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天青——石珀

我站在月上庄的至高处——掩芳亭。正是在这里，我听到那声声低吟，而每个字都像火印般全部烙在了我内心最深处。而也是在这里，

我看到还有个人，可以照顾他。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锦儿。”一件天青色的丝衣披到了我身上。“山顶上有露水，小心着凉了。”
“我没事。”我裹紧了那件丝衣，因为那一掌的关系，竟让没有内力的我，五脏六腑都受了重创，现在自然就是所谓的病根，心脉衰弱

，每天都要吃大量的药，即使是再好的补药，也只是延续着我的生命，至于痊愈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听大夫说，越往后身体会越

差，到那个时候恐怕任何药都会没有作用。
“锦儿，我们下去吧，我怕你身体……”
“哥，再让我看会，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山顶薄雾，虚无缥缈，丝丝沁凉，竟让我想起了在云水榭上的感觉。
“锦儿，你要走？”月瑟道，眉眼之中有着一丝伤感，珀色眸子蒙上了些许雾气。 我们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无话可说，很

多时候，只是月瑟站在我身后，静静地看着我，我也未曾回过头，也许我回头便会看见他眼里的泪。
“恩。明天就走。”我别过头，看向远处的一片迷蒙，如果再让我看见珀色眸子里的一丝痛楚，也许我就会改变主意。
“这么急？你的伤……”
“哥，你莫要自责，这是老天给锦儿的惩罚。”我努力地一笑，也许笑得太难看，月瑟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锦儿，你就不恨我？”细长的手指，抚着我的脸颊，眼里写满了伤痛，我知道我一定是比以前瘦了很多，下巴也都削尖了，可是看看

月瑟，想他也不比我好多少，原本就高的人，现在瘦得更是单薄了。
“不恨，兄弟俩自是没有隔夜仇的！”我咬重了兄弟两字的音，是啊，还是兄弟好，至少那样才不容易伤人，我们是兄弟啊。
“锦儿，月上庄，你随时都可以回来。”月瑟将我紧紧搂着，在我耳边说道。我用力地点点了头。
那日从山上下来，未料竟是感了风寒，月瑟怎么都不肯放我走，待到几日之后，竟是送来一个人。当她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到着实吃

了一惊。
“公子！”水灵灵的眼眸盈满了泪水，往我身上扑了过来。鼻涕眼泪全都蹭到了我的衣服上，我到是两手尴尬地不知道往哪里放。看着

月瑟一脸惊愕的样子，想必他也未曾预料，凝情竟是和我感情如此之好。
“丫头！哭得差不多就行了！搞得我像是死了一样。”我没好气地推开她，看着她眼眶红红的，泪痕犹在，到也越发动人，没想一年多

没见，竟是出落地这般漂亮。
“公子，这一去一年多的，竟是把凝情都给忘记了，幸好月公子找到了我，不然……”话未说完，竟又哭了起来，也不知道那小丫头片

子哪有这么多眼泪，看她以前对我凶的样子，现在还真是娇气。
“凝情姑娘，以后就有劳你好生照顾你家公子。”月瑟道。
“什么？她要跟我走？”我打断道。
“公子你不要凝情么？你……”说着她杏眸圆睁，一脸的怒不可遏。
“那到不是，只是，一个姑娘家跟着我在江湖上乱逛诸多不便。”我搪塞道。
“有什么不便的！”说着，凝情抡起手，往我身上一打，我不知道有多大力，只是我的半边手竟是麻了，还以为她变了呢，原来是我想

多了。
我苦笑两声，没错，就带上她吧，反正就当多个劳力。
林间微微泛着初夏雨过之后的潮意，探出马车窗外深深吸上一口气，太舒服了，有着泥土和青草的香味。树影班驳摇曳，随着马蹄的轻

踏声，却惊醒了枝桠上的鸟儿。风吹拂在脸上很是舒爽，唇间也不自觉地泛起了微微笑意。
“出来就这么开心？”凝情挑起眉毛问道，粉扑扑的脸看上去很是可人。
“谁喜欢做笼中鸟么？”我放下帘子道，回眸道。
“其实月公子对你甚好，公子为何不留下来。”粉脸渐变得神色凝重，接着说：“更何况，公子你身体还……”话落便低下了头，眼角

兀自湿了。
“丫头，你哭什么！我还没死么！”我伸出手指胡乱在凝情眼角抹了抹。
“不许你说死！什么死不死的！”说着竟拍掉我的手，杏眸圆睁怒斥道。我到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样子吓得怔了怔，心想，你以前不是

常没好气的咒我死么，现在却变得这翻敏感。不过，这么真情实意的关怀还真是让我打心眼里的温暖。
“吃点东西吧。”我拿出车上的食盒递给凝情，感动归感动，只是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别人不要担心自己的死活。
凝情可能发觉了我的难堪，也收住了眼泪，扯着脸僵硬地笑了笑道：“这里布置还真不错，你看连食盒都准备得那么精致。”的确，马

车不仅相当宽敞而且在地上铺着极厚的毯子连车内位置上也有着上好的波斯绒毯，角落里还放着一尊香炉，散发出丝丝沁凉地薄荷叶香

气。凝情手中的食盒更是相当考究，外面是深青的釉色，里边是朱砂色，分着上下三层，每层里还乘着不同品种的吃食。
“公子你喜欢的龙须糖，吃个？”说着塞了个龙须糖放到我嘴里，我细细嚼着，龙须糖入口即化，糖丝如须。只是突如其来的甜腻，让

我不住地胸口一阵发闷，忍不住捂着口低咳了起来，习惯性地往袖子里掏着想取药，却不当心将药滚到了一边。
凝情看我如此，不禁也怔住了，过了半晌才捡起瓷瓶，将里头的药丸倒出来，喂我吃下。理顺了气，不由觉得自己很是好笑，竟像个糟

老头似的变成了药罐子。而且这药效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大夫也说等药石无灵的时候，也就是大限将至。
乘着马车并不觉得倦累，过了会便到了越下，数月之后再来，已是人景各不同。没有了武林大会的越下，依旧是座繁华地城池，没有了

武林大会，可是我还是不能摆脱。
步行来到桥头，此桥的名字很有意思叫做卖鱼桥。只是卖鱼桥并不买鱼，只见一个老头蹲在桥边挑着个黄杨木扁担叫卖着酒酿。白莹润

泽的酒酿盛在碗里，闻起来醇厚清香，让人食指大动。我摸出五文钱，大快朵颐，没想居然比先前更是不甚酒力，吃了点便脸颊微烫起

来。
“公子你身子未好，不要吃太多了。”凝情在我耳边絮叨了，看样子月瑟果然请对人了，这丫头比谁都烦，管得比谁都宽泛。
“恩。到那边去看看说。”原来卖鱼桥是个小型的集市，除了鱼不卖外其他一干杂物都有卖，看着身边一小摊上的物件不禁觉得眼熟，

翠绿色的扳指通透闪亮，上面刻着精细的鱼鸟花纹。顿时我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双桃花美眸，只是没料道最后一次见到会是盈满了泪水

。
“这位公子，可要试下这扳指？这可是极少有的鹣鲽花纹啊！”小贩看我看得那么入神便上来殷勤地招呼着。
我嗤笑了两声，默然道：“为何当初不和我说是鹣鲽花纹？现在来不及了。”话落，便径直走了，只留小贩在我身后笑骂道，以为遇见

了个疯子。
笑吧，骂吧，反正我被天下人耻笑的还少吗？
只是再怎么样，都回不去了，我和哥哥，还有颛龙宸通通都回不去了。只是为什么我要那么无端地和宸开始，还要那么残忍地赶他走？

每每想起那双哭肿了的眼睛我的心就像是被刀子割一般，心痛至极。
“公子……”凝情看我失神地样子，担心地皱了皱眉头。
“恩。”我应了声，脸上展露出笑意道：“一早上没好好吃东西，肚子好饿啊。”
有人说，甜的要吃，苦的也要吃，这便是人生。那么与其痛苦地过着余下来的日子到不如快乐地过着。
走过卖鱼桥，找了家临水的小酒店，酒店名字到也雅趣叫做南北楼，坐定之后才知道，酒店边上的河，便是将越下划分为八卦状的南北

河。在二楼临河吃饭，看着河面之上粼粼波光和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到也是种享受。未等在此享受上三分，就听见另一桌上的人在说

着什么，并且时不时得还放肆地大笑着。
“你说，上次被月瑟救走的那小倌儿到底是叫什么名字？”一男子蓄着浓密的大胡子，眉眼微凸一脸煞气。而现在却在谈论着江湖上的

八卦事儿，那情那景到是让人觉得好笑。只是当他说到了月瑟两个字的时候，我却背上一凉。
“叫凌夙羽吧，听说这小倌来历可不小啊。”另一男子背对我而坐，只见他身形瘦削，穿着粗布衫，腰上别着一明晃晃的小匕首，像似

地痞流氓。
“什么来历？”那大胡子继续追问道。
“据说是教坊出来的名角呢！想当初，要听夙羽一曲可要一百两银子啊。”
“真的？那要是抓到夙羽岂不是，这辈子都不用愁了？”话落，自各儿竟哈哈大笑了起来。
口间不由觉得一翻干涩，倒了杯茶猛喝了起来，没想竟是让人苦到咋舌，原来是些低级的棍儿茶。我摇摇了头，微微一笑。没料凌夙羽

的名号在江湖上竟是这翻响亮。
“这帮子土匪。”凝情紧紧地握着拳头，脸涨得通红，怒目而视。
显然，那帮子土匪那还真是听到了那话，通通侧目而看。
“刚那句是谁说的？”那大胡子猛地吼道，声音震天。其实整个二层上就我们两桌人，不知道是生意不好，还是本就没到吃饭的时间。

这么一吼自然是冲着我们来的。
未等我们做声，背对着我的人转过头来一看，竟一脸奸笑道：“呵！哥们，财神来了！”
“什么？财神？”大胡子显然很茫然，只是我知道，我完了。
“那不是就是凌夙羽么。”说着，朝我们走了过来，“怎么月主上竟这么快就不要你了？”
“什么凌夙羽的？你们认错人了！”我搪塞道，在这个情况下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凝情似乎也没料道他们会认得我，原本涨红的脸突然

变得惨白。
“少跟爷来这套，上次你在武林大会上的风骚样，爷还记得清楚呢！”说着，捏着我的下巴。
“放开手啊！”说是迟那时快，凝情竟然一手推了过去，没料，那厮竟拔出腰间的匕首，颓然刺向了凝情的胸口，随着一声凄厉地惨叫

血便喷了出来。
“凝情！！！”我大声叫道，看着眼前一片猩红之色，凝情就这么倒在了血泊里，原本清丽可人的脸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扭曲着。我不

由觉得胸间窒闷，猛然间一口血便吐了出来，只觉四周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不自知了。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被人称之为英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便是自作孽，不可活。竹影婆娑，月色深深，一轮孤月悬挂在

苍穹之中，而帘外却是一阵阵地喧哗，声色淫靡，处处都是狂风浪蝶。透过沙帘看到的所有，让人为之不堪，可是又有多少为之沉醉其

中。自古烟柳之地，尽繁华，亦悲哀。没有人愿意沉沦于此，每个人背后都会有着一个令人暗自神伤的故事。只是犬马声色之中难免会

迷失自我，但世上向来又是笑娼不笑嫖的。
而素城历来崇商，大多商场上面的交际磋商都是在酒桌上一说，最好的去处便是娼馆。素城有最好的四大馆子，每日商客云集，那里便

是风间，花楼，雪居，月阁。其中花楼，雪居，月间都是娼妓馆，只有风阁是惟独的一个男馆。过去，这个馆子门口罗雀，可是风花雪

月的大老板却是从未打算将其改为正常的馆子，一直亏本经营着，没料这两年到是断袖之风盛行，给馆子添了好些营生，而目前的趋势

风阁更是有可能坐上风花雪月的头把交椅。可见，此风花雪月的大老板自然是有着独道的眼光。
空灵幽清的琴声，飘扬在风间里，在一片靡靡中，琴音更像是世外而来，所有人都不注意听，可是所有人都不得不听到。我来此地也有

半月之余，每日坐在风间纱帘之后，伴着九宵。过去的种种就像是一场梦境，我很安然，自从凝情死后，我开始觉得没必要出去再害到

别人，不如在此安稳度过余生。
那日，风间的老鸨问我取个什么名儿接客，我却不假思索的告诉她，叫落雁。那日之后，江湖上便到处传闻到，素城风间来了位自称为

落雁的小倌，不止模样俊俏，还弹得一手好琴，都说是比那落雁公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有谁想到，我的琴艺竟比不上哥哥的三成，

大约落雁的名声消匿太久，连琴声都没有几个人可以记得。最令我未料想到的却是，因落雁之名，初来乍道的我却身价翻倍。而老鸨竟

也将我原本曳城夙羽公子的名号摈弃不用，直接以落雁登场，那钱自然是赚翻了。
每日在沙帘后见客，也很安耽，我虽是小倌却没有做小倌的事，我不用接客，只需弹琴便可，当然客人得出的起银子。在天阅坊时，欲

听夙羽一曲，白银百两。欲睹其容者，黄金千两，但欲观其抚琴者至今无人。而在风间，以落雁的名声弹琴，价格更是令人咋舌，不过

，钱多的人自然有，钱多没处用的人似乎更多。
纱帘外，美人榻上一小倌香肩半露，水青纱衣隐隐还露着胸前两点，单手支着脑袋姿势撩人。而榻边更有一男子，浓眉大眼，面目温文

，只手持杯，另只手揽着那小倌的腰，与其调笑着。
“羽儿，你可真媚，让爷来亲个！”话间被叫作羽儿的小倌将脑袋俯了过去，轻轻在那人嘴边一啄。本想仰头而退，未想那人，竟是猛

地将其摁倒在榻上肆意地吻起。与刚才温文的面目有着天壤之别。
“唔恩……周郎，莫要弄疼羽儿。”小倌挡着那人在他身上肆意的双手，口中含糊不清地叫着，声音竟比那长相还媚上几分。
“周老板可真是迷羽儿迷得紧呐，昨儿个就对咱哥几个说好，要来风间找羽儿呢。”榻边坐席之上穿着考究的一男子，怀里抱着个少年

，嚷道。
“自从子烟改名叫夙羽之后，何止周老板迷得紧，客人竟也翻了好多倍。”坐在那男子怀中的少年，摘了粒葡萄往嘴里送去。朱唇微微

轻启着，一脸傲然之色，眉宇之间犹见几分妒意。可是白皙柔嫩的肌肤，双眼清亮灵动却让人我见犹怜。
“紫陌可是吃醋了不？”男子按住少年的玉颈将唇覆了上去。少年贝齿轻轻的在男子的双唇上摩挲着，忽儿便停了下来。转而拿起酒杯

斟满了递给了男子。“陌儿就是顽皮，挑起爷的心性了，却又停下来。”
“那是李爷你说错了话，自然该罚，陌儿怎生会吃夙羽的醋呢？”说着，少年又给那男子把酒杯满上。每每听到那夙羽二字，我便不由

地想笑，我叫了别人的名字，而别人却又用起我的名字来。
“那是为何？”男子瞥了眼榻上喘息频急的两人，眼里满是被挑起的□。
紫陌看向那男子把持不住的样子，便将酒杯递到他嘴边道：“紫陌道是为爷觉得不值得，都说夙羽公子软玉温香，现如今，让爷们都抱

着个假的，真的却是碰不得也摸不得，即使看也是看得云里雾里。”话落，眼神竟往我这瞟了眼。而榻上的男子却也是动作迟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