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怀淳在公主府败落后受太后诸多照拂, 如今薛正鸣出了事,他也几次相助,便是这一次,若不是他的人出了大用,仅凭柏砚的人定是护不住薛正鸣性命的。
“这一次,我替老师谢过你。”柏砚一揖。
怀淳摇头,“举手之劳。”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是柏砚心知怀淳也并没有很轻松,他身在皇宫大内,四处都是虎视眈眈的眼睛,只等有一日将他从上边拉下来。
宦官本就不被放在眼中,更别说还是手掌权柄的宦官。
古今中外,外戚与权宦俱是皇帝的眼中钉,更是朝臣的肉中刺。只等有一日皇帝恩宠不再,朝臣们便一人一刀往他身上划。
魏承澹在身边,二人也没有说太多,怀淳知道柏砚那小宅子不方便,而且没有得用的人,遂将刺客带回自己府里,而柏砚也默契地前来。
没有再耽搁,在魏承澹怀淳二人离开,柏砚就审问起来。
怀淳的人比他懂得如何用刑,没多久,那三人之中就有一个撑不住了,慢慢招了。
一旦从一个人这儿撕开个口子,剩下的便也撑不住了,不多时三人就将知道的都吐露了一干二净。
“所以是允太师派你们来的?”
柏砚皱着眉。
“是。”最先松口的那人伏在地上,“薛正鸣挡了太师的路,他在昌安府闹出的动静太大了,若是被陛下得知太师做过的那些事,自然要被重责,所以就……”
“设计陷害他?”
那人的招供天衣无缝,连薛正鸣在昌安府做了什么,与什么人闹了什么不快,甚至连他被陷害的过程都说得一清二楚。
但是越是这样毫无纰漏,柏砚越是觉得不踏实。
他想了想问,“薛正鸣只是一个地方小官,就算他弹劾,也要经过层层审议,而且允太师那段时间并不在郢都,他是如何得知的消息?”
“这……”那人顿了一下,柏砚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你们在攀咬他人?”
柏砚眯眼,“到底是谁?!”
“大人明察,策划这一切的的确是允太师,他汲汲营营要拥簇二皇子封太子,若是自己被拉下来,二皇子哪里还有机会登位?”
二皇子魏承澹与太师的关系,郢都无人不晓,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合适。
但柏砚直觉哪儿出了问题,却一时陷入瓶颈。
“大人,若是幕后之人是太师,下一步……”身边人问。
柏砚没回答,让人将刺客先羁押起来。
他正想着事,身后响起脚步声。他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你不信他们的话?”怀淳扔给他一件大氅,柏砚解了自己身上湿了一半的换上。
他也不知道怎么说,但是心中的不安和怀疑一点点加深,“允太师在昌安府做的事情不算秘密,而且薛正鸣只是一个小官,他除非是脑子坏了才会对上允太师。”
“那你想过吗?”怀淳问。
“什么?”
“你的那位老师,”怀淳意有所指,“你可别忘了,薛阁老与允太师可是不合已久。”
柏砚一怔。
他哪能不知道呢!
但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不敢往他身上想。
“其实这案子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怀淳递给他一个账本,“你翻开看看。”
柏砚接过,翻了几页,脸色就十分难看,“这东西哪来的?”
“薛正鸣手里的。”怀淳点了点其中的一页,“这是关于昌安府的赋税的,你这两年一直在与户部的打太极,之前皇帝两次降低赋税,但是你看这里边记着的数字……”
“问题出在哪儿了知道吗?”怀淳面上一抹嘲讽划过,“如你之流竭尽全力想要为生民谋安乐,但是别忘了,最容易出问题的还是内部。”
柏砚指腹摩挲着着账本,良久点头,“我明白了。”
当夜,柏砚拿着账本冒雨回府,柏砚书房里的烛火亮了一夜。
翌日一大早,萧叔来找他。
“阿砚,你脸色这么难看?”萧叔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边是一碗素粥两碟小菜并几个包子。
柏砚接过托盘,动都没有动吃食,“我无事,就是公务积攒的多了些。”
朝中的事情不便说也一时说不清楚,柏砚索性压下。
萧叔担心他,亲自催着他用了大半碗粥,但是包子一个都未动。
不等在说什么,柏砚已经唤人套了马车出去。
这日早朝皇帝还是未到,怀淳倒是在,底下朝臣看着前边的二皇子魏承澹和五皇子魏承唳,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魏承枫已经被贬,若无意外此生是不可能复起了,不过这个时候二皇子和五皇子都站在陛前,有那些曲意逢迎的慢慢就动起了心思。
柏砚心中想着事,忽然不知谁戳了他一下。
他一脸不耐地回头,那人吓了一跳,原本要说的话堵在喉间。
既然皇帝不来,那这早朝也就没必要继续待着了,一些人纷纷往外走,柏砚与怀淳交换了一个眼神,绕过大多数人,他们出宫往常去的酒楼走。
一盏茶的时间后,柏砚与怀淳相对而坐。
面前摆了几道菜,还有一壶酒,怀淳要给柏砚倒,却被他挡住了,“喝酒误事。”
怀淳也没有说什么,半晌才开口,“你有什么想法?”
“什么?”柏砚淡淡问。
“你我二人还要打哑谜吗?”怀淳有些无奈。
柏砚摇头,“不是打哑谜,只是我忽然就看不懂你了,你现在到底是什么立场?”
怀淳愣了下,过了会儿勾起一抹笑,“我一直就是那个立场。”
他看着柏砚,“我没变,从走进宫里的那一刻就没有变过,倒是你,现在似乎犹豫了。”
“怎么,萧九秦一回来,你便有了桎梏?还是说,你当真要与他成亲?”
“那有何不可?”柏砚反问。
“我以为你只是……”怀淳不可避免地给他泼凉水,“你与允栖音不能成亲,但是同样的,与萧九秦也不能。”
“如果我偏要与他成亲呢?”
“那你就是将你自己放在火上烤。”怀淳盯着柏砚,“五年前你能做出最理智的选择,现在五年过去,怎么反倒意气用事了?”
“不是意气用事。”柏砚看着桌上的酒,“你就当五年前我只是一杯白水,五年后想要有些滋味儿。”
他轻轻笑了一下,“理智这两个字不容易的,我以为你明白其中的滋味儿。”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理智’不是最好的选择?”怀淳拿着酒壶往那凉透了的酒菜上浇了一遍,“你我现在就像是这浇了酒液的残羹冷炙。”
“表面看着风光无限,实则内里尽是败絮陈腐。”
“倒也不必这样说。”柏砚拿着筷子将那酒菜夹了吃了一口,嘴中酒味儿和香料味混杂,滋味难言,怀淳看他,“好吃吗?”
柏砚摇头,“不好吃。”
“所以就是这个道理,一盘做坏了的菜,你何必念念不忘,早些将这些倒了,再要些实际的,起码自己能好受些。”
“由奢入俭难。”柏砚叹气,“当我见识过了酒肉的滋味儿,再让我吃些清粥小菜,哪里能适应得了呢?”
他不想继续和怀淳辩驳,索性摊开来讲,“你要扶植二殿下当太子,仅凭你一人之力做不到,所以便想再借允太师之力,是吗?”
怀淳不语。
柏砚继续说,“你知道我要救薛正鸣,而我要为薛正鸣平反,就难免触动允太师的利益,所以你一早就见局势掌握在手中,不是为了帮我……而是要护住允太师。”
“对吗?”
这一声轻飘飘的,偏偏就像是重石砸在二人心尖。
“柏砚……”怀淳叹气,“从前郢都众人称我聪颖,可是现如今我却觉得宝珠蒙尘,你才是那个应该被人称颂的。”
“就如我对萧九秦放不了手,薛正鸣我也要救!”柏砚直直看进怀淳眼中。
二人之间气氛凝滞,怀淳眸中划过一丝失望。
柏砚不曾示弱半分,又道,“亲我要成,萧九秦我也要,薛正鸣更是要救。”
“那你我便势同水火。”怀淳声音略沉。
“我知道。”
“你会退吗?”
“不会。”
第82章 鹬蚌 “九哥他手重了些,莫要见怪。”……
自柏砚说出那番话后, 怀淳就走了。
临走时连同桌案上的酒也一并收了。
柏砚看了眼他的背影,收回目光,拿着筷子将浇过酒水的菜夹到碗里慢慢吃着。
严儒理来的时候, 屋里都是浓郁的酒味儿。他怀里鼓鼓囊囊也不知道塞了什么东西,柏砚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到严儒理坐到他面前,他才大梦初醒似的回过神。
“薛正鸣怎么样?”柏砚问。
严儒理点头又摇头,“说好也不好。”
“我拿着你的手书勉强进去了, 但是一开始他根本不见我,后来我提了老师,他才肯见我。”严儒理当年师承薛良辅, 比起柏砚萧九秦,他们二人认识的时间要更早一些。
即便后来柏砚萧九秦也师从薛良辅,薛正鸣那小子也只肯黏着严儒理。
按照他的话说,“萧家那俩家伙整日恨不得长在一块儿, 我才不要与他们腻在一起。”
一方面是融入不到柏砚萧九秦二人中间,另一方面则是薛正鸣瞧不上柏砚。他父亲是当朝首辅,还是皇子的老师, 连一般的世家子都得不到的机会, 却最后收了一个被平津侯捡回去的孩子。
薛正鸣出身显赫, 但明显有点缺心眼,他屡次故意为难柏砚, 却被对方屡屡忽视。
时间久了,萧九秦便看出端倪来。
所以不可避免的,萧九秦对薛正鸣动了手。
那年正是初春,才是柳叶冒了春芽的时候,少年们才脱了夹袄换了单衣, 萧九秦那一拳头太过不留情,一拳将薛正鸣揍翻。
薛正鸣也是相仿的年纪,所以两个少年瞬间扭打在一起。
等柏砚严儒理得到消息匆匆跑过来时,薛正鸣正抱着脸颊哭得昏天暗地。
萧九秦手重,打算的就是要给薛正鸣一个教训,也是杀鸡儆猴,告诉别人不能轻视柏砚半分。
所以他生生打掉了薛正鸣一颗牙。
严儒理看了萧九秦一眼,眸中是显而易见的惧意,就连闻风而来的薛府下人也不敢上前一步。萧九秦年纪尚小,但是眸中戾气尽显,诸人退了几步,却只有柏砚凑上去。
“九哥!”柏砚将人打量了一圈,只发现萧九秦面上有几道指甲划痕,他心疼地想碰碰,又怕弄疼萧九秦,“其他地方还有伤吗?”
分明是薛正鸣被揍成了猪头,但是柏砚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似的。
萧九秦眸中的戾气消了些,再抬头好歹看起来没有那样凶了,但是柏砚却不敢彻底放心下来,他又问了两句,萧九秦才摇摇头,“我没事,有事的是那小子。”
柏砚听了他的话才勉强放心,不过接下来他一番言语彻底叫众人愣住了。
他走到薛正鸣身边蹲下,眉眼带笑,“九哥他手重了些,莫要见怪。”
他自入府听教至今,极少笑过,而且大部分是因为萧九秦,薛正鸣看他露出笑容,怔愣了一瞬,但是下一刻就从脊背窜起一股寒意。
果然,柏砚不安好心,他戳了戳薛正鸣被萧九秦打得脱臼的手臂,笑得更加愉悦,“让你莫要见怪不是我觉得他揍你有错,而是我觉得……你们二人年纪相仿,你却打不过他,所以,是活该!”
说完他敛了笑意,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薛正鸣,“以后记住一句,谨防祸从口出,免得招惹了不该惹的人,到时候就不是一顿皮肉伤能解决的问题了。”
薛正鸣被他眸底的警告骇了一跳,等他反应过来时,柏砚二人已经走了。
那时严儒理旁观了整个过程,不得不说,自那以后他见了柏砚二人都是躲着的。
连薛正鸣都不敢惹的人,他冲上去那不是找死吗?
但是他那时只顾着躲避那两个煞神,却未曾注意一个小细节。
薛良辅没多久回府后是问过薛正鸣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的,但是薛正鸣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还是说是他出去与人闹了不快打架造成的。
不说信也不说不信,但是此后薛良辅也未曾再理会此事。
久而久之,当初的那一件事就像是风吹过沙,最后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薛正鸣这几年虽然内敛了些,但还是不够稳重。”柏砚叹了口气,看着桌上的残羹冷炙,“这一次我尽力救他,但是前提是他得配合我。”
“要如何配合?”严儒理将昔年的那些旧事抛之脑后,谈及正事他便不可避免的露出些急躁。
“起码薛正鸣不能认罪。”柏砚蘸了酒液在桌案上写了几个字,“他没做过的事情不能认。”
严儒理跟着点头,“那小子也不知道被谁灌了迷魂汤,现在与我也避而不谈……”
“不是他不谈,”柏砚轻轻叩着桌子,“如果我猜的不错,他是被人要挟了。”
“要挟?”严儒理瞪大了眼。
“虽然只是我的揣测,但是八九不离十便是这个原因,你与他相识多年,最了解他的除了老师,就是你了。”
柏砚说得直白,严儒理却是一愣。
“我与他五年就只见过寥寥几面,当年我离开,他都不知道怎么恨我呢,现如今没有敞开说,大略都是顾着面子,五年的时间……变化大了。”