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呜呜试试!”贺知萧不知何时把鞭子攥在手中,看那羞愤的神情,大有曲如林再呜呜一声,就算拼着手再废一次也要把人抽死。
若不是洛闻初拦着他,或许现在呈现在沈非玉面前的,就是曲如林的尸体。
同王账房道过谢,沈非玉赶紧走过去,将自己打听到的告知众人。
贺知萧没好气的说:“你问问啊呜到底是什么东西。”
“问了,是曲如林养的一条狗,半年前死了。”
贺知萧:“……”
刷的一声,鞭子破空,甩出一道凌厉的弧。
“好啦师弟,何必跟个傻小子计较,你说是不是?”洛闻初笑容惴惴的挪开贺知萧的手,好让他下一鞭子不伤到任何无辜者。
“啊呜你好凶,我不跟你玩儿了,我不要你了!哼!”曲如林如今不过三岁小孩心性,哭着哭着忽然眼睛一亮,“金戈!”
沈非玉起初没在意,直到一道黑影蹿至眼前,他下意识的摁上腰间软剑,却顾虑着出剑会否伤人,分神的结果就是,他被曲如林整个抱进了怀里。
“金戈你回来啦!我好想你!”曲如林甚至还在蹭他的脸。
当沈明玉和杨娴赶到城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
洛闻初和沈明玉同时黑脸。
一个出扇,一个拔剑,一时间,速度竟然不相上下。
最终还是木扇早一步抵达。
说时迟那时快,扇沿堪堪擦过曲如林后心衣料,下一秒,曲如林往前滑步,不多不少,刚好巧妙的避开这一击。
洛闻初收回攻势,神色凝重的看向手中木扇。
方才的感觉,很不对劲。这曲如林到底是无意的动作,还是提前察觉避开了?他真的是一个什么都不明白的痴傻儿?
他望向曲如林,后者却对他的探究全无反应,抱着沈非玉一个劲儿乐乎:“金戈金戈!我抓住你了,不许再飞走了!”
洛闻初收手了,并不代表场上另一人会收手。
“曲如林,放开我哥!”
沈非玉闻声看去,顿时抽了口冷气,厉声呵斥:“明玉,住手!”
剑势始终如一。
曲如林抱得很紧,紧到沈非玉快喘不上气,既然挣脱不开,那就只好双手环住他的腰,后腰与腿脚同时发力,抱着人转了半圈,避开剑芒。
一剑刺空,沈明玉气急败坏道:“哥!?你让这个傻子碰你?你知不知道他……他多久没洗过澡了!臭的要死,像个乞丐,你还抱着他?”
沈非玉:“……”
本来他什么也没闻见,听沈明玉说完,忽然就闻着味儿了。
曲如林似乎知道自己刚被“金戈”救了,嘿嘿傻笑,“金戈金戈,我们和好吧,我再也不把你关在笼子里了。”
洛闻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前一步,在曲如林两只手背、手腕、手肘处各敲两下,带了内劲的敲打很快震得曲如林双臂发麻,松开对沈非玉的钳制。
“你抢我的金戈!”
曲如林鼓起脸,恶狠狠的瞪向洛闻初:“我要你死。”
这话出口,众人都注意到,周遭空气似乎冷了两个度。
洛闻初丝毫不慌,从容的打开折扇,扇面一点一点打开,轻微的“噗”声连绵响了二十二下,扇面什么也没雕刻,平平无奇得好像只是二十二片锋利的木片拼凑到一起。
可沈非玉知道这是一把怎样的杀人利器。
只要他师父想,淡褐色的木扇转瞬就可以染成瑰丽的红。
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沉闷寂静得能听见人群的心跳,不知道的人根本想不到,堂堂凌绝派掌门会为一名弟子跟傻子对峙。
忽的,洛闻初动了。
他上前一步,口吻淡定得就像在谈论今日弟子习剑课业。
“若阁下看准的是在下的命,还尚有活路。”
“若是瞄准的是在下的人,不好意思,此路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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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围观群众失望的是,他们到底没能看见那个曾经的武林神话出手。
就在所有人以为会有一场对决时,曲家的人找来了,带走了他们这位外戚少爷,阿才也顺着人群找来,沈明玉最后心不甘气不顺的跟他回了沈庄。
沈非玉思索半天,问洛闻初:“师父,你觉得他说的金戈是什么东西?”
洛闻初亦不知。
这时,一直未曾出声的杨娴这才开口:“是他养的一只金雕。”顿了顿,杨娴继续说,“不过那只金雕捉来后,被他折断了双翅,关在笼里,不出半个月就死了。”
思及曲如林方才的话,洛闻初眯了眯眼,眼中寒芒飞逝而过。
“叙旧留在之后,”看出杨娴与小徒儿有眼神交流,俗称“眉来眼去”,洛闻初心道若是有醋,够他喝一壶的了。“先安顿你师叔他们。”
“是。”
安排贺知萧与众师兄到客栈修整,沈非玉便被杨娴拽了出去。
午时将至,日光不甚明媚,穿过檐角,洒落在凭栏走廊上,光束里,无数细小尘埃飞舞追逐,漂浮是旅程,落下即为终点。
杨娴难得如她名字般娴静下来:“三年前,到底怎么回事?”
沈非玉在柳州世家这些千金少爷小姐中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杨二小姐算一个,此女从小便性子泼辣蛮横,像匹脱缰的野马,也只有对沈非玉时,才能不撅蹄子。更别提他们二人还有另一层关系——父母指婚,世家联姻。
沈非玉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语气格外松快:“猜到了还问我?”
杨娴一秒破功,抬腿踹了一脚沈非玉:“就是想从你这里得到真实答案啊?我知道我猜对了,但是没人肯定也是一种寂寞。”
沈非玉笑笑没接话。
杨娴觑着他,上下一打量:“沈非玉,一段时间不见,你倒是变了许多。”
沈非玉疑惑的歪了下头。
“倒是件好事,”杨娴嘀咕了声,自然的揭过这个话题,“你离开的这几年,有没有遇见什么奇闻趣事?”
沈非玉思索片刻道:“离开柳州城后,我去了须臾山,在那里……”
二人并未避开任何人,洛闻初见到的,就是青年倚坐在栏杆上,低声叙说的情景。
日光柔和了青年的眉眼,洛闻初静静站了数秒,随后同贺知潇去了另一个房间。
洛闻初随贺知萧离开后,杨娴打断沈非玉:“几年前你同我退婚,是因为你师父吧?”
沈非玉怔了怔,尔后不躲不闪,点头承认。
当年沈家与杨家有心结成亲家,沈明玉不肯被束缚,与杨家联姻的事就落到沈非玉头上。
他对杨娴没有男女之情,碰巧,杨娴对他也没有。
按杨娴的话说:“我对你唯有滔滔不绝的母子之情。”
那会儿二人因为联姻这事偷偷来到酒楼商量对策,决定暂时服从家里安排,成年之后有能力掌控自己的生活再同时提出退婚。
杨娴喝了口酒说:“父母指婚,完全扼制了爱情自由,我才不干!”半晌,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杨娴反问,“沈非玉,你呢?你是因为什么想退婚?本小姐这么好一人,你都不喜欢?难不成……你心里有人了?”
杨娴性格似火,却并不像那些直肠子一根筋的人,很懂得看菜下碟,外加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很得世家子弟青睐,追求者甚多,她说这种话,在场两人都不觉得奇怪。
坐在她对面的少年捧着酒杯,不知是醉了还是因为少女的话,脸上酡红一片,眼中清清朗朗的,盛着碎光。
他小声说:“没有,我心里没人。”
杨娴眯了眯眼,将他的酒杯扫开,把两个酒坛子搁到他面前:“不说实话是吧?本小姐面前还想蒙混过关?”
沈非玉眨眨眼,乌黑的眼眸闪过一丝紧张:“杨娴,你知道,我酒量不行……”
“废话那么多,不喝完你甭想走,鸿影来了也没用。”
沈非玉为难的看两眼酒坛,又看两眼杨娴,最后认命。
两坛酒下肚,火辣辣的感觉一路烧进胃里。
沈非玉第一次尝到醉酒的滋味,不过他本人却没有记忆了。
后面听杨娴说,醉酒后的他特别真诚,问什么答什么,心里有没有人一清二楚,沈非玉明白自己被杨娴套路了,不过杨娴之后什么也没问,这倒让沈非玉轻松不少,此事暂且揭过。
这次醉酒带来的唯一好处,恐怕就是沈非玉有心锻炼酒量,及至很久之后,被师父灌酒,也没再醉过。
想到往事,沈非玉眉眼柔和不少,转念想到早上城门口发生的事,面色沉了下来:“对了,关于曲如林的事,你知道多少?”
杨娴耸了耸肩:“曲家外戚,两年前突然来到柳州,他父母犯案,把他留下了,如你所见,一个痴傻儿,平素养些小动物,不过都很快死亡。你对他这么上心,他有什么问题么?”
沈非玉摇摇头:“说不上来,他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一个痴傻儿罢了,即便有问题,能有多大问题?能杀人还是能放火?你这次回来是为了参加问剑大会吧,你放宽心,如今这柳州城高手汇聚,哪怕有人生事,在这么多高手面前,还能翻出花儿不成?”
沈非玉提了提嘴角,看起来是被说服了。
第四十二章
那边厢,洛闻初与贺知萧一进门,不约而同正了脸色。
“信上说不清楚,”贺知潇一撩衣摆,率先坐下,倒了两杯茶,抬眸看向洛闻初,“你给我仔细说说。”
洛闻初饮了口茶,思考该从何处说起。
半晌,他放下茶杯,缓缓开口,同贺知萧大致说了遍路上发生的事,当他说到前往魔教找叶寒时,贺知萧抬手打断他。
“等等等等,”贺知萧难以置信道,“你怎么能断定在中原活动的魔教弟子不是叶寒派出来的?万一他早就联合陆纪明等着给咱们下套了呢?”
“现在的水还不够浑,”洛闻初轻轻敲打着桌沿,目光转到贺知萧身上,“若是他出手,现在的情况绝对不会是这般……尚有转圜余地。”
而且叶寒未必对搅乱中原感兴趣,这话他没说,怕说了惹师弟不高兴。
果不其然,贺知萧一听便高高扬起眉,语气刻薄尖酸:“你涨敌人志气?”
“非也,实话实说罢了。”
“洛闻初,你别忘了,我们和魔教可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可是师弟,”洛闻初垂眸,“我们仇恨的对象,应该是叶非带领的魔教。”
“魔教就是魔教!”贺知萧蓦然拔高声音,“洛闻初,容我提醒你一下,你是凌绝派掌门、名人榜榜首、武林翘楚,永远不可与之为伍。”
“知萧,你吼这么大声,是想全天下都知道么?”
“你——你可真是个混账玩意儿。”贺知萧出离愤怒,眼前人始终维持着不咸不淡的模样,这点更令人恼火,还不等他继续说下去,房门开了一道小缝,沈非玉探了半个头进来。
“我与你师父讲话,涉及派中机密,还不出去!”
随便的师父教出来的徒弟果然也是没大没小的,贺知萧随手抄起桌上的茶杯,往大门方向一掷。
茶杯刚脱手,便被洛闻初抬手拦下:“知萧,茶杯是无辜的。”
贺知萧:“……”
“非玉也是无辜的,”洛闻初道,“他方才敲门,你没听见,我让他进来的。”
“……”
这位护徒弟敢不敢再护得更大胆些。
贺知萧翻了个白眼,懒得与他分说,起身要走。
“知萧不再坐坐?”
“反正从小到大,你总是有主意,我懒得管,”贺知萧走出大门,与沈非玉错身而过,“也管不了。”
沈非玉进门时,表情还有点儿不安:“师父,我是不是打扰到你跟师叔了?”
“没事,”洛闻初拉他到身边坐下,“你师叔一直那个样,一点不对眉毛都要扬到天上去……你那位红颜走了?”
“不是红颜。”沈非玉纠正,“是青梅。”
洛闻初脸色不变,“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为师懂。”
沈非玉斜眼看去,眼中全是促狭的笑意,“她还是弟子的未婚妻。”
洛闻初的表情终于变了。
“世家联姻,我爹本想将她指给明玉,但是明玉不肯,沈夫人便让我替他,”没等洛闻初发言,沈非玉主动交代,“我同杨娴说好了,等我二人成年,便各自上门退婚。”
洛闻初不动声色的吃起醋:“那若是她不肯呢?我的小非玉这么好,她难道一点儿都不喜欢?对了,还有之前的青挽,扬州方府千金……哦,还有林生的妹妹。啧,还挺多。”
小徒弟脸上的颜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洛闻初心道:这陈年老醋,吃起来还挺香。
沈非玉其实有些无奈,他也曾为此暗自烦恼过,有时候太招人喜欢并非是件好事,尤其是,自己身边这位还是个隐形醋缸的情况下。
“喜不喜欢,弟子确实不知,”沈非玉仔细斟酌着措辞,同时觑着洛闻初的脸色,“她们对弟子或许有情谊,但这份情谊并非都如师父这般。”
“我这般什么?”
对方心里的算盘沈非玉一清二楚,偏不让他如意。
“不如师父这般,招女子喜爱。”
洛闻初:“……”
“当年师父问剑大会上几场对决,惊为天人,喜欢热爱你的女子从柳州排到扬州,”说到这里,沈飞叹了口气,“非玉实在自愧弗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