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御情天————红河[上]

「是啊是啊。」辛绚长叹，「若不是为了你，我也不会误入鬼城。」
听了他的话，龙麒不禁深感惭愧。行走江湖多年，龙麒处世冷酷，心思捉摸不定，但骨子里却是一个事事分明的真性之人。
「这......真是过意不去，连累了小兄弟。」他诚恳地向辛绚致歉。
辛绚摆摆手：「叫我辛绚就好。其实没什麽，能来鬼城我倒不介意，还想四处转转呢。」顿了顿，他自言自语般地嘀咕一句，「要是鬼王不来碍事就更好啦......」
龙麒心下一惊，拔高音量道：「怎麽？那青发鬼也找了你的麻烦？」
「青发鬼？」
辛绚怔了怔，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这个形容可真是太绝了！

12

「唔......要说找麻烦，其实也不全是。」
辛绚认真思忖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干脆转了话题，「倒是你，接下来打算怎麽办？那天我听说你，呃......你阳寿已尽，若是被找到了，必然会立即送往冥府吧。」
谈及此事，龙麒面上重新浮现怒色，拳头捏得咯吱作响，低沈道：「的确如此，所以我绝不能被发现。我势必要找出办法，回到阳间。」
「喔......」
辛绚含糊应著，忽然眼睛一亮，欢快的目光向龙麒射去，「还阳的办法不用找，我知道。」
一听，龙麒也不由得露出喜色，振奋地抓住辛绚的肩：「此话当真？你知道如何还阳？」
「知道知道。」
辛绚嘿嘿一笑，眼珠溜溜转动几下，挤出一脸为难，「只是那地方关卡重重，想通过恐怕不太容易。」
「有多困难？」龙麒沈声问。
辛绚挠头：「简单来说，就是你能否打败鬼王的程度。」
闻言，龙麒的表情僵了一僵，扣在辛绚肩上的手缓缓松开，垂落下去。
他想了又想，最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鬼王能力惊人，我之前就未必是他对手，何况如今我已失去七成功力，想要胜他，只怕......」
「失去功力？！」辛绚的惊呼打断了他，「你怎会失去功力？」
惨惨惨！事情有变！
原本是看他功夫不错，想与他做个搭档，结伴在鬼城搜寻神剑下落，再一道潜入鬼王府邸，去找那六方井还阳。
即便不幸被鬼王发现，以龙麒的功夫，再加上自己的仙术，要伺机突破应当不成问题。
而今龙麒却说，他已失去了七成功力？那还怎麽与鬼王相敌？
完美的计划方才成型，居然就要胎死腹中，辛绚顿时沮丧得无以复加。
提及这件事，龙麒俊美的面容之上，局促、後悔、懊恼，种种情绪逐一闪现，到最後，通通化为了极端的郁闷。
自从到鬼城以来，他忙於躲避追捕，还不曾与谁如此安稳地交谈，并且辛绚与他可算渊源颇深，又是同命相怜，因此，虽相识不久，却已有一种不同寻常的亲近感，於是也不隐瞒，坦言道：「只怪我一时胡涂，身在险境，却还不知顾忌地去调戏阎王。」
「调戏......阎王？！」辛绚大吃一惊，「阎王原来是女子？」
「呃？」
龙麒不知所谓地瞅了瞅他，「谁说阎王是女子？」
「不是你说的吗？他若不是女子，你怎麽会去调戏？」
「你......」
龙麒方才明白他的误会，忙解释道，「看来你是不经世事，才会如此单纯。所谓情事，并非只有男女之间才可为，男人之间同样可以。」
「啊？有这种事？」
辛绚还是弄不懂，不过他对这些不感兴趣，也就懒得再探，转而问道，「你为何要去调戏阎王？」这不是拿脖子往刀口里伸嘛。
龙麒苦笑：「在那之前，我并不知晓他就是阎王。」
「那也不用无端招惹吧？难道阎王是一个让人看了就想调戏的绝色美人？」
「绝色美人麽......」
龙麒的眼神倏忽一闪，随著回想，脸上居然隐隐露出类似於回味的神情。他本就是风流之人，只是这次不适时的风流，险些令他万劫不覆。
他悠悠叹了一声，道：「不错，他确是绝色，而且，是与那青发鬼长得一模一样的绝色。」若不是误将阎王当作鬼王，他断然不会去招惹。
而最失误之处就在，面对他的挑衅，阎王完全无力反抗。这与那冥力强大的鬼王形成天壤之别，可他却以为是鬼王在耍花招，将他逼到水穷处还来戏弄，一气之下，做出了轻薄之举。
直到冥府判官与鬼差出现，他才知道自己犯下何等大错。
阎王本身不具攻击力，但其手下却厉害得紧，加之他未及提防，差一点便被铐回冥府。而今逃虽逃脱，功力却也被毁去七成。
想他在人间乃是顶尖高手，到了鬼界，竟是如此无力，真真悲凉。
他在心底暗自叹息，那边厢，辛绚却被他的话挑起兴趣。
与鬼王长得一样的阎王？有意思。真想会阎王一会，看他是否与鬼王一般专横跋扈，不近人情。
不过辛绚也明白，现下不是做这无聊事的时候。
心思一转，他向龙麒道：「如今你功力受损，又被鬼卒追赶，想要还阳实属不易。这样吧，这几天你就与我为伴，待我在鬼城的事情了结，之後，我便带你一道还阳。」
龙麒愕然一怔：「你不是说，那里关卡众多......」
「多的确是多。」辛绚笑笑，「但倘若运气好，也不是没有机会通过。你尽管放心，还阳，我是一定要还的。你是我夥伴，我也决不会将你独自留下。若实在走不掉，我留下来陪你逃亡便是了。」

13

龙麒原本还质疑他的能力，而今听他如此话语，不由得深深为之触动。
千言万语，最终只溶进了利落的一句：「好，即便无法还阳，就冲你这份情义，我可为你披荆斩棘，在所不辞。」
「也没那麽夸张啦。」
辛绚促狭地抓抓头发。他都是想什麽说什麽，但不擅长豪言壮语，面对龙麒的豪爽，委实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回以哈哈一笑。
「你说你要游迹鬼城是吗？」
龙麒站起身来，微笑看著辛绚，「天色将晚，我们不妨立刻动身吧。」
说完，他拍拍起皱的袖口，不期然地感到袖中似有异物，便轻轻一甩手。
刷刷刷。
一堆东西从他袖中落下，他却自己都不知道袖中何时藏了东西，又是如何能装下这麽多。
辛绚看了觉得有趣，便把落在地上的东西拿起来，定睛一瞧，竟是一串串的钱币，且是鬼界所用的那种。
「哇，你好有钱！」他不禁赞叹，将钱币摞起来用衣服下摆兜住，然後起身递到龙麒面前。
龙麒一看自己身上竟掉出大笔钱来，正觉得莫名其妙，袖中又产生异样感觉。再次甩手，一枚细小圆珠掉下，看似毫不起眼，不料刚一著地，便放出耀眼光芒。
待到光芒消失，呈现在两人眼前的，居然是一幢豪华可观的房屋，傍水而立。
「天哪，这是怎麽啦？」
辛绚惊诧不已，简直怀疑龙麒是财神转世。
不过龙麒接下来的解释，便否决了他这一荒唐想法。
「是龙麟。」龙麒淡淡道，「一定是他。」
「龙麟？」辛绚当然听不懂。
「龙麟是我孪生弟弟。」
知道辛绚此时疑问多多，龙麒索性一次解释彻底。
「我本是玄天教教主，龙麟是我最得力也是最亲近的参谋。玄天教以奇门遁甲与灵学阵法之术闻名天下，我想，他约莫是在酆都发现我的......尸身，遂以玄术将这些东西幻化而来。」如此体贴周到，龙麒也不知是该感激，还是苦笑。
辛绚恍然大悟，又将『玄天』二字默念数遍，惊奇道：「玄天教啊，我听说过。不过我听到的说法是，玄天乃是世间第一邪教，教中领袖个个都是魔物。」
「那你看我像不像魔物？」龙麒冷哼，「世人无法理解玄术，对其惧怕，便将之归为邪魔歪道，无知。」
辛绚点点头：「嗯，流言不可尽信，这话半点不假。」
龙麒一笑，想说什麽，袖中又有不对劲。
他已有些不耐烦了，用力将手一甩，仍是一枚圆珠落下，而这一回所出来的，竟是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只人偶（就像鬼节烧的那种纸娃娃）。
辛绚看了看，这人偶一席白衣飘然欲仙，又眉清目秀，堪称少见的美少年。
晓得龙麒喜好此道，正要揶揄他豔福不浅，岂料，龙麒却在看清人偶模样时，骤然一声怒喝：「贱人！」伸出手去，一掌击上人偶面门。
人偶霎时支离破碎，哗啦啦散落一地。
辛绚看得暗暗心惊，料想其中必有来因，但不愿多问，以免触及龙麒痛处。
龙麒却并不瞒他，冷冷道：「他的原身叫雨恨云，已追随我十年。当日在酆都，与旁人设陷阱暗算我的，也正是这个贱人。」
可叹龙麟不知内情，还当雨恨云依然受他宠爱，特地做出人偶送来。
知道他正处盛怒，辛绚一声不吭，静静待他将情绪调整过来。
好在不多时龙麒便恢复平静，毕竟那只是人偶，再怒又能如何？
龙麒看向辛绚，低低一笑道：「如今我俩钱已有了，再不去好好挥霍，未免浪费光阴。」
辛绚苦恼地咧咧嘴：「可是这麽多钱，带著好累。」
「不是还有房子麽？此行并非逃亡，不必将所有钱都带上。」
「这倒是。那我们去哪里呢？唔......我要先找个饭馆，快饿死了。」辛绚摸摸肚皮。寻找神剑需要从长计议，在此之前，势必得充足能量才行。
这千刹鬼城，说也稀奇古怪，有白天黑夜之分，连呆在其中的魂魄也古怪，居然会饿会困还会痛。
看来鬼城在诞生之初，必定实施过强大的空间法术，将阳间的一切带入进来。这样的设置固然有人情味，但若是身无分文，那就相当麻烦了。
「没问题。」
「那之後呢？就在城里瞎转？」
「之後麽......」
龙麒定定望著辛绚半晌，忽而仰头大笑。
「辛绚，我虽喜欢你的单纯，但你我若是要长期相处，为了让你适应我，还是先让你学学不单纯的事物吧。」

14

想让人学习某样事物，言传身授，无疑是最快捷的方式。所以在用过晚膳之後，龙麒便带著辛绚，找到了一家奢华堂皇的......青楼。
鬼城内的设施之齐全，真真令人咋舌。
辛绚年方十八，已是成年，龙麒教导辛绚这些事，其实并不为过。
而辛绚自己也不介意，就当是来玩玩，顺道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烟花之地。
此外，青楼中龙蛇混杂，消息来源丰富，说不定能够探知有关神剑的事。
两人一踏进醉颜楼，老鸨便满脸堆笑迎上来。
约莫是看龙麒气宇轩昂，衣裳华丽，认定他是豪客，而他身後的辛绚，尽管尚带稚气，但却相貌出众气质脱俗，也许来头不小，精明的老鸨一路陪笑，亲自将他们领至厢房。
只是，当他们在房中坐定，要老鸨唤来姿色最上乘的姑娘时，老鸨却面露为难，罗罗嗦嗦道：「本店姑娘个个优秀，又懂得服侍人......」
听她夸了老长一串，世故老道的龙麒料想其中有诈，截过话头：「所以？」
老鸨腆著脸讨价还价：「所以，能否请大爷稍稍宽容？」
「你是说，要我们接受丑八怪？」
「不不不，我这里绝对没有丑八怪。只是，唉，真太不凑巧，本店四大名伶，已尽数被一位大爷包下。我告诉您，是不想到时您说我瞒著您，所以您看......」
老鸨说著便满头大汗，看来确实不想得罪他俩，但更加惹不起那位四大美女尽揽在怀的贵客。
龙麒别过头，向辛绚投去一个征询意见的眼神。
辛绚看看他，心思悄然一动，装模作样点点头，对老鸨道：「唔，我们趁兴而来，却不能得到最好的，未免让人遗憾。你先出去吧，我们要商量一下。待谈出结果，再差人唤你过来。」
老鸨一怔，纵然困扰，但也不好说什麽，唯唯诺诺退出门外。
她离去後，龙麒冲辛绚挑高眉梢。辛绚露齿一笑，摊开双手道：「唉呀呀，难得来一趟，若是不能尽兴，真是太遗憾了。」
话虽这样说，但龙麒一猜就知道他肚里有鬼点子，索性配合地问：「那又该如何才好？」
辛绚玩心已起，努了努嘴：「去会会他吧。」
「他？」
「就是那坐拥四大美人的豪放男。」
龙麒被他的说法逗笑，又道：「你想怎样会？」
「这个麽，就包在我身上，你只管在这里等我大功告成回来。」辛绚拍拍胸脯。
他起身去打开房门，正逢一位婢女端著茶水路过，他暗叫一声『天助我也』，出招，以『束身定』将那婢女拿住。
将婢女安安稳稳放入床中，看著她惊惧的脸，辛绚赧然笑笑：「对不住了。别怕，很快便会放了你。」
说完探出手去，闭著眼睛，将婢女的外裙剥了下来。
龙麒看他拐个婢女回来，原本还觉得疑惑，现下瞧他举动，方才明白了几分。
站在辛绚身旁，看著他将裙装套在自己身上，龙麒好几次想放声大笑，但都强行忍住。毕竟他们现在做的，可不算什麽光彩事。
衣装换好之後，辛绚又解开丝带，放下一头绸缎般的长发，挑起一束，将婢女的头簪插了进去。
完成之後，他问龙麒：「怎麽样？」
龙麒觉得他这模样实在滑稽，忍笑忍得腹痛，勉强认真答道：「单论容貌，你确实秀色可餐，不过，你虽未完全成熟，但面上男儿气已相当显著，强扮女装未免嫌假。」
「那这样呢？」
辛绚捂住脸，好一会儿才将手放下，再呈现出来的面孔，竟教已看遍天下绝色的龙麒也愣住，一时不能言语。
「这是......」龙麒奇声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辛绚笑得嘿嘿嘿，吐了吐舌：「以前在蜀山脚下，从一个贫道士那儿学来的。如何？像极了女子对不对？」
绝美的容貌，配上无邪的微笑，饶是钢枪也能被其化作绕指柔。龙麒不禁看得有些痴了，乖乖点头：「嗯，很像，很像。」
在他看来，比起鬼王的张扬，或是阎王的清冷孤傲，辛绚的这种美，是撩人心弦，令人忍不住想去亲近的美。
见他掩饰不住的赞赏目光，辛绚感觉怪异，鼻子一皱道：「你莫搞错啦，我的脸本身并没有变，只是施了一点障眼法，让人看起来是这样罢了。」
「障眼法？」
龙麒逐渐从惊豔中平复，想了一想，若有所悟地道，「莫非，你是令人看不见你脸上的男儿气？」
「嗯。脸还是我的脸，但看在别人眼里却是扭曲的，只不过，这种扭曲并非丑化，而是使我看上去酷似女子。」
「原来如此。」龙麒点点头，再仔细打量辛绚一番。
他身形较为清瘦，虽略嫌高挑，但高大女子世上也并非没有，反正脸是绝色，个子大了些，倒也别有一种率性风情。
一切准备妥当，辛绚又从桌上拿过两块糕点塞进胸口，便端起先前婢女手上的茶水向外走。
「要小心。」龙麒叮嘱道。
「知道了。你只管看住她，除我之外的人敲门都别理喔。」
听他半吊子的老成口气，龙麒失笑：「是是，在下定当谨遵教诲，不负重托。」

15

出了门，辛绚一间一间房从窗缝中窥视，不时看到某些限制级画面。他觉得，两具白花花的身子滚在一起的样子相当滑稽，总是忍不住偷笑几声，然後离开。
并没有花费太久，他便在一间房内找到一男四女。
可奇的是，其中一名女子坐在窗边抚琴，两名正与男子对弈，还有一位，则在为男子按揉肩头。
情形与想象中虽有所出入，但如此排场，必然不会有错。
事不宜迟，辛绚当下招呼一声，推门而入。
房中人各忙各事，并不正眼看他。他趁机迅速扫视一圈，先前看不真切的场景，终於完整地收进眼底。
四位佳丽，果然个个花容月貌。而那名『豪放男』，却教辛绚小感意外。
一口便吃四道『菜』，辛绚本以为，此人要麽肥头大耳，要麽粗旷莽鲁，走近一瞧，却发现并非如此。
此人相貌非但不粗，反而相当伶俐，五官端正无可挑剔。长长的辫子在耳後束紧，绕过肩头垂下，柔和了那副棱角分明的轮廓。本是俗豔的红色，穿在他身上，竟也显得气派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