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向窗外,蓝色的睛空漫里无云,阳光大刺刺地照射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只是离别了一个上午,他便想念起昨夜尚在怀中的情人,他已经离开了吧!他有看到自己为他准备的早餐吗?还是什麽也没吃便收拾东西离开了?
今夜回家,就得面对只剩自己一人的空荡起居室,想到这里,伟扬便颓丧得无以复加,有多少年他没有哭过了?他忽然好想大哭一场,自己明明还很爱他,却这麽容易便放他走,难道他们的爱只是如此脆弱的吗?
不,就是因为太爱他才会放他走,这并不是怯懦或软弱的表现。
这样想著的伟扬将自己深深陷进悲哀的情绪中,无视响个不停的电话和源源吐出纸张的传真机。
***
「我们好像很久都没有这样宁静地坐在一起了。」
饭後,俊峰和赵磊二人坐於露台的长椅上,享受著只属於二人的恬静时光,赵磊懒慵得将头枕在俊峰的大腿上横躺起来,望著天空为数不多、但依然闪耀的点点星光,赵磊若有所思地说,他很喜欢这种可以和情人足膝长谈的空閒时光,彷佛没有东西能够介入他们的世界里。
「你离开的日子里,我曾经想过找人代替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宁静间,赵磊开始诉说这些天以来,自己做过、计划过的事。「但不论怎样找,还是觉得你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他吃吃笑著,然後认真地凝视俊峰的眼睛。
「而且我发现,从前只会找一夜情对象的我,一旦要找个真心喜欢的人时,原来是那麽困难。」
俊峰无言地轻揉他的头发,赵磊闭上眼睛,感受那修长的手指在发间温柔的触碰,这种舒适的感觉往往令他忆起儿时在母亲怀里的情形。
「我以前究竟在做什麽?我将来的幸福又在哪里?这些日子以来,我几乎天天都这样问自己。」赵磊自言自语般说,已经失去家庭温暖的他,过往只懂寻求生活的自由,身体的快感,夜夜升歌,到处玩乐,但一直如此下去真的可以吗?
「我曾经想过,既然找不到人代替你,就维持从前那样,只找短暂的爱情就好,反正不认真就不用受伤。」
听上去好像很矛盾,既想寻找幸福,但又怕受伤害而不尝试,赵磊回忆起那种复杂的情绪时,心也跟著沉下来。
「幸好你还是回来了。」他握起俊峰另一只手,放在嘴边轻吻。「你是真的想清楚了吗?」他指的是离开伟扬,与他分手的事,就当是对自己没信心吧!赵磊还是不太敢相信俊峰放弃一个条件比他好的男人,而选择自己的事实。
「想清楚了.....」一直没说话的俊峰,低声道出赵磊此刻想听到的答案。
「太好了。」赵磊兴奋地坐起来,捉住俊峰的肩膀,问:「我现在就想和你做爱,可以吗?」过於直接的询问没有令俊峰感到尴尬或不好意思,因为他知道,这是对方率直性格的表现。
见俊峰微微点头,赵磊高兴地拉著他走向睡房,开始缠绵地吻他。
再过两天便是新一年的开始,今天俊峰结束连日来的假期,到公司上班,一踏进办公室便被同事追问假期里去了什麽地方、有没有买手信等问题,俊峰只能笑答自己连日来几乎每天都窝在家里。
「太浪费了。」同事们都这样说,假期里大家不是到外国旅游,就是安排了一大堆的玩乐节目,似乎只有俊峰选择在家里渡过。
俊峰倒是觉是没所谓,因为圣诞节他已经和两个重要的人渡过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作出了最後的决定,随著新一年的来临,他希望和赵磊的恋情会有个美好的开始。
下午三点半,俊峰有十五分钟休息的时间,同事大都出外跑业务了,办公室显得有点冷清,他为自己泡了杯奶茶,坐於座位里,从窗边眺望街上的景色,他们的公司并非位於商业区,而是人多喧嚷的闹市,从窗边还可以看见各式商铺经营生意时的热闹景象,即使是平日的下午,商店里还是人来人往。
寂静的空间里,俊峰忽然觉得有点闷,想找人聊聊天,於是他拨了通电话给赵磊,现在这个时候对方应该准备到酒吧上班,强烈想听到对方声音的俊峰,在按下号码时,甚至连开场白都想好了,但电话那头却持续响著,没有人接听。
「搅什麽了?」俊峰疑惑地挂断电话,对方该不会还在床上睡觉吧.......这样想著的他,正打算重拨时,背包里的手机恰巧响起。
「您好,这里是广仁综合医院,你是高俊峰先生吗?」电话另一端传来一把陌生的男声。
「我是.....」
「那麽,你认识赵磊先生吗?」对方语调虽然客气温和,但接到医院的电话准不会有什麽好事,俊峰心头掠过一股不祥的感觉。
「嗯,我是他朋友,请问有什麽事?」
「是这样的,赵磊先生刚才发生了车祸,在他的皮夹里,我们只找到你的电话,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立刻到医院来,或者你能够联络上他的家人吗?」
俊峰脑里霎时空白一片。
「车祸.....」
「是的,情况颇严重。」
「我马上来。」俊峰二话不说,挂断电话冲到经理室交待几句,便跑到外面截了部计程车。
说出目的地後,俊峰发现自己背脊竟然汗湿一片,身体还不自觉地颤抖著,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下车,然後一路跑到医院的柜台来。他匆忙说明来意後,护士便安排他去到三楼的手术室外面,站在长长、充斥著消毒药水味的走廊时,一个戴著口罩的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
「你是高俊峰先生吗?」
「我是。」
「伤者是由於驾车期间,闪避突然走出马路的途人而发生车祸,头部和右膝盖重创,同时有三筋肋骨骨折,伤及肺部,另外手部多处擦伤。」
俊峰立刻抓住医生的衣领。
「会有生命危险吗?」
「暂时不能尽说,但我们会尽力抢救他,之後就要靠他的意志力撑下去,只要渡过危险期,生存的机率很大,但康复了仍会有後遗症,最明显的是丧失以往的记忆。」
「医生,无论如何,你都要救活他,他不能死。」俊峰激动地说,不管他以後会变成什麽样子,只要他还活著,自己还可以看见他就好。
「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救他。」医生轻拍俊峰的肩膀安抚他「你可以代为联络他的家人吗?」
俊峰当下想到赵磊说过和家人断绝了关系的事。
「他.......很早前就没有和家人往来了。」
又是一个坎坷的故事,医生明了般点了点头,走回手术室。
俊峰颓然坐到一旁的长椅上,全身抖个不停的他,觉得走廊的冷气比外头还要寒冷,而尽头那个亮著『手术中』红灯的地方又是那麽的黑暗遥远,他万万想不到,昨夜还与自己缠绵过的男人,现在竟然躺在手术室里面,生死未卜。
他最先联络的,不是其他人,而是伟扬。
当他仍然坐在长椅上发呆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身旁。
「赵磊怎样了?」对方粗喘著气,看来是以最快速度赶过来的,俊峰将医生说过的话重覆了一遍。
「别太担心,他不会有事的。」伟扬握向他的手,当下讶於那双手竟然异常冰冷,他赶忙用自己温暖的掌心磨擦它们。
「希望吧!」失神中,俊峰艰难地吐出这句话,看著旁人颓丧的表情,伟扬亦不禁焦躁起来,为什麽会发生这种事?俊峰才刚决定到赵磊身边,还说很爱他。
如果赵磊死了.......
伟扬实在不敢想下去,那时候俊峰会有多伤心失意,可想而知,他绝对不希望看见那个样子的俊峰,对方痛苦,自己亦不会好过。
『千万别有事』他在心里不断祈求著,焦急得在走廊上来回踱步,他多希望手术能够快点完成,并且听到对方无生命危险的消息。
天空慢慢暗下来,走廊的人影越来越稀少,俊峰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知道过了一段很长、很空虚的时间,当发现时走廊的电灯已经全部亮起,窗外漆黑一片。
「你饿不饿?」伟扬体贴地问,从头到尾他都陪在俊峰身边,没有离开。「我和你到医院饭堂吃点东西吧!你什麽都没吃过。」
俊峰摇了摇头,他根本没有食欲,更不想离开这里一步,伟扬只好继续陪在他身旁,走廊的空气寂静得让人有种时间停顿了的错觉,伟扬脱下西装外套,打算给俊峰穿上保暖时,手术室的门终於打开。
主治医生向他们走来,俊峰立刻跑上前。
「他怎样了?手术顺利吗?」
对方点了点头。
「手术虽然成功,但还要看他能否撑过这两天的危险期。」
俊峰全身虚脱下来,靠向墙边,沉重多时的心情终於得到释放,虽然不知道赵磊能否安然渡过危险期,但至少对方现在未死,仍然有生存的希望,自己还可以看见他。
来到深切治疗的病房里,看见赵磊躺在一堆仪器当中,身体多处包著绷带和纱布,脸容则苍白如死人,一想到这个人差点离自己而去时,俊峰心里悲痛难耐,眼中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你一定要活下去........」俊峰紧握赵磊的手,希望他能够听到自己的话。「你.....要活下去....」他重覆,但这次声音已经变得沙哑。
「放心,你们才刚要开始,他不会就这样离开,一定不会。」伟扬来到俊峰身旁。「你要振作,别忘记他还需要你照顾,直至他康复。」
俊峰看著昏迷中的赵磊,缓缓点头。
22.
这两天俊峰虽然还有上班,心情却时刻处於紧绷的状态中,他害怕会突然接到医院的来电,告诉他赵磊伤势恶化的消息,一到下班时间,他便匆忙赶到医院,守在病床旁边,即使仪器里出现了小小的异状,他都立刻通知当值的医生和护士,如是者,寝食难安的他,短短两天,整个人便憔悴下来。
看见俊峰这样,伟扬除了担心外,亦非常心痛,俊峰在照顾赵磊期间,他亦时刻陪伴左右,每天驾车送俊峰到医院来,彼此待至深夜才双双离开。
就这样渡过了可以说是胆颤心惊的两天,第三天医生终於说赵磊渡过了危险期,俊峰当下如释重担,开心得差点落泪,知道喜欢的人不会就这样离自己而去後,几天来的辛苦守候,都变得不怎麽样了。
往後的日子里,赵磊渐渐恢复意识,俊峰记得那天医院告诉他病者已经醒来时,还在公司的他,立刻放下所有工作,向上司请了半天假後便飞奔到医院。
走进病房,他看见赵磊躺在床上,一双眼睛只盯著天花板的某一点发呆,他抱著忐忑但又兴奋的心情慢慢步近,当对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时,俊峰顾不了附近还有护士,便紧紧捉住那只虚弱的手放在胸前。
「你终於醒来了。」俊峰红著眼说。
看著面前这个一脸欲哭的男人,赵磊不断从脑海里寻找记忆,然而刚从昏迷状态中醒过来的他,头脑浑浑沌沌的,什麽也想不到,但他还是尽力思索,可仍然寻不著一丝一毫有关这个男人的事。
他开始感到徬徨,眼前所有事物都是陌生的,他非但记不起男人,就连自己是谁,之前发生过什麽事,都想不起来,记忆彷佛刹那间被人从脑内抽掉似的。
「我....是谁?」他只能迷茫地望向眼前人,俊峰这才忆起医生说过赵磊会丧失记忆的事。
「你.....真的什麽都不记得了?」
赵磊歪了歪头,困难地想著,但越想头部越痛。
「你叫赵磊。」
「赵........磊........」他逐个字嘴馋,但感觉就如说著别人的名字那样,一点熟悉的亲切感都没有。
「那麽,你又是谁?」
曾经深爱自己的男人,现在竟然用一种对待陌生人才有的冷淡口吻问他,俊峰强忍满心的悲哀说:「我是俊峰,是你的........」
他突然说不出『情人』两个字,床上已经不是以往那个开朗直率、时刻都说要和他一起的男人,如果自己告诉他,他们的关系是世人眼中认为污秽的同志爱时,他会怎样?会因而感到困扰,甚至反感吗?
「是什麽?」赵磊问。
「是......」
不,如果连这样都怯於说出的话,那他们的关系就永远都无法挽回,犹豫一会後,他还是鼓起勇气说:
「我们是情人。」
赵磊先是讶异地瞪大眼睛,然後半信半疑地看著他,见俊峰不像在开玩笑,才又缓慢地别开视线。
「这样吗...谢谢你一直照顾我。」醒来後第一个见到的不是自己的亲人,而是这个自称是他男友的人,这份冲击令他更为头痛。
算了,不管以往他是什麽人,现在的他只想继续睡觉,好好休息。
见赵磊疲累得闭上眼睛,俊峰亦识趣地不再说话,默默退出病房。
知道赵磊将会丧失所有记忆时,他已经作好心理准备,告诉自己只要对方仍然活著,不管变成怎样都无所谓,然而事实一旦摆在面前,他还是没法接受这个结果。
来到医院外头,他恍惚地扶著栏杆,逐步逐步小心走下楼梯,一月的天空依然睛朗,周围的景物还是一样,但他们的爱已经不同了,对方已经遗忘自己,彼此曾经拥有过的甜蜜回忆,现在亦只剩自己一个记得。
为什麽要变成这样?
俊峰无法继续向前走,他抱膝坐在楼梯上,将头埋於两手中,开始不爱控制地呜咽起来。
赵磊住院一星期後,某个黄昏俊峰抽出时间,跷到对方打工的酒吧,向那里的老板交待赵磊的情况,同时希望从他或其他员工口中得知赵磊亲人的事。
毕竟赵磊发生了严重的车祸,即使是再恶劣的家庭关系,俊峰觉得,也必须通知其家人到医院看看他。
「我记得他好像说过有个感情不错的弟弟。」酒吧老板听到赵磊出车祸後,担心之馀连忙从抽屉里找出赵磊入职时填过的履历表,家庭状况该栏果然填著『父、母、一弟』的成员情况,表里还填有他家里的电话号码。
「他虽然常常偷懒,却是个开朗健谈的人,与客人还有我们相处得很融洽,真希望他能够早日康复,并记起所有事,请代我们问候他,并说我们迟些会一起过去探望他。」
抄下电话号码,俊峰衷心说:「谢谢你的关心,我会告诉他的。」点头离开时,老板忽又叫住他。
「这样问好像很唐突......」对方搔了搔头,怪不好意思地说:「你就是赵磊喜欢的人吗?」
俊峰愣立原地,迟疑著没有说话。心想赵磊连这种事都会告诉的人,应该可以信任吧!
「其实是这样的......」对方轻笑,那个笑容令人感觉很亲切。「我是圈子里的人,看见你我就有种同类的感觉,见你这麽关心赵磊,我就想你是不是他口中常常挂著,说令他改变的人。」
俊峰看著对方。
「如果不是的话,请原谅我这种无礼、只凭直觉的猜测。」
「不.......」俊峰笑著点头。「你猜得没错。」
「原来是真的,看来那家伙这次的眼光不错,找对人了。」
「他.....对於我,还说过什麽?」
「就是经常称赞你嘛,说只有你令他觉得自己需要改变,老实说,我从没见他喜欢一个人可以超过一个月的.......」老板像在说笑的口吻,在看见俊峰露出落莫的表情後立刻停住。
「对不起。」他觉得这刻似乎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赵磊失忆後,你很难过吧!」
「............」
俊峰低下头,抓著衣衫下襬,慢慢捏紧,老板来到他面前,安慰般拥了他一下。
「辛苦你了。」简单的言语,在此刻成了最好的慰藉,虽然初相识,但俊峰很想靠著他大哭一场,将多日来的酸楚透过泪水宣泄出来。
因为有电话号码,俊峰很快便联络上赵磊的家人,接电话的正是他的弟弟,对方出乎俊峰意料地,很乾脆便答应了到医院看自己的哥哥。
怎样说都是一起成长的兄弟,那份血浓於水的关系是如何都斩不断的。
假日的医院到处都看见到来探病的人,俊峰这天带了母亲烹调的汤水,还有鲜花来到赵磊的病房,他对母亲说自己要好的朋友病倒了,她便立刻关切地煲了一盅说是强身健体的汤水给他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