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看得出柳睿的眼眸深处,暂时还是没有他厉衡这个人的存在。
但是他已经决定不去计较那麽许多。至少有“佳人”作陪,也是一桩美事了。
而在商定同修之前,柳睿更事先约法三章道:
“龙君将重责交给了柳睿,柳睿自当赴汤蹈火。然而天雷考验,谈何容易,是需要你我二人默契配合才能完成。鉴於升
仙经历,在下必然比大人丰富,所以在这段时间里,希望大人能听从在下的安排,事事配合。”
厉衡哪里还会再去与他计较这些?当下诺道:“如此全凭公子做主了。”
於是柳睿便在离宫中与厉衡一同居住下来,选择了宫後一处天然的石英洞穴作为修炼的场地。又将那七枚仙醴石髓小心
翼翼地研成粉末,用无根净水调成剂饮,每天服上几口。
这样做的好处是:将这两百多日的功力打散了,逐步吸收,即能稳步精进,又减小了走火入魔的危险。
接著柳睿又将一日划分为三块,分别在辰时、申时、戌时服下剂饮,然後二人去到石英洞中同修。
厉衡心中虽然欢喜,却也尚不至於因此荒废了正事,於是依照柳睿的方法修炼,而平日里言行举止,对於柳睿也很是敬
重,几乎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寥寥数天下来,整座离宫里面的侍卫几乎都明白了厉衡对於柳睿的追求,甚至在私下里
开设赌局,
然而日子久了,二人之间非但没有出现如手足一般的默契,倒是一举一动快要赶得上那人间的“男女大防”了。
譬如一起用餐,必定各守头尾两席,绝不同时夹到一样菜;切磋武艺,选的都是那遥遥相对的长兵;石英洞内练功,必
定要点得满洞正大光明;洗澡必然不褪亵衣;虽然是同室而眠,柳睿也经常是打坐代眠,直到天明。
厉衡不知道柳睿心里究竟在想些什麽,明明来了,又避自己如洪水猛兽;有时候想来心中也有些沮丧,甚至很想撕掉柳
睿的衣裳,彼此“赤”诚了,问他男人之间又何必要扭捏成那种模样。
但因为他之前许诺了事事听从柳睿的安排,也就暂时无意提出质疑。於是这种尴尬的局面,便一直持续著,直到朔风吹
起。
11
众所周知,蛇是天性畏寒的动物,天气转凉便要进入休眠。柳睿虽然身为天仙,在人间却依旧要受到地气的约束。於是
他便总是不露痕迹地寻找暖源,甚至於是一根蜡烛也好,尽可能地将身体变得暖和一些。
厉衡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随著季节的变化,他早早地就命人在屋里烧起地龙,在练功的洞穴里架起火盆,甚至於到了
初雪的那天,他更是明目张胆地献了殷勤,将汤婆子塞进柳睿的被窝里。
当时的柳睿倒没有再做无意义的警觉,相反懒洋洋地团在丝绵被窝里,显得十分惬意。
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隐约就是从那天开始有了些润滑。
除去尽可能地寻找体外的暖源,柳睿抵御寒冷的另外一个方式便是喝酒,寻常民间的米酒黄酒劲道不够,喝一口只能小
暖了半个身子。於是厉衡便替他想办法,从人间帝王那里偷来了祭祀时饮的醲酎。
此酒甘醇而性烈,寻常人三杯下肚便已昏昏然,而柳睿的酒量实属不错,也撑不过一壶就面若桃花了。
这自然也在厉衡的意料之中。
喝醉了的人也好、仙也好,就总是要比清醒时自在许多,而喝醉了的柳睿自然未能免俗。
将平日难见的笑容挂在红润的唇角,柳睿浑身都呈现出淡淡的粉红色,琥珀眼珠因为水汽而顿现灵动,即便是盯著酒壶
的模样也会让人感觉含情脉脉。
平日里寥落清冷的一个人,居然能够在酒液的浸催下绽放出堪称绝色的媚色来,倒是让人始料未及。
虽然厉衡也很有一些乘人之危的自觉,但天赐的机会谁又愿意放过?於是 “玉”也倚了、“香”也偎了。柳睿竟然破天
荒地没有任何躲避,有一次倒 “咯咯”地笑了几声,反手搂住了厉衡的脖子,把豹君乐得喜不自胜。
半醉的时候,柳睿还会谈起一些关於自己与龙宫的事。有时候是关於敖缙的生活起居,有时则是龙宫里的秘辛,甚至有
一些龙族内的机要,而其中厉衡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些关於蛇三公子自己的故事。
经过了半个冬天的醉酒,他逐渐知道了柳睿其实一直留意寻找生父下落,知道了柳睿是如何在龙宫受到他人的歧视,知
道了柳睿讨厌那个横空出世的南雀,也知道了南雀经常会在龙君以及自己身边放上雄黄,以阻止柳睿的接近。
当然,他也感觉出了柳睿对於龙君敖缙的一段朦胧感情。那种介於崇拜、爱慕与自我证明之间的微妙情感。
醉酒时的柳睿偶尔会呼唤一些名字,他为数不多的亲人,其中便有敖缙。而那也是厉衡第一次偷偷摸摸地俯下身去,吻
住柳睿那有些发冷的嘴唇。
12
这些种种的亲昵,看起来虽然旖旎,却都只能发生在醉酒的那一段时间里。
柳睿的酒醒得很快,而且醒来之後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做过的事。至多只是在记忆深处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以至於每
次看见厉衡都会莫名其妙地产生出一股喝醉了酒的晕眩感觉。
冬日还在继续,因为柳睿的体质,从前一天三次的修行改为只在白日里进行。而金乌西坠之後,柳睿便会本能地循著热
气与酒香摸去暖阁,品尝厉衡准备好的清酒。而後满脸通红地开始遗忘自己的立场与身份,变成另一个只有容貌相同而
气质迥异的“陌生人”。
暖阁处於离宫西北角,距离夜间休憩的夙兴殿尚有不断的距离,每当这样的饮宴结束之後,厉衡都会负责将柳睿抱回夙
兴殿,而当自己也有些醉意的时候,偶尔也会化身黑豹,将人尽可能安稳地驮回去。
好比这一天,他自己也喝了不少的酒。於是约莫在戌时三刻,他打了个哈欠化出原形,又小心地用牙齿衔住了柳睿的衣
领,将他弄到自己温暖的脊背上。
熄灭了暖阁的灯火,厉衡驮著柳睿往回走,冬夜的月色足够他在黑暗中视物,只是足下略微有些发飘。他感觉到柳睿趁
著酒兴伸手在自己浓密的皮毛间摩挲著,甚至调皮地用脚踝去钩住自己的尾巴。
厉衡被这样的抚摸弄得浑身酥软,甚至朦朦胧胧地想要做出一些暂时无法挽回的事情。
然而就是这样逐渐炽热的酥麻,却在二人经过红香殿的时候猛地消失了。
红香殿,原是敖缙的寝殿。出於对龙君最起码的敬重,厉衡接管离宫之後并没有住在这里,却依旧派了专人日日打理。
而此刻他迟疑的原因,是柳睿又在他的耳边喃喃地呼唤起了那个此刻他最不愿听见的名字。
“敖缙、敖缙……”
如同当头泼下一盆冷水,厉衡微醺的头脑骤然清醒了,他停下脚步,抬头去看生这幢朱漆建筑。
华丽的、充满了旖旎暧昧的朱红世界,曾经是敖缙与南雀缠绵追逐的密境。如今却有另一个人,面带忧愁地立在外面。
有很多次,厉衡都看到柳睿立在门外,看著雕花的门窗发呆。
殿门并没有上锁,可柳睿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推门而入,他只是安静地眺望著,仿佛隔了一道遥不可及的障壁。
那种眼神,让厉衡心痛。
而这一刻,厉衡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想了些什麽,他轻轻地用前爪把门挠开,然後悄悄地驮著柳睿进了红香殿,绕过外厅
与屏风,来到内室将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柳睿轻轻放到宽大的床上,同时变回人形,替他将被子拉起来仔细掖好,然後
默默地在他额角吻了一记,接著退了出去将门带上。
算是圆他一个美梦吧,厉衡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偶尔做做柳下惠的感觉也不错。
不过再没有以後,因为他已经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将这条美丽的银蛇据为己有。
然而他万万没有料到,这并不是一个温馨或者平静的夜晚。
13
第二天清晨,天透出一层鱼鳞似的亮光。厉衡起身开始准备早晨的修炼,同时心情复杂的等待著同修的到来。
柳睿会有什麽反应,假装什麽都没有发生?还是斥责自己多管闲事?然而就在厉衡将这多种的可能性一一假设了之後,
柳睿还是没有出现。
厉衡开始觉得奇怪。因为按照平时,柳睿一定是比他早起的。然而今日,整座离宫依旧是一片安静。
柳睿还没有起床,是因为终於能够睡在那一张床上的原因麽?
厉衡因为自己这个发酸的假设而感到可笑。但他还是忍不住朝著红香殿走去。
刚刚来到红香殿外的花园,厉衡便觉察出了状况。
好大的雾气!
不知何时开始弥漫起来的雾气,从红香殿内喷涌而出,将整座花园变幻成了一片苍茫云海,水雾甚至还想要穿过月门,
向离宫的其他部分流动。
“平地起云雨,必是真龙临!”
厉衡忽然想起来这样一句俗语,眼下敖缙远在千里之外,而此处唯一算是具有“真龙”之身的,恐怕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
难道是柳睿出了什麽意外?
厉衡心中一阵惊讶,同时听见红香殿内室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他再无法考虑更多,立刻推门进去,而所见的依旧是浓
雾。
“柳公子!”他不安地唤道,“你在哪里?”
周围自然没有人回答,厉衡唯有凭著记忆向里摸索,他穿过潮得粘成了一团中门幕帘,走进内殿。
昨夜还显空旷的宫室,此刻被白雾填满,梁上所有的锦缎装饰仿佛在水中漂浮。而殿中央那顶红色帷幔正有节奏地鼓动
著。
先前厉衡听见的窸窣声,正是从这里面发出。
是柳睿,他应该还在帷幔里面,一定是出了什麽问题。厉衡立刻冲过去将帷幔撩开,耳边忽然起了一阵风声,紧接著帷
幔裂开了一道大口,他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银光扑面,紧接著右肩突然一阵钻心剧痛。
竟像是被什麽东西狠狠地咬了一口。
厉衡忙身侧甩掉那咬住自己的东西,同时左手掌心祭出一味真火,顿时将身边的雾气蔚去了一些,方才看清楚咬了自己
的究竟是什麽。
怪蛇!
看见一条将近十丈长短、海碗粗细的银蛇,水缸大小的脑袋上依稀生长著短小的玉色双角,屈曲扭动著从帐中窜出,发
疯一般径直撞破了两扇宫窗。
厉衡捂著伤臂追出去,正看见银鳞长尾一甩,消失在了大雾之中。
是柳睿!何事令他如此仓皇,甚至显出了原形?
难道说红香殿内有什麽危险!
厉衡一手捂住肩膀,转身奔回殿内,大雾已经随著柳睿的离去而消散一些,空气中弥漫出了一股昨夜被浓烈酒气所掩盖
的气息。
雄黄。
厉衡心中一沈,这才回想起柳睿曾说过的一句话。
南雀经常会在龙君以及自己身边放上雄黄,以阻止柳睿的接近。
雄黄在身,就免不了将气息四处散开,若是户外倒也无妨,只是二人就寝的床榻上,衣被交叠浸染而使气息经久不去,
自然会令蛇类惧怕不已。昨夜二人因为醉酒而浑然不觉,厉衡却难以想象柳睿是如何在酒醒之後面对这满室的雄黄。也
怪不得他被逼出了原形,狂性大发。
这样想著,厉衡便开始责怪起自己的鲁莽。想来柳睿一直不敢进入红香殿,多半也是因为害怕雄黄的气息了。
不知不觉中园里的浓雾已经完全散去,侍卫们匆忙赶来,正见到首领披挂著半身的黑血怔忡而立,一个个都惊得变了脸
色。
而这时厉衡才感觉出自己的整条右臂已完全麻痹,立刻醒悟到是中了蛇毒,眼前也猛然黑沈下来。
14
头痛欲裂。
半梦半醒之中,柳睿只觉得一片天旋地转。头痛,却不是往常醉酒的感觉。身上是冷的,这代表了酒力早已挥发殆尽。
他轻轻呻吟著勉强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片嚣张的红色。
红色帷帐,红色雕花,红色高梁……
南雀的红,红香殿的红!
他大惊失色,并且立刻明白了是什麽令他痛苦不已。雄黄!那股始终围绕在敖缙与南雀身边的恐怖气息!
本能告诉他此处不能久留,柳睿痛苦地翻滚了几下,他想要起身,双腿却绵软得无法站立。口中急促的吐息逐渐变成了
冰冷的浓雾,他的体温越来越低,银鳞如霜雪般浮现在了身体上。
柳睿明白自己正在蜕变,却无力控制,因为原始的本能正在发挥作用,要让自己化出原型,以最快速而安全的方式离开
这一片困境。
“谁来……救命……”
意识模糊的边缘,柳睿痛苦地扭动身体,而眼前依稀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撩开了红帐,急切著呼唤著他的名字。
“柳睿……柳睿!”
仿佛拉住了救命稻草,柳睿急切地想要回应著一声声的呼唤,然而那个男人的名字就在他的嘴边,可柳睿就是唤不出来
。
是谁、他是谁?
敖缙麽?不……
这之後的一切,就全部被本能所操纵了。
等到他清醒过来,便发觉自己躺在了离宫一里之外的雪地中,变回了人形,浑身赤裸。
强忍住寒冷与欲裂的头痛,柳睿挣扎著走进一旁的树林,催动咒语将树皮变成衣裳勉强穿上。
冬日的郊野寒冷异常,朔风刮在脸上更是如同刀剐。这几个月来柳睿一直被厉衡娇养在离宫之中,什麽时候受过如此凛
冽的风寒?他顿时连打了几个寒噤,又禁不住去摸痛得要裂开的脸。
这一摸又让柳睿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自己的嘴角上掉下了一些血痂。
这绝不是他自己的血!
柳睿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是自己咬了什麽人。
是那个人,那个在他意识模糊中,喊著他的名字,掀开帷帐的男人!
“是厉衡!”
刚才还在嘴边无法叫出的那个名字,如今却变成了一团火在柳睿的心口燃烧起来。他再顾不上什麽疼痛,赤足在冰冷湿
滑的雪地上转身飞奔。
毒!半个时辰之後无药可解!
当他踉跄著冲回离宫正院的时候,正看见厉衡的卧房外面立著好几个侍卫,俱是哭丧著脸色,显然是束手无策。
柳睿当即排开他们,径直冲进屋内,绕过外间就看见床上厉衡人事不省,面容灰败又裸了上身,一条右臂已然青得发乌
。
在他身边,几个粗通医道的地仙倒了一桌子的仙丹,却依旧拿捏不出什麽妙法,只是用布条将厉衡的右臂紧紧地勒住,
又切了伤口,放出了小半盆黑血。
这本是对付寻常蛇毒的方法,对於蛇仙却未必奏效。
眼见豹君手臂上的青紫仍然在向著心脏蔓延,柳睿急忙喝道:“我能救他!你们出去!”
说著不由分说地冲过去,袖风一挥便将那几个不中用的地仙抽出窗外,而自己顺势小跑两步登上了床去,挥手将帷帐解
了,严实裹住自己与厉衡,又厉声警告外面:“替我护法,谁敢进来格杀勿论!”
15
屋外顿时一片劈啪关闭门窗的声音,然後便是一片寂静。柳睿便趁机做了一个小周天的吐纳,彻底平复了喘息,又红著
脸色将树皮衣裳脱下来。
蛇仙们的毒液,通常只有他们本人懂得如何化解。柳睿迅速查看了厉衡的状况,认定为时不晚,便开始著手解毒。
他首先咬破了手指,将血液在厉衡与自己的腹部丹田处画了阴阳互补的一对符咒,又分开双腿俯身趴到了他身上,慢慢
沈下腰去,将彼此的符咒紧贴在一处。
此时此刻,二人都赤裸著半身,又以如此暧昧的姿态交叠,若是叫别人看到了,难免会有一番绮思,然而柳睿却顾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