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们的恋爱————阿列

轻力打开房门，进到里面後，俊峰看见一个陌生的背影坐在床边，对方听到关门的声音後转过头来，彼此眼神相交那一刻，俊峰差点轻呼出来。

不论是面容轮廓，还是五官，都和赵磊很像，活像是改变形象後的赵磊，不用说，俊峰也猜到对方的身份。

「你好，我是赵磊的弟弟赵阳，你就是高先生吗?」

「我是。」

「我哥哥承蒙你一直的照顾了。」对方礼貌地站起来，微微鞠躬，第一次见面便给人一种很有教养的感觉，这点和赵磊有著不同。

「不，应该要谢谢你愿意来看他。」

「虽然我们已经没往来，但他毕竟是我哥哥。」对方细心地，为床上熟睡中的人盖好被子。「想不到他连我都记不起了。」说这话时，仍掩不著眼里淡淡的哀愁。

俊峰的心同样伤痛。

「对了，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我们不如到外面吧!」赵阳说。
23.

来到病房外头，先走在前头的俊峰转过来问:「需要到医院饭堂或附近的餐厅谈吗?」

「不，这里就好。」对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并示意俊峰也坐下来。

「我想哥哥应该向你提及过，有关我们家的事。」

俊峰想起赵磊伤心病倒的那个晚上。

「嗯，他只说了少许。」

「事实上，自从五年前父亲将他赶出家门后，我们便很少联络........」

俊峰静静听着。

「我哥哥喜欢男人这件事令父亲很反感，从小到大，他对我哥哥都寄予很大的期望，也许是长子的关系吧!他对哥哥亦特别严格，很多事不许他做、更不许他乱来。虽然这样，一直以来哥哥还是很顺从他，唯独这件事，却怎样都不肯妥协。」

赵阳将两手插于口袋里，看着医院墙壁上的风景画回忆起往事。「那时候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喜欢男人，宁愿与家人决裂也要坚持自己的想法。」

想不到那副油腔滑调的外表下，也藏着一颗对爱情执着的心，俊峰不禁想到至今还没有勇气向家人表白性向的自己。

「高先生，我知道你喜欢我哥哥，这样说或许会令你反感，但我还是认为同性喜欢同性是不正常的，你们无法繁衍后代，更无法正大光明地在人前谈恋爱，这样的爱真的能够长相厮守吗?」

俊峰心坎一阵刺痛，他知道这是世俗一般的想法，亦是社会中的现实。

「喜欢一个人是很难解释的，你不是同性恋者，更不会明白我们的感受，与其为了迎合别人而勉强自己，倒不如诚实面对它，即使会被大部份的人厌弃或歧视，至少自己不后悔。」

『所以我很明白你哥哥当时的想法』俊峰很想加上这句，但他没有说，看着赵阳依旧目无表情的侧脸，他不知道对方能否明白他说的话。

「是吗?或许你说得有道理,.....」半响后对方才露出淡然的笑容，然而不论怎样看，俊峰都觉得那个笑容带着嘲讽的成份。「但是，你有想过吗?如果哥哥不是同性恋者，一定活得比现在更加开心。」

俊峰无言。

「我问过医生有关哥哥的病情，发生了这么严重的车祸，只受了重伤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虽然他丧失了所有记忆，但我觉得，这对他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赵阳坐直身子，凝视俊峰继续说:「这是一个机会让他忘记过去不愉快的事情，包括自己喜欢男人、被家人厌弃的事，重新计划自己的人生，什么都由零开始。我知道你很喜欢他，自从车祸后更不离不弃地照顾他，但我希望你爱他之余，能够为他着想。」

原本还有人经过的走廊，不知何时只剩下他们二人，气氛变得既凝重又消沈。

「放手让他过正常的生活吧!」对方终于说出最终的目的。

俊峰沉吟了一下。

「你说得倒轻松。」他站起来，没有看对方一眼说:「难道你认为我对你哥哥的感情只是这么简单，说走就走的吗?你可能不相信，我是真心喜欢你哥哥的，甚至放弃了原有的情人与他一起，如果你认为我们同性恋的爱是如此不堪、脆弱的话，那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所要面对的困难、压力、考验比你们的还要多，一旦找到真心喜欢的人，绝对会比你们更加懂得珍惜。」

「但他都忘记所有事情了，难道你还期望可以与他一起吗?」

俊峰紧握拳头，比起难受，内心忿怒的成份反而比较多。

「这是我们的事吧!况且他以后会变成怎样谁都不知道。」

赵阳无奈地摇头笑笑，他无法认同俊峰的说法，更无法明白他所坚持的是什么。

「算吧!我们所处的立场和想法根本不同。哥哥康复后，我打算接他回家，让他过新的生活，我知道妈妈亦想早点一家团聚。」

对方站起来。

「我还有课要上，先走了，你认真考虑一下我刚才说的话吧!」

还有半年便大学毕业的他，希望在毕业前与哥哥重拾失去了的兄弟情，一起照顾年事已高的母亲。

看着那个与赵磊极为相似的背影渐渐远去，俊峰全身松软下来，明明只是普通的谈话，却让他如临大敌般异常疲累。

带着沈重的心情回到房内，他看见赵磊已经醒来凝望着窗外，俊峰收起严肃的表情，摆出笑脸走向他。

「醒了?今天感觉有好一点吗?」

赵磊看了俊峰片刻，缓缓问:「那些花是你带来的吗?」

他指的是矮柜上放着的一束百合花。

「噢!这个吗!?我经过花店，看见它开得这么漂亮，心想反正病房的花瓶一直空着，便将它买回来，对了，这里还有我妈煲调的汤，你来试试好不好喝?」

因为赵磊身体上有骨折，所以不能有太大的郁动，俊峰小心扶起伕他，用头枕垫在身后，让他靠坐在床上，打开保温瓶，正想喂给他喝时，彷彿抗拒般，赵磊迅速接过俊峰手上的保温瓶。

「我自己来就好。」他不敢看俊峰一眼，腼腆地喝掉热汤，然后便将保温瓶递回给他。

赵磊一瞬间表现出来的生疏态度令俊峰感到难堪，在自己眼中，看为理所当然的事，对于现在的赵磊来说，一定显得无比突兀和尴尬吧!

他们之间原有的热情，究竟去了哪里?......俊峰失落地想着。

简单执拾过对方要用的东西后，刚好碰上医生例行检查病患的时候，和医生倾谈几句后的俊峰，见赵磊好像没有什么聊天意慾便离开了病房，乘车回家途中，他再次想起赵阳说过的话。

『他都忘记所有事情了，难道你还期望可以与他一起吗?』

好一句正中红心的话，自己现在的确什么都做不到，既不能与赵磊一起，更无法帮他重拾记忆，现实始终是残酷的，对于一个已经失忆，又是同性恋的人来说，重新开始，认识一个情投意合的女孩子，然后结婚生子，组织幸福的家庭，这样的人生才是美满而正常的吧!

至少在大部份人的眼中是这样。

在摇摇晃晃的列车行驶中，俊峰茫然地看着车外的景色，心里想到的只有赵磊、那个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男人的事。
24.

一个月後，赵磊康复得比预期中好，右膝的石膏可以拆掉，人亦由深切治疗病房转到普通的单人房，当中医生为他做了一次清除脑内瘀血的小手术，除了失忆外，因脑部受撞击而造成的後遗症可以说是避免了，虽然这样，赵磊仍需定期做物理治疗，以帮助右脚能够回复以往走路的样子。医生说，依他复健的进度来看，日後可望不用手肘拐杖来走路，只是行走时或许会一拐一拐的，有点不畅顺。

转了病房後，不用时刻躺在床上，赵磊三不五时便坐著轮椅往医院各处閒逛，很快的便和医院里的护士、病人打成一遍，俊峰觉得，即使赵磊失忆了，他这种好动喜外的性格依然没有改变，小小的病房还是关不住他，为了让他早点康复起来，俊峰经常往医院里跑，只为照顾他并且帮助他做各样物疗的运动。

赵磊并非不知道俊峰的这一番好意，比起亲人，对方还要更经常的到这里来照顾他，只是自己不论怎样想，都无法忆起半点喜欢对方的事，有时他甚至想，自己从前是否真的喜欢男人，对方是很帅没错，但就是没有能发展到情侣的感觉。

俊峰越是关怀他，只会陡增他内心的罪疚感，他想，他根本无法回报俊峰什麽，更无法给予对方一直期待的东西。

一个下著毛毛细雨的下午，伟扬和俊峰双双到医院探望赵磊，进到病房里，发现人根本不在，询问当值的护士後，才知道他去了附近的四人病房，与那里的病人聊天。

提著带来的水果和鲜花，他们走到护士指示的地方，果然看见赵磊和一众老人家下棋玩乐，听护士说，这些老人家特难服侍，脾气臭得很，却特别喜欢赵磊，可能是因他乐天而健谈的性格所致吧!

「喔，你们来了。」赵磊只顾下棋，瞄了他们一眼後便又继续对棋局沉思，被漠视的感觉让伟扬有点不爽，好歹他们都是拿著大袋小袋东西到来探病的客人，怎能置他们不顾?正想走上前说些什麽，却被旁边的俊峰拦下来。

『就让他们继续玩吧!』俊峰轻声说，他没有任何不悦的表情，相反还露出欣然的笑容，伟扬心想或许这就是所谓爱的包容吧!

閒著的二人於是到附近的咖啡店坐了一会，再到前街的百货公司閒逛，在成人服装部，俊峰细心地挑选了一条深蓝色绒毛颈巾，说赵磊很喜欢这种颜色，最近天气寒冷，正好用来御寒，他日出院了亦会用得著。看著俊峰一脸期待的满足表情，伟扬心里很是羡慕赵磊，虽然自己和俊峰分手已有好一段日子了，但他仍然爱著对方，爱情这种东西不是说结束了就能轻易忘记，有时候他实在不明白身边的一些朋友，为何可以爱完一个接一个，恋情告终时该有的酸痛感觉彷佛不曾发生过似的。

之前，俊峰亦曾经这样精心为他挑选过礼物.......想到这里，伟扬内心更是掠过一阵酸涩，那些经已逝去，属於二人的甜蜜回忆，或许只有自己记得吧!

回到医院，赵磊显然和他的"老朋友"閒聊完毕，在物理治疗室里做著复健运动，俊峰看见了，立刻走上前，想说帮助他，却被对方拒绝了。

「不用了，其实我右膝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不用别人帮忙都可以慢慢运动，你让我自己试试吧!」

见他确实比之前灵活了，俊峰只好站在旁边看著，忽然想起什麽的他，从纸袋里取出刚买的东西。

「你看，我买了一条颈巾给你，虽然医院有暖气，但我想日後你或许会用得著。」

「嗯，谢谢你，麻烦先放在我房里的柜上好了。」和来时的态度一样，赵磊只是专注面前的东西，费力扶著助行器的把手，重覆踏步、走路的动作。

对他来说，颈巾或许只是即兴买来送他的东西，事实却是俊峰逛了整个服装部细心挑选出来的礼物，将刚才赵磊的态度一一看在眼里的伟扬，实在无法想像面前这个男人，就是以往为了俊峰而与他挥拳相向、执意敌视的人。

现在的俊峰，在他面前，俨如一个随行的佣人，自己都感到如此难堪可惜了，想必俊峰更加不好受。

二人在医院停止病人探访的时间前离开，走在被雨水冲刷过的湿漉地面上，二人双双陷入沉默中，就连今早说开的工作话题都没有提及，直至进到车里，伟扬才开口说:

「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嗯。」

俊峰微微点头，看著那副和平常没什麽两样的侧脸，伟扬边发动车子，边想著接下来该怎样问。

车子往食肆较多的市中心驶去，不知何时，外面又再下起毛毛细雨，这种夹杂了寒意的冬雨让人不太好受，伟扬打开车内暖气，当车子驶到有点挤的公路上时，伟扬趁著车子停行的空档，瞄了一眼旁边的人，不经意般问:「赵磊......医生有说他能够回复记忆吗?」

此时此刻，这似乎是个敏感的名字，只见俊峰蠕动一下身体，淡然道:「说不定，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应该不行，但若果有某些过去的东西刺激到他，或许能勾起零碎的回忆。」

「这样吗.....」伟扬想了一会。「我看你好像瘦了，最近有好好吃饭吗?」

俊峰没有答话，事实上自从赵磊住院後，公司医院两边走的他，食欲明显减退了，消瘦是在所难免的事。

「我知道你工作一向很忙，而且又要照顾赵磊，但是，别忘记亦得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嗯.....」俊峰只是呼衍地应了一声，便转头望向窗外，对伟扬说的话，好像一点都不上心，伟扬知道，不管自己如何千叮万咛，只要那件事是为了赵磊，俊峰依然会不辞劳苦去做。

然而，对方什麽都记不起了，包括以往对俊峰是如何的认真执著，现在都只剩下普通、且属朋友般的感觉而已，一想到俊峰仍然深爱著这样的赵磊，他的心便痛得萎缩成一团。曾几何时，俊峰对自己累积起来的情感就是被这个男人击溃的，原以为放手就能使俊峰幸福，可所有事最後却回到原点。

不......是比原点前更糟的状况.......他拱手将喜欢的人送给对方，可对方如今却忘记了所有事情.....

真是天意弄人......

伟扬空虚地想著，车後忽然转来刺耳的喇叭声，他这才发惊绿灯已亮，前面的车子早就驶了开去，他连忙发动引擎。

当车子驶到目的地後，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的俊峰，被旁边的伟扬拉住，刚才没能说清楚，但他还是想将心里的话道出。

「我真的很担心你。」伟扬握著俊峰的手。「看见赵磊变成这样，我很心痛，不是为他，而是为你。」

俊峰将脸撇向另一边，他所以一路沉默，就是不想提及赵磊的事，尤其是和伟扬一起时。

「如果他真的恢复不了记忆，你依然要等他吗?」伟扬继续说:「但他已经不爱你.......」

「够了!」俊峰倏地打断他。「我不想再听这些话，已经有太多理由叫我放弃赵磊，你能够明白我有多心烦吗?现实几乎要压得我喘不过气了。」

伟扬凝视著俊峰痛苦的脸容。

「所有事都好像要不断强调，我所做的只是陡然的行为，喜欢同性已经够困难了，为什麽还要我去考虑其他事?我只知道我喜欢赵磊.........仅此而已，其他的我什麽都不会想。」

伟扬沉默，俊峰满腔的矛盾与悲痛彷佛透过紧握的手转进他心坎里，俊峰一直都在压抑，干著别人、甚至当事人眼中认为不值的事，这些日子以来，他究竟付出了多大的勇气?

「拜托你，其他人说什麽我可以不理，但唯独你........我不想从你口中听到否定的话。」俊峰发现自己双唇竟然微微颤抖著。

「对不起....」

伟扬喃喃道歉，经过这次，他知道自己以後不能提及相同的话。

即使内心感到苦涩.....

或许俊峰对赵磊的爱，比他想像中还要深。为什麽他们三人间的感情，总要如此僵硬地维持著....

25.

俊峰没有减少到医院照顾赵磊的次数，他们的确较最初的时候熟落了不少，但赵磊对他的态度，与其说是朋友间该有的情谊，倒不如说是对恩人的感激还比较贴切，他们即使再亲密，亦只会到牵手、拥抱的程度，比起以前的肌肤之亲，然後身体结合相去甚远，为了让赵磊重拾记忆，即使是少许也好，俊峰都会经常到赵磊家里，找出一些有助勾起回忆的东西，带到医院给对方看，可惜不管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唤起赵磊丁点儿的记忆。

或许真如赵阳所说，让他重新计划将来，积极面对接下来的人生才是最好的做法，赵磊还年轻，很多事都可以重头做起。

然而，俊峰内心那股空虚、怅然的感觉却怎样都挥之不去。就在他消极地认为，这种关系或许永远都改变不了的时候，某天赵磊却忽然主动正视起他们的关系来。

二月下旬，某个宁静的午後，赵磊刚从医院的公园散步回来，在经过隔壁病房时，从微开的门缝里看见两个贴在一起的人影，好奇心推使下，他上前偷偷窥看，立刻蔽见两个男人激烈拥吻的画面，其中一人的手还不安份地往对方臀部抚摸，赵磊红了脸，一溜烟走回自己房间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