫雷之下。
不过厉衡不会退缩,没有理由退缩,更加舍不得退缩。
因为只要他应允了这件事,从此以後柳睿便也要在这离宫中居住下来,协助他完成最後的修炼。出於培养默契的需要,
柳睿甚至要求居住在厉衡卧房外间。
柳睿分明是地位较高的天仙,却纾尊降贵为一个地仙充当贴身童仆的角色,这让离宫里的那些侍卫们十分费解。然而厉
衡却明白,蛇三公子一定是受到了敖缙的嘱托、看著龙君的面子才来帮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