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仕途一场梦----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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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放惭愧道:"臣六艺之操学而不精,兵法之道虽读却不甚解其道。实不敢进言。"
拓跋义听罢不免露出失望的表情,不过方闻竺这话更应证了古人那句"人无完人"的至理名言。通过二人之前的交谈,拓跋义知道这方闻竺是个有些傲气的人,并且爱显摆,他既然会说自己不懂,那一定是真的不懂了。
将拓跋义的表情尽收眼底,朱放配合得做出遗憾之态,道了一声告退,重新踏上石阶。
"你刚才是不是有笑过?"身后突然传来拓跋义的问话。
"臣没有笑过。"朱放气定神闲。
"算了。没事了,你下去吧。"拓跋义向他摇了下手指。
朱放慢条斯理地向外走,待至门口,仿似想到什么,忽然回首大声道:"莫非......"朱放故意顿了顿,又恍然大悟地接道:"莫非,皇上是想看臣笑?"
"啊?" 拓跋义没有料到朱放会有此一问,顿时陷入短暂痴呆,难有反应。我们不是歧视帝王发出疑问,更不是歧视帝王用这个声调。但在大庭广众下,被刚封的臣子用一句话呛出个带有疑问的、第二声或第三声的啊字,这就有点丢脸了。拓跋义也察觉到自己失态,微微清咳了声,以掩尴尬。
朱放眼中显出了然的神色,只见他仔仔细细整好衣襟,规规矩矩站正身体,深呼吸一口,冲着拓跋义一记--"茄子"。
门外是暖阳下霜雪渐融的清淡之美,梅花枝上化开的雪变成露珠,顺着湿润的花枝边缘,悄悄地滴在地上。门前是笑容灿烂的朱放,他是冬天过去后的明媚,就象太阳能发出热力,朱放的眼睛里藏着炽热的火焰。门内是下意识回笑的拓跋义,他是炙夏烦躁的鸣蝉,一如炎热能使它发出振鸣,倾城一笑能令他激情澎湃。
两个男人,就这么,静静无声,对视。
两颗心脏,就这么,小心翼翼,跳动。
史书可以这样归结两人这最后的凝视理由:男人见久了牡丹,突然感到狗尾巴的可贵。



第四章(上)
有段歌词:"世上情多,真情难说,一时欢笑一时落寞,有缘无缘小心错过。"
对拓跋义来说这段歌词可改为:"世上人多,真才难说,一时英雄一时落魄,有心无心只怕他躲。"
拓跋义觉得奇怪,拓跋义觉得很奇怪,怎么他国强将如此之多,自个儿这里就这样稀缺呢?难道他魏国就他妈是块盐碱地吗?难道他魏国就培养不出个军事人才吗?难道他魏国就要等着北邻国柔然爬到头顶上吗?拓跋义很恼怒,后果很严重。
这是拓跋义一个月后召开的一场军务集中会议,出席此次会议的有:国家主席、军委主席拓跋义,军委副主席燕汾(燕将军),军委其他组成成员叱干黎、贺洁、阿薄干等,列席者:拓跋炎。魏军与柔然国之战展开一个月后,由于胜战少败战多,这次会议是一次军队内部的反省会议,是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的严肃会议。在综合分析失败原因和检讨自身决策失误后,燕汾燕将军被授意继续主持本次的会议。
会场内十分安静,燕将军极为激昂,中气十足:"同志们!战败并不可怕!"
"战败非常可怕!"这是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众人虽不动声色怕驳了燕将军的面子,眼角却早循声而去,竟是旁听了一个月,没说过一个字的拓跋炎。燕汾自然也看见了,他跟自己说,别和皇帝的小孩一般见识。
燕将军继续激励道:"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站起来!"
"从那里跌倒,就要从别的地方站起来。"这声音及其冷静。
燕汾当际气急,拓跋炎很有礼貌地站起,微微一笑,说道:"燕将军,您一定会同意我的意见,是吧?"明知道别人不同意,还这样问。这孩子,有潜力。
如果你曾经有被异物噎住,那一定能体会燕汾的感受,那种感觉有时像吃撑了,咽口唾沫都嫌疼,有时很严重,连话都说不出,就像燕汾.
拓跋义看了儿子一眼:"彦狸可是有什么高见?愿细闻。"
拓跋炎转身向拓跋义行礼后,道:"儿臣并非精于兵法,只是心中有些想法,想告于父皇与各位将军。儿臣一日在清阳宫放纸鸢,没有注意脚下,在走至石桥旁时不慎被异物绊倒。正当儿臣要起身时,方侍讲惊唤儿臣不可乱动,儿臣本来要撑地的手方才停了下来,细看地下才发现,绊倒儿臣的竟是一个捕鼠机。倘若儿臣那时欣然撑地爬起,岂不是中了为鼠设的陷阱。方侍讲事后同儿臣说,既能使人跌倒,那此处定有不利,未看清前,不可大意爬起,需谨慎对之,与其从此处站起,不如移去他地再起身不晚,儿臣深得教诲。另有一次,儿臣同皇弟切磋文赋,屡屡失局,儿臣很是意冷,回宫后仍埋在书经中闷闷不乐。方侍讲得知后却大乐,他道,何须将自身短处去比他人长处,下回切磋武艺,殿下又可稳稳傲立。儿臣常闻国事,以为此次与柔然之战,和儿臣的两次小事,也有些微妙的联系。"
"昨日,儿臣将心中所思告知侍讲,侍讲向儿臣留下一语,若想使魏军大胜,只需悟清‘失足与此处,起身与他处'的道理。儿臣不才,尚未悟出其中关键。"
一番话后,场中气氛宁静且紧张。拓跋炎留下的最后两句话无疑是颗激光制导炸弹,造价低,但命中精度高。
我们不难想象,这是一场从检讨会演变成激烈讨论的头脑风暴,并改由拓跋炎主持,场内成员十分踊跃、各抒己见,从不同角度、不同高度、不同方位,提出自己创造性的想法。
拓跋义仔细聆听了各位将军们的提议,提醒记录人员详细记录下每一句话,以供事后将这些提议作更好的整理、分析。
最后,拓跋义为本次会议作出总结语:明日继续在此地进行设想处理会议,散会。
夜晚,屋外又下起了雪,从窗棱缝儿里有一下没一下吹来的风,轻轻拂动几案前的烛苗,让人觉得有些冷。拓跋义紧了紧披在身上锦袍,继续看着白天的讨论记录,他分析了一条又一条,再遗憾地排除了一条又一条。
看完最后一简,拓跋义起身来到窗边,打开窗,外面是鹅毛大雪,举目茫茫,庭间那棵梅树孤独地挺立在雪中,尚能隐约看见些许桃红。他立了片刻,面色沉重地转回身,唤来门外内侍:"传侍讲方闻竺。"
几年前看过这样一则笑话:
儿子:"我听说,在中国的古代,男人把女人娶回家前,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
父亲:"儿子。其实,在任何国家任何时代都是这样。"
某以为这则笑话在拓跋义身上同样适用,就有一点点区别,在他把方闻竺聘到皇宫里后,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
如果说,一个月前,朱放的倾城一笑给了拓跋义莫大的震动,但那也只是震动,并不能变为拓跋义人生中的永恒记忆。这世上哪个外人能令你今生难忘?某枉自揣测是生命中第一次绽开的那朵小情花:初恋。虽然它存在幻想性、易碎性、短暂性等诸多缺陷,却不能否认的,它给当事人留下了永久的、不可磨灭的甜美记忆。可惜朱放不是拓跋义的那朵小情花,因此他不能免俗地按照艾宾浩斯遗忘曲线的规律,被拓跋义快速排除在记忆范围内。如果没有这次的会议,拓跋义可能很难再重新注意方闻竺这人。
分析今天的大会,可以看出方闻竺是个狡猾分子,虽本人未露面,但是他的言论却以拓跋炎的嘴为载体,主宰着整个大会的进程。一个文官提出了武官未能提出的军事战略,一个刚到魏国不久的凉国人提出了魏国人未能提出的军事战略,这是不能不让拓跋义感到惊奇!看官问或许会说,上文并未提到朱放提出什么军事战略,他仅仅说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话。但换个角度思考想,朱放既送出谜面心中自然已有答案。在拓跋义和将军们围着他抛出来的砖头细细琢磨时,朱放可是在他的小屋子里喝着茶嗑着瓜子。按他的话说,俺手里拽着王牌玉,俺怕啥?
拓跋义再思考,很明显,这个方闻竺还在无形中征服了他那个独傲的长子拓跋炎。方闻竺收服了拓跋炎,才能让拓跋炎在重大会议上特意提起他,引起自己的注意。不难看出,拓跋炎欣赏这个新来的侍讲,并有心为他培养势力。拓跋义对拓跋炎栽培方闻竺的目的很感兴趣,对方闻竺征服拓跋炎的过程更感兴趣!
在这里我们要感谢伟大的德国心理学家艾宾浩斯,他在提出遗忘曲线的同时还向世人展示了记忆规律曲线,指出勤于复习、加深理解,遗忘就慢的深刻道理。拓跋义经过反复复习、加深理解,想再遗忘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昨日,朱放还是拓跋义的短时记忆,今天,朱放就是拓跋义的长时记忆。
趁朱放还在路上蘑菇,我们先简单介绍一下魏国与柔然的历史渊源。古书有云"先世源由,出于大魏",从中可以看出魏国与柔然出于同系,乃是同根生,也可能是拓跋鲜卑的一个分支部落,之后出于某种原因,他们发布了独立宣言。地理方位上看,柔然位于魏国北部。在拓跋义的爹逐鹿中原之时,无暇北顾,柔然可汗社仑趁此大肆扩张势力,攻破敕勒诸部落,尽据鄂尔浑河、土拉河一带水草丰茂的地区,日益壮大。之后又先后击破蒙古高原的各个匈奴余部,成为统一整个漠北的势力集团。从"西则焉耆之地,东则朝鲜之地,北则渡沙漠,穷瀚海,南则临大碛"可看出当时柔然所统治的地域已成规模。柔然可汗社仑效仿魏国建立了一整套政治、军事体制,特别在军队建设上,柔然国的采取策略极具成效,很快建立了一支震撼漠北的强大军团。
逐渐强盛的柔然开始对中原大地虎视眈眈,位于它南部的魏国成为柔然挺进中原的重大阻力,同样,它也是魏国进取中原的后顾之忧。有了矛盾就有冲突,双方多年来在边界上相互骚扰、战乱不断。在拓跋义他爹被弑期间,可汗丘豆伐社仑曾趁乱袭击魏国北境,大肆掠夺财物、人畜。拓跋义稳定局势后,采取大规模反击,才将柔然赶出边境。最近,柔然好了伤疤忘了痛,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腊月北风萧萧,白绫般的霜雪静静躺在沉睡的大地上,天色灰蒙,百鸣已憩,正是宁静又沉寂的一夜。偶有几只在外寻食的小野鼠啃着人们不慎掉落的食物,发出极为细小的声音,突然它们竖起耳朵,像是被什么惊起,慌乱地窜至角落。它们用小豆子眼注视着一双渐行渐进的黑靴,不敢再发出声响。
被深夜召进皇宫的若是个女人,这女人此刻一定十分庆幸能得到皇上的临幸,她的任务简单明确,就是用身体好好伺候皇上,对她来说最好的情况是一击命中怀个龙钟;被深夜召进皇宫的若是个男人,这男人此刻一定十分头痛能得到皇上的宠信,他的任务复杂难测,要用脑子好好伺候皇上,对他来说最坏的情况是一个失足人头落地。
朱放毫不头痛,这不是说他就是个女人,更不是说他今夜打算用身体伺候拓跋义。他可以肯定拓跋义对他的裸体没有兴趣,哪怕他脱光了站在拓跋义面前,拓跋义也绝对硬不起来。拓跋义只对他的脑子感兴趣。


第四章(下)
打有准备的仗,一向是朱放的行事态度。现在他很清楚拓跋义找他来的目的,白天拓跋炎回来故意有意无意露了两句,他便明白了。今夜他连衣服都没脱、觉都没睡,笃定地坐在椅子上,等着人来请。
朱放进了书房,来到拓跋义面前,恭敬地行礼道:"臣方闻竺参见皇上。"
房内只是一支蜡烛的火光,淡淡的不是很明亮,几案上摆放着数叠竹简,有些已经滑落到地上。拓跋炎站在窗边,双眸注视了方闻竺片刻,看似随意地说道:"方卿请起。坐。"
朱放跪在地上没敢起身,放眼整个书房内,除了案后那个皇帝坐的位子,哪还有他能坐的地方。朱放心说:拓跋义啊拓跋义,你让我坐你的位子,你这是在开我玩笑呢还是想要我的人头啊?
拓跋义同样暗中较劲:方闻竺啊方闻竺,我魏国打了快一个月要死不活的仗,军事干部们急啊急,还没能想出对策。你方闻竺想了法子不好好进谏,跟我玩深沉,不温不火扔道题给我做。你现在也看到了,我一皇帝就是做不出,你看这怎么办吧。是不是要我把位子让给你坐坐,你爽过了就能好好说话。
过了半晌,朱放道了一声谢皇上,便神色自若地站起,小进一步,右腿抬起离左腿间距三脚半长处放下,稳扎于地。腿部自然弯曲与地面平行,朱放廷胸前倾,提肛缩阴,气沉丹田,摆出标准马步坐姿。
拓跋义恨得牙根直痒痒,无奈此人暂时还十分有用,奈何不得。
和我玩这套。你爱扎马步是吧?行。今儿个让你扎个够。
皇帝有时也喜欢摆摆龙门阵,朱放哪有不陪的道理。方先生,你当我儿子的家庭教师也快一个月了,我这儿子比较任性,方先生真是辛苦了。哪里哪里,皇上您的孩子勤奋好学,不愧人中龙凤,臣能教到这样的学生是臣的福气,没有辛苦。方先生,你觉得我儿子哪方面进步比较大,那方面还有不足?焱皇子聪慧伶俐,天文、历史、政治方面非常突出,最近外语(汉语)也有长足进步,反应敏锐,乐于探索,是个十分出色的思考者。诗赋方面虽略微薄弱,但炎皇子乃皇室中人,这方面培养兴趣、提高一下文化修养就可,臣以为无伤大雅。方先生觉得,我儿子在与人交往这种社会关系上处理得怎么样......
拓跋义不问重点,朱放自然假装不知道,尽忠尽职地扮演春蚕角色。两人一来二去,寒暄了近半个时辰,拓跋义能问的闲话几乎问绝,朱放的马步依旧稳当。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最后以小兔子的词穷、老狼的坚忍不拔而告终。
"朕欲知‘失足与此处,起身与他处'何解?"拓跋义凝神望向朱放的眼睛,烛火跳跃着照进他闪耀的眼眸中。此时拓跋义眼中的朱放仍是那抹明媚,虽因疲惫而略显微弱,却依旧散发着点点热力。
"此句极易解。话说......"朱放突然停了口,嘴角略略一垂,仿似被什么弄疼了脚,他不耐得在脚上揉了又揉,道,"皇上恕罪。今天臣不知怎的,坐得特别难受。"
屋内是越来越烈的风声。
"赐坐。"
拓跋义不计前嫌,赐坐以示恩宠,朱放自然不敢怠慢,入座后再次谢恩。要知道,得罪皇上,实在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朱放将身子往前坐了坐,说道:"魏军失足之处于柔然主将阿布格,阿布格乃是整个柔然强将中的强将,此人参与过众多战役,曾为柔然击破过北部多个匈奴余部,是个实战性的军事人才。柔然王志在夺魏,派出阿布格无可厚非。"
朱放这人有个习惯,喜欢先说坏的后说好的。他曾一度热衷钻研心理学,根据心理学者所言,当人听到喜事所引起的心理美好感,一般在低落期时更明显。也就是说,当你被好事环绕,再加一件好事的快乐程度,远不如你身陷灾难中发生一件好事来的强烈。反之,人都善于看短不善看长,你妄图向某人提出意见时,先将他好的方面赞得一塌糊涂,再说差的一面,会显得你很虚伪,因为整体感归于last action。因此,朱放先把魏军的不足摆到桌面上。
"魏国能称上他对手的将领可谓无。"
见拓跋义皱眉,朱放又道:"臣以为,魏军欲全胜,与阿布格战非上策也。"
"方卿所言,意在不与阿布格战?魏军不与其战,其又怎肯轻退?"
"魏军只需绕开阿布格即可。"
"怎么绕?"
"魏军自然不能使其绕走。但柔然王一言,阿布格必遵之。"
"方卿有何妙计?"
朱放嘴角带上若有似无的一丝笑意,前倾身子,低声说:"离间计。"
拓跋义听后思绪一顿,重新正了正神,不由有些失望,不单单有被愚弄的感觉,好似连耐心也被磨去了不少。拓跋义道:"自古以来离间计用得还真不少。没什么新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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