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应不应算是一个吻,厉衡只是将发烫的唇熨在了柳睿的唇上,轻而执著的。
虽然醉酒时已经被吻过,然而这却是柳睿头一遭清醒著感觉来自他人的亲吻。在这一瞬间,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到了
被厉衡吻著的那一点上,浑身的知觉麻痹了、气息也紊乱了,身体僵硬到轻微颤抖起来。
然而即便如此紧张,他却并不排斥这次亲昵,那唇与唇之间交融的热流直接冲进了他的心中,掀起一阵似悲似喜的波涛
,几乎要将毫无准备的他淹没。
而另一面,厉衡略微退了退,终於将唇撤开。柳睿懵了一懵,迅速大口喘息起来。
然而还没等他做出更多的反应,耳边便传来厉衡压抑的低声叹息,另一个更深挚、同时也是更为粗暴的吻便再次粘著上
来。
比曾经酒醉时所进行的任何一次亲吻都更为甜蜜。因为身下人每一点细微的反应都叫厉衡著魔。他发狂般啃噬那甜蜜、
柔软的唇,撬开柳睿的齿关,将舌探入,追寻那透骨的木樨香。
只有在这个时候,一切的道理、後果与未来都可以不再考虑。
柳睿觉得自己将要被这种名为欲望的烈火吞噬。
他的眼睛被厉衡蒙了,剩下的感官也开始迟钝,理智却开始在兴奋与不安之间纠缠,那尖利的矛盾几乎化作刀子要将他
割作两半。而刚才悲哀与困惑,此刻也都变质成为遭遇强迫的愤怒。
丝毫不容喘息,厉衡吻著他,似乎只是为了发泄欲望;一向沈稳的男人为何会选在这时进行告白,又为何如此突兀的狎
昵於自己?
答案,似乎只有一个。
觉察到柳睿已经濒临於窒息的边缘,厉衡终於停止了肆虐。他捧住他的头,轻轻地留下一连串细碎的吻,紧接著又是一
声叹息。
而在叹息之後,一切的狂乱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匆忙寻回了呼吸,这时的柳睿眼中已隐约见了水痕。他红肿的唇缓缓甕动著,而反复的唯有一句话。
“为什麽……”他问他,“你只是在让我恨你。”
而厉衡正是在等候这一句指控。
他幽幽答道:“若我死去,这便是最後的告别,你会恨我今日对你非礼,我得不到你的谅解,但至少你不会为失去一个
仇人而伤怀……”
他顿了顿,似是有话未竟,却终究只是又深深地望了柳睿一眼,便决然快步出了客房。
灭了炉火的房里有些冷,柳睿躺在床上蜷起身子。唇上的温度正逐渐消失,他下意识地想用舌尖做挽留,却只是带出了
一片湿冷。
最终还是痕迹不留。
“……你既然要我恨你,又何必在最後将一切都说明?”
寒冷尽头,他竟绽出了一抹凄凉笑意。
25
祭起五鬼缩地之术,小半个时辰之後,厉衡便来到了试炼谷的入口。那看起来只不过是寻常的一道山墙,却在藤蔓遮掩
的上部隐藏了一方朱红色的石印。其上乃是远古咒文,唯有欲入谷试炼的仙人方能读通。
厉衡在印前驻步,右手比了个卓剑决,同时口中诵出咒文。
“九天有命,上告玉清,促召千真,俱会帝庭,紫雷落地,七劫升平,若有不祥,於试神明,九天告命,万神敬听!”
他低沈浑厚的声音在谷中回荡,未待消散,便见石壁有了反应。
藤蔓断裂,朱色石印放出夺目红光,随即有岩石移动的隆隆巨响。
待到红芒落去,厉衡便看见山体上多了一扇敞开的铜门,其内草木葳蕤,乍看之下与外面并无二致,然而稍有道行之人
便能觉察出其中浓厚的仙苑之气,以及被压制在其下的、经年不散的怨戾。
那都是於谷中败亡仙家的怨气,一念成魔。
顶上炎日中天,时辰已到。厉衡却不急著踏入,而是换手比了个招心诀,这次却再无任何口诀,直对著谷中喝道:“风
君!”
四周初时平静,俄而平地一阵狂风,乱石沙砾卷积著横扫一过,也将低洼之处隐藏著的瘴毒之气吹散了许多。
待到风停,厉衡这才深深地做了一个吐纳,缓步走入谷中。而就在他前方不到十丈处的上空,一团紫雷正在形成。
正如柳睿之前向他交代过的,试炼谷原是一条狭长的谷道,被八重山谷石门隔成七重关卡。试炼之仙入得谷中,需在每
道关卡中避过相应次数的天雷方能进入下一关。
若通过七关,则适格升仙,而若不幸为雷所中,轻则修行尽废,重则魂飞魄散,总之是痛苦异常。
即便如此,每年依旧有许多地仙前往试炼,而因此,阎罗地府也总是又鬼差,负责蹲守关外,捡拾那些残缺不全的灵魂
。
果不其然,略往前走了几步,厉衡便见一个铜亭,门口左右立著两个鬼差,手执钩锁,它们一见了厉衡,两只眼睛便幽
幽地放出绿光。
那是勾魂的火苗,凡人无法与之对视,否则整个魂灵都会被勾走。而作为地仙,也会懵然失神好一段时间。
而当厉衡记起这一点的时候,试炼谷中独有的危机已扑到了他面前!
仅仅是嗅见了一丝硫磺气息,厉衡便立刻腾身向左一跃,而第一道天雷便在距离他不到七尺的地方炸裂开来!
刺眼的闪光与强大热力之後,厉衡看见,原先站立过的地方已成为了一个深洼,贴地匍匐的瘴气立刻灌入其中,成为团
幽绿的漩涡。
而与此同时,就在铜亭北边十丈开外的一面山壁也发生了变化,成为了一扇开启的铜门。
试炼的难度,是按照关卡的编目而以及增加,凭借厉衡的实力,不到两个时辰便通过了前五。所费时间与其说是在躲避
天雷,不如说是在等待著雷的落下,以及逃开那些戾气沈重、以及瘴气弥漫的危险区域。
他本是在午时入谷,这样算来,此刻便已是申时中。眼见著天边已经透出闷色。
寻常试炼者便该选择在已通过试炼的关卡中过夜,然而豹君夜视的能力亦是绝佳,加之心中尚挂念著柳睿的状况,於是
厉衡决定漏夜破第六关。
冬季里日照本来就短,没走几步顶上已是星光漫天。这几日虽然没有落雪,然而风寒霜重,寒气从岩石中汩汩沁出,令
他也有些难以适应。
正当他寻思是否应该生火取暖时,令人不安的硫磺气息陡然而生。然出乎意料,这次竟有三道天雷同时从左右前方夹攻
,霎时半边天宇一片紫光,奇险顿生!
厉衡虽不意於这古怪的攻击,却依旧保持镇定,从容游步後退,三道电光立时在他面前交融,巨大的轰鸣、热度与白光
几乎要将他的感官完全吞噬。在这倏忽之间,厉衡便被狂风推出两、三丈的距离,而又一道硫磺的气息再次出现在他的
身边!
眼睛还处於半盲状态,可感知的气流也已被完全打乱。一时间厉衡竟也有了些犹豫。
第六道关卡仅剩了两道天雷,不知这次是否一起落下来,而自己又该如何防范?
他正欲做出决定,忽然听得半空中一声高喝。
“小心!”
一道紫雷应声划破长空,将将擦著他的身体落下!同时,厉衡感觉腰上忽然一紧,竟是被一条银白发亮的蛇尾卷住了,
飞速甩向一旁。
就在他被甩出去的那个当口,落地的紫雷将他站过的地方变成了一片焦土。
而“救”了他一命的人,正是柳睿。
26
厉衡形容不出此刻是何种心情,他诚然是希望再见到柳睿的,然而此刻的会面却完全没有某种“应有”的氛围,倒是为
了最後一道关卡平添了几分负累。
这之後他才恍惚记起来,自己原本是拿捆仙绳将柳睿困在床上的。
他虽有疑问,却也不急於立刻弄清,倒是柳睿反而大声问他:“这关还有几道雷没落?”
厉衡想了想,回答:“一道。”
柳睿蹙眉,努力想要认清周遭的景物,却终因视力不济而作罢。
“这雷狡猾得很,也不知何时落下!”他道。“夜里不便於行。我们先退到铜亭里再说!”
说著,手指不远处同样立了两个鬼卒的建筑。
按道理说,越是靠近金石之物,遭遇雷击的可能越大,然而柳睿一到,却坚持称“亭虽招雷,其内却最为安全。”,厉
衡猜想他定是从别处打听到了什麽,於是也就依了他,不再说什麽。
看见二人走来,两个鬼吏顿时又要使出勾魂的伎俩。这次厉衡眼疾手快,一手比了个祝融诀,口中一“咄!”,那两个
鬼卒顿时化作两缕青烟钻入土中。
唯恐立在亭外引来天雷,柳睿急忙拉了厉衡的手钻进亭中。这虽是个八角凉亭,倒也颇为宽敞,容纳廿余人同坐并不成
问题。
“不要接触铜壁,不要靠近柱身,坐下休息。”
柳睿用几句简单的话命令厉衡坐下,自己坐到他的身边。夜里寒冷,亭子虽通透,好歹也算是有些遮蔽。
“这亭子,本就是给试炼之人歇脚之用,然而大部分人只知铜亭危险,而白白耗费精力。往往也只有敢於涉险之人,才
能得出异於常人的发现。”
他这样解释,声音带了些倦怠,一面无意识地往後靠去。
厉衡心中一阵激动,却不露声色地让他靠著,一面又听柳睿道:“领命来助你升仙之前,我也曾接触过主管升仙选拔的
仙吏,由此得知试炼制定的一些规则:为免试炼时间拖延过长,两道雷击之间,相隔长不过两个时辰。然而夜间疲乏,
你若是在此枯等,难保不在期间发生什麽闪失。”
顿了顿,他又瞥了眼一团漆黑的外面,“更不用说那些瘴气,杀人於无形。”
厉衡当然知道这是柳睿在关心自己,一时间喜难自胜,也忍不住柔声询问道:“你是怎麽从客栈出来的?”
柳睿叹息:“你忘了我只不过是个半仙,要捆也不过困住一半。”
听他这麽说,厉衡立刻变了神色,冷不防抓来柳睿的胳膊,捋高了袖子察看──其上错综著淤青与红痕,显然很是经过
了一番挣扎。
“你这是……”他立刻转身将他搂进怀里,自责道:“都是我的错,不该将你那样
柳睿被他如此光明正大的搂住,居然也不逃,只沈重地叹了一口气,倒像是听天由命了。
厉衡心中的石头这时才落了地,心里狂喜得直想要把爱人抱到背上,然後化身狂奔出几十里;却又怕表现得过於炽烈,
让柳睿的薄面皮挂不住。思前想後,终於只是这样松松地抱著,任自己的心跳熨在对方的脊背上。
蛇类毕竟於温度异常敏锐,很快便不安地起立道:“我一天没吃东西,现在想去外面昨点回来。”
说著便起身要往亭外走。
厉衡急忙拉住他的手道:“你别出去,外面有雷。”
然而柳睿依旧固执:“天雷试你而并非试我,我去去就回。”
“外面有瘴气,你若出去,我定然跟在你左右。”厉衡说得斩钉截铁。
就在二人牵扯之间,忽然听见半空中一阵炸响。竟是那最後一道紫雷变形如硕大火球,击打在罩住他二人的铜亭之上,
顿时闪电激绕如金蛇狂舞,火球在金殿顶部激跃翻滚,然而亭内之人却是毫发无伤。
待到电光渐隐,二人面对面沈默了一阵子,终於算是都松了一口气。
“两个时辰的期限,它不落也得落。” 柳睿竟淡淡地笑了一下, “现在可以出去了。”
27
於是二人便先後出了亭子,但见顶上云破月出,谷间暗香浮动,俨然是一番灾劫之後的平和景象。
第六道关卡中的六道天雷已经如数落下,所以谷中暂时算是安全。由於柳睿畏寒,厉衡特意选了块背风坡地,先生火将
地面烤干了,再在温热的地面上铺好一层干燥树枝作为褥子,中间的空隙里填上草木灰,其上再用巨大的芭蕉叶铺平了
,坐上去即柔软又温暖。
虽说是柳睿主张出亭的,然而这时前後张罗的人却是厉衡。他熟稔动物习性,一忽儿工夫便逮住了好些,清理干净了架
在火上烤。
清冷的山谷中顿时肉香扑鼻。
厉衡特意将最幼嫩的肉割下来给他,然而柳睿只略微吃了几口,便低头发起愣来。
厉衡看在眼里,悄悄地想了想,忽然从怀中取了个紫色的珠子出来。
“这是蒲桃妖精的内丹。”他将珠子放到柳睿掌心,“是不是有一股香气?”
柳睿将信将疑地低头嗅了嗅,果然带有一股西域水果的独特芳香。
厉衡用咒语封了一卷蕉叶,盛了清水过来,对柳睿道:“把珠子放进水里。”
虽然不明就里,柳睿还是依言做了,紫色的珠子入水即沈,而後整抔清水泛起紫红,同时出现一股浓郁的酒香。
柳睿的眼睛顿时亮了亮,好奇的表情令他平添了几分生气。
“尝尝看。”厉衡将水递过去,看著他小动物一般浅浅地啜了一口,脸色随即红润了起来。
“好酒。”他难得坦诚地夸赞了一句,厉衡顿时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怀里。
不过虽然承认了酒美,他也只尝了四、五口。
“明日还有最後一关。”他道,“天色不早,还是休息吧。”
厉衡自然明白轻重,於是二人分开一点距离在芭蕉叶上躺下,窸窣的响动後便又是一段沈默。
柳睿原本有些尴尬,後来借著酒力逐渐放松了一些,正昏昏欲睡间,突然感觉身边有一团东西靠近过来。
“早晨的事……是我过分了。”厉衡的声音有些发闷,“我并不是真的想让你恨我。”
柳睿在他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完全清醒了,却并没有立即做出什麽反应。
於是厉衡继续自言自语:“我能猜到你在龙宫受了不少苦……等我们出去,你也别住龙宫,只管搬来和我一起。我再不
会让你受哪怕一丁点委屈……”
说著,他竟伸手抚著柳睿的长发,一边轻声询问:“再让我吻你一次好麽?”
柳睿一个激灵,这才想要起身逃避,却没料到那酒劲道现在才上来,竟连骨头都酥了。
於是他便软软地瘫在焦叶上,感觉厉衡那烫得好似一团火的唇缓缓欺压上来,在自己的面颊鬓角。
晨间的记忆令柳睿僵直了身子,所幸厉衡这次还有些理智,只是将唇贴在他面颊上来回地摩挲,倒像是惩足了豹子的本
性。
柳睿被他压著动弹不得,而脸上虽然有些痒,却尚不至於讨厌;倒是身体的酥麻居然随之逐渐消失了。
而另一面,酒劲与疲劳依旧在体内深处弥散,於是柳睿慢慢地又放松下来,很快真正进入了黑甜乡。
谷中的深夜,万籁俱寂。
厉衡一直安静地伴在柳睿身边,直到确认身边人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他那普通的褐色眼珠忽然悄悄地变化了颜色。
更为深沈、神秘的紫色,并不是地仙或者凡间生灵通过简单繁衍所能拥有的。
他便用这双紫眸,向著头顶上那浩瀚、却井然有秩的星海远望了一眼。
而仿佛在做出了回应,星河中的某一枚星子竟向著谷中滑落下来。於是厉衡悄悄起身,循著下降的星痕,消失在了不可
窥见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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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睿想不到自己竟会在野外有如此一场好眠。分明是滴水成冰的冬夜,而自己却丝毫不觉得寒冷,甚至还出了一层薄汗
。
将醒未醒之际,他下意识地在身边抚摸,触及一手绵软的绒毛。
困惑地睁开眼睛,柳睿睁开眼睛便看见一片斑斓的豹皮,原来是厉衡怕他寒冷,於是变回原形将他圈进了自己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