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千朵桃花一树生

作者:千朵桃花一树生  录入:12-25

他犹豫了一阵儿,还是跟去了。
他眼看那乌鸦落在树下,化成人形,竟然是那个唤阿六做公子的小童子。
他一阵儿惊喜,刚要上前,却听到那小童子开口说话。
「我们家公子就要活不成了,」那童子望著他说,「你肯救他麽?」
他一听这话,大吃一惊,那道士和他说的话全都被他抛到了脑後,一心只想著昨夜梦里阿六那样子,便急急的走上前去,说,「阿六他怎麽了?」
那童子垂著泪同他说,「我们家公子不好了,你肯救他麽?」
他怎麽会不肯?他急忙的朝前走了两步,只想抓住那童子,好一句句的逼问。
他说,「怎麽救?」
那童子手扶著树,後退了一步,又问了一次,说,「你真的肯救他麽?要了你的命也肯麽?」
他心里越发的急了起来,只说,「对。」
那童子瞧著他,好似在看他说真说假,看了半晌,说,「公子如今醒不过来了。」
他一怔,胸口一痛,心想难道是因为昨晚的事麽?那道士果然骗了他不成?
那童子又说,「昭云哥哥说要去求孔雀王救公子,只是我怕这事实在难成。」
他著急的问说,「怎麽?救不成麽?」
那童子看他一眼,说,「你知道那孔雀王是何等的妖怪?他可是凡间百鸟之王,只要他有心,怎麽可能救不成。」
「那你怎麽说难成?」他心里著急,这童子说话又说一句藏半句,真是让他恼火得很。
那童子垂著头,又说,「我是怕昭云哥哥去求也不成。孔雀王一向忌惮公子,巴不得他早些不在了才好,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哪里又会出这样大的力去特特的救公子醒来。」
「那......」他这突然想起来那道士的话,便问那童子说,「那道士画在暮云手上的符咒不是解开了麽?既然如此,你方才又说连孔雀王也怕他,又怎麽救得了他?」
那童子怔了一下,眼中有慌乱的神色一闪而过,他原本就担心得很,一直都紧紧的瞧著那童子看,如今这样,他不免起了疑心,说,「你骗我麽?」
那童子原本还皱著眉,垂著眼,一听了这话,就抬起了脸来,狠狠的啐了他一口,说,「若不是公子怕你著急,要我替他瞒著你,我也不和你多说!」
他一怔。
那童子忿忿的说,「你那时被孔雀王囚住,命也不剩半条。公子为了救你,以满屏之力打破法术,只为化做原形,用孔雀翎毛救你。结果後来被符咒之力反噬,伤越发的重了,妖力也大损,哪里还是孔雀王的对手。他如今神志虽然清楚,却被囚在人形之内,醒不过来了。」
他大惊,说,「可他昨夜还来见我......」
那童子脸色霎时变得苍白,问他说,「昨夜?你睡觉时怀里也揣著那根翎毛麽?」
这话问完,也不等他回答,便神色黯淡,满是懊悔的说,「你和那道士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只是没想到公子他居然真的......。早知道,我就不该那麽听公子的话,自己揣著就好了,何必留给你。」
他心想,难道昨夜里来看他的,竟然是阿六的元神不成?
他又问说,「他离开时脸色不好,好像元气大伤的样子,我怕他......」
「倘若不是三番两次的救你,公子也不会弄到如今这样,」那童子瞪了他一眼,咬了咬唇,又说,「这事连昭云哥哥他们都是不知道的,孔雀王如今也还不知道,我只怕也不远了。」
他这才明白过来,只是又觉得有些疑惑了,问说,「你怎麽不和他们商量?」
他没出口的那後半句话却是,为什麽却来找我这个没什麽用处的人?
那童子走到了他身旁,说,「你是说昭云哥哥和云英姐姐麽?难道你想死麽。倘若知道公子这样都是为了你,只怕你再多几条命都不够活。」
他心想,的确。只是想起昭云,他心里就实在有些不快。
那童子又说,「孔雀王凶残成性,难保不会借机除了公子,以绝後患。」
他听那童子说得凶险,却又不知道为何找上他。他一个常人,终究还是有心无力,又怎麽帮得了阿六什麽?
这些话他以前是不知道的,如今听说了,也不过著急难过而已,只怕还是什麽忙也帮不上。
那童子只说,「如今有一件事,只要这事做成了,便可以求孔雀王救活我们家公子。」
他原本心急,不料想还有转机,便忍不住欣喜,定了定神,问说,「什麽事?」
那童子垂了垂眼,说,「昭云哥哥说你身上有仙人之气,我想怕不是,公子说你来时曾带著一块青石,不是麽?」
他心中微微一动,说,「是,怎麽?」
那童子又问他说,「你把那块青石,送回了孔家庄是吧。」
他吃惊的看著那童子,张著口说不出话来,说,「你......!」
那童子就说,「我悄悄的跟著你回去的,公子说要我保你一路平安。」
他没说话。
那童子见他这样,就又说,「昭云哥哥说你身上的气,和封著那石窖的仙气相差无几,不过没那麽厉害罢了。」
那童子的话说得实在拐弯抹角,他有些不明白,但知道也是真心替阿六著想的,便按捺著性子,问说,「怎麽?」
那童子说,「你知道他们是拿什麽封了那石窖的麽?就是那块青石。」
「一块石头又怎麽能......」他疑心了起来,不大相信。
「那可不是块寻常的石头,」那童子说,「你知道七修观麽?以前曾有个叫做涤阳真人的道人在那里尸解了的,那些道士把尸身放在了棺材里,後来再开的时候,那尸身竟然化做了一个莲花石砚。後来那砚台不知怎麽碎了,你带回庄去的那块青石就是其中的一块。」
「你怎麽知道......」他惊诧的问道。
那童子瞥他一眼,咬了咬唇,说,「你见我年纪小,便以为我不中用麽,你可错了。如今能帮上公子的,怕也只有我了。」
那童子说,「那道人早已化仙了,那石砚台是他留下来的仙器。大约是给他的徒弟们留的罢。」
他这才明白了。怪不得那时那妖怪说阿六藏了什麽仙器要对付他,只怕是把他包袱里青石的仙气当作了他身上的气。
那童子又说,「孔雀王原本想杀了你炼成丹药,我为了公子的缘故,偷偷的救你出来,已是触怒了他。如今你逃到这道观里来,也难说他会不会亲自前来抓你。只是倘若被他知道了那青石之事,只怕你那孔家庄里就要不安生了,我想公子既然中意你,自然不会高兴见著你家破人亡的。还不如早早的偷那东西出来,献给孔雀王,这样不是万全麽?」
那童子说的话似乎也很有道理,可他却沈声不语,只觉得有哪里不对,一时之间却又说不上来。
那童子有些焦急了起来,问他说,「怎麽?你不肯麽?」
他就笑了起来,说,「不,我怎麽会不肯。能救阿六,偷块石头又算什麽呢?我只是想著,那时那块青石在放在我的包袱里,怪不得那妖怪说那种奇怪的话。他若早说,我就给了他,哪里会弄到如今这样?只是他竟然瞧不出来那仙气究竟从哪里而来,看来也是个不怎样的。怪不得他要怕阿六。」
那童子垂下眼,好像不忍看他似的,只低声的说道,「你也是个什麽都不懂的,只要肯就好办了。我只要想著要如何计较得长远些,都是为了我们家公子,以後你可不要怪我。」
他说,「还计较什麽?不是照你说的,拿那块青石给那妖怪就成了麽?」
那童子却词不达意的仍旧同他说著,「如今这事昭云哥哥和孔雀王他们都不知道,我知道这事同不同你商量都是一样,只看你肯不肯做了。既然你肯做,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我只要拿那块青石给那妖怪,他就肯救阿六了麽?」他不见那童子答话,就不太放心,又问了一遍。
「那是上界的仙器,原本就不易得的,倘若真有了,对他只有好处,他自然肯救,」那童子又说,「只是,如今要你从自家里偷东西出来,你真的肯麽?」
他笑了起来,心里只说这童子孩子气,他说,「不过是块石头罢了,只要能救阿六,也没什麽。」
不孝便不孝了。
回来之後,拿命赔也不是不行。想到这里,他就觉得似乎已经可以瞧见了阿六的笑眼,於是便微微的笑了起来。
那童子便舒了一口气,说,「你只要做这一件事。」
他点了点头。
那童子又说,「那块砚台当年是被砸碎了的,不只那一块儿。倘若我说句实话,只怕你们孔家的那块来路也不怎麽光彩。」
他没说话,心里却另有计较。他想起那道士说是叔祖,那时他还借这那话头跪著求过那道士一次。
如今看来,原来那话也不象是骗人的话了。
谁砸了那方仙砚,谁藏了那仙器,谁做下了什麽好事。这里面的故事,他虽然不知道,只怕是也不简单了。
这童子也不知道活了多久,虽然看样子不过小小年纪,其实比他老成许多。
那童子抿了抿嘴,又说,「我先与你说明白了,今日里我和你说的这些话,你可千万不能教公子知道了。」
他不解的望著那童子。d
那童子又说,「公子既然喜欢你,自然是一心为了你好的。倘若被他知道了这事,我教你偷盗,又做出这样不孝的事情来,只怕是要怒的。公子的脾气,我是知道的。那莲花石砚既然是你爹要的东西,他自然是不肯拿来换命的。」
他点了点头,说,「这我知道了,你放心好了。我见了他,自有说法。」
那童子眼眶红了红,又垂下了脸去,也不看他,只说,「这件事自然是做得越快越好,孔雀王的心思是极难揣测的。如今他们族里出了些事,只怕一时之间不会去看公子,倘若被他知道公子已经伤成那样,只怕早就下手了。」
他们两个这样谋划了好些时候,也把事情都定下了,便分开了。
他见那童子在树阴里化出原形,仍旧飞走,只是仍频频的回头来望他,似叮嘱,又似不放心。
他点了点头,只看著那白鸦飞远,这才走进房里,仔细的写下了书信,压在桌上。他只在信上对道长说,出来这几日,只怕家里挂心,如今回去探望爹娘,转日即归,请道长不必担忧。
然後就仍旧沿著原路回去了孔家庄那里。
他这一次却是趁夜回去的,只是做那童子吩咐的事前,他却还有一件事要办。
倘若可以救了阿六,他做什麽不成呢?他早就知道他爹和圆通大师相交甚密,如今也明白了,只怕孔家庄里也不是什麽寻常地,妖怪也进不去。所以那童子才会要他前来偷那仙器,当著那童子的面,他自然是不说破。
那童子大约也是怕的。他不怪那童子。
他不怕。他怕什麽呢?
不过拼了一死。那道士也说他身上有妖气,那时他还不明白,现在却知道了。只是他回去,比那童子又要容易些,毕竟他在那里长了十七年。

他那夜便回去了。
他先是去找薄家阿婆。
这里住的虽然都是下人,他却也是极其小心的,轻轻的敲著那门,低低的叫著阿婆。
门拉开之後,屋里一片黑暗,阿婆拉著门惊诧的望著他。
他进去之後小心的合上了门,也不敢点灯,只在阿婆面前跪了下来,低声说,「阿婆。」
薄家阿婆也不出声,他捉著阿婆的手,忍不住悲从心中来,垂下了头去,问说,「阿婆,我如今只问你一句话,我娘究竟是谁?」
那屋里也黑得很,他也瞧不见薄家阿婆脸上的神情,却觉得手背上湿漉漉的。
他怔了半晌,这才明白了过来,不由得心下惶惶。
薄家阿婆抬起了手来,抹著眼泪,气苦的说,「如今你还问这做什麽?」
他说,「如今您也不必再瞒我了,我都知道了,我问您,也只为听您一句实话,我爹娘生了我,养我的却是您。我只要听您一句实话。她如今究竟在哪儿?」
「你娘因为生了你,已经不在了。」阿婆说著便落下泪来,「我年年都去上坟,也替你说过些话,你娘要是还活著,看你这麽懂事争气,也是欣慰的。」
他攥紧了拳头,半天才低声问说,「阿婆,我娘眼底是不是有一颗痣。」
阿婆静了会儿,就说,「老爷都告诉你了麽?」
他心下大悲,却也只是含混的恩了一声,然後又问说,「爹他......爹他对娘好麽?」
阿婆没说话,只说,「你娘替孔家生了你,就知足得很了。」
「我爹他为什麽一直瞒著我?」他跪在阿婆的面前,明明知道看不到,却还是抬起了脸,问阿婆。
「......你娘怀你怀了十三个月,生下来你之後就不行了,你那时还不是个人形,包在一颗白卵里,老爷他怕你是妖怪,便叫了圆通大师来,」阿婆捉住了他的手,说,「倘若不是有圆通大师,只怕你也......这些事,以前又怎麽敢告诉你。」
他默默的咬著下唇,眼泪几乎就要落了下来。
原来害死他亲娘的,竟然就是他自己。
「......我......我是什麽妖怪?」他问。
他的手不由得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阿婆突然狠狠的打了他一下,低声的骂他说,「你娘千辛万苦才生了你,你有鼻子有眼,明明是个活人,怎麽说你是个妖怪,老爷和你说什麽了?」
他笑了起来,说,「他不曾和我说过这事的。」
他也是气极了,连爹都不叫了。
阿婆说,「傻孩子,不管怎样,你终究还是你娘的亲骨肉,是你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他眼眶又热了起来,有些哽咽了,说,「阿婆,你不是说过要回乡下麽,您这就回去,我过一阵儿就去寻您,成麽?」
他以前因为存著要带了阿婆一起回乡下的念头,曾去问过,知道庄里没有阿婆的契书。如今也算是明白了,大约阿婆就是他娘的乳娘,一同过来孔家,好好的小姐没了,又生出了那样的怪物,只要遮掩,所以就把契书也坏了,只当没她这个人。
阿婆想走自然可以走,可她这麽些年,受著冷眼,留下也不过是为了照顾他。
阿婆问他说,「傻孩子,你这是怎麽了?突然说这种话?是出了什麽事麽?」
他笑了起来,静静的说,「您等著,说不准儿我哪天就回去了。还带著个别人一同回去,那时候,您帮我酿桂花酒给他喝,好麽。」
阿婆不再多问了,只摸著他的头,叹气说,「你和你娘简直是一个脾气,」说著就又哭了起来,问他说,「你是犯了什麽事麽?趁早躲远些,还看来我这老骨头做什麽?」
他挣开了手,悄悄的在阿婆面前磕了三个头,然後低声说,「您等我。」
说完就推开了门,趁著夜色轻轻的离开了。

他仍旧躲在庄里,偷偷的探查著,只是他原本就没有头绪,先是在他爹的书房里暗暗的找了半夜,却连蛛丝马迹都不曾发现。他哪里知道那块青石在哪儿。那时他交了差就回了房,和他爹也没说几句话。他也不怎麽聪明,在庄外苦苦的想了一整夜,却仍旧是不得其解。他是对庄里的事所知不多,但他却记得有哪些地方是连下人也不能去的。他也知道当年那几个家奴是怎麽偷了庄里的财物出逃的。
经过那事,他爹自然是会把东西藏在更要紧的地方,哪里那麽容易被他找了出来的。
却不料想午後正好听到下人通报说,圆通大师来孔家庄见老爷。
他也猜不出他爹会把那块青石放在哪里,只是人被逼迫得狠了的时候,难免有些急智。当时他心里就起了疑,想难道那圆通大师和这事也脱不了干系麽?他便有了个主意。
他趁早藏在了他爹见客的那房里,悄悄的等著,果然不久,就听到他爹和园通大师低低的说著话走了进来。
他听到门合上的声音,又听到那圆通大师说,「如今也差不多了,再过几日就是正日子,错过了这次,不知道又要等多少年,只是我听说你那孩儿......」
然後就有人说,「我已经著人去找了。」
这却是他爹的声音了。
那圆通大师笑了起来,只说,「我听说你那小叔叔前日来了我极乐寺里,结果被我的好徒儿一阵乱棍打了出去。」
他爹冷哼两声,却不曾开口接话。那和尚便又问说,「难不成是他察觉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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